001
关于阿良良木月火──死出之鸟的观察报告。
第二七六一篇。文责:斧乃木余接。
也就是我。就是我哟。咿耶~~胜利胜利~~
永恒之怪异──死出之鸟在现世的暂定外型是阿良良木月火。我开始观察她至今大约快半年,不过到目前为止,观察对象没有明显的变化或行动。
观察对象表现出来的样子,理所当然般完全是阿良良木月火,始终只是阿良良木月火。真要说的话,她的发型经常变化,不过即使是头发,能从这里找到的意义也只有九牛一毛。
而且坦白说,她的生态看起来几乎都没什么意义。想到什么就去做,随著当时的心情恣意妄为,始终不做自己厌恶的事,依照生物的本能生活,堪称生物的典范。
明明是怪异。
明明是妖怪,是怪物,是不死之身。
这个观察对象却像是生物一样,是生物。
她就是这么回事,就是这种东西。即使大脑明白,却总觉得无法接受。甚至以为这家伙或许只是普通人。
即使如此,她的拟态功力依然能瞒过好歹是专家助手的我,死出之鸟果然不容小觑。
送进阿良良木家的我,在北白蛇神社相关的事件结束之后,卧烟小姐依然就这么继续让我留下来,如今我也知道原因了。虽然卧烟小姐吩咐说,在监视阿良良木历的时候也顺便注意一下妹妹就好,不过说到实际上的比重,应该不是已经认定无害的阿良良木历,而是对于妹妹的危机管理意识比较强烈,这是我应该看穿的真相。如果没能解读到这么深入,就无法胜任式神一职。
回顾从前,这座城镇数度陷入的危机,也能认定是以阿良良木月火为开端。
这座城镇发生事件的时候,几乎可以说一定和阿良良木月火有关。她总是位于漩涡的中心。
死出之鸟在火焰的中心飞舞。
死出之鸟本身没有恶意,甚至没有犯意,不过,既然不死之身的怪异位于核心附近,当然会产生一些扭曲。会造成影响,也会造成负面影响。
阿良良木历养育成那种个性的原因,他对于家族的自卑感不在话下,不过可以推测在家人之中,他受到小妹的影响尤其明显。
这不是好坏的问题。
远远超越善恶的差异。
和对错的议论有著天壤之别。
这样的存在,这种匪夷所思到匪夷所思,不存在却实际存在的存在,偏偏自己高举正义的旗帜,就我的立场来看有点喷饭。我甚至忘记监视的职责,忍不住想大喊「喂喂喂!」吐槽她。
如果容我冒昧向合规中心报告,我甚至觉得自己不适任这份工作,不过,卧烟小姐认为这个决定与安排是量材录用,我不会说她这个想法不合理。
要监视死出之鸟这只不死鸟,应该由同为不死之身的怪异负责。要管理伪装成人力的怪异,应该由以人类制成,曾经是人类的怪异负责。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对象拍动火焰双翼要烧尽周围的时候,必须毫不畏缩,毫不留情,不会看到入迷或看到眼花,消灭那闪耀的飞鸟。
必须是这种令人忌惮又没有良心的怪物,才足以胜任不死鸟的监视工作。
002
鬼哥哥(简称鬼哥)是萝莉控,所以对我很好。今天也是一大早就在我出勤的时候,偷偷给我一杯冰淇淋慰问。嗯,没问题。说不定,他对我这么好的原因,并非在于我是女童外型的怪异,是因为我是尸体的怪异,总之以我个人来说,恋童癖比恋尸癖好得多。
明明是尸体还会吃冰淇淋?如果有人这么问,我的回答是YES与NO。两者皆是。并不是基于冷冻保存的意义,所以我基于尸体的本能想吃冷冻食品。虽然也是因为今年夏天特别热,鬼哥哥担心这一点,才会经常给我冰淇淋吃,不过那家伙误会了某些事。
若要问我有没有食欲,我应该没有。
只不过,「吃饱睡」这种「模仿人类的行为」,对于我这种人类外型的怪异来说非常重要。
要是不模仿人类的行为,就会失去人类的形体。
此外,甜食果然可以消除压力。无论是压力还是消除压力,总归来说依然只是「模仿人类的行为」,不过这次的潜入搜查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所以适度放松反倒像是一种义务。因此,我现在坐在观察对象──阿良良木月火的房间床上,愉快地吃著冰淇淋。
顺带一提,我是从今年二月投靠阿良良木家,当时的阿良良木月火,和大一岁的姊姊阿良良木火怜同房,不过在四月,在阿良良木火怜升上高中的时间点,两人分房了。
不提阿良良木月火,阿良良木火怜近乎野性的直觉,好几次差点看穿我的真实身分(那个姊姊好像也隐约察觉妹妹的真面目),所以对于我这个卧底来说,她的独立令我非常感谢(她不是我的观察对象,但我姑且好奇去她的个人房间看看,发现她明明是空手道家,住的房间却吊著沙包,很像拳击手的房间)。
总之,阿良良木火怜的角色定位,和我原本的主人,我的姊姊──影缝余弦在某方面有所重叠,我个人难免会怕她,正因如此,在她四月独立之后(栂之木二中的火炎姊妹在那个时间点实质解散了),我的工作变得好做许多。
毕竟如果是以前,即使好心的萝莉控像这样拿冰淇淋慰劳我,我也不能悠哉舔杯盖。
总有一天要跨海前往美国,享受从日本撤退已久的哈根达斯冰淇淋甜筒……我身为尸体却做著这个梦的时候,阿良良木月火回房间了。
「呀……呀啊!不知为何没兴致去学校,所以在上学途中一百八十度回转回家一看,我的布偶居然在吃冰淇淋?」
阿良良木月火即使惊讶,却也以浅显的字句说明状况,但她也太随兴了。
因为没兴致就回来,这是哪门子的校园生活?不过,这完全是我这个专业人士的疏失。依照至今的观察,我明明很清楚阿良良木月火就是这种个性才对。
但是别慌张。我身经百战至今可不是盖的。
我连忙假装是尸体……更正,假装是布偶,扔下冰淇淋杯,瘫倒在床上。
好啦,你就当成是看错吧。
布偶居然会动(会吃冰淇淋),这种事如果对别人说了,会被当成爱做梦的青春期少女耶?你最近的发型是分边绑上发圈的及肩发,你讲这种话会跟发型给人的形象不一样耶?
「慢……慢著,事到如今假扮成人偶也没用,你刚才完全在动吧?在舔冰淇淋的杯盖吧?吃得很过瘾吧?而且你脸颊沾到冰淇淋,冰淇淋杯也掉在旁边,手上还拿著汤匙。话说不要把冰淇淋扔在床上好吗?我棉被都沾满冰淇淋了啦!」
阿良良木月火追究般这么说,并且大步靠近,但我完全不予理会。我是布偶所以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即使她抓住我的肩膀摇晃,拿起我的脚翻过来,我也没有任何反应。没呈现任何生体反应。
「哥……哥哥灌注爱情,久而久之就对人偶赋予灵魂……?像是小木偶皮诺丘那样?」
阿良良木月火一边说,一边胡乱拍打我的脸颊,我瞬间想要灌注杀意,但是忍下来了。我好想叫她灌注爱情。
不过,我的必杀绝招「例外较多之规则」,和皮诺丘伸长的鼻子确实有几分相似。
「喂~~反应一下啦,早就穿帮了啦。你还要假装布偶多久?隐藏身分,一直瞒著所有人住在家里,烂透了!」
你就在做这种事。
我一时冲动,想学鬼哥哥的吐槽那样吐槽她,但我可不能这么漂亮配合。
如果只是要打破这个僵局反倒简单。真的只要以「例外较多之规则」打向阿良良木月火的脑袋瓜再逃走就好。我做得到这种事。
因为做得到这种事,所以我位于这里。
这是专家忍野咩咩、骗徒贝木泥舟、暴力阴阳师影缝余弦,甚至是他们的总管──卧烟伊豆湖都做不到的事。只有我这个怪物做得到的事。
即使有程度上的差异,但他们都被阿良良木历近似孩子气又惹人怜爱的真挚特质束缚,实际上已经无法除掉这个妹妹,不过我这个尸体人偶早已割舍这种感情或同情。
不同于半吸血鬼的哥哥,阿良良木月火未必被认定为无害,只要她稍微做出可疑的举动,就得立刻处理。这就是上头交付给我的工作。
斧乃木余接是为此而存在的道具。
鬼哥哥也是,或许并非只因为他是萝莉控,而是隐约察觉到这一点,才会塞冰淇淋给我当小费,不过对我来说,这种收买毫无意义。
我只会基于双重意义觉得奇怪。
我不会在工作投入私情,也不会左右为难。
这种家伙,我随时都能宰掉。
……只不过,这个「随时」不是现在。
应该说,现在大事不妙。
在这里被阿良良木月火「看穿」真面目,代表我这个专家没能把工作做好。
不是基于工作需求将死出之鸟收拾掉,而是为了隐瞒自己的失败而杀害监视对象。我将会犯下专业人士不该犯的这个禁忌。
专家会嘲笑我。
骗徒会鄙视我。
暴力阴阳师会杀我(明明我已经死了)。
至于卧烟小姐会……我只能瑟瑟发抖。
因此,在这个局面,我只能彻底假装成布偶。这就像是我身为会动的尸体却装死,总觉得我的立场就某方面来说毁了。低阶到这种程度的胡闹,终究不会产生「暗」吧……
「唔~~……?」
阿良良木月火无论做任何事,我都没有反应(甚至还检查瞳孔,不过,这招对死鱼眼的我无效),虽然她对此感到疑惑,但终于将我放回床上。
「唔~~?唔~~唔~~唔~~……」
阿良良木月火歪著脑袋,意气消沉地走出房间。看来她没有接受,不过大概是心态上有个了结吗?
