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帝军逼近到离艾拉姆仅有半日路程的距离了。
这里位于蔚蓝清澈的湖泊的岸边。对于艾拉姆的居民来说,此地是近郊的度假村,是以建了许多豪华的别墅。湖面上也可以看见大大小小的船只。
一般来说,许多人会在这个季节造访此地,享受日光浴或是游船之乐;然而,目前这里却几乎看不见人影。
此时已经是黄昏,皇帝军也做好露营的准备。
他们借用其中一间别墅作为本阵使用。
厅堂里铺设了达塔尼亚制的大型地毯,这里仅聚集了值得信任的君主和契约魔法师,召开攻打艾拉姆的作战会议。
「我军将在艾拉姆郊外布阵,攻打北门。」
希露卡将事前准备好的艾拉姆详细地图摊在圆桌上,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由于已经没了魔法杖,她只得以手指指出北门的位置。
「我们可没有攻城兵器啊?」
赛维思伯爵拉席克·达彼多的契约魔法师莫雷诺·多尔忒斯以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道。
「是这样没错呢。」
希露卡点了点头。
她虽然早已预测到可能会发展到攻打艾拉姆这一步,但为了不让对手察觉意图,终究是无法在事前准备攻城兵器。
「加上我们已经没了魔法杖,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施展魔法。虽说只能仰赖人海攻势,但那座巨大的城门就是对上大军,想必也是不动如山吧。」
「感谢学长为我们整理现状。」
希露卡对莫雷诺微微一笑。
这当然是在消遣他,不过确实也省去了说明的功夫。
「城墙上摆设了好几挺射石炮——在父亲从艾拉姆捎来讯息的时候,我问过他详细的状况了。」
哈曼女王爱多奇雅·卡拉哈的契约魔法师劳菈·哈得利拿起几个木制棋子,并排在正门一带的城墙上头。
「老实说,射石炮这玩意儿还挺靠不住的呢」
对于劳菈的发言,爱多奇雅出言反驳道。
「不仅命中率不高,也无法连续发射。要是运气不好的话,还会引爆火药波及己军.我过去的丈夫之一——约什姆是一名炮术技师,不管是在放烟火还是用于工地建设的时候,他都仅会调配合乎使用次数的火药量,而且总是会用得乾乾净净。」
哈曼曾以爵位报酬换得一挺射石炮,并搭设在有「海上宫殿」别名的巨舰上头。然而,在独角兽城近海的海战之中,射石炮却与巨舰一同沉人海底。
「因为在浑沌的影响下,火药也会在毫无徵兆的状况下爆炸……」
希露卡对爱多奇雅点了点头。
「然而,虽然炮术技师部是些进不了魔法大学的落榜生,但他们都具备魔法师的天赋,能散去浑沌,防范事故于未然。他们现在应该在调制大量的火药,也准备了射击用的炮弹吧。」
「毕竟能发射的不只是石头呀。若是用上炸裂弹,群聚在一起的士兵可是会被一网打尽。」
雷加利亚伯爵赛裘·康士坦斯的契约魔法师爱芮特·哈尔卡斯出言指正。
「也是呢……」
爱多奇雅以哀伤的神情叹了口气。
「不过,射石炮无法连续发射的缺点确实是事实无误。我听说若硬是连续发射的话,炮身就会过热,届时不仅会引爆火药,连大炮本身都会炸开。换句话说,只要让对方浪费弹药就可以了。为了不受对方狙击,我们会等到夜晚再发动攻势,并准备好引诱他们攻击的靶子。」
「靶子?」
莫雷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当然就是学长最爱的攻城兵器了。虽然还比不上劳菈学姊,但您很擅长设计那类兵器吧?」
「还好啦……」
莫雷诺露出了颇为受用的神情。能将这段话理解成对于自己的赞美,大概就是他个性上的优点吧。虽说在进入魔法大学就读后走上了浪荡的路子,但他的本性依然直率。
「不过,我们可没时间了啊?若是要凑足数量,那动作再快也得花上一个月吧。」
「只要有半天时间就够了。我们需要的并不是真正的兵器,而是让射石炮瞄准的『靶子』。」
希露卡再次展露微笑。
「也就是说,只要『虚有其表』就行了吗?」
