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既然乖抚子已经压扁,她身为式神的技能「从怕生衍生的驱人结界」,应该也正逐渐失效。
所以,必须尽快解决这场私人骚动,否则店员或顾客何时来这里都不奇怪。
不忍卒睹的这副惨状一旦被看见,可能会误解身处青春期而累积庞大压力的我在店内极尽暴虐之能事。不,这不是误解,是极为正确的理解,只是过程全部省略了。
因为我没能控制式神,造成这间书店莫大的损害。我想到这里就头晕目眩。这份责任,我实在承受不了。
「不,暴动到这种程度,没人会认为这是你这个女国中生一个人干的,也没人会认为光靠一个人做得到这种事。说来遗憾,你的这份罪恶感无法依照法律赎罪。如果你觉得对不起这间店,你就在将来成为伟大的漫画家,在这间店开签名会吧。」
说得也是。
必须成为相当热门的漫画家,否则无望偿还这笔债……已经不只是国中毕业之后非得出社会工作这么简单了。
格局有增无减。
我一边注意别踩到地板散落的书本,一边沿著斧乃木走过来的路,和斧乃木一起走到通往二楼的阶梯。
到这里就已经费了好一番工夫。
上二楼和神抚子对峙的时候,至少别弄倒书架或伤到书本……我一边发誓,一边走到阶梯转角处一个转身,然后……
「…………」
然后我目睹的光景,是不同于一楼,就另一方面来说令我语塞的光景。
所有书架倒下,所有书本散落的一楼惨状,就只能形容为绝望,不过二楼的惨状只能形容为颓废。
二楼──漫画、绘本、童书区。
书架与书都维持平常的状态,但是在这之前,二楼就不像一楼空无一人。
虽然这么说,却也不是有顾客或店员在场。挤满整层楼,人数说不定达到一百的这些人,全部是我。
全部是千石抚子。而且是上半身赤裸加上灯笼裤,俗称的「笼裤抚子」。
先不提名字,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俗气的打扮,但总之打扮成这样,垂下长长浏海的抚子占据整层楼,大约一百人。
有的双手遮胸物色漫画,有的单手遮胸挑选绘本,有的完全露胸比较童书。
不,依照书店那边的意图,二楼选择的应该是适合孩童的书籍,但我从阶梯转角处看见的这幅光景完全是限制级。
而且,书店这种文化场所被这样的她们塞满,悖德感极为强烈。
顺带一提,媚抚子指摘我没用心设计的双脚,穿的是体育馆用鞋。大概是和校泳抚子穿沙滩鞋一样,搭配灯笼裤选择的鞋子吧。
虽然比赤脚好,但也只比赤脚好。
甚至可以说死掉比较好。
「…………」
我愣得连尖叫都叫不出来。
面无表情却能言善辩的斧乃木也说不出话。
斧乃木居然不说话,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原来如此,我知道为什么目击笼裤抚子的证词比校泳抚子多了。单纯是因为有很多笼裤抚子。
没什么了不起的真相。
让书架全部倒下的大规模陷阱是怎么设置的?我原本抱持这个疑问,但是如果一百人合作,规模再大的陷阱也做得出来吧。
不过,是谁用什么方法,量产这么多的笼裤抚子?
在很早的阶段,扇先生就建议我画一百个抚子就好,斧乃木也说这个方案本身不差,不过肯定已经以「我这个外行人无法控制这么多式神」这个理由结束这个话题才对。
「即使是专家,也很难控制一百具式神喔。除非是能使唤十万条蛇的神。」
「……可是,就算这样,要把一个角色画出一百个不同的版本……」
说到一半,我重新看向难以直视的二楼。
版本……没有不同。
所有人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乖抚子,是笼裤抚子。
「嗯。感觉应该是画一张之后使用影印机。啊啊,原来有这一招。真是现代化。话说回来,光是式神使唤式神就够惊人了,式神居然会制作式神……简直破天荒。乖抚子是中立的基本型,我一直觉得她对整间大型书店使用『从怕生衍生的驱人结界』的技术也太高超了,但如果是一百人合作,我就能接受了。原本觉得必须尽快做个了结,以免其他人可能来到这里,不过看来不必担心这个了。」
斧乃木说。不,如果只看这部分,就是非常令人乐见的情势,但是这份喜悦不足以抵销「有一百个笼裤抚子」这个惊人现状吧?
我得意忘形的判断,害得一楼崩毁到惨不忍睹,我对此深感遗憾,却没想到必须遭受此等惩罚……
「说得也是。至今做了各种事,每次都以不同方式突破重重难关,不过现在真的可以确定了,只有这次的这一集真的不能改编成动画。」
不,哎,这也是啦。
然而,贞操观念或社会观感这部分改天再思考(应该不会思考),即使眼前不是一百个乖抚子,也是相当严重的事态。
因为,原本以为只剩下一具的式神,一下子变成一百零一具。而且「一百个乖抚子」始终只是乍看之下的粗估,实际上可能更多。
不是二对一这种程度。
即使列入负责辅助的斧乃木,也是三对一百以上。这么一来,这场对决完全无法成立吧?
既然神抚子有这么多千石抚子当棋子,她或许也会想把一两具当弃子用掉。
「你说『对决完全无法成立』也太夸张了……事态没这么悲观。虽然人数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不过对方因为人数多,肯定无法对一百具式神逐一做出细腻的指示。即使神抚子再怎么神力无边也一样。」
「…………」
是这样吗?
确实,就我看来(这幅光景恶心到光看就耗损体力),从这一百具笼裤抚子的动作,完全感觉不到明确的意志。
该说是心不在焉,还是眼神空洞……总觉得拿起书的动作也很慢。
我体力变差,身体疲累,各处都在痛,但是速度或许比那些笼裤抚子快。解除肉体驱动限制器的逆抚子更不用说。
如果将式神的意识形容为人工智慧,那么这一百具笼裤抚子的动作,在人工智慧之中也属于NPC。
说不定,因为是没有细部区别的量产型,所以有这种倾向。只不过,即使如此,一百这个人数依然是压倒性的优势。
数量之力。
攻击力不用说,防御力也是压倒性的优势。若要说拥有神明技能的神抚子唯一害怕的东西,就是我拥有封印她的手段。
只要接近到伸手可及的距离,以素描簿的一张空白页夹下去,无论是神还是蛇,都能二话不说顺利抓住。反过来说,神抚子只要避免这唯一的演变就好。
因此打造出这样的人数差距。
换言之,就是媚抚子架设过的「人墙」。
我早就猜到神抚子会以这种方式利用乖抚子,却没想到她为了架设这道墙,准备了多达百人的千石抚子。而且,不同于媚抚子架设的「人墙」,既然同样是抚子,神抚子就可以混入其中。
不是以书架藏身,而是以一百个笼裤抚子藏身,那我只能举双手投降吧?