虽然还不应该草率判断,总之我还是松了口气。真是的,总是猜不透这个国三女生的行动。
好歹乖乖上学好吗?
要是我像这样吐槽,不难想像她会回以「不过一百八十度回转很好玩吧?」这种话,我这个做尸体的感到气馁。
那只不死鸟,在火炎姊妹解散单飞之后,行为模式磨练得愈来愈自由,应该说难以预测的程度变本加厉。
必须覆写情报。
调高风险指数吧。
虽然这次似乎成功回避,不过再稍微研究一下巧妙隐瞒真面目的对策比较好吧……我以灰色的脑细胞(或许真的是灰色)思考各种点子,不过时期还早。
这里说的时期还早,不是因为现阶段还不需要抱持这种危机意识,而是我还没脱离现状的危机。
阿良良木月火不久就回到房间。不知为何,她手上拿著铁制调理盆。搅拌面粉或打蛋用的那种铁盆。
为什么拿那种东西回来?才这么想,阿良良木月火就把盆里的东西泼向我。既然我伪装成布偶,我就无法躲开。
不过,我应该躲开才对。
从刺鼻的味道就知道了。
从肌肤传来的油腻感就知道了。
难以置信,这家伙居然朝我泼了整盆的沙拉油。
「恰卡恰卡点火~~」
这个女国中生哼著奇怪的歌,取出火柴。为什么女国中生的制服裙子放了那种东西?如果是从厨房拿来就算了,她像是平常就会使用般自然取出。
话说……真的很不妙。
这家伙来真的。
我是尸体,所以没有实际的「知觉」。无论她怎么打怎么踢,或是对瞳孔做什么事,我都能一直毫无反应。
已死的我一旦装死,没人可以看穿。基于这层意义,我甚至骗得过专家。我是尸体的付丧神。不过,唯一不妙的就是被烧。毕竟是尸体,被烧的话可能被净化归西。
堪称唯一对我有效的这个方法,这个外行人为什么随便就做得出来?
为了确定自己房间的布偶有没有生命就放火,天底下可以有这种人吗?
这种事,连怪异都不会做。
「十,九,八,七……」
开始倒数。
她表情超夸张的。
或许也是因为看到火焰而兴奋,但你这是纵火狂的心态耶?
实际上,要是朝著全身沙拉油的我点火,我当然会熊熊燃烧,也会造成这间阿良良木家全毁的损害吧。以最坏的状况,甚至会延烧到邻宅。
会成为重大火灾。
你是飞缘魔于七吗?
死出之鸟不是这种怪异啊?
只不过,依照我这半年的观察,阿良良木月火肯定没笨到算不出这种结果,火柴的火以及嘴里的倒数,始终都是心理战。只是在等待我屈服于她的威胁动起来。真的是字面所述的「动起来」。
最近的小孩再怎么易怒,终究不会想烧掉自己家才对……所以在这时候,始终坚持假装成布偶,肯定是正确的选择。
没事的,如果是普通人,面对这种恐怖的交涉手法大概无法保持镇静,但我不是人类,而且在怪异之中,也是没有情感与情绪的类型。
「六,五……」
……只不过,正因为内心镇静,所以我被迫理解到,现在的阿良良木月火充满了不是打马虎眼或虚张声势的真正恐怖。
真的吗,喂?
这家伙,该不会抱持著超度布偶的心态要对我点火吧?就某方面来说,这是处置诅咒人偶的正确方式……不,肯定没事。
即使是当事人,也绝对会认为自己看错,希望自己看错。
这种威胁,就像是班上有超能力者,担心自己被读心的国中生以「我早就知道,你在读我的心了!」这样的意念在逞强,两者是差不多的等级。倒数剩下一秒的时候,她肯定会慌张熄灭火柴的火。
「四……咕呼,咕呼呼……」
等一下?
不过,到了关键时刻,这家伙打算怎么熄灭火柴的火?明明准备满满一盆沙拉油,却没准备灭火用的水……她该不会没看过玩烟火时的注意事项吧?
还有,她在笑什么?
这是哪门子的笑法?
「三……唔咯咯咯……」
这已经不是女主角的笑法了。
不行,这家伙怎么看都没有准备灭火的手段。做事太不考虑后果了。为什么要主导这种试胆游戏?
不对,等一下等一下?
她刚才从口袋取出火柴,不过裙子里不一定只有火柴。火柴的小火只要一点点水就能熄灭,那么或许她将水装在滴管之类的小型容器,藏在制服某处?
没错,肯定是这样。
我差点中计。
不愧是永生的死出之鸟,不愧担任过火炎姊妹的参谋,真是奸诈。
不过,你找错对手了,死出之鸟。
我也是被使用百年的尸体付丧神。
这种人性化的心理战对我不管用──
「二……唔哇好烫!」
我像这样看穿她计策的时候,阿良良木月火扔出烧短烫到手指的火柴。
不等倒数完毕。
火柴棒一点火,就会随著时间一起烧光变短,看来最近的女国中生不知道这个常识。实际上,她是否在制服里准备灭火手段,就这么成为不解之谜。也没有余力等她发动这个手段。
火柴的火是扔往其他方向,但是油这种东西会挥发,会产生毛细管作用,所以在这个场合,火种就算是落在地毯上也会完蛋。
小火会变成大火。
我迅速捡起刚才打翻在棉被上,内容物还在的冰淇淋杯,利用弹簧床的弹力跳跃。像是以捕虫网捞起空中的蜻蜓,俐落地用冰淇淋杯接住火柴。
正如计画,半融化的冰淇淋灭火了。
幸好不是甜筒。
因为会浪费,所以灭火之后,我当然把里面的冰淇淋连同熄灭的火柴棒享用乾净,然后著地。
裙子轻盈飘扬,我自己都觉得这次著地的感觉不错。不过我的袜子同样沾满油,所以当场跌个四脚朝天。
「果……果然!布偶果然动了!我没有看错!这是怎样,超恐怖的!呀啊啊啊啊啊!」
看到我的丑态,阿良良木月火发出恐怖的叫声。大家一起跟我说吧,预备,起。
不,你比较恐怖。
003
「咦咦~~?那么,斧乃木是为了打倒魔物,从异次元来到这个世界的正义魔法少女,为了穿过次元之壁而成为只有灵魂的存在,但是在这个世界战斗需要身体,才会附身在我的布偶?」
果然,阿良良木月火对我的说明照单全收。
这是我绞尽脑汁想出的穷极之策。
卧烟小姐吩咐过,不能让阿良良木月火与她的家人(鬼哥哥除外)发现我的真实身分,也就是说,我身为专家助手,身为怪异的秘密不能曝光,所以只要她误认我的真实身分,就勉强不算出局吧?我是这样解释的。
不过,大概是「躲避球打到脸不算出局」这样的牵强解释。
话是这么说,但我这时候如果自称是别种妖怪,「暗」真的可能袭击我,所以我决定自称魔法少女。
我原本想捏造得更像是鬼哥哥最喜欢的动画「光之美少女」系列,但毕竟缺乏素养,所以相当随便地设定了异次元或附身之类的元素,不过这样好像已经足以让阿良良木月火著迷。明明直到刚才都以看见怪物的眼神看我(我才想用这种眼神看你。不过,以看见怪物的眼神看怪物是对的。对于彼此来说都是这样),现在却已经以闪闪发亮的双眼想听我说下去。
「魔法少女」这四个字不用说,我在前面加上的「正义」这两个字,似乎也打动她的心。即使火炎姊妹解散,她依然没失去正义之心。
明明造成天大的困扰。说来真是天大的困扰。
「然……然后呢然后呢?你来打倒的魔物,是怎样的家伙?」
「那个……没办法一言以蔽之就是了。」
我还没设定到这么详细。
我的创作能力,不足以回应你满心期待的开心话语。
「没关系没关系,既然没办法一言以蔽之,那就百言以蔽之吧!我这辈子第一次认真听别人说话!」
原来你直到现在从来没认真听别人说话吗……你这十五年是怎么过的?我觉得一直把这家伙扔著不管的这家人问题比较大。
「……算是不知不觉就殃及周围的一种恶意。光是那个魔物存在,就会像是吸引般招来灾难。必须在灾难狭及这座城镇之前做个了断。」
「啊~~这稼伙真坏耶~~」
其实我是以眼前的国三女生当范本,不过她看起来很佩服,所以我就不透露这个事实吧。
好啦,总之已经撑过危险关头的样子,接下来就著手收摊吧。要是铺陈过头没办法收尾也很麻烦。回收伏笔是鬼哥哥的专利。
「那么,我接下来要去战斗了。放心,完成任务之后,我的灵魂会自动被召回原本的次元。这具尸体……更正,这句人偶会回复原状,归还到你的房间。」
我不能放弃监视的工作,所以姑且用这种方式做个圆满的解释。累死我也,虽然是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不过至此成功回避最坏的事态了。
话是这么说,但我还不能松懈,就这么维持严肃的气息,准备从房间窗户出去。我想让阿良良木月火看见我以魔法少女身分飞翔(看起来是飞翔,其实只是普通的跳跃)的模样,算是我提供的特别服务。
「那么,祈求我获胜吧。为了这个世界,也为了你所爱的人们。」
道别的时候讲这种台词就行吧?我以依稀记得的知识,煞有其事饰演一名战斗魔法少女,然后弯曲双腿。
「『例外较多之……』」
「给我留步!」
我正要说出招式名称的时候,她以奇怪的语气这么说,往我的膝窝顶下去。
这家伙玩真的吗?