莫雷诺握拳击掌说道。
「尽可能准备够多的数量,一台一台地派出去吧。恕我失礼,这边的作战恐怕还得请爱多奇雅大人出马。艾拉姆方肯定也知晓爱多奇雅大人聘用过炮术技师的事,也晓得您喜欢『海上宫殿』那一类的大型兵器,只要举起爱多奇雅大人的家徽旗,对方肯定会多加戒备。」
「好呀,毕竟我不讨厌受到注目呢,」
爱多奇雅露出了妖艳的笑容。
「只要以极为少量的士兵用绳子拖曳,那就算靶子遭到摧毁也不会带来牺牲。若有必要的话,就由我以魔法操控吧。就算没有魔法杖,要使出『把戏』也还难不倒我。」
劳菈向爱多奇雅进谏道。
「就交给你包办了。」
爱多奇雅用力抱住了劳菈。
「正如刚才所指正,就算全军发起进攻,想闯破那扇门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因此,我打算压制城墙,从内侧打开城门。」
希露卡这么说著,拿起了一枚象徵我军的棋子,
「要压制那面宛如绝壁般的城墙?这才是办不到的事吧?」
莫雷诺的脸庞抽搐了起来。
「若是动用包含影子在内的邪纹使呢?」
劳菈提议道。
「要扰乱敌阵的话应当是可行,但若打算长久占领,那终究还是会需要军队的。只能等待夜晚,悄悄地接近城墙,在短时间内登上外墙,并当场构筑滩头堡了。」
希露卡将手上的棋子放到了城墙的其中一段上头。那里位于离北门有一段距离,而城墙下方就是一片森林。
「感觉就像是去送死呢。」
莫雷诺刻意推倒了希露卡放下的棋子。
「面对坚固的城墙,想硬碰硬才是不合常识的,我们这次不得不仰赖奇策了。」
希露卡回应著莫雷诺,同时窥探养父奥贝斯特·梅连提丝的脸色。
养父喜欢采取正攻法——这是因为所谓的奇策,总是会在失败时带来莫大的损失。然而,若是在别无良策的情况下,他也是会采行奇策的。在攻陷史塔克的沛尼洛普要塞时,他就曾利用过腐海这处魔境所产生的瘴气。
「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了。不过,要是被对方得知我方的作战计画,那一切就会付诸流水。有必要对我军隐瞒真正的作战计画,并在暗地里进行准备,迅速达成目的。」
奥贝斯特淡然地说道。
虽然没被反对让希露卡感到开心,但说实话,她希望养父能提出更为稳健的计策。但从他的反应看来,似乎已经是没有其他手段了。
「那么,你打算让哪一支军队去爬墙?」
莫雷诺语带不快地问道。
他也许是认为拉席克会身先士卒吧。
然而——
「就由我来吧。」
布鲁塔珐子爵培托尔·莫尔巴将手高高举起,从君主的队伍中走了出来。
「工蚁培托尔……」
君主们发出了赞叹的喊声。
在参加这场作战会议的君主之中,培托尔的年纪最小。由于他有张娃娃脸,现在看起来仍像是一名少年。对于仅听过他名号的人来说,想必会在实际面对面时大吃一惊吧。
在培托尔参与过的大小战役之中,他总是会被分派到最为危险的任务,并确实地完成目的。而他所率领的军队则是一支优秀的工兵。
希露卡当然也知道这是最适合培托尔的任务,也预见了他会出面请缨的反应。
「能拜托你吗?」
一直保持沉默的皇帝提欧·柯涅洛凝视著培托尔,出声问道。
「请交给在下吧。」
培托尔笑著行了一礼。
「不过,我也想对你额外下一道命令。」
「敢问有何吩咐?」
「你一定要活著回来。这就是你被交付的另一个任务。」
「遵命……」
培托尔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
就某方面来说,提欧可以说是将任务的难度又提高了一阶。然而,若不这么做的话,培托尔肯定会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完成任务吧。
(真不愧是提欧大人……)
她认为提欧就是能察觉这种细微的小地方。
若有培托尔出马,希露卡就能相信他这回也能顺利完成最艰难的任务。然而,她并不打算在毫无外援的状况下让培托尔上阵。
「能请贝多利德骑士团支援培托尔大人吗?」
露卡转身看向贝多利德边境伯爵玛丽娜·克莱榭。
「这样的任务对我来说求之不得。」