在双手遮胸的她们面前举双手投降,真讽刺。
「喂喂喂,抚公,你该不会忘了吧?」
我在各方面以不同角度绝望时,斧乃木这么说。
「即使神抚子混入这么一大群人里,我的手也抓在那家伙的背后。虽然不是遮胸部,却是紧抓住背后。所以神抚子无论用什么方式躲在哪里,我们至少也知道方向。而且重要的是神抚子还没察觉这一点。」
「…………」
原来如此。这个优势确实很大。
确实巨大。
虽然称不上和绝望差不多大,但确实巨大。
只不过,即使大致估算得到神抚子藏身的位置,要怎么突破一百个笼裤抚子接近过去依然是问题……
「……可是,既然在一楼发动那种陷阱,神抚子应该察觉我们来了吧?」
「应该吧。刚才发出那么响亮的声音。」
但是一百个笼裤抚子没反应,看来斧乃木猜得没错,神抚子无法对她们下达细部指令。
应该说,神抚子应该正在进行围城作战。
她倾向于选择这个战略,果然因为她的母体是我这个家里蹲,我应该抱著自省的念头这么认定吗……看来对方没有主动攻击的意愿。
放诱饵,设陷阱,就这么没露面发动攻击。若要评定这种做法像是蛇,或许有点过于自嘲。
不过如果眼前有一百个半裸的自己,任何人都会变得厌世吧。
是没错啦,对于漫画爱好者来说,窝在漫画卖场是一种梦想。
不过,这是我想自己实现的梦。
「对方也肯定不是老神在在。已经没有隐藏诱饵或陷阱的余力。一百个千石抚子不是原本的制服外型,而是那种不堪入目的模样,也只是在你闯进来的时候削减你斗志的苦肉计吧。所以,要是在此时此地进攻,神抚子也没有更多的计策可行了。」
「…………」
这也始终仅止于推测……不过,我们这边也没有重新来过的余力。
而且若是如此,我的斗志已经按照她的计画重挫,即使如此,即使她让我看见这种天方夜谭般的光景,我想教训神抚子几句的这份想法也完全没消除。就算斧乃木建议我们死心离开,我也会独自留在这里吧。
这是为了刚才保护我而尽责壮烈牺牲的媚抚子,也是为了刚才被当成诱饵却没尽责就凄惨牺牲的乖抚子。
更是为了我的将来。
今抚子要和神抚子战斗。
「……不过,再怎么说,也不能毫无计策鲁莽强攻吧。斧乃木小妹,我们这边有什么计策吗?」
「唔~~并不是没有啦。」
听到我这么问,斧乃木答得支支吾吾。不,语气本身一如往常平淡,不过看她这时候才在想方法,我就如实感觉她不是很积极。
「阿良良木月火害我藏不住延续至今的不顺,加上我身上到处都刚接好,右手又是泥土,所以与其由我想方法,我更希望这时候由你负责拟定战略。」
「由……由我?不,可是……我也在刚才严重失误……」
不知道为什么,不只是现在,斧乃木总是想让我负责对付式神。
这么一来,刚开始发现笼裤抚子的时候,她刻意没当场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而是要我放长线钓大鱼,我猜也是因为她希望后来由我亲自做个了断。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自助努力。
「我当然还是会给意见喔。为了尽量提高实现性与成功率,我会以专家的角度帮你微调。讲到什么就尽管说出来听听吧。」
「……知道了。我想想看。」
如果是以往的我,在这个场面绝对会拒绝。
直到昨天的我是如此。
不过,今天的我,现在的我是这么回应的。
「我会努力。但可能比不上以前火炎姊妹的参谋月火就是了。」
「如果达到那家伙的程度,你还是什么都别做吧。」
她对月火始终这么恶毒。
那么,就以漫画家预备军的立场思考吧。
和对付逆抚子那时候一样,消除现实与妄想的区别吧。这次是主动消除。
毕竟说来离奇,舞台是漫画卖场。
要想出无视于现实,像是战斗漫画的战略。
我已经和画出神抚子那时候的我不一样了,得展现这一点才行。
「……你的『例外较多之规则』,我可以当成战力吧?」
「仅限一次就可以。无论是哪种形式,都不可能使用两次。」
「封印神抚子之后,一百具笼裤抚子还会继续动吗?还是说只要打倒首领,也可以一起封印她的手下?」
「虽然要试过才知道,不过应该是后者。所以极端来说,只要杀掉你,所有抚子都会消灭。」
「太极端了啦……不要斩草除根好吗?唔~~那么……」
刚才放回口袋,夹入逆抚子的那张纸,我再度拿出来。此外也拿出另一张空白的纸片。这是为了抓住神抚子与乖抚子而预先准备的。
「……逆抚子的发型,记得是被月火一刀剪短,对于当事人来说完全不乐见的发型对吧?」
「嗯?是啊,你为各个千石抚子画出差别的那时候就说过。」
「既然这样……」
斧乃木一副「这又怎么了?」的模样,我向她说明一个异想天开的点子。
「既然这样,我乾脆帮她修得更短吧。修到和我差不多的程度。」
026
「『例外较多之规则』──我以招牌表情这么说。啊,糟糕,我说了。」
我好像听到不能当成没听到的失言,但是不提这个,斧乃木突然朝著二楼内部使用必杀绝招。
毫不保留。
一开始就打出王牌,完全违背原则的这种构想充满外行人的味道,不过斧乃木为我谨慎执行了这个战略。
目标当然已经锁定。
即使不愿意也会进入视野的一百具笼裤抚子,斧乃木之所以能够忽略,应该是切离情感的人偶怪异特有的优势吧。而且,无论想逃还是想躲,由于她的右手抓著目标的背,能藉此确定所在位置的方向,所以斧乃木可以朝该处使出「例外较多之规则」。
虽然不是惯用手,但她让左手食指膨胀,像是火箭炮一样射向依然罩著神秘面纱没现身的神抚子。
要是这招能定江山当然最好,但是没这么简单吧。即使没察觉背上的右手,对方肯定也已经掌握到,先前在北白蛇神社肢解的斧乃木没有归西。因此,神抚子不可能没提防「例外较多之规则」这张王牌。
也是因此架设「抚子墙」吧。
只不过,就算笼裤抚子有一百人甚至一千人,面对「例外较多之规则」也无法充数。她们没有普通人以上的强度,这招肯定可以一股脑儿将她们同时打飞。
就像是穿破纸门……不,穿破影印纸般简单吗?
如果神抚子量产的是一百人(一百张)神抚子,我们终究应付不来吧。只能向卧烟小姐求助吧。
但是神抚子做不到。因为一个神抚子不可能控制得了一百个神抚子。所以这些抚子始终是当成障眼法,当成诱饵的笼裤抚子。
是NPC。
基于这层意义,真正发挥墙壁功能的,不是无论如何都引人注目的笼裤抚子们,反倒是排列在这层楼的厚重书架,以及塞满书架的书本吧。
因此,我希望斧乃木打掉的目标,与其说是动作缓慢的笼裤抚子们,应该说是这些书架。
将来要成为大红大紫的漫画家,帮这间书店加盖到三楼。我一边这么发誓,一边拟定这个作战。将书架连同笼裤抚子们打飞,打通直达神抚子的最短距离。
换句话说,我希望斧乃木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进行道路工程。一楼书架因为神抚子设下陷阱而崩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但我现在以二楼书架打飞的更响亮声音当成BGM,在曾经是笼裤抚子的影印纸成为纸雪花飘散的另一侧,果然看见了。
窥见了。
相见了。
头上顶著十万条白蛇的神抚子。
虽然「例外较多之规则」打飞大量书架、大量漫画与大量笼裤抚子导致威力大打折扣,但是身穿纯白连身裙打赤脚的她(是的,神抚子就是要赤脚,我是这么画的)即使直接被这招打中,依然像是毫发无伤般露出陶醉、纯真又无瑕的笑容。
露出神圣的笑容。
她是式神,也是神。
回想起自己不久之前也是「那个样子」,我就在想。今天早上,她第一次显现的时候,是在一阵混乱当中被她跑掉,所以这是第一次像这样好好正面看她。
神抚子。
身为蛇神的千石抚子。
原来如此。
……说到难以直视的程度,神抚子更胜于笼裤抚子。她就是这么神圣。或者说,即使没有斧乃木的右手当印记,只要选对方法,应该还是可以找出躲在一百个笼裤抚子里的她。
所以对于神抚子来说,光是让我们像这样用掉「例外较多之规则」,就值得她窝在这间书店,不枉费她制作一百个笼裤抚子吧。她或许认为我完全中了她的计。
实际上,有伤在身的斧乃木无法承受自己使用必杀绝招的反作用力,向后震到阶梯转角处,不只如此,这股冲击也使得临时接上的泥制右手一下子脱落。虽然斧乃木刚才那么说,不过以她的身体状况,「例外较多之规则」其实连一次都无法使用吧。
「呼呼呼。」
她这么笑。
「呼呼呼呼。」
她这么笑。
「呼呼呼呼呼。」
她这么笑。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她这么笑。
神抚子诡异地笑到几乎要引发完形崩坏,看来完全无法沟通,不过就算这么说,我也不能不面对。即使是神明,也有该做与不该做的事情。
我身为昔日的她,身为创造她的画家,必须教导神抚子这个道理。我知道自己没这个资格,但我认为应该有这个义务。
应该有努力的义务。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扑杀你喔♪」
神明如是说。
027
两名千石抚子和这样的神对峙。
今抚子,还有逆抚子。
式神的逆抚子。
这个式神曾经说她不想工作,挥著雕刻刀要把我开膛破肚,所以从封印解脱的她如果再度捅向我,是可以轻易预测同时最须担忧的演变,但她爽快答应协助的态度甚至令我觉得扫兴。
与其说她认同我这个作画者兼使用者,应该说她似乎对神抚子抱持怒火。不对,抱持怒火的是我,逆抚子是将同样的怒火直接体现到憨直的程度。
不只如此,逆抚子的愤怒说不定比我激烈得多。明明同为对等的式神,神抚子却那样对待乖抚子与媚抚子,她好像难以原谅这种行为。
所以,不只是协助,不只是被我使唤,逆抚子甚至也陪同进行我想到的这种作战。
「……嗯?」
神抚子稍微蹙眉。大概以为自己眼花吧。
是的,面对她的两名千石抚子确实是今抚子与逆抚子,但双方的外表都是今抚子。
头发剪超短,穿著月火的衣服。
和衣服不搭的凉鞋。
角色设计完全重叠,丝毫无法区别。如同那一百名笼裤抚子(现在人数大幅减少,大概剩下四十人左右吧),像是照镜子般一模一样。
不用说,原本浏海剪齐,身穿浴衣加木屐的逆抚子,我请她模仿我的外型。灵感当然来自媚抚子所说「下次要让我穿这种衣服」这句话。
我提前让逆抚子穿上了。
复制给她了。
让别人无法分辨这两个千石抚子。
我以这种方式「重画」了。
「…………???」
神抚子明显露出疑惑表情。
这正是猫狗照镜子时的反应。不,在这个时候,正因为是这个时候,所以应该说蛇照镜子的反应?