就算不知道「例外较多之规则」是怎样的招式,在别人准备起飞的时候朝膝窝攻击是多么危险的事,稍微思考一下就大概知道吧?
幸好,她是在我身体即将膨胀的前一剎那这么做,所以没酿成大祸,不过一个不小心的话,阿良良木家的二楼整个消失都不奇怪。
「月……月火小姐,什么事?」
战斗魔法少女的角色设定很笼统,所以连我的语气都变了。我的角色个性原本就设定得很模糊,后来终于变得莫名其妙,却因为何神秘的女国中生同房,感觉成为相当不错的对比。
「呼呼呼,听完你的说明,你以为我月火会闷不吭声吗?」
别吭声好吗?
我是尸体,是人偶,语气没有抑扬顿挫,所以我对于出发受阻的愤怒似乎完全没传达,阿良良木月火反倒是轻敲自己的胸腔,抬头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既然这个世界有这么恐怖的魔物,我当然不能放任不管!打倒魔物!我也来帮忙吧!」
「咦……?」
「并肩作战吧!」
「咦?咦……?」
这种演变是怎样?
这个话题,还要继续下去?
不是极短篇吗?
不用了吧?就和以前一样,聊一本喜欢的书做结吧?
「……不,敝人可不能为这个世界的居民添麻烦。」
意外的演变使我稍微慌张,语气变得不是来自其他世界的魔法少女,比较像是浪迹天涯的武士,不过阿良良木月火丝毫不在意这种事。
看来,未曾认真听人说话的她,今天也没有认真听人说话。但我不是人,是怪异。
不对,现在的我是正义的魔法少女。
「这是应该由我一个人完成的工作,所以……」
「不要说由你一个人!这是我的世界,所以我必须保护!居然说会为我添麻烦,这是不可能的吧!」
或许是我牵强附会,不过她这种说法就某种角度听起来,像是宣称这个世界的所有权在她手上。
「附身在我的娃娃也是一种缘分,所以斧乃木,不用客气喔!已经来不及了啦,因为我已经跃跃欲试了!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像是强迫推销一样成为你的助力!」
我要让你知道,这个世界也有正义使者!
阿良良木月火说出像是预先准备好的这段帅气台词。
「不过,我本身就是正义!嘿嘿!」
你本身不是什么正义喔。是灾难本身喔。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对于我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喔。
我好想这么说,但我硬是忍下来,然后思考。以专家身分,以阿良良木家新成员的身分,也以新手魔法少女的身分思考。
好啦,跃跃欲试的阿良良木月火,究竟会有什么样的表现?我想,连她的亲哥哥都不知道答案吧。
004
鬼哥哥是否可以称为阿良良木月火的亲哥哥,这在专家之间也没有定论,不过现在这样下去,我将会免不了被行刑(这才是我想说的),总之我真的需要编个谎言撑过现在的处境。
我刚才说我不认为自己粗心大意,但我果然粗心大意了吧。看我全身满是沙拉油,只能说我真的松懈了。这次的书名是《愚物语》,我一直以为是「有点笨的女生们闹翻天!」之类的轻松喜剧,不过从头到尾登场的都是真的不太妙的女生吧?
现在这么说有点晚,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鬼哥哥表现得真好。只不过,或许该说因祸得福吧,我因而想起来了。说到不太妙的女生,在近似阿良良木月火的家伙之中,有一个家伙还没登场。
找这个家伙帮忙吧。
「所以不想被宰的话就帮我吧,千石抚子。」
「咿……咿咦咦咦咦?」
一分钟后,我离开阿良良木家的阿良良木月火房间,来到千石家的千石抚子房间(两家距离很近)。
正义魔法少女从冒失敞开的窗户登场,坐在书桌前面不知道在写什么的千石抚子,整个人从椅子往后翻,摔个四脚朝天。
每个动作都好做作……
不过,和早期不同,现在的千石抚子剪短头发,穿牛仔裤当居家服,所以她的跌倒不像以往那么惹人怜爱。当事人应该乐见这个结果吧。
仔细一看,她不是在写东西,是在画东西,书桌上的纸是漫画用的稿纸。
啊啊,对喔。
记得她想成为漫画家。
只看一页不能断言画得好不好,不过该怎么说,完全是少女漫画的风格……讲真的,不合我的胃口。
在那之后,阿良良木月火再度上学。应该说是我催促她去上学。反正晚上才要去收拾魔物,既然自称正义,就应该好好上学……我运用这个逻辑想委婉赶她走,不过意外简单地说服成功,她回应「知道了!那么放学见!」,真的是精神奕奕地踏上通学路。
虽然什么都没解决,不过光是暂时远离那家伙,我就觉得松了口气。光是和这个小女生沟通就累死我也。
说到我想像的后续进展,最理想的是我坚称「你上学的这段期间,魔物出乎预料主动袭击并且被我打倒」,回复为原本的人偶,事件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过那家伙应该不会接受这种结果。
我知道的。
在这个场合,对她来说,正义什么的一点都不重要,她只是尽情享受著「人偶动起来和魔物战斗」这个像是动画的非现实情境。最近奇幻作品确实也是热门题材,但我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设定获得那么好的评价。
如果得知自己才是最不现实的存在,那家伙会露出什么表情?当然,避免让她得知这个事实,也在我职掌的范围。
所以,「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完结」这种演变,阿良良木月火应该很难接受吧。这样不好。
我不小心埋下的这个伏笔,即使她无法实际参加,至少也要清楚目击,否则她应该不会退让。所以我必须以正义魔法少女的身分,在她面前打倒魔物。
……为什么「魔」法少女要打倒「魔」物?是在自相残杀吗?即使觉得自己思考的设定有点矛盾,但事到如今回不去了,这么一来,必须有人协助饰演这个「魔物」。
适合饰演魔物的人选,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前姬丝秀忒──「怪异杀手」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在现世的姓名是忍野忍。
是金发幼女。
那家伙本身现在看起来不是魔物,不过以她的物质创造能力,至少可以临时组装一具怪物出来吧。
问题在于我和那家伙的交恶历史久远,不过那个吸血鬼的个性再怎么说都还不错,只要假装是朋友,还是会接受劲敌的要求吧。这是我个人的猜测。
只不过,我思考没多久,就放弃找那家伙帮忙。不提那个吸血鬼,要是事情传到和那家伙异体同心的鬼哥哥那里就麻烦了。
那个恋童癖也有恋妹癖,要是循著这次的事件进行调查,确定我正在监视他的妹妹,那就不太妙了。他应该会基于恋妹癖的本性保护妹妹,也会基于恋童癖的本性好好修理我。
像这样思考就觉得,不只是前姬丝秀忒,鬼哥哥周围的人脉大都不能使用。我想过乾脆让那家伙陪我进行专家的工作,再谎称这是在收拾魔物,但因为新的神在前阵子重新坐镇,现在这座城镇非常稳定,很难发生怪异现象。不是非常,是日常。
基于这层意义,现在这里和平得不得了。几乎只有阿良良木月火是唯一的担忧。
所以,没有魔物角色。
我也想过乾脆豁出去,谎称眼前有个笨蛋看不见的怪物,演一场独角戏给那家伙看,不过我此时想到的人选不是别人,正是千石抚子。
阿良良木月火的儿时玩伴,曾经被蛇咬,被蛇缠身依附的少女。换句话说,她体验过怪异,这部分可以长话短说。
而且她在相关人物之中,是极少数和阿良良木历断绝往来的女生。那么,她堪称是受邀客串本次事件的最佳人选。
自己打好如意算盘如此决定之后,我这次真的以「例外较多之规则」纵身一跳,拜访千石家。
顺带一提,千石抚子和阿良良木月火同年,换句话说,千石抚子现在的学籍也是国中三年级,但她现在没去上学(这是已经确认的事实,是我观察阿良良木月火的副产物),所以大致料想得到她随时都在家。
只不过,从她的角度来看,从窗户跳进来的正义魔法少女,似乎是完全出乎预料的闯入者,整个人从椅子上翻过去,暂时处于混乱状态。
不过,她终究对异常事态免疫了,应该说具备抗性。
「不……不对,你绝对不是什么魔法少女吧?是某种怪异吧?」
她即使害怕,依然这样吐槽。
「是……油的妖怪之类的吗?」
唔。
我想说已经乾掉就没差,所以没换衣服就过来,不过沙拉油的味道确实留在身上吗……与其说是乾掉,或许只是渗进衣服里了。
「可是,你刚才自称正义……那么,你跟月火有关吗?」
她意外地眼尖看穿。
应该说,站在她的立场,这种突发又来路不明的灾害,成因的候补选项或许只有那个豪迈不羁的儿时玩伴。
不过与其说是候补,那家伙给人的感觉更像是逮捕。(「候补」与「逮捕」字面上看起来很像,我只是说著玩的。)
即使中途有段时期停止来往,但她可不是平白和阿良良木月火从小学认识到现在,对我来说也可以省下说明的工夫。谢天谢地。
真有必要的话,我打算不惜来硬的也要逼她协助,不过我们对于阿良良木月火的共通认知,应该能以「敌人的敌人是自己人」这个理论,在我们之间建立短暂的羁绊吧。
我原本想的就是这么简单。
「啊~~很像月火的作风耶。」
听完我的说明,千石抚子不太惊讶,就这么点头附和。
咦?她的反应真平淡。
有温差。
感觉没有共同认真看待这个问题。
大概是我从窗户跳进来的华丽登场,害她的知觉麻痹吧。
当然,我并没有一五一十全盘托出。千石抚子没掌握的死出之鸟各项情报,我都没有透露。这是专家该做的事。
是专家该做的保密措施。
我主张自己之所以潜入阿良良木家,始终是为了监视阿良良木历与忍野忍,绝对没有其他的目的。但是我的真面目可能会被妹妹阿良良木月火看穿,所以前来求助。
提到那两个类吸血鬼的名字时,她的表情终究有点复杂,不过受到的打击似乎没有我期待的那么严重(意思是我想削弱她,以利于在心理层面占上风的作战失败了)。
看来比我想像的还要放得下?