玛丽娜展露笑容点了点头。
「待培托尔大人搭建滩头堡后,我希望能将压制城墙的任务交给拉席克大人。最终目的是打开北门。」
希露卡随著视线一转,拉席克立即扬起嘴角拍拍胸口。
「就包在我身上吧!」
她认为这次的作战若不能投入贝多利德和赛维思这两支皇帝军主力,就没办法让计画顺利完成,希露卡拿起己军之中最大的两枚棋子,配置在森林之中。
接著,她只让象徵主帅的一枚棋子留在原地,其他的棋子全都推向北门。
「剩余的全军则是攻向北门。虽说只是佯攻,但若不投入全军的话,我军的意图说不定就会被敌方识破。」
「大概会有多少损失呢?」
爱芮特像是在确认棋子似的,将放在北门的棋子一一提了起来。
「说不定会全军覆没呢……」
劳菈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不能在这一仗拿下艾拉姆,我等就没有未来可言……」
希露卡对两人颔首说道。
「不过,还是将损失压低到最小限度吧。为此,我不打算让全军同时进攻,而是想请各位进行波状攻势。」
希露卡将聚集在北门的棋子横排成一列,将各个棋子移向城门,接著再放回原处。
「请各位君主让军队施展擅长的战法,在攻击后迅速后退。只要攻势能接连不断,对方也不会察觉我军是在佯攻吧。而只要不让士兵聚集在一处,就能减少射石炮带来的伤害。」
「对手可是魔法师协会耶,有办法骗过他们吗?」
莫雷诺以袖子擦去额上汗水,这么说道。
「主流派和我等君主派不同,他们几乎没有实战经验,而在肃清行动的影响下,指挥系统肯定也还没整备齐全。至于最重要的,终究还是我等必须相信能平安度过这次难关吧。」
「哎,也是啦……」
莫雷诺似乎也下定决心,露出了爽朗的神情。
「拉席克大人和我会打开城门的。」
「就麻烦您们了。」
希露卡对莫雷诺低头说道。
「对北门展开的攻击,必须要趁著夜色行动,且得让各个部队各自为战的同时,让全军顺畅无碍地进行调配。关于这支军队的指挥,我希望能交由浩尔西亚侯爵负责。」
希露卡转身看向阿雷克西斯·德赛。
「由我来吗?」
阿雷克西斯·德赛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还请您大展传闻中的指挥长才。」
希露卡恭敬地行了一礼。
「好吧,我会全力以赴的。」
虽然表情还带著不安,但他仍点了点头。
「明天就是决定未来的战役……」
眼见作战会议告一段落,提欧向众人呼吁道:
「魔法师协会的敌人,不只是我们这些君主而已!与之为敌的还有大陆全土的居民,还有被浑沌污染的这个世界!那些家伙总是将一切事物操控在手心,而我们将会告诉对方这就是所谓的傲慢!」
提欧罕见地展露怒意这么说道。
自大礼堂血案至今,不知已有多少人命消逝在这世上。而为了守护艾拉姆,他们不惜动用无辜的圣印教会信徒作为肉盾,普莉希拉也为此丧命。
提欧的怒火恐怕早就已经膨胀到难以自制的程度了吧。
此时此刻的希露卡也有著同样的心情。
然而,关于魔法师协会为何会不惜做到这种地步的原因,还尚未完全厘清。
(圣印教会已经不再隶属于魔法师协会。若是在这种状况下铲除所有君主的话,就会让大部分的圣印白白流失。这会让大陆全土的浑沌浓度提升,使得浑沌事故和浑沌灾害更为频繁。危险的投影体也会接连现身……)
希露卡在内心低喃著。
(协会难道打算放任这样的状况不管吗?如果他们不惜做到这种地步,那又会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
然而,眼下就只能一战了。
这都是为了结束协会在台面下操纵世界的时代——
2
皇帝军选了座山丘作为布阵的地点,从这里可以直接望见艾拉姆的市容。
建筑物随著分区的不同,有著相异的颜色;而中心矗立著壮丽的大礼堂。在小时候被带到艾拉姆后,希露卡就一直在这里生长到十七岁。
换作平时的话,这确实是一幅让人怀念的光景。然而,现在这座都市却是诡谲得教人害怕。