这是我自己的事,所以不能过于断言,不过我成为神抚子那时候,原本就称不上优秀的思考能力与判断能力下降到极限。
如同回到幼儿时期。
大概是获得自己匹配不上的强大神力,必须付出此等代价吧。所以,她在两名千石抚子面前发生认知不协调症状是理所当然。
回想起来,神抚子又是使用诱饵,又是量产笼裤抚子,这种不把同伴当同伴的战法,与其说是卑鄙或奸诈,更像是原始型幼稚的象徵。但也没因为这样就可以原谅。
总而言之,虽然出乎预料,但是没道理不趁著对方混乱时进攻。不知道谁是逆抚子,两人成对的今抚子,同时快步向前跑。
全力跑向神抚子。
即使外型相同,解除限制器的逆抚子,如果是短跑应该也可能跑出匹敌神原小姐的速度,但是这么一来,就会被发现跑得快的不是今抚子,所以我请她调整速度。
始终以左右对称的方式行动。
请她成为分毫不差的今抚子。
所以,两名千石抚子同样拿著封印神抚子用的纸片。当然,封印式神始终要由作画的我来进行。即使逆抚子漂亮地以那张白纸夹住神抚子,也没有任何效果与意义。不过,封印是神抚子的致命伤,所以她一定要对这个幌子起反应。
应付跑过来的两名千石抚子。
哪一边是真的?哪一边是对的?她将面临究极的二选一。
「???…………」
司令塔神抚子像这样陷入混乱,所以幸存的笼裤抚子们也几乎愣在原地。即使不是如此,身为量产型所以处理能力缓慢,无法接受细部命令的笼裤抚子们,看到今抚子双人组沿著「例外较多之规则」开通的直线道路奔跑,应该也不会想到挡住路线阻止两人前进吧。
「……算了,好麻烦。通杀吧。」
神抚子维持心不在焉的表情,像是当成最精明的解答般轻声这么说。
有如思考到乏味所以放弃,有如混乱到厌烦所以替换,她轻声说完的时候,双手已经握著巨大的蛇牙。
握著毒牙。将斧乃木大卸八块的牙。
它的锐利,它的凶厄,它的恶毒,雕刻刀恐怕没得比。
神抚子毫不犹豫,没有激动,甚至也没有敌意,像是幼儿踩扁蚂蚁,像是女国中生切碎蛇……
「一只,两只。」
它说完。挥出左右两根毒牙。
自暴自弃地扔出去。
像是表达「只要天真可爱,有什么不可以」随意射出的尖锐蛇牙,果然轻易贯穿两名千石抚子。
和逆抚子瞄准我肚子那时候不同,神抚子射出的两把枪,贯穿无法藏白纸的脸部,就像是要确实一次解决。
神抚子左手边假扮成今抚子的逆抚子,化为纸雪花飞散。
神抚子右手边真的是今抚子的今抚子,也同样化为纸雪花飞散。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没错。简单来说,两个都是假的。」
我这么说。
神抚子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时,我终于来到她的正后方,将她夹入白纸。
降伏。
就这样,神抚子留下斧乃木的右手,从三次元消灭。约四十名幸免于难的笼裤抚子们,也同时变回普通的轻飘飘纸张。
所以,接下来,在武士们留下的梦痕中,只剩下打扮成和一百名笼裤抚子相同外型混入其中的千石抚子。
换句话说,只剩下我一个人伫立在原地。
我的天啊,明明光是听闻就很难受,最后却在相隔一年的现在,亲自展露这种见不得人的模样。
受不了,这世界真的没有神也没有佛。
028
戏法的谜底揭晓。
我想各位大致猜得到,就算这么说也不能完全没解说,所以我简短说明。
总归来说,既然神抚子将一百名笼裤抚子当成式神配置在整层楼,建造一面「抚子墙」,那么这边也混入这一百人之中吧。这就是我的想法。不,最初想到的点子真的单纯只有这样,其他都是后续补上的。
要混入媚抚子以同班同学建立的「人墙」,虽然不到不可能的程度,对于缺乏社交性的我来说也非常困难,不过如果是「抚子墙」,对于千石抚子我来说,应该不是那么难以融入的圑体吧。
只要打扮成相同的模样,就可以在神抚子没察觉的状况下接近过去,无论是从背后还是哪里,可以几乎冷不防将她夹进纸片。
灯笼裤与体育馆用鞋,我是画出来将其立体化。要将灯笼裤画得出神入化,是需要不少干劲的工作,这部分我效法神原小姐,连布料缝线都画得很精细。
当然,体育馆用鞋也没有偷工减料。
「简直是前刃下心使用的物质创造能力。」
斧乃木说出这句评语,总之,既然不是式神本身的雕刻刀也能封印在纸里,反过来或许也可行。我的思考流程就是这么简单。以最坏的状况来说,必须想办法抓到一个笼裤抚子,抢她的衣服来穿,幸好不必这么做。
几乎等于没穿了,还要抢走剩下的衣物,这也太坏了。
一百名笼裤抚子是以乖抚子为底,所以都是垂下浏海的发型,但我判断就算顶著短发混进去也不成问题。打扮成这种震撼的模样,发型会变得无关紧要,这是我和育姊姊交谈时的亲身体验。
但是我当然绕了楼层一大圈,依照情况还要蹲下,比神抚子更像蛇一样匍匐前进,行动有点偷偷摸摸的。
只不过,说来当然,不需要找斧乃木判断,我也知道作战光是这样还不够。混入笼裤抚子群的方案本身,我自己也认为不差,但是为了实行这个作战,应该需要进行另一个假作战来掩饰。
从神抚子采取围城作战就知道,她肯定相当提防我偷偷接近。我是神明的那段时期并未有效活用,不过蛇有一种类似热显像仪的知觉器官「颊窝」,所以我如果要藏匿行踪,必须找人在这段期间吸引神抚子的注意力。
在这个场合,吸引注意力的人选就是逆抚子吧。不过即使重画服装与发型,让逆抚子乔装成我,要是这样的她毫无计画就冲进二楼也太可疑了。
所以,我变更逆抚子的设计之后再度启动,并且画出灯笼裤与体育馆用鞋将其立体化,接著又「设计」一个今抚子将其立体化。
是的。
同时启动两具式神。
斧乃木曾经百般叮咛不能这么做,绝对不准这么做。进一步来说,她也提醒我一定要让式神和本人有所区别,之前就有式神取代本尊的案例。
这些可贵的忠告,我并没有当成耳边风。
只不过,实际看见神抚子启动一百名笼裤抚子,我就想到「这个方法」或许可行。换句话说,虽然我能使唤的式神只限于逆抚子一具,但是既然这样,就让这个逆抚子也使唤一具式神吧。
也就是式神的式神。
如果我对于神抚子的私愤与义愤能让我体内沉眠的力量觉醒是最好的,但是很可惜没有这种打动人心的进展,所以我拚命为这种做法进行合理的解释。
以绘画天分来说,逆抚子到头来同样是我,所以肯定也能制作式神。即使要像神抚子同时使唤一百具是强人所难,但若只是一具今抚子,她肯定也能操作。
话是这么说,实际试过就发现没那么顺利,逆抚子画的今抚子,就像是量产型的笼裤抚子,是只能接收单纯命令,近似的式神。
是脑袋放空的我。
或许问题不在数量,在于式神制作式神一定会变成这样。这方面斧乃木也不知道答案,今后会持续研究。斧乃木自己也是式神,所以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不提这个,先试著下达单纯的指令。
比方说,「跑步」怎么样?