若是如此,这也是托阿良良木月火的福吧。千石抚子下山回到城镇之后,阿良良木月火经常造访她的房间。
因为太常来,仔细一看,房里甚至有阿良良木月火专用的坐垫。这家伙连探视都这么厚脸皮。
「好,我知道了。我就帮忙吧。」
原本猜测会因为无法共享危机意识而难以交涉,但千石抚子出乎意料很乾脆地答应了。
到头来,说到我住进阿良良木家的契机,千石抚子在山顶一直修理鬼哥哥也是远因之一,原本我还想奸诈地企图拿这件事追究责任试著说服,所以现在觉得有点扫兴。
大概是这份失望显露在表情上(不过我是尸体,所以没有表情),千石抚子腼腆地这么说。
「总之,这也是为了月火。」
喂,这家伙真可爱。
无意义地表现可爱的模样,对她来说反倒成为自卑要素,也是去年各种事件的开端,不过看她这样,我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注意力会一直集中在她的外貌,完全没把她说的话听进去。
无论说什么都赢不过「可爱」。
我是怪物,所以能够将「可爱」这个感想和其他形象切割出来思考,不过人类应该会在这方面混在一起吧。到最后,没有任何人看穿这女孩的本质。
现在也是,她嘴里说是为了月火,却没人知道她暗地里在想什么。该不会认为可以当成漫画的取材吧?
总之,我希望她身为一个人,不要失去这种程度的坚强。至少比起「可爱」以外的特质全被剥夺的那个时代,她现在这样是很好的倾向。
我判断是很好的倾向。
虽说同样是「从人类变成怪异」的类型,但我是单向不可逆的怪异,所以忍不住想声援阿良良木历或千石抚子这样的生还者。
不过该杀的时候还是会杀。
千石抚子也是,虽然没有真的监视,却肯定是必须「顺便」注意动向的警戒对象。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虽然我已经不是蛇神大人……但我有什么地方帮得上月火吗?」
「有什么地方帮得上月火」是吧?
这种奉献的精神,忍野哥哥听到的话,不知道会说些什么……感觉她在这方面真的卸下利牙了。
不是自己的利牙,是蛇的利牙。
只不过,虽说时间不长,但她担任过神明的经验,使得这次的交涉没出现任何摩擦,她就这么轻易接受我的要求。想到这里,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幸福的定义是因人而异。
「而且,我最近几乎没有出门,所以要是外出太久,可能会晒昏……」
明明讲得那么可靠,不过身体也太弱了吧?
应该说,看来她颇为正式地成为家里蹲了。我的观察对象主要是阿良良木月火,所以千石抚子的厌世程度,我只有稍微分心注意,但她这样在某方面来说,就世间看来是相当严肃的问题吧?
「……是不是差不多该开始上学了?别担心,不会有人在意你的。」
我一反平常的作风,试著说出为对方(人类)著想的这番话,却成为出乎意料过分的台词。我不该做这种不习惯做的事。
「嗯。班上也是,如今好像整合得差不多了。我听月火说的。」
千石抚子说出不算是回答的话语。虽然我疏忽没掌握这件事,不过阿良良木月火那家伙,原来还做过这种调查?调查其他学校内部的状况,应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吧……
「不过……我现在有该做的事。我认为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千石抚子一边说,一边终于起身。将倒地的椅子重新摆好,手放在书桌──放著漫画稿纸的那张书桌。
她说的「该做的事」是画漫画吗?
唔……
这是不惜请假也要做的事吗?我难免这么想(要是继续现在的生活,这女生大概没办法升上高中),不过,如果对她说不能这么做,应该也只是极度以常理判断的「他人忠告」吧。
话说,或许是因为依然蹲著的我就这样从下方仰望,不过我看到起身的千石抚子,内心不禁冒出「咦?」的疑惑。
这家伙……长高了吗?
若以漫画术语来说,就是背景和透视图不符……她在神社担任神明的时候,总觉得应该更矮,给人娇小的印象……啊啊,我想到了。
这就是发育期吗?
这家伙因为活著,所以会发育。
原来如此。
不过,感觉这样的变化有点急遽。或许也是因为摆脱「可爱」的束缚,促使千石抚子抑制至今的身体开始发育……我以略为冷漠的心态如此分析。
先不说阿良良木火怜,但她的身高或许迟早会超过鬼哥哥。
如果家里蹲生活反而让千石抚子健康发育,这也挺讽刺的……那么,她果然不用勉强自己上学吧。
我没上学过,不过依照我听到的各种说法,那种不讲理的高压空间可不是随处可见。
尽管如此,却很有规律地划分空间的样子,对了对了,跟那个很像。
饲养大量鸡只的那种小屋。
难怪里面会出现奇怪的家伙。不需要勉强自己去那里留下讨厌的回忆。
「帮月火的忙,当然也是我想做的事情之一喔。我该怎么做?」
「啊啊,嗯……记得你的体内已经没有蛇神了。」
我说明腹案。
这家伙脑袋不太好,所以我亲切地认为必须说明得简洁易懂。
「不过,还有别的怪异常驻在你的体内吧?」
「嗯?是吗?」
千石抚子诧异歪过脑袋。
她忘了吗?不对,是没有自觉吗?