厚实高耸的城墙上头,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警备塔,而每座警备塔上都配有一挺射石炮。弓兵则像是要填满塔与塔之间的空隙般,有条不紊地排出了队形。巨大的铁制城门结实无比,就是用上攻城兵器,也无法想见能够攻破的光景。
艾拉姆不仅是大陆最大的都市和文化与经济的中心,它在这时也露出了另一个面孔——固若金汤的要塞都市。
「真的得打下这座城市吗?」
提欧叫苦道。
「是的……」
希露卡点了点头。
皇帝军全军已经布阵完毕。
由于有圣印教会的信徒和义勇兵的加入,总数已经来到了六万之多。然而,就算坐拥大军,也无法轻易攻下这座牢不可破的要塞都市。
依照正常的思路,应当就这么封锁城镇,等待对手的粮食和物资消耗殆尽。不过这座巨大的都市储有能轻易撑上一年的大量物资,反而是皇帝军已经没有承受长期征战的余力了。
「看来牺牲是无法避免了啊。」
「是的……」
虽然她筹划了许多计策,但即使如此,希露卡还是预期这一仗会带来数以万计的死伤者。
「这场战役真的值得那么多人牺牲吗?」
提欧像是在自问似的说道。
「是的!」
希露卡立刻回答道。
「浑沌所带来的事故和灾害,每年都让许多人丧命,而魔法师协会则没有终结浑沌时代的打算。不仅如此,他们还企图将君主一网打尽。在这场战事之中,想必还会有更多人失去性命吧。」
听到希露卡的话语,提欧静静地闭上双眼。他看起来像是在用心聆听——聆听著人们不成声的话语,也像是在倾听自己的心声……
过了不久,提欧在微微点头后睁开眼睛,并显露出做好觉悟的神情。
「等日落之后,我们将开始攻打北门!」
提欧高声宣布道。
听到这句话后,在近处待命的传令们同时有了动作。
而皇帝军的阵营也开始慌张忙碌地做起作战的准备。
「皇帝军有动作了……」
秘书官恭敬地报告道。
「他们似乎打算等入夜后发动攻势。」
这里是大礼堂的讲台上头。拥有魔法师协会贤人委员会首席地位的福勃托斯·衮西德差人搬来一张王座般的豪华大椅,正坐在椅子上头。
礼堂里聚集了向他宣誓效忠的魔法师。
(潘朵拉的理念才是唯一的真理。为了守护这番理念,我将不择手段。)
福勃托斯也感受到时代正逐渐脱离魔法师的掌控,迈入了君主的时代。
然而,若是不出手阻扰,浑沌时代就会终结,而秩序时代则是随之将至。
目前艾拉姆全市都被下了戒严令,肃清行动也仍在持续进行著。主要的肃清对象大都遭到处决或是逮捕,然而,逃过追捕行动的人们也不在少数。此外,想必也有许多魔法师或市民表面露出归顺的模样,实则暗自感到不满吧——这样的势力也可能会成为皇帝军的内应。
就算将皇帝军赶出艾拉姆,他们也随即得向与领民携手合作的君主开战。
这是为了从君主手中夺回统治权。投靠艾拉姆的君主们被改称为「冒险者」,成为镇压浑沌的猎人——宛如秩序恢复时代的自由骑士团那般。他也打算让依据镇压浑沌的强度高低给予报酬的制度重新复活。
虽然原本制订了让圣印教会沦为傀儡,并透过拥有圣印的圣职者们支配大陆的计画,但却因为在缺乏准备的状态下实行,计画随即触礁。如今,圣印教会的势力似乎反而被当上圣杯继承者的皇帝提欧给吸收了。
不过,这终究只是预备方案的其中之一罢了。
魔法师协会原本的计画,是创立「元老院」这样的立法机构,让政体转而导向共和化。他们会组织行政府管理政治与军事,并由元老院里选出的执政官作为统筹。各地将以州分之,并派遣总督促行自治。
这段过程想必得花上漫长的岁月。然而,若不完成这个计画,就无法继承潘朵拉的理念。
(动用残虐手段所招致的骂名,只能由我一个人承担下来了。)
依照原订计画,福勃托斯打算让自己当上一段时间的独裁官,并在自己死后发起事先设计好的政变,以稳健的步调转换为指导体制,藉以消去国内外的不满。
「该如何是好呢?」
也许是察觉到福勃托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秘书官抬起脸来询问道。
「解放封印在这处地下的巨人之王,让它对付皇帝军吧。」
福勃托斯对秘书官下令。
「您说……解放巨人之王吗?」
秘书官的神情有些僵硬。
「一百五十年前,为了封印那头巨人,我们失去了超过两百名的魔法师。您不认为这太危险了吗?」