所以,我让她们跑步。
打扮成今抚子的逆抚子,以及身为逆抚子式神的今抚子(式神版),我决定让她们并肩跑向神抚子。
为此必须打造一条笔直跑道,这工作我交给斧乃木的「例外较多之规则」。再说一次,如果「例外较多之规则」能打倒神抚子,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枉费我拚命思考到脑袋几乎要爆炸,这个点子乍看之下进行两三层安全措施,像是胜算很高的点子,而且老实说,虽然并不是没像这样自负过,不过从结果来看,事情没想像得那么顺利。
完全不行。
要说作战成功实在太牵强。不,并不是说为了封印神抚子,非得用那种服装包裹身体。何况几乎没包到。
依照我的计画,我肯定能在逆抚子与今抚子(式神版)被击退之前,就成功抓到神抚子。她像那样射出毒牙枪,是我预料之外的攻击。
继媚抚子之后,我再度牺牲式神。
而且还两具。
我刚开始拟定计画的时候,就考虑到牺牲她们的可能性,所以这么看来,我和神抚子真的是同类。
这两个幌子,同时也是两个诱饵。到头来,那个我也是这个我所造就的。
「但我认为你和神抚子有明确的差异……如果认为你们是同样的千石抚子,与其说这个判断是错的,应该说这个判断很奇怪吧。」
在阶梯转角处,斧乃木维持伸直双腿的坐姿听完报告,给我这样的评价。
这或许也是一种安慰。只不过,不只是泥制的右手腕脱落,全身接合的部位好像也在摔到转角处的时候歪掉,必须再度修复。我不确定这样的斧乃木是否有余力安慰我。
我从神抚子背后回收的斧乃木右手腕,总之先用力按在伤口使其愈合。
感觉我治疗人偶怪异的手法已经完全熟练,不过可以的话,我希望再也没有这种机会。光是斧乃木落得这种状况,我的计画多么脆弱又漏洞百出,真的是一目了然。
「冒最大风险的是你。肯定没错。无论是我、逆抚子还是今抚子的式神版,明明都是制造出来的式神,有血有肉的你却扛下最危险的工作……光是这样,就足以让我夸奖你几句了。你从待在安全圈的神抚子摇身一变。再也不是那时候的你了。」
斧乃木这么说。对我这么说。
再也不是那时候的你了。
我从来没听过这么令我开心的话语,但这同时也是令我非常悲伤的话语。
「我不会叫你接受喔。我这家伙这么随便,要是你轻易接受我讲的话,我也很头大。总之,如果想供养那些替身式神,你把这些经验、这份心情画下来好好留存就行吧?」
「画下来……」
留存……吗?
成为画作,成为作品,成为回忆,留存下来。
一点都没错。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唯一能做的事。我唯一做得到的补偿。
有我能做的事,真是太好了。
「自己画的角色很可爱,所以不希望这个角色吃任何苦……这种家伙当不成漫画家吧?任凭角色擅自行动也无妨,不过有时候也需要给予相应的考验或适合的末路。不提这个,抚公……」
连急救都称不上的修复工作刚好结束,斧乃木让久违重返的右手开开合合,同时依序看向书店的二楼与一楼。
「『从怕生衍生的驱人结界』,如今真的从这栋建筑物解除了。你最好离开这里。」
「咦……那么斧乃木小妹,你也一起吧。」
「不,我要处理这边的善后工作。因为我是专家。散乱到这种程度,竭尽暴虐之能事到这种程度,可不能毫不收拾就逃走。啊啊,你不用帮忙喔。既然神抚子的事件已经做个了断,即使联络卧烟小姐或姊姊应该也没问题了。接下来现实的劳动工作,是只属于专家的领域。坦白说,你派不上用场了。」
嘴里讲得像是严厉赶人,但斧乃木很明显是要以专家身分扛起所有责任。
代替无法负起责任的我──有如式神。
有如朋友。
光是受到这孩子此等照顾,我就觉得能够和月火重逢真是太好了。不,虽然讲得好像很感人,但是对于衣服被擅自借走的月火来说,这种说法很过分。
总觉得事到如今,我的待遇就像是某个世界的地浓凿小姐,不过月火愿意再度和这样的我打交道,至今也继续关心我,我打从心底尊敬她。
这不是谎言喔。
「正因如此,你就去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吧,抚公。」
千石抚子。
你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场所吧?
斧乃木停顿片刻之后这么说。
「嗯,有。」
听完,我点头回应。
是的。事件其实还没结束。
029
我换回月火的衣服,才走出书店,一辆车就停在我面前。一百人联手设下的「从怕生衍生的驱人结界」这么早就失效?
我如此心想,但我错了。从驾驶座下车的人,是身穿立领学生服的扇先生。
「嗨,千石小妹,要上车吗?」
「…………」
高二学生穿著立领学生服开车!
这个人是玩真的吗?
光是今天就犯下大大小小各种违法行为的我这么说也不太对,不过这个人为什么做这种事?
「因为你想想,你借走我的脚踏车啊。我不是说过会另外准备代步工具吗?不过,这辆车也是借来的。」
「讲得好像是我害的……」
不,是我害的。
回想起来,我也为扇先生添了麻烦。
……添了麻烦吗?
这个人只是主动参与这个事件吧?
那么,在这个人的面前,怕生或驱人当然都没意义。
「不过,算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请让我上车吧。我在赶路。」
「哈哈!这样就对了。不然要不要你来开车?反正是借来的,撞到东西也没关系喔。」
好夸张的想法。
不过,明明向扇先生借,却完全忘记还扔在别人家的我,同样没道理讲这种话。
我终究婉拒驾驶,坐进副驾驶座。
「那个,我要去……」
「放心,我知道。和你分开之后,我到处寻找只穿一条灯笼裤的女国中生,可不只是做个样子。」
就算只是做个样子,也希望你别做这种行为。
上午,听到神原小姐的目击证词之后,我们就分头沿著证词去找,不过从后来的进展来看,很难想像扇先生找到任何一个笼裤抚子……
其实这个人跑去哪里做什么了?