这么一来,贝木哥哥处理得真好。不愧是骗徒。
「蛞蝓。」
「咦?」
「蛞蝓豆腐──贝木泥舟用来赶走你体内蛇神的怪异。我就回收利用吧。」
005
严格来说,蛞蝓豆腐近似主体的部分,早就已经脱离千石抚子。这不是多么强力的怪异,也不是能维持太久的怪异。
这是为了习得圆滑的生活方式,由骗徒以姑息疗法植入国中生体内的冒牌怪异,怪异的由来本身也非常笼统。
下山的千石抚子出院时,这个怪异已经几乎从她的体内排除乾净才对。不过肯定还留有渣滓。
残渣。
说得再浅显一点,就是残像。
如同曾经被骗徒植入「围猎火蜂」这种怪异的阿良良木火怜,心理依然背负著蜂的影子,这是必然的后遗症。
基于这层意义,并不是不能找阿良良木火怜协助,不过那个姊姊夹在不死哥哥与不死妹妹之间,却还要维持人类的日常生活,平常的日子就过得相当惊险,所以不方便拜托他帮忙怪异相关的事。
希望她能够永远展现这个奇迹般的奇迹。
到头来,即使我的真面目惊险没被阿良良木月火发现,要是阿良良木火怜发现我的真面目,不晓得会变成什么状况。会影响到我今后的潜入搜查。
为了回复原状,我还是只能找千石抚子协助。
「为了体验怪异生活……应该说为了从神明生活复健,当时应该需要那个怪异,但是现在终究不需要了吧?所以,把那个怪异的残像给我吧。我会把蛞蝓当成怪物,在阿良良木月火的面前除掉。它很适合担任这个角色。」
蛞蝓豆腐不是不死怪异,所以不在我的专长领域,总之,如果只是残渣,我再怎么样都能应付。虽然不方便说得像是死要钱,不过这种清理残渣的工作,由专家出马是要收费的,但我这么做是在为贝木哥哥收拾善后,所以就某方面来说算是巧合吧。
基于这层意义,插在阿良良木火怜身上的蜂针,或许总有一天也可以由我来处理。我现在才想到,以那个女孩的状况,那根针说不定反而协助她预防怪异的过敏性休克。这么一来,依照第三方的判断,或许别出手比较好吗……
「知……知道了……原,原来如此。贝木先生他……」
千石抚子露出复杂的表情。
虽说始终是渣滓,不过这种怪异残留在体内,我以为她还是会觉得毛毛的,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的样子。
「贝木先生他……最近过得好吗?」
她问这种脱线的问题。
与其说脱线,不如说摆脱心魔。
也可以说她果然卸下利牙了。
那个事件是骗徒骗她的,她对此知道多少?只不过,想到她或许是明知一切却故意被骗,就无法一概否认她的这个态度。
「过得很好喔。」我骗她说。
不健康又不祥的那个男人,我从来没看他过得好。真要说的话,只能说他总是过得很爱钱吧。
「要怎么拿出来?记得做这种事……需要举行仪式之类的吧?换穿学校泳装就好吗?」
要怎么样才能这样误会,我甚至感到诧异,但是从千石抚子这番话就知道,她姑且是怪异体验的过来人。仔细想想,这孩子短短半年就接受两次除魔仪式,人生也够坎坷了。
「这方面的步骤要省略……毕竟没什么时间了。」
「可……可以省略?」
「我跟忍野哥哥不同的地方,就是没那么执著于按部就班。我是通情达礼的家伙。是只求结果的类型……」
这种强硬作风,承袭自同样是专家的暴力阴阳师影缝余弦,不过时间可贵,真的没空讲得这么详细。要是贸然提及这部分,泄漏姊姊和我是专精对付不死怪异的专家,话题可能会愈讲愈深入。
说来神奇,千石抚子好像依然把阿良良木月火当成重要的朋友,所以要是她得知我潜入阿良良木家是为了在必要的时候杀掉阿良良木月火,将会发生超乎想像的摩擦吧。
所以我就这么闭口不提这部分,站在千石抚子旁边,从书桌架上拿出一张空白稿纸。
「虽然这么说,但还是需要进行最底限的步骤……可以在这里画一下吗?」
「嗯?画一下……?」
「你擅长画画吧?那么,麻烦在这里画一张蛞蝓的图。蛞蝓滑溜溜的,所以很好画吧?」
「不……不对,相当难画耶?因为滑溜溜的所以很难画耶?」
对于我的要求,千石抚子似乎有些为难。看来因为是造型原始的生物,所以反而难画。
「而且,为什么这时候一定要画一篇以蛞蝓当主角的漫画?这题材也太新奇了吧……」
「不需要画成漫画。画张角色设计图就好。」
「角色设计图……」
「如果画不出来,也可以由我来画,不过由你这个施术对象来画比较有效。经过一个程序,残留在你体内的蛞蝓豆腐,将会转印在这张稿纸。」
「……就像是把蛇神大人的怪异封印在纸符咒那样?」
「类似这么回事……吧?」
那是完全不同的技法,不过外行人这样解释算是及格吧。关于那位神明的根源与来历,某些部分属于禁忌,所以说明起来有点复杂。
「知道了。那么,斧乃木小妹,等我一下,我马上画好。」
千石抚子说完坐在椅子上,拿起铅笔。她想从草稿开始画?其实不必这么计较品质,只要随便撇一下就好……
不过,对于创作者来说,「随便撇一下」应该是禁句吧,如此心想的我,就这么站在她旁边等她画完。
她愿意投注心力作画,并不是什么坏事……虽然这么说,不过枯等别人从事创作,真的很无聊。
而且沉默也很尴尬。
这家伙和之前相比成熟很多(不是外表,是内在),该不会暗中鄙视我是工作出错的蠢蛋吧?我内心甚至这样疑神疑鬼。若她以为我这家伙为了抹灭自己的错误而找外行人帮忙,我只能深表遗憾。
我只是想以专业人士的身分,进行天衣无缝的完美保密措施。不过对这个女孩如此深入推敲毫无意义,我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我决定问一些自己没兴趣的问题撑场。
「你用镝笔画画,自以为是初出茅庐的漫画家,不过你去出版社投稿参赛过吗?听说比较早出道的人,十几岁就有编辑负责带他了。」
「嗯?啊啊,这个,好像用签字笔画也可以喔。即使是专业画家,也有不少人说『到底还要用墨水这种老古董多久?』这种话。」
她回得牛头不对马嘴。或许是太专心画画,没听我说话。
原来不听人说话的国中生,并不是只有阿良良木月火一人。
「如果改成数位绘图,我觉得就没什么关系了……可是,如果想买好一点的机器,初期成本无论如何都会增加……那个,你刚才问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投稿。最近,听说不透过出版社发表作品的人也增加了……你是这一类吗?」
「啊啊,不。我完全不是那个领域的啦。」
的啦?
「我也试著向出版社投稿过,不过目前没什么效果的感觉。我也曾经在网路社群匿名发表作品,但也不是很理想……」
「是喔……」
我只是随口问问,不过出版社就算了,居然也在网路投稿,记得这个女孩原本交际能力极差,做到这样算是一大进步吧。
「刚才明明说初期成本负担很重,不过你原来有电脑啊。」
「啊,不是那样,现在连游乐器都可以上网,而且游乐器的硬体规格,反而可能比普通的电脑好……只是想到要正式改成数位作画,就迟迟下不了手……」
「…………?」
我有点跟不上她的话题。
幸好蛞蝓图快画完了,所以我负起责任,回应「哎,也就是说,世间没这么顺心如意吧」为自己开的这话题做结。
「嗯,是啊。」
千石抚子放下镝笔,朝网点纸伸手。你这混蛋,居然还想贴网点?
要是扔著不管,她可能连背景都会慢慢刻,但她无视于我的这份担忧,以美工刀削起61号网点。
「世间没这么顺心如意。」
她说。
「对此,我觉得好高兴。」
昔日人生顺心如意,甜蜜到像是蜜渍水果的甜点少女这么说。
006
正义魔法少女和蛞蝓怪物的决战地点,选定在熟悉的浪白公园。没有什么原因,只是因为我不知道其他合适的场所。
如果要找四下无人的开阔空间,北白蛇神社也是一个选项,不过那边的神和鬼哥哥是好搭档,恐怕会把我的动向报告给他知道。
新人(新神?)脑袋固执不好通融,真是伤脑筋。我很想忠告她,处理事情的手腕必须更圆滑一点,否则无法好好维持城镇这个社群的运作。
总之,游乐器材少的夜晚公园广场,是无从挑剔的舞台。虽然觉得不需要,但是姑且架设结界,以免外人干扰吧。
对舞台架设结界的过程特地做给阿良良木月火看,应该能满足她的好奇心到某种程度吧。
说到阿良良木月火,前来支援正义魔法少女的她,不知道误会了什么,身穿像是黑色裤裙的弓道服前来。
她确实平常都是穿和服(是个过于喜欢和服所以加入茶道社的怪胎),不过这次居然穿裤裙……想像自己是战斗美少女吗?