「若不危险的话,就没有派它对付敌军的意义了吧?」
「……遵命,在下这就去通知『看门人』。」
秘书官行了一礼,随即退了下去。
福勃托斯缓缓地转身看向浑沌仪。
浑沌仪目前没有任何动静,不过,封闭在球体里的光与暗似乎在欢迎福勃托斯的觉悟般正轻盈地跃动著。
3
皇帝军的阵地正为夜晚的战斗进行著准备。
然而,在过了中午之后,忽然发生了异常的状况。
只见艾拉姆的正门突如其来地开启了。
看到这幅光景的赛维思伯爵拉席克·达彼多虽然感到纳闷,但随即望向契约魔法师莫雷诺·多尔忒斯。
「如果现在发起突击的话,不就能冲入街区了吗?」
拉席克问道。
「在冲进去之前,门就会关起来了喔。那座城门是以机关开闭的,要关起门来只需不到几眨眼的功夫呢。」
莫雷诺以一如往常的口吻回答。
「在为了挖角你跑来那座城市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想法了——每次看到那座城市,都有种仿佛置身异界的错觉。」
拉席克皱起脸庞。
「我在首次造访拉席克大人的领地时,也有同样的想法喔。」
莫雷诺快嘴回应道。
「话说回来,他们为什么要开城门?该不会是打算出兵迎战吧?」
拉席克这么说著,以期待的眼神凝视城门。比起攻城战,这名君主更擅长、也更喜欢在野外交战。
「在漫长的历史中,艾拉姆多次遭遇险些溃灭的危机。而每一次度过危机,就会加强防御,如今已化为固若金汤的要塞都市。我想,他们应该是不会舍弃这份优势才是。」
莫雷诺回答道。
他的内心冒出了不祥的预感。对手若是采取了出其不意的行动,在大部分的状况下,我方很难有效因应。
「拿剑盾来。」
拉席克似乎有所察觉,向随从这么下令道。他已经穿上了盔甲。
接著,那东西从开启的城门里缓缓现身。
那是被统称为弗魔族的巨人。
「好大……」
拉席克倒抽了一口气。
他过去曾与食人妖这种巨人交战,并撂倒了对手,更因此得了「巨人杀手」的美名。然而,这次的巨人身形之大,完全不是当时的食人妖所能比拟。
它甚至得弯下身子才能通过艾拉姆的正门。巨人有著泛绿的皮肤,而在光秃秃的头顶上长著一根粗大的角。布满血丝的眼睛位于鼻子上方,而且仅有一颗。
巨人的嘴上被塞了嘴衔,双手被手铐铐住,双脚也被铁炼绑住,拖著一颗沉重的金属球。
每当巨人跨出一步,沉重的地鸣声就会传入耳中。
「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
莫雷诺愕然地低喃道。
「是那个巨人的名字吗?」
「是的。它被称为巨人之王,就目前所知是体型最为庞大的巨人。根据纪录,它过去曾率领巨人族袭击艾拉姆。我听说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艾拉姆方顺利瘫痪了巨人之王并为了研究而封印在地底深处……」
对纪录知之甚详的莫雷诺话声发颤。
「艾拉姆的城墙之所以会如些高耸,似乎也是因为之前的城墙被这名巨人轻易翻过的关系。」
「还真是倒帮了他们一把啊……」
拉席克苦笑道。
「多亏有它,我们这下只得爬过那道和断崖没两样的城墙了。况且,艾拉姆的魔法师应该打算派出那头巨人攻击我们吧。」
「想必是吧……」
莫雷诺点了点头。
巨人之王乃是超极大级的投影体,是绝对无法支配的存在。对方肯定是想将巨人扔至城门之外,令其大肆破坏一番吧。
「所以说,该怎么打倒它?」
拉席克凝视著巨人问道。
「咦?您打算和那种东西交手吗?」
莫雷诺一阵愕然。
「我可是有著巨人杀手之名,总不能在此丢脸吧?」
「不不,这个脸丢了也无妨呀……」
莫雷诺拚命地摇了摇头。
「这已经不是用危险足以形容,而是单纯的白白送死。即使同为巨人,食人妖和赛克罗普斯的体型差异就宛如大人与幼童。我们只得派出大军,以人海战术击垮它了。」
「我想在攻城战正式开始之前,把伤亡压到最小限度。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独自撂倒它。」
拉席克的表情是认真的。