「扇先生……扇先生,您知道什么吗?」
「我一无所知喔。知道的是你,千石小妹。」
扇先生说完,猛踩福斯的油门起步。
知道的是我。
他说得没错。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但是,我一直误会了。
断定至今,误解至今。
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却一直假装不知道。不过到最后,这和我去年做的事情没有两样。
既然斧乃木说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你」,那我就不能把这种误会,这种断定,这种误解置之不理。
「忍野咩咩先生以前……说我是『被害者』。」
「嗯?忍野咩咩先生是谁?」
「……是您的叔叔。」
「啊啊,对喔,我都忘了。所以呢?」
「嗯。实际上,我认为一点都没错。不过,那时候的我,也确实以『被害者』的身分让自己舒服度日。」
被喜欢。被憎恨。被讨厌。被诅咒。
全都是被动语态,没有主动做任何事。原来如此,确实是被害者。
以害为被子裹身。没想过负起任何责任。
「不过,我敢说那时候不想被人喜欢吗?敢说那时候没做被人憎恨的事吗?敢说那时候没做被人讨厌的事吗?敢说那时候没做被人诅咒的事吗?」
「哈哈!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怎样?你的意思是说,从对方的立场来看,原因在你身上吗?被霸凌的一方也有错?」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这么说。
若要评定好坏,我也没什么值得称赞的,但我认为对方做的事情坏透了。至今也难以原谅。
不过,我没阻止当时喜欢我或是和我做朋友的人,做出这种坏透的事情。
明明好好说清楚或许就可以阻止,却认为失败的时候自己可能伤得更重,我因为疼爱自己,所以没这么做。
说穿了没什么。最宠我的人,最疼我的人,正是我自己。
一直扮演被害者的角色,让周围的所有人成为加害者。
「说得真是耐人寻味,而且也有哲学的味道。不过,这和现在有什么关系?都是以前的事情吧?」
扇先生轻快打著方向盘这么问。
「都是现在的事情。」
如果遇到临检,我要扔下这个人全力逃走……我一边心想,一边回答。
「制作出来的四具式神之中,这种『被害者』时代的千石抚子,也就是乖抚子,我隐约瞧不起她。反过来说,就是过度保护她。比起积极的媚抚子、情绪化的逆抚子、神秘的神抚子,我认为乖抚子是普通的千石抚子。」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斩钉截铁认为,她是被另外三个千石抚子恣意利用。
被媚抚子逼著换衣服。
被逆抚子抢走雕刻刀。
被神抚子当成诱饵使用。
我认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被害者」。如果可以这么说,我甚至认为她被另外三人当成食物,觉得她很可怜。
觉得可怜──觉得想要疼爱。
不过,
在书店二楼,要和神抚子做个了断,我在阶梯转角处让不可或缺的助力逆抚子显现时,逆抚子以照例的粗鲁语气这么说。
「好啊,就帮你吧。乖抚子主动借雕刻刀给老娘,神抚子却把她当成游街示众那样利用,老娘不会原谅那家伙。啊啊?」
……愤怒的心情本身和我共通。
不过,某段话令我觉得怪怪的。
主动借雕刻刀?
依照逆抚子的个性,我一直以为她硬是从懦弱的乖抚子那里抢走雕刻刀,不过听她讲得像是欠一份人情,这不就像是我向扇先生借BMX那时候一样,成立在双方的同意之上吗?
进一步来说,逆抚子借来的,或许不只是雕刻刀?在那个房间埋伏的点子,或许也同样是借来的?
媚抚子刚才支撑倒下的书架时,我问「为什么要救我」,她是这么回答的。
「天晓得。大概是因为不爽吧?」
当时,我认为她不爽的对象肯定是我。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如果她不爽的对象,是那时候当诱饵的笼裤抚子──乖抚子的话,这又如何呢?
这又如何呢?
或者说,如果换衣服不是媚抚子要求的,而是乖抚子提出的,这又如何呢?
今天是上学日。穿制服的女生,光是在街上闲晃就很显眼。实际上,首先被发现的就是穿制服的媚抚子,她把自己赶进名为国中的死胡同。
第一个被抓到,使得媚抚子察觉真正成为诱饵的是自己,正因如此,媚抚子才会协助我,当成自己竭尽所能的抵抗。那么神抚子呢?
一贯将乖抚子当成诱饵利用的她,感觉是整个事件的幕后黑手,不过那个幼稚的神明会那么聪明吗?
她的智商下降很多,说不定比我当神明那时候还缺乏知性得多。
讲起话来也是语无伦次。
完全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该不会是因为,那个神没有想做的事,只是就这么受人指使,受人怂恿,才会被拱出来吧?
被谁?
被她相信是诱饵的某人。
「四具式神之中,乖抚子最软弱……不过,正因为她软弱,所以毫不犹豫就敢利用强大的她们。」
就像我曾经把人生交给别人。乖抚子把战斗,甚至把逃跑都交给另外三人。
受到娇生惯养是理所当然至极,不把依赖别人当成一回事……其中没有恶意与策略,所以大家理所当然自发性地宠她。
另一方面,这也意味著她对于憎恨或诅咒过于迟钝,无法理解自己被别人讨厌,所以这也是她一直无法摆脱「被害者意识」的理由,却也因此把任何摩擦都怪到对方头上,从来不反省。
想一直当个被害者。
「你想说乖抚子才是幕后黑手吗?你想说她才是大魔王吗?哈哈!真是意外的凶手。」
扇先生打趣般说完笑了。
不过,这不是觉得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笑,是调侃我终于察觉这种事的笑。
「可是,假设真的是这样,记得乖抚子不是已经被书架压扁了?只是推测的话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既然当事人都不在了,真相只在黑暗之中喔。不,以这个场合来说是在纸张之中?」
扇先生如此总结。真的像是把纸张揉成一团般总结。
然而,并非如此。
「被书架压扁的笼裤抚子,不一定是真正的乖抚子。因为我只看见那孩子的背影。不,就算看正面也看不出来。如果那个笼裤抚子,也是神抚子量产的式神之一,那么……」
「那么?」
扇先生愉快地复诵。
看起来像是对答案的过程快乐得不得了。
「假设这个瞎猜的推理正中红心,假设乖抚子除了『从怕生衍生的驱人结界』的技能,还拥有『从自我意识衍生的被害者意识』这个技能,这又如何呢?千石小妹,你刚才说『完全不知道神抚子做了什么』,不过乖抚子把神抚子当成傀儡操纵的理由是什么?乖抚子把包括你在内的千石抚子们耍得团团转……」
像是魔性般耍得团团转。
「究竟是想做什么?果然是要取代你这个本尊吗?」
「以结果来说,想要取代我的只有神抚子。连这也是乖抚子诱导的……乖抚子想做的事情是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
「是的。争取时间做她『真正想做的事』。在媚抚子引人注目的时候,在逆抚子埋伏的时候,在神抚子围城的时候,那孩子想做一件只有那孩子想做,只有她自己想做的事。」
其他式神们的企图是否成功,我是否被取代,对于乖抚子来说都不重要。城镇是否陷入恐慌也不重要。
只重视自己想做的事。
……就某方面来说,这个千石抚子比任何其他的千石抚子都像是千石抚子。
「不过,扇先生,既然您说知道我要去哪里,那您其实已经知道了吧?知道乖抚子想做的事──至今也想做的事。」
「是啊。不过很抱歉,我不认为这是值得称赞的事。」
他满不在乎这么说,不过我也同意。
「是的,这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所以我要去阻止。否则这部物语不会结束。」
「哈哈!这不是很好吗?之前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物语的前辈们,我知道很多位喔。神原学姊也在这段过程之中。好啦,我们到了。」
扇先生说完让福斯减速,停在路肩。
哎呀,他开车意外地平稳,没什么开快车的印象,不过抵达的时间比我预料的早得多。
是抄了捷径吗?