她穿这样在深夜街上徘徊,不会被当成美少女,只会被当成可疑人物。
只不过,我询问她本人之后,得知这不是弓道服,是练剃刀穿的服装。她是从学校的剃刀社借来的。
不愧是私立学校,有这么罕见的社团。
不过,问题在于她不只是借了道服,连剃刀都借来了。而且这怎么看都不是社团活动使用的竹制假刀,是确实开锋的真刀。
「斧乃木,这样就做好支援你的万全准备了!我会自己保护好自己,所以你不用在意我,尽管战斗吧!」
光是拿著沙拉油,看起来就那么令人提心吊胆的阿良良木月火,如今手拿号称刀剑界最强候补的剃刀,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我,看到这幅光景也暂时语塞。
我很在意。
你说你会自己保护好自己,但我才想从你的手中保护好我自己。
虽然这次的事件源自于我的粗心大意,不过换个想法,这是和阿良良木月火直接打交道的绝佳机会,换句话说,这是可以潜入她内心深渊一窥究竟,令我喜出望外的大好机会,不过老实说,我已经不想深入研究这家伙了。
真是的,虽然我的个性问题也很大(我有这份自觉),不过难怪卧烟小姐要命令我当卧底。如果不能把这份不耐烦的感觉和工作完全切割开来,应该没办法贴身监视阿良良木月火吧。
「……拜托你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虽然这么说,即使可以切割,我也没有彻底死亡到完全不在乎这一点。讨厌的事情赶快做完吧。如此心想的我,决定不再提及她的装备,一抵达浪白公园就迅速推动剧情前进。
「带来了喔~~从厨房拿的~~因为还有库存,所以拿了我的分跟你的分,总共两人分~~不过,盐巴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
阿良良木月火一边诧异这么问,一边从怀里取出两瓶食盐。我瞎掰的那些设定,使得阿良良木月火将这个事件当成外国的奇幻设定,所以明明穿著和服,却没想到盐巴是用来驱魔的物品。
「依照我的调查,怪物好像躲在这座公园的某处。不过,怪物会对盐巴起反应,所以请你朝著可疑的地方洒盐好吗?」
即使不是这样,但对手是蛞蝓。
会对盐巴起反应。
身穿剃刀服,在夜晚公园到处洒盐的女国中生,已经比可疑人物还严重了,不过为了勉强让她拥有「参与感」,这是必经程序。
再怎么嫌烦,也不能像是从千石抚子体内拉出蛞蝓豆腐的后一样省略步骤。听说在最近的娱乐节目,这种「参与感」非常重要,或许今后的专家工作也会像是这样,朝著重视演出的方向持续进化。
我可跟不上这个风潮。
「那么,我从那边的秋千开始,你从……沙地那边开始吧。」
「收到~~啊哈哈,朝沙地洒盐,感觉很像相扑力士耶~~」
阿良良木月火兴奋地说著这种话,并且乖乖走向和滑梯共同设置的沙地。
她很可能毫无理由就在这时候反抗说「不,我要从秋千那里开始!」,总之是个猜不透反应的家伙,所以她这么听话令我松了口气。
说到我为什么派阿良良木月火去沙地,因为我在白天的时候,预先把千石抚子画的蛞蝓图埋在那片沙地。
这样有点加速剧情进展,不过必须早点让她发现「异次元的怪物」。
无论她架著剃刀还是抱著沙拉油,我终究不会让外行人一起收拾怪异,不过让她看过架设结界的光景,目击怪物因为自己洒的盐而从沙子里出现的话,应该就造成十足的「参与感」了吧。再来只要我(趁阿良良木月火没做多余的事情之前)打爆蛞蝓就好。
后来,正义魔法少女的灵魂将回到异次元,阿良良木月火身旁只留下一具回复原状,不会说话的布偶。
以即兴创作的水准来说,这样的故事还不错。
虽然我说要从秋千那里开始,不过朝秋千洒盐只是浪费物资(可能会被当成恶质的恶作剧),所以我悄悄跟踪阿良良木月火。
她嘴里那么说,但我担心她是否真的乖乖朝沙地洒盐。以那家伙的状况,极端来说,也可能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什么点子,做出打开瓶盖吞盐巴的奇特行径。
实际上,现在我所看见的阿良良木月火,虽然没有打开瓶盖,却先将盐巴洒在自己手心,做出这种奇妙的举动。虽然我诧异这是在做什么,但她好像只是想实践「很像相扑力士」这句话,使劲将手上的这把盐洒在沙地。
真是的,一时之间还以为会发生什么事,不过看来可以顺利结束。我这次冒失、犯错的善后工作,至此克服了最大的难关。
埋在沙地的千石抚子画作(到最后,画完背景的千石抚子开始画起分镜,所以我半强迫收走),和盐巴产生化学反应……应该说产生化物反应,突然卷起沙尘现身的蛞蝓,只要立刻被我打倒,这出戏就能在掌声中落幕。
……虽然不是因而松懈,不过我在这个时候,忽然间,终于想到千石抚子那番话的意思。
世间没这么顺心如意。对此,我觉得好高兴。
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以为她只是在虚张声势。怀疑这孩子外表乖巧,其实或许是变态超级被虐狂,有点不敢领教。
这种逞强或嗜好,她应该并不是完全没有吧,但我事到如今才察觉,那段发言的根基,是完全不同类型的意识形态。
是的,那应该是所谓的「人生价值」吧。
有人说不快乐就无法努力,不过,如同飞机要有适度抵抗的逆风才能起飞,凡事顺心如意被宠坏的甜蜜人生,会让人不知道自己究竟真实活著,抑或只是在做梦。
人生再怎么得天独厚,即使含著金汤匙出生,即使拥有才华洋溢的智慧或体魄,人们依然同样抱持某些不满或不安一起活下去,这并不只是因为贪心,或许是因为必须抱持这种不满或不安,才能实际觉得自己活在世间。
所以,会寻求人生价值。
要求人生具备适当的难度。
「…………」
哎。
虽然讲得煞有其事,不过我早就死掉了,所以这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情感。
听到「人生价值」或「生活方式」这种字眼,我只觉得在阅读艰深的书籍。只条列出这些字句,我也完全读不到心里面。毕竟我没有心。
……那么阿良良木月火呢?
虽说没有自觉,不过那家伙是不死的怪物,是永远的不死鸟,从这个人转乘下一个人,从这个人接驳到下一个人,大概会和人类携手同行到人类灭亡,是唯一具备这种永恒性质的怪异──凤凰。
我姑且也曾经活著。
虽说那个时代的经历完全没留在脑海,却也有一段时间生而为人。因此可以实际感受到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知道生如梦幻,死算不了什么。
鬼哥哥也知道。
前姬丝秀忒也知道生死的差异。
但是,不死鸟呢?
对于活著是天经地义,除了活著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家伙来说,他们知道自己是活人还是死人吗?
不想要永恒的生命,即使生命有限,我也想以人类的身分成就人生……这是英雄主义的自我陶醉(鬼哥哥大概会讲类似的话),不过这种台词,听在真正拥有永恒生命的家伙耳中是什么感觉?
听起来大概是残酷至极,侮蔑至极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无意义思考这种无意义的事情时,响起阿良良木月火的尖叫声。这家伙为什么只有尖叫声听起来像是可爱的女生?如此心想的我抬起头。
虽说克服了最大的难关,但其实还残留唯一的不安要素。我设定为异次元怪物的蛞蝓怪异,外行人看见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反应。
这是内行人喜欢的怪异,所以忍野哥哥或贝木哥哥应该会喜欢,但蛞蝓毕竟是蛞蝓,看起来没有恐怖到哪里去,而且女生看见的第一反应是「恶心」,或许会觉得怪物长这样令人期待落空或扫兴。我原本隐约担忧这一点,不过从结论来说,是我多心了。
到头来,想以肉眼看见怪异,一般来说都需要技术。即使在洒盐之后显现,要是阿良良木看不见显现的怪物就没意义了。所以我才多费一番工夫,不只是把蛞蝓复写到纸上,还让千石抚子画了蛞蝓的图。
这张图立体化,突然从沙子里出现,就是我所构思的剧情最高潮。
不过,该怎么说……不只是立体化,还巨大化了。
由千石抚子作画,像是吉祥物造型的这只蛞蝓,以全长数十公尺的规格爬出沙地。
滑溜溜的简单造型,就某些角度来看是可爱的蛞蝓,若是大到这种程度,还是会煽动人类内心的恐惧,即使不是阿良良木月火也会放声尖叫。
会缩起身体,完全无法思考。
只要是人类都会这样吧。
幸好是我。
我的惊讶与恐惧都完全从行为切割出来,情感一点都不会影响举止,如果不是这样的我,应该会被这巨大的体积吞没吧。
「例外──」
我没变更计画,朝著化为实体的蛞蝓躯体打过去。
阿良良木月火被眼前站起来的惊人光景吓到僵住,在这个场合,可以说是开心的失算。她不会造成妨碍,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过,出现的怪物明明预定是推车大小,为何现在出现的是体积接近大楼,一个不小心可能会从公园溢出的蛞蝓豆腐?理由非常明确。
不用说,是因为千石抚子的画功。
我以轻松的心态,拜托她随便画一张看起来像是蛞蝓的图就好,不过无论是什么形式,她都有一段担任神明的经验,我不应该拜托她做这种事。很遗憾,我必须承认这也是我的过错。
不是以绘图技法,而是以漫画技法精细描绘背景,所以一旦立体化,透视结构就会失准,出现相对来说比较大的蛞蝓。不只如此,这也代表千石抚子的画笔拥有此等能力。虽然现在还没有结果,但她或许意外地成为大放异彩的漫画家。
或者是专家。
「较多的──」
早知道选择阿良良木火怜的蜂比较好……虽然我悔不当初,不过,这时候应该认定幸好贝木哥哥使用的是蛞蝓。
如果是蛞蝓,即使巨大,也只不过是巨大。
别说应付不来,一根指头就绰绰有余。
「──规则。」
就像是竹签刺穿棉花糖的感觉,我以自己的指尖刺穿蛞蝓豆腐的中心。以自己肥大化的食指,刺穿巨大化的蛞蝓。
对方没什么抵抗就四散。
蛞蝓的身体四分五裂,飞散到公园各处。这幅光景相当惊悚,总之虽然发生一些意外,但还是按照预定计画做个了结了。
我看著像是雨珠掉落的蛞蝓碎片,朝著依然僵住的阿良良木开口。
「谢谢。多亏你的协助,我成功打倒怪物了。」
这么没诚意的道谢应该也很少见吧,不过我是尸体,期待我有精湛的演技才奇怪。
不提这个,我打算顺势赶快总结现状之后落幕。不过,身为专家不该这样求快不求好。
我在这次从一开始就不断失败,应该说不断误判,但我最大的败笔在于急著落幕,少了收招的步骤。至少在喷飞的蛞蝓碎片全部落地之前,我应该维持战斗模式。
奇怪。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
我究竟怎么了?