「这不可能!」
「将不可能化为可能,不就是魔法师的义务吗?」
拉席克对莫雷诺笑了笑。
「不管是与食人妖交战,还是在达塔尼亚骑兵突击而来的时候,你都用魔法缔造了佳绩。纪录上有说艾拉姆当年是怎么干掉那个巨人的吗?」
「有的,他们以光线镜灼烧巨人的眼睛……」
莫雷诺叹著气回答。
「若是能趁著它倒地的时候进攻,或许真的可以一举拿下。然而,这终归只是纪录上的说法罢了。」
莫雷诺像是在耳提面命地补充道。
「说到光线镜,奥图克伯爵好像曾以爵位报酬获得一面啊。据说在那场独角兽城的战争之中,他以光线镜烧毁了不少达塔尼亚军的军舰?」
「据说在城堡沦陷之际,他毁掉了光线镜,以防落入敌人手中。不过,我想艾拉姆应该还留有好几面就是了……」
虽说光线镜的威力强大,但由于有发射次数的限制,加上难以精确瞄准目标,不适合用在陆地上的战斗。与之相比,射石炮的效率高上许多,因此城墙上看不见光线镜配置。
「用弓箭射它眼睛如何?」
「虽然看起来毫无设防,但那只眼睛似乎极为坚硬呢。根据纪录,那颗眼球虽然看似透明,却有如金属般坚硬,弹开了各式各样的箭矢和子弹。而光线镜似乎也不是灼烧眼球的表面,而是攻击眼球深处,藉以夺去它的视觉。」
「唔嗯,如此一来,我可就束手无策了。然而,幸好我的契约魔法师擅长与光有关的魔法。」
拉席克这么说著,露出了一抹坏笑。
「我确实不是不擅长呢……」
莫雷诺苦涩地说道。
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在这方面的才能。
「我想到了一个方案,只不过,还不晓得是否能顺利进行」
「嗯,你就说说看吧。」
拉席克催促道。
「我会利用魔法改变阳光的角度,灼烧赛克罗普斯的眼睛。不过,由于没了魔法杖,我没办法做即时咏唱,而我也无法瞄准动个不停的对手。只能想办法将赛克罗普斯引诱到阳光的聚集点了……」
莫雷诺不甘地做起说明。
「就由我来引诱它吧。」
拉席克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会反对的。拉席克大人,您为何执意以身犯险?」
「算是我在赌气吧……」
拉席克轻声说道。
「我曾与提欧开战,然后输得心服口服。所以,我才会附庸于他。」
「那都是我力有未逮……」
莫雷诺歪起了脸庞。
「当时那不甘的心境,我至今仍是历历在目。毕竟要是能打赢那场仗,当上皇帝的说不定就是拉席克大人了。」
「我之前也说过了吧?我的野心没那么大,就算当上了皇帝,我也没想过自己有什么想做的事。而提欧则是有那样的胸襟。」
「这我确实也同意……」
「老实说,我还是有那么一点感到不安——我之所以会败给提欧,会不会不是因为他的器量过人,而是我的器量太过狭隘的关系?而提欧不断地引发奇迹,如今甚至当上了皇帝.你不觉得,现在是我该展露器量的时候了吗?」
「我一点儿也不这么觉得。拉席克大人不仅是提欧大人的首位附庸君主,同时也以他的左右手和挚友身分闻名于世。您在极短的时间内促成了赛维思的统一,还曾当了一段时间的条约盟主,甚至与那位米尔札太守战得平分秋色。您究竟还有哪里感到不满?」
「我希望能留下莫大的功绩,足以在后世与初代皇帝提欧相提并论。只要能打倒巨人之王,我就能光明磊落地以巨人杀手自居了……」
拉席克严肃地说道。
「若是和那家伙交手,最后丢了性命,那您会留下的就只会是『过于重视巨人杀手之名的愚者』这样的风评喔。」
「若我真的死了,也就代表我只是个仅有那点本事的男人罢了……」
拉席克看起来没有一丝迷惘。
「若能单枪匹马地干掉那个巨人,就能提升我方士气,让敌方有所动摇。若想打下这座要塞都市,这样的努力是不可或缺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对于拉席克的提问,莫雷诺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得不对这番话语表示赞同。