诧异的我摇下车窗,观看车外的风景。隔著人行道的另一侧,是一栋像是古民宅的木造公寓,屋龄大概超过五十年吧。
入口写著「民仓庄」。
……「民仓庄?」
我想想,「民仓庄」是……
「说到你去年想做的事,没做的事,就是杀掉情敌战场原学姊吧?好啦,赶快跑过去,抱紧想要对那栋公寓点火的乖抚子吧!」
「…………」
我给他一个微笑。
竭尽所能,用尽全力给他一个微笑。
「完全不对啦,啊啊!不是这里啦!这是哪里啊?对公寓点火?哪个家伙会做出这种事?你这小子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脑子这么不灵光,凭什么得意洋洋潇洒登场?给我下车,老娘要撞你,不想被撞就立刻开车直奔直江津高中!直江津高中的正门前!」
030
直江津高中的正门前。
即将来到放学时间的这个场所,一名十四岁的少女独自伫立。帽檐压低,看著下方,身穿吊带裤的少女。
腰部系著腰包。
鞋子是适合爬山的登山鞋。
少女好像在等某人走出学校,又是观察校内,又是看向设置在校舍外墙的大时钟,一副静不下心的样子。虽然静不下心,但她光是这样就好像很快乐。在这里等待某人,在这里想念某人,好像让她幸福得不得了。
……愚蠢。
不必由扇先生代为开口,她这样很愚蠢。
我走向她。
「没用的,乖抚子。」
我说。
不知道究竟多么专注于等待,就像是直到我搭话都没发现我接近,她──乖抚子「啊呜!」高声一叫。
然后慌张转身。
「啊,啊,啊啊……」
藏不住内心的动摇。
不用看也知道,她长长浏海后方的双眼游移不定。我实在不觉得她是将三名千石抚子(包括我的话就是四名千石抚子)玩弄在股掌之间的魔性千石抚子。
虽然不觉得,不过既然她在这里这么做,就证明我瞎猜的推理命中红心。
同时也证明乖抚子多么愚蠢──证明我多么愚蠢。
不过,我其实可以更早来这里,可以更早来找她。在笼裤抚子与校泳抚子出现的时间点,或是想起昔日全力逃离羽川小姐那段往事的时间点,我肯定也能察觉这件事。
因为我记得自己曾经抱著这些衣服,一直在这个场所等待。对于千石抚子来说,这里是不能遗漏的著名地点。
「没用的。」
我再说一次。
「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告诉她。
像是封锁退路般,告诉她这件事。
「…………?」
乖抚子歪过脑袋,做出无法理解的动作。
不,应该不是无法理解,是不想理解。
媚抚子知道自己升了一个年级,但乖抚子至今依然身在去年六月之中。
拒绝成长,拒绝变化,拒绝进步。
不试著自己采取行动。
不试著开始,不试著结束。
不试著主动,也不试著推动。
就只是等待。一味地等待。
即使如此,我还是谆谆告诫这样的她。虽然不应该由我来,但只能由我来。
「任何人都没办法永远国二,没办法永远十四岁。你在这里等待也没用。在这里等待也不行。」
不行。
我曾经这样不行。
就算我这么说,乖抚子这时候也毫无反应。不知道是果然听不进去,还是多多少少感受到某些东西。
或许她把站在面前的我当成「阻碍」,将我对焦在浏海,下意识封锁我这个人。她做得到这种事。
千石抚子就是这种女孩。
不成材的独生女──不成材的一个女孩。
「这样非常非常不行。你再怎么等,也没人能够幸福。你再怎么想念,也只会伤害大家。这还是最好的状况。即使变得更加乱七八糟,也一点都不奇怪。所以,你不能待在这里──我不能待在这里。这种程度的事,你也是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吧?因为我很清楚。」
「……对不起。」
乖抚子忽然道歉。毫无脉络可循。
「是抚子的错。对不起。」
「…………」
她以为我在骂她吗?
不对,不是这样。
只是为了结束这个话题而道歉。
当成自己的错,把自己塑造成被害者,赶快结束这些麻烦事,如此而已。真是令人烦躁。
为了让自己无垢,无瑕,无知,这孩子究竟忽视了多少东西?
无论是说教、建言还是忠告,她全都当成耳边风,走到这一步。
所以,该道歉的是我。
现在距离这么近,只要我二话不说拿出素描簿的纸片夹下去,就可以轻易封印乖抚子。
既然在等人,乖抚子就不能使用「从怕生衍生的驱人结界」这个技能,在我随时都能成为加害者的这个状况,她使用「从自我意识衍生的被害者意识」这个压箱宝也没有意义。
可以轻易降伏。
不过,我做不到。我不做。
我不当加害者。也不是保护者。
我知道她在抗拒我,明白她在无视我,但我保持耐心,毫不死心,继续面对乖抚子。
「听我说。任何人都没办法永远待在同样的场所。国二学生做不到,高三学生做不到,神明做不到,吸血鬼也做不到。要是这么做,会变成没有任何人喔。就算你永远等下去,白马王子也不会来迎接,玻璃舞鞋也不会送上门,就算你假装熟睡,也不会有人吻醒。所以,不要老是在这种地方等,回到大家那里吧。因为大家都在等你。」
媚抚子、逆抚子、神抚子,都在等你自己采取行动。
「那么……」
乖抚子果然还是完全不回应我的话语。
但她微微发抖,以细如蚊鸣的声音询问。
因为测海的关系,我当然看不见。
不过,听声音就知道她在哭泣。
不知道是在害怕我,还是在害怕未来。
她任凭情感的驱使流泪哭泣。
而且毫不掩饰。
「那么,已经……不喜欢了吗?」
含泪的询问。
这个问题过于朴实,我措手不及。
「明明这么喜欢。明明光是等待都好快乐。明明光是想念就好幸福。明明别无所求。可是已经不喜欢了吗?已经想不起来了吗?腻了?忘了?不重要了?不在了?是这么乏味的未来吗?抚子成为这种大人了吗?」
「…………」
我可以放话说她这样很幼稚,只是爱上恋爱的感觉。可以教导说她只是怕生又不经世事,才会崇拜身边的人。也可以说明这和长大之后要和爸爸结婚没什么两样,重逢不是命中注定,只要住得近就是正常会发生的事。
如果是月火就会这么做。
她对我这么做过。
我可以蒙骗她说恋爱不是一切,虽然你说别无所求,但人生除了男欢女爱,还有许多美妙的事物。可以诓骗她说人生的目标不是让自己幸福。也可以欺骗她说只要活下去迟早会发生好事。
如果是贝木先生就会这么做。
他对我这么做过。
「乖抚子,我……」
但是,我没这么做。
因为到头来,这都不是我的话语。
所以说到我能做的,就是和逆抚子一样情绪化,和神抚子一样说出莫名其妙的事情,和媚抚子一样做出约定。
「我和你约定。」
我用力抱住乖抚子。
像是脸贴脸般亲密紧贴,任凭她的泪水沾湿自己,紧抱入怀。
如今我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像这样哭泣,正因如此,乖抚子有如代替彻底改变的我,为我哭泣。
这就是我由衷的愿望吧。
「我和你约定,我将会再度喜欢某人。我不会放弃喜欢别人。光是等待就好快乐,光是思念就好幸福的感觉,我不会忘记。我绝对不会让你的失恋失败。我会追寻梦想,却也会不受教训,继续恋爱。会想起别无所求的心情。我会爱上比那个人更温柔,比那个人更帅气,比那个人更出色,比那个人更逗趣,比那个人更善良,比那个人更忍不住喜欢,而且没有恋童癖的人。我不会逃避努力,不会躲开人群,一定会成为你想成为的我,会永远是不会让你失望的我。所以,不要再等了。走吧,迈向未来吧。」
因为,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你的煎熬,你的痛苦,你可爱的失恋,我都会帮你画成有趣的漫画。
会帮你整理成怦然心动的物语。
说完,我像是育姊姊在公园对我做的那样,抚摸乖抚子的头。我这么做才发现,和去年比起来,我不知不觉长高了。
千石抚子,十五岁。
正在发育,正在成长,正在迷失。
不成熟的半桶水。
虽然距离长大成人还差得远,不过这一天,我变得有点姊姊的样子了。
031
这是后续,也是往事。
终将成为回忆,后来发生的事情。
我见到小忍了~~!