「斧乃木!后面!」
身体僵到现在的阿良良木月火,总算说出口的是这句话。这个声音使我反射性地(明明死掉却有反射动作)转过身去,不过我转身的速度只差一点才赶上。
位于那里的,是巨大的蛞蝓豆腐。
复原成为原本的形体。
实际地,真实地存在于那里。
慢著,等一下,蛞蝓不是这种生物吧?如果只看形状确实相似,但它不是涡虫之类的生物,所以肯定没有再生能力吧?
不过,到头来,认为怪异「不是这种生物吧?」是比外行人还不如的感想。虽然是蛞蝓,但画在那张纸上的是蛞蝓豆腐。
我体认了。
它那黏滑的表面,像是集中炮火般喷射火焰。别说蛞蝓,这是无法从生物的生态想像,近乎妖怪,真的是最称职怪物的反击。我体认了这一点。
不,我想躲的话躲得掉。
不过,阿良良木月火在我背后,我不能躲。阿良良木月火的真面目是死出之鸟,中了蛞蝓的火焰也绝对不会死,但她如果因而得知自己的真面目就糟了。
与其这样,我担任防火墙还比较好。我自认这个判断很酷,不过即使判断本身很酷,如前面所述,我是尸体所以很怕火,而且如前面所述,我全身都是沙拉油。
说到燃烧起来的样子,简直是小规模的营火。火焰瞬间笼罩全身。
「斧……斧乃木!」
阿良良木月火如此大喊,为了避免殃及她,完成防火任务的我匆忙向后跳。放心,虽然处处失算,不过懊悔的心情也从我的行为切割出去。
即使犯下无法回避的失误,也总是能采取正确的行动,这是我的优点。不会被失败拖累。总之我在地面打滚,试著尽快灭火。
不是普通的打滚,是不时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的超高速旋转。这副模样称不上体面,但是在紧要关头顾不了那么多。
现在不是耍帅的时候,真的可能因为这种荒唐的事件升天。这种诸事不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这当然也是我的失误。
蛞蝓是我专长范围以外的怪异,我却和它以对等条件交战,这是我的失算。尤其是火焰,这也太超乎我的计算了。
因为千石抚子为了呈现立体感,在蛞蝓身上贴网点并且刮出火焰特效所造成的(为什么技术高超到这种不必要的程度?)。我应该可以单纯这样解释,不过一般来想,应该是蛞蝓豆腐有某些我不知道的经历吧。
说到蛞蝓以及火焰,是那个吗……
自古以来,驱除蛞蝓的方法除了洒盐,还有可以烧香用烟薰,这是食盐属于贵重物品时的遗痕。说不定是和这方面的由来有关?还是说关键字在豆腐,像是烤豆腐或汤豆腐之类的……
这么一来,这个怪异比我预料的还要凶恶,应该说把我克得死死的。物理攻击无效,而且全身分火,反倒只能认定这是为了除掉我这个怪异而诞生的怪异。
考虑到它是源自贝木持有的人造怪异,也可能真是如此……那个骗徒随时拥有收拾我的手段以防万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的,没什么好奇怪。
明明没发生任何奇怪的事,却这么不顺遂,落得这副德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各种点子,都完全没产生效果,这简直是鬼哥哥或千石抚子遭遇过的风波吧?
只要和阿良良木月火有所交集,就会变成这样?
总之,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能半途而废。无论是被克还是天敌,自己的烂摊子都要自己收拾乾净。
即使全身烧伤,我也好不容易灭火完毕,立刻面对蛞蝓豆腐的庞大身躯……我原本要这么做,然而当我转头看去,异次元怪物已经不见了。
咦?
喂喂喂。
我打滚的这一小段时间,究竟是发生什么事,才能让我找不到那只巨无霸蛞蝓?它的体积大到就算看其他地方也会出现在视野范围耶?
这个疑问的解答只有一个。我立刻知道答案。
在正上方。
抬头一看,在公园的上空,白嫩蛞蝓飞到好高的位置,巨大的身体看起来变得好小。我完全不知道它是怎么跳的,不过看来它想使用最原始的躯体攻击,以它的重量压扁我。
只是躯体撞击还好,但它在这个状态喷火就惨了。我要是在动弹不得的状态被焚烧,这次真的会烧得精光。
明明没做事却烧得精光,我绝对不要落得这种下场。我迅速闪躲。
只不过是笨重又毫无巧思,单纯从高处落下的躯体撞击,斧乃木余接再怎么不断出糗,也没有落魄到无法躲开这种攻击。
潇洒闪躲,然后开始反击吧。
幸好我有法子。我手上阿良良木月火拿来的食盐瓶。虽然我原本没要使用,不过既然对方是蛞蝓,即使身体庞大,盐也肯定有效。
姊姊应该讨厌这种奸诈的手法吧(真要说的话,这是忍野哥哥的手法),但我的强项就是在这种时候不会执著,不会坚持立场,会临机应变选择最合适的手段……
「斧乃木,危险!」
我被撞开了。
企图反击,计算千钧一发躲开的时间点,将注意力集中在正上方的专家我,被外行人阿良良木月火从侧边撞开。我的重心已经放在单脚,所以即使是女生柔弱的臂力也能轻易推动,我再度在地面滚了好几圈。
不,我的事情不重要。
无论如何,我已经离开蛞蝓豆腐的著地位置,所以还好。然而这也意味著撞开我的阿良良木月火,完全进入这个著地位置。
在千钧一发的时间点跑进来。
你这笨蛋,明明刚才看到怪物的形体吓得动也不动,为什么在救我的时候,动作就这么乾脆?
我还来不及吐槽,阿良良木月火娇小的身躯,就被巨大蛞蝓的肉块压扁。
应该不会是「压成薄片」这种漫画般的表现吧。无法想像蛞蝓庞大身躯底下是何种惨状。
要是被蛞蝓压扁,要是被豆腐压扁,人类会变成什么样子?就像撞豆腐角自杀,结果真的死掉那样吗?
当然,阿良良木月火帮我挨这一下,并没有预先备好任何自卫手段。是一如往常不顾后果的失控。
不知道我是尸体。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死之身。
理所当然般舍弃自己的性命。
「……简直是阿良良木历。」
不过,这下棘手了。
不只棘手,是最坏的事态。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被撞开的时候,拿在手上准备的食盐瓶掉了。我的秘密王牌,如今和阿良良木月火一起埋在蛞蝓下方深处。
这是开玩笑的吧?
阿良良木月火觉得正确而采取的所有行动,她的所作所为全部成为反效果。人类觉得正确而做的事情,会弄巧成拙到这种程度吗?
不对,就说她不是人类了。是不死鸟。
没有活著的实感,所以没有危机意识;没有危机意识,所以一般来说可以回避的灾难或灾祸,必然接踵而来。既然这样,与其说阿良良木月火是瘟神,不如说她本身就是「气袋」吗?
不,考察是之后的事。在这个逆境分析事情,和逃避现实没有两样。现在必须思考如何对付蛞蝓豆腐。我切换自己的心情。
不过,即使切换心情,这种心情也和我的行为切割开来。或者说,这只是极为冷静地分析现状──「无计可施」。
无法逃避现实,也无法逃避现场。
不是因为不能把压成肉饼的阿良良木月火留在这里。不是这种人道主义。应该切割这种心情,不顾一切,不惜让所有真相曝光,也要去向鬼哥哥求助,这才是体内无血无泪的尸体应该遵循的教战守则。但我做不到,因为火焰焚身的伤害相当严重。
我身负重度又深度的烧烫伤。
这具已死的躯体,原本就有许多部位损毁。现在这样,无法使用将身体肥大化的身体操作术「例外较多之规则」。
别说高速攻击,甚至无法随心所欲高速移动。刚才阿良良木月火那一撞,完全成为临门一脚。
面对熊熊燃烧的巨大蛞蝓,我无计可施,束手无策。束指无策。
……哎,算了。
虽然束手无策,不过算了。
我看开了。
我连做恶梦都没想到,自己会迎接这么脱线的末日,但我连这种自虐也切割出去。
身为专家该做的工作,我连保密措施都没做好,不过老实说,这不是最差的结果。即使演变成这种事态,即使被压得粉身碎骨,阿良良木月火也不会死。即使粉身碎骨引发尘爆尸骨无存也不会死。因为不死,所以不会死。会从火焰里从容复活。没有因为我的疏失而失去观察对象。这是专家最底限的风险管理。感应到我燃烧殆尽的卧烟小姐,迟早会把这只失控的蛞蝓豆腐处理掉吧。
身为尸体,我毫无眷恋。
我以卧底身分,尽到最底限的责任了。
我如此判断,断然死心。不过这始终是冷静的判断,绝对不是心情。
不是我的心情。
哎呀哎呀,该怎么说,这是崭新的发现。
以冷却的判断力,观察自己冰冷的心情,觉得耐人寻味又有趣。若是好笑,就值得冷笑。
即使是早就死掉的尸体,居然也会抗拒死亡,觉得好害怕──
就在这个时候。
啪哒!