这不是能够开朗大声报告的邂逅,不过月火在衣帽间发现我所藏那套运动服的时间,比我预料的早得多。她送运动服过来顺便来玩的时候,我见到小忍了。
月火一进我房间就迅速脱掉外衣,一副休闲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总之像是玄关那件事,还有拔掉的电话线,我已经帮你说情了~~」
她说完躺到床上。
你在自己的房间,都不会这么快就放松下来吧?她蛮横无比的行为令我想这么说,不过也对,火怜毕业的现在,月火已经不只是这一区女国中生的代表,平常很照顾人的她,甚至足以被称为首领。
再怎么道谢都不够。
「『大概是我的死党抚子擅自闯空门做尽各种坏事,但她应该没有恶意所以原谅她吧,我会好好给她一个教训。』我已经帮你这么说了~~」
几乎没帮我说到情。
这孩子虽然很照顾人,不过她从以前就只对我完全不留情。
「所以我来给你一个教训。我大驾光临喔。啊,挂在衣架的那套衣服送你。请收下吧~~纪念家里蹲抚子外出的礼物。就命名为『抚子款』吧~~」
「抚子款……」
「改天一起去买搭配的鞋子吧。我就是要来给你一个木屐。」
「是要来给我一个教训吧?」
「呼……呼……」
睡著了。也太随兴了。
对于好友的举止,我会心一笑傻眼以对。
「哎,别以此等鄙视之眼神看她。」
此时,躺平的月火影子里,忽然出现人类的右手。
不对,不是人类的右手。
也不是丧尸的右手。
是吸血鬼的右手。
讲得更正确一点,应该是前吸血鬼的右手。
金发金眼的幼女。如同从月火的影子爬出来,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忍野忍登场了。
「糟糕!我鄙视好友的场面被目击了!」
不是这样。
为什么小忍会从月火的影子出现?
昔日号称怪异之王受人畏惧的小忍,自从去年六月就被束缚在影子里。虽然我知道这件事,但她应该不是被束缚在月火的影子吧?
「喀喀,这家伙好歹亦是吾主之妹妹。吸血鬼是血液类之怪异,因此只要有血缘即可在影子之间来回。只不过,此为牵强附会之强硬做法,导致影子之主容易疲劳。所以,别鄙视她啊。」
原来如此。难怪月火一进房就睡著。
不,就我来说,这并不是因为她累,是月火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常见行动。
但是,不提这个。
小忍为什么不惜用这种强硬的做法,也要来我的房间?
明显是一触即发的气氛。
我快被书架压扁的时候也想过,人死的时候,就是像这样在想不到的时候死掉吧……我的心跳一下子加速到将近十倍。
光是像这样面对面,我的寿命就一直在减少。
只不过,对于这样全身冒冷汗的我,小忍只在一瞬间投以嗜虐的视线。
「拿去。此为伴手礼,浏海姑娘。不,应该说前浏海姑娘?」
小忍说完露出虎牙,取出装著甜甜圈的纸袋。
「伴……伴手礼?甜甜圈?」
「嗯。吾想和汝一起吃。不过啊,仅有五个。听闻汝不是习得将图画立体化之技能吗?那要不要试著把这些甜甜圈画出来增加?」
我觉得既然有五个,两个人吃也吃得饱吧……应该说,小忍为什么想和我一起吃甜甜圈?事发突然令我不明就里,但是这时候别违抗才是上策吧?
我默默素描从纸袋取出的甜甜圈。
在书店和神抚子战斗时,我将灯笼裤等物品立体化之后,已经掌握到诀窍。如果只是立体化,我一个人也做得到。真要说的话,形状颇为复杂的甜甜圈比较难画,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柔软的口感。
「是那个吧?就像是『增殖药水』对吧?」
为了讨好自诩是藤子不二雄老师铁粉的小忍,我试著聊这个话题。
「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奇妙镜』吧。」
但她这么订正。
我真不会讨好别人。
「话说关于『好多个哆啦A梦』,既然可以把写完作业两小时后之自己带过来,不觉得亦可以把四小时后、六小时后与八小时后之哆啦A梦带过来吗?」
狂粉开始唠叨了。
我听不下去。
「《哆啦A梦》是最高峰之漫画,吾对此没有异议,不过画给儿童阅读之漫画,读者却拱上天要求具备智育要素或名作感,吾就觉得不太对了。」
我听不下去。闭嘴。
虽然不是因而分心,但我画出来的甜甜圈即使成功从纸面立体化,味道却非常失败。
立体化的甜甜圈,我分一半给小忍吃,结果吃起来的口感像是黏土。不是黏土,应该是纸黏土。
难吃到吐。
我猜想小忍会震怒而提高警觉。
「嗯。食物果然不行吗?吾之物质创造能力亦然,几乎做不出有机物。那么再来要拿精密机械做实验看看吗?拿不知道内部构造之物,例如拿电视来画,可以确实映出影像吗?」
但她不以为意……做实验看看?
是的。实际上,接下来继续进行的是实验。到哪些东西可以立体化,到哪些东西可以连功能都重现,重现率的差异是什么。有实体对象比较好,还是只靠传闻的想像也可以,画出只知道封面的杂志会变得如何,画出现实不存在的东西,例如画时光机的话会变得如何,画活的动物会变得如何,画没有生命的标本会变得如何……
画小小的象会变得如何,画大大的蚂蚁会变得如何,画英俊的男生会变得如何……
诸如此类。
与其说是分析入微,不如说是钜细靡遗包罗万象的实验,是近乎钻牛角尖的实践。刚开始我不明就里,途中我以为她是半打趣玩弄我的画技,后来甚至怀疑她在试探我的画技极限,为将来再度敌对的时候做准备,不过到最后我察觉了,小忍表面上假装成做实验,其实是教导堪称昔日宿敌的我,如何使用这个对于常人来说只会无法驾驭的特殊技能。
小忍以爱理不理,像是一点都无所谓却热心的态度详细教我。她内心当然也在打自己的算盘吧。
为了避免沉醉于这种非凡的能力而失控,我也展望未来打著相同的算盘,以尽早驾驭这个技能为第一优先。不过,明明曾经那么不共戴天,说穿了就是曾经相互厮杀,她对我却展露这种大方的应对与高傲的态度,确实令我感觉到她是活了六百多年的吸血鬼。她的器量之大,年仅十五岁的我无法想像。
无论是相互厮杀,相互协助还是相互原谅,既然活了这么久,经验的次数肯定数不清吧。
我认为自己曾经深深伤害小忍,不过对她来说,这种伤或许连擦伤都不到。在这个世界上,能伤害小忍的肯定只有一个人吧。
「关于式神之使用方式,吾没什么能说的。因为吾制作眷属两次,两次都失败了。」
小忍带来的五个甜甜圈,结果都被她一个人吃光,月火则是在这段期间同样呼呼大睡。就在她正要回到月火的影子时……
「那……那个,小忍!」
我叫住她。
并不是因为无论如何都想问某些事,不只如此,我自己也觉得不需要刻意翻旧帐,也不知道她是否会好好回答这个问题。
就算这样,我还是不得不问。
不得不问去年给我那种评价的小忍。
「嗯?何事?」
「你至今还是认为,我只是凑巧长得可爱而已吗?」
我用尽全力,抱著必死的决心这么问。
「……啊?」
小忍却歪过脑袋。
「怎么啦,谁讲过这种话?原来真有人会讲这种轻率之言啊。」
「…………」
她是在装傻吗?