摺叠了。
摺叠的不是蛞蝓,是空间。眼前的光景简单明瞭到只能这么解释。
实体化的蛞蝓豆腐,从两端朝著中央「啪哒」一声阖上。
立体造型其实只不过是平面图像──如同这种骗小孩的错觉手法被不识趣地揭露,怪物在半空中消失了。即使洒再多的盐,蛞蝓也不会以这种形式消失吧。到头来,蛞蝓即使被洒盐,也只会失去水分缩小,不会消失得这么一乾二净。怎么回事?
只是,实际上,蛞蝓豆腐消灭了。
毫无徵兆,毫无伏笔。
留在原地的,只有被巨大怪物的重量压烂,和地面混合的阿良良木月火肉片。我看见讨厌的光景了。
无法理解的事件,无法判断的现象,使得我不知所措。
「斧乃木小姐,这样不像你喔。」
此时,沙地方向传来这个声音。
转头看去,位于那里的是神。
这座城镇的神──新的神。
绑著双马尾,背著大背包,少女外型的神。这位神的名字是八九寺真宵。
真宵姊姊。
「再怎么对付那个立体,终究不是主体。你该锁定的是平面吧?」
说出这番话的少女手中,推测是从沙地挖出来的漫画稿纸,工整地往内侧对摺闭合。
未来人气漫画家画的可爱蛞蝓图,在对摺之后看不见了。封住了。
封印了。
「…………」
原来如此。
即使化为实体,变得巨大,原本终究是一张纸。被「正义的魔法少女打倒怪物」这个虚构设定束缚的人不是阿良良木月火,反倒是我。
这么简单的事……我为什么没想到?
我愣在原地,真宵姊姊得意洋洋地挺胸。
「呼呼呼。你好像想要秘密进行,不过好抱歉,我是君临这座城镇的神。随时都会守护到每个角落喔。」
她说「每个角落」是夸饰吧。
对了,这也是我现在才想到的,不过仔细想想,我选择这座公园当舞台也是错的。因为,这座公园和祭祀蛇神的北白蛇神社关系密切。
设置结界只是白费力气。
如果想瞒著真宵姊姊行事,不只是要回避她居住的北白蛇神社,基于同样的道理,也必须避开这座公园。不过,看来正是这个失败救了我。
「我原本想说不能妨碍专家工作,不过城镇面临危机,好友有难,我可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我就不小心插手尽绵薄之力协助了。换句话说……」
身为蜗牛又是蛇的八九寺真宵,将封印蛞蝓的对摺稿纸摺得更小,咧嘴露出神圣的笑容,俏皮说出像是她招牌台词的这句话。
「抱歉,我手误。」
007
大概是口出妙言,对自己的优秀表现感到满意吧,真宵姊姊保证不会把这次的事件告诉鬼哥哥,然后回到山上。回去时,她将摺起来的稿纸塞进背包。
乾脆撕掉不是很好吗?我原本这么心想,不过对于蜗牛神来说,蛞蝓或许像是眷属吧。她也有很多怪异朋友,或许施政的时候不只是对人类好,也会提醒自己要对怪异好。
总之,难得请千石抚子画的图撕掉也很可惜,而且功劳都在真宵姊姊那里,从头到尾只有失败的我,不应该基于私怨插嘴。
对不起,我不该说您脑袋固执。
其实很柔软嘛。不愧是软体生物。
不用说,粉身碎骨的阿良良木月火,在我和真宵姊姊讨论如何善后的时候复原了。剃刀服变得破烂又沾满泥泞,但她本应同样被磨烂的肌肤完全没受损。
居然还睡得那么香甜。
如果我是普通的专家,在这个事件的结尾,或许会被她挺身救我的自我牺牲行为感动,在之后观察的时候放水,不过以我的个性,这种恩义或是欠人情的感觉,完全不会影响我今后的工作。
应该说,我心情上还是很火大。
仔细想想,我之所以烧得比平常旺盛,追根究柢是因为那家伙泼我沙拉油,而且事后无论怎么分析,如果单纯只是我失败,并不会演变成这种事态。
愈想弥补,事情就愈加恶化,想到这里就发现,阿良良木月火被压扁失去意识的瞬间,就像是机械降神般出现救星轻松解决问题。无论谁怎么看,事件的原因在何处都显而易见。事件的原因在谁身上都是自明之理。
证据充足,某些专家光是得知这次的事件,就可能将死出之鸟指定为危险怪异,编组讨伐部队进行消灭任务。
是继全盛期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之后的大猎物。
只不过,我之所以没向卧烟小姐这样报告,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基于高度专业意识,我当然想粉饰自己出糗再出糗的各方面失误,不过更重要的是我在这次确定了关于死出之鸟的新发现,成为我打消念头的原因。
总之,我趁阿良良木月火熟睡时送她回阿良良木家,花一整晚处理好自己全身烧烫伤的尸身回去,抱著一丝期待,希望她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梦,在观察对象的房间若无其事伪装成布偶,结果到了第二天,阿良良木月火别说将前一天的事情当成一场梦,甚至还忘得一乾二净。
她一如往常把我当成等比例的布偶对待,从她的态度来看,反倒是我以为昨天的事件是一场梦,满脑子莫名其妙。
以前,我将阿良良木月火上半身打碎的时候,她之所以不记得,始终是因为没认知到我的攻击,之所以失去那一瞬间的记忆,也是因为那是还没存入大脑深处的短期记忆。以往都是这么解释的。
不过,这次的阿良良木月火,不只是忘记短期记忆,还忘记几乎整整一天的记忆。而且像是经过理想的剪接编辑,关于会动的布偶、正义的魔法少女、巨大的蛞蝓以及自己被压扁的事实,她全部忘记了。这可不能只以「因为死亡时的打击而忘记」来解释。
这种失忆太神秘了。
不过,要是斩断这种混乱的心情,以专家的角度分析,那么她失去记忆的原因很单纯。不是「因为死亡时的打击而忘记」,是「忘记死亡时的打击本身」。
两者的意思不同。
身体的伤与内心的伤──世间会以这样的说法来比喻,例如「身体的伤看得见,但是内心的伤看不见」之类的。
内心的伤──也就是所谓的心理创伤。
只是实际上,这并非仅止于比喻的程度,甚至有医生专门治疗这种伤。身体的伤与内心的伤,两者的差异没有想像中大。
昔日受虐的记忆,动不动就重新浮现在脑海,影响到后来的人生,这是每个时代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的普遍症状。往事成为后遗症,深深植入个性的核心,让人生的道路更加难走。
觉得「难受」的心理,甚至可能将一个人逼上自杀的绝境。这可不是什么极端的例子。内心的伤无疑可能成为致命伤。
既然这样,就非得治愈这道伤口才行。
是的,死出之鸟。
永恒的怪异──不死鸟,甚至连内心的伤都能完全治愈。活在世间可能会成为障碍的记忆,悉数从脑中排除得无影无踪。
像是布偶会动,正义的魔法少女,巨大的蛞蝓,压得粉身碎骨的经历等等,将这种荒唐无稽的回忆留在脑中,会妨碍到今后的人生。
所以一旦判断超过承受的极限,刻下这种反常记忆的脑细胞就会重置,回归白纸。这是能够忘记种种不如意的美妙记忆力,应该说是自动封印心理创伤的自卫能力。
实际上,在这座城镇,也有个特异的天才以这种方式,将讨厌的回忆全部塞给另一个人格,让自己一直保持纯白无暇。也有个特异的鬼才粗鲁将手指插入记忆,随心所欲地调整。
这种特异的自净作用充分运作,使得阿良良木月火今天也活蹦乱跳。正因如此,所以阿良良木月火永远没有长进,不断重蹈覆辙。
无论过多久,都会持续犯下危险的失败,而且这些失败只会堆积在周围。
堆积,淤积,成为新的火种。
熊熊燃烧的不死鸟。
而且火焰的焰心,会将连续犯下的失败一笔勾销,最后像是焦土般不留痕迹起飞,从头继续永远活下去。
……好恐怖。虽然恐怖,却耐人寻味。耐人寻味,意义深远。
至少可以设定缓刑期间,从至今不曾使用的观点,继续观察她的生态一段时间。她拥有这种程度的学术价值。
此外,她也顺带把我的失败忘得一乾二净,我将此视为自己走运,所以我决定保留这次的事件不向上层报告。
这样的判断,说不定也是被阿良良木月火影响的错误判断──我之所以这么想,或许也是死出之鸟的自卫能力使然。
但是,无论如何,今天我就放她一马吧。
继续观察。
无从知晓的生态,终于稍微揭开神秘的面纱,所以就继续保护观察这个天然纪念物吧。
所以,为了避免今后犯下相同的错误,我决定趁早消化萝莉控慰劳我的冰淇淋库存。确定观察对象上学之后,我从冰箱悄悄拿来冰淇淋杯整齐排列在床上,依序享受五种口味。
「呀……呀啊!不知为何没兴致去学校,所以在上学途中一百八十度回转回家一看,我的布偶居然在吃冰淇淋?」
此时,回到房间的阿良良木月火,和昨天一样大喊。
……正义的魔法少女,第二部。
没有长进,重蹈覆辙。
没关系。下次我打死都不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