还是说,她真的忘了?
这就是「即使说的人忘记,听的人也不会忘记」的构图吗?不,可是,或许不是这么回事。
我后来得知,当时的小忍在不久之前,原本以为死掉的第一个眷属复活,她面对这个「失败作品」的时候吃尽苦头。
这么看来,害我后来持续苦恼半年以上,认真思考,甚至心想将来要还以颜色的那句话,或许是小忍消沉时,像是乱发脾气般说出的无心之言。
不是轻率之言。
……这在某方面也很过分,就算这么说,那句话重伤我的事实也没变,但我不知为何有种扫兴的感觉,有种很乾脆地解除诅咒的心情。
说得也是。
说出口的话语确实无法收回,不过,以「以前不是这么说过吗」或「那时候的主张和现在相反吧」之类的说法责备,就像是一辈子禁止任何改变。把过去的自己当成不同人切割出去当然是错的。不过,一直依赖过去的自己,也是轻易放任自己停滞不前吧。
即使属于听到的一方,会忘记的人还是会忘记。
一下子被没有深刻意义的话语深深伤害,一下子把他人随口说的话语看得太重……沟通真的是一门学问。
「哈。」
小忍身体向后仰,高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慢著,你笑得这么大声会扰邻的……别人会以为这家的家里蹲女儿在大笑。
「下次如果有愚者讲这种蠢话,就带到吾这里吧。吾拍胸脯保证。吾是活了六百年的怪异之王,被称为铁血、热血、冷血之吸血鬼,汝却杀了这样之吾数千次,而且主动走下神之宝座,下定决心舍弃极强之力量回复为人类,至今亦像这样活得很好。这样之汝岂是凑巧长得可爱而已之家伙?汝是可爱过头,百倍讨人厌之家伙。」
「讨人厌……」
「嗯。吾不知道这是否是好事,但汝这样之像伙,即使投胎转世一百次,依然是个讨人厌之家伙吧。」
小忍说的这番话才讨人厌吧。
这该不会也是随兴说出口的吧?
我想起忍野咩咩先生经常挂在嘴边的「是不是发生什么好事啊?」这句话,这次真的默默目送小忍回到月火的影子里。
虽然跟和解不太一样,不过像这样和小忍交谈的日子也来临了。如果还有机会见面,下次就好好促膝长谈,讨论漫画的话题吧。
虽然这次怕得逃走,不过总有一天,或许也可以和战场原小姐交谈。毕竟托扇先生的福(这是挖苦),我已经知道她住的民仓庄位置……我不奢求她原谅,但我想知道战场原小姐实际上是什么样的人。
战场原小姐当时为什么打市内电话到阿良良木家?这也是残留下来的疑点。
结果,月火后来睡到傍晚,还吃完晚饭才回去,不过斧乃木像是刚好和她错过,照例从窗户进入我的房间。
与其说是刚好错过,不如说她是故意和月火错过。第一个原因是不能让月火知道斧乃木是会动的人偶,第二个原因单纯是她讨厌月火。
「咿耶~~胜利胜利~~」
她在那场骚动受的伤好像完全康复,发型也复原。短发也很适合她就是了。
无论如何,平安就好。
顺带一提,因为我和我对立而天翻地覆的那间书店,我隔天战战兢兢过去一看(这是犯人会回到犯罪现场的典型),店家若无其事正常营业。
我哑口无言。
还以为自己在作梦,不过这应该是斧乃木所说「专家的善后」吧。
手法俐落得令人著迷。
对于平常就在对付各种怪异或奇异的各位来说,我这次引发的恐慌,或许只是茶壶里的风暴。只是即使如此,我认为收拾工作也绝对不简单。
想到我因为不够成熟而造成这么大的困扰,终究觉得过意不去。
「不必在意。因为这对卧烟小姐来说是投资。」
投资?我听不懂。
无论如何,去年到现在发生了各种事件,我再怎么样也还是应该和那位卧烟小姐好好见一次面吧?
「嗯,抚公,其实我今天就是来讲这件事。我今天带来一个好消息。」
斧乃木说完,一屁股坐在床上。
要是说出月火刚才坐在那里,她应该会立刻站起来吧,但是这不重要,我比较在意斧乃木带来的「好消息」。
会是什么消息呢?
是失踪小狗回家之类的消息吗?
「善后的时候,我回报你这次的冒险经过,然后卧烟小姐对你的特殊技能很感兴趣。有一份工作务必找你帮忙。」
「工……工作?」
是关于怪异的工作吗?
是要我工作吗?
「没错。她说依照成果,之后也想要定期找你帮忙工作。卧烟小姐在你身上看见的价值就是这么高。」
「等……等一下……」
我会慌张。我会为难。她在说什么?
到头来,就是这个特殊技能,害得这次演变成天大的骚动,以最快的状况,神抚子甚至可能再度即位,我没做值得赞许的事。
连无害认定的争取,我都已经半放弃了。
明明是这样,却一跃获得这种像是挖角的邀请……
「别误会。卧烟小姐欣赏的不是你使唤式神的能力本身,是你面对问题的冷静对应。比起不失败的人,卧烟小姐更喜欢失败时能够补救成功的人。也就是说你当过一次神可不是白当的。在反常又离谱、令人不敢领教的各种状况中,你都以勇气对应。失控的四具式神,你当天就全部回收成功,这种能力可以说比天赋异禀还要杰出许多。」
即使听她这么说,我也完全没有真实感。
我并没有冷静对应。我这种人,就只是一直惊慌失措吧?
是没错啦,斧乃木中途就受伤,所以我这个外行人得站上前线……咦?
咦?
「难道说……斧乃木小妹,所以你才让我拟定作战?」
不只是这部分。
发现徘徊的校泳抚子时,刻意没当场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做个了断,而是放长线钓大鱼(结果却导致斧乃木被神抚子肢解),也不是因为要让我负责,而是要让我立功?
斧乃木是专家,其实有更快又暗中收拾事件的方法也不奇怪,却始终扮演辅助的角色,是因为想让四具式神都让我回收?
虽然讲得像是以获得无害认定做为最终目标,不过斧乃木真正的目的,或许一开始就设定在更长远的未来?
从监视对象成为保护对象,进一步成为投资对象。不只是获得无害认定,还展望将来升格为投资对象。
我在本次事件画了各种图,不过事件本身的这张图,应该是斧乃木画的吧。
立体化的四具式神失控,终究不在计算之内吧,但我只觉得斧乃木从一开始就企图引导到这个结果。不过,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种事……还用说吗?
「一点都没错,抚公。我只不过是身为职业专家,身为冷酷、无情又商业取向的式神,为了业界的发展,也为了让自己轻松,所以从事挖掘新人的工作。这样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种家伙这么亲切吧?」
是的,我知道。
知道斧乃木不擅长说谎。
父母明确命令我国中毕业之后出社会工作,不过我没有一技之长,是一个足不出户、内向怕生、毫无交际能力,立志成为漫画家的女生。所以冷酷、无情又商业取向的斧乃木处心积虑,不辞辛劳地帮这样的我找工作。
「你还没成年,卧烟小姐也不会给你太难的工作吧。当然,你可以继续立志当漫画家。虽然时间常常受到限制,不过就当成取材,看看不可思议的世界也不错吧?虽然这份工作称不上稳定,不过保证能让你赚到离家独立的钱喔。」
但是,斧乃木完全没将这种事显露于言表,始终平淡地如此说明。虽然她像在暗示接下来由我自己判断,不过都已经为我安排得如此妥当,我不可能糟蹋斧乃木的这份厚意。
不得了,真的有这种事耶。
等待我的居然是这种结尾,去年我被蛇缠身的时候想都没想过。毕竟我曾经不知分寸妄想寻找玻璃舞鞋,被人说明明老是低著头却不注意脚边,不过现在看来,我双脚将会分别套上漫画家与怪异专家的草鞋。
各位觉得这也是画蛇添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