「……不管我再怎么劝,您都打算去对付它吧?」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莫雷诺才挤出了话语。
「那是当然。要是能帮我干掉那家伙,我会再送些你爱的饰品给你。」
每当拉席克缔造战绩,莫雷诺就会购入新的饰品作为纪念,并将之当成勋章般戴在自己身上。
之所以将反射光芒的物品穿戴在身上,就是为了增强光学相关魔法的想象。
此外,这也有储蓄的用意在。要是囤积太多货币,君主就容易变得挥霍无度,因此他将货币转为物品,藉以保存价值。
经历一连串的战争后,赛维思的财政实在说不上是富裕。若没办法打赢这场仗,那在以武力镇压艾拉姆之前,赛维思的经济就会先一步崩溃。而条约的君主们几乎都处于相似的立场上。
这完全是一场没有退路的仗。
提欧皇帝已经展露出宁死不屈的气概,而同盟的玛丽娜·克莱榭和联邦的阿雷克西斯·德赛想必也有著同样的觉悟。
「我知道了……」
莫雷诺叹了口气。
「就只靠我们这几个人打败那头巨人吧。其实我也很不想一直被希露卡踩在脚下呢。」
「这才像话嘛……」
拉席克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向提欧派出传令,告诉他『那头怪物就由巨人杀手拉席克出马对付,还请绝对不要出手』。」
4
「拉席克大人他……?」
听到赛维思伯爵派来的传令所言,希露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拉席克表示,他将单枪匹马地打倒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而且已经拟好了应对之策。
就希露卡的推测,由于莫雷诺擅长光学相关魔法,他们应该是打算藉以攻击赛克罗普斯的弱点——眼球吧。
然而——
「这再怎么说都太过鲁莽了,请他谨慎待命吧,」
希露卡转身望向提欧,向他进谏道。
「就算我出言制止,拉席克还是会出马的。」
提欧虽然表情严肃,但立即摇了摇头。
「是的,吾主已经做好抗命的觉悟。」
传令屈膝说道。
「若是大军出击,也许确实能击倒那个巨人,然而,这会造成极为惨重的损失。若是如此,就会对今晚的战役造成影响。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拉席克才会打算独自击倒那名巨人。」
提欧像是在为拉席克的心情代言似的说道。
又或许——他其实也打算亲自出马,只是碍于自己的立场,不方便说出口罢了。
「拉席克大人的体谅著实教人感激,然而,对于提欧大人来说,拉席克大人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同时也是今后不可或缺的重要人士。」
拉席克既是提欧的挚友,也是提欧最为信任的附庸君主。
他是这片大陆上屈指可数的强大战士,率领的军队也极为坚强。若仅论拉席克所擅长的混战,那就算称他为大陆最强也不为过。
就算攻下了艾拉姆,大陆的混乱也还是会持续好一阵子。
「这我当然也明白。正因如此,我才无法阻止拉席克——因为这么做就等于我不信任他。我相信拉席克,他一定能顺利地完成目的……」
提欧这么说著,将视线投向赛维思军的阵地,就这么对传令说道:
「帮我传话,说我很期待赛维思伯爵能凯旋归来。」
「遵命!」
听到提欧的话语,赛维思的传令露出笑容行了一礼,随即朝著己军的阵地折回。
「提欧大人……」
希露卡凝视著提欧的侧脸。
「这么做真的好吗?」
「我们也打过好几场荒唐无谋的战争,但拉席克总是相信我们能成功呢。」
提欧这么说道——而他的视线依然投向赛维思的阵地。
「的确是这样呢……」
希露卡颔首说道。接著,她对著自己的内心喊话,相信拉席克能顺利成功。
(莫雷诺学长,拜托你了。)
虽然个性合不来,也将对方视为竞争对手,但希露卡姑且还是认为莫雷诺是个优秀的契约魔法师。
他在战场上的反应尤其机灵,加上长于使剑,也难怪会获得拉席克的全面信任。
拉席克是亲自前住艾拉姆,在魔法大学附近的酒馆工作,并藉机观察许许多多的学生,最后他挑中了莫雷诺,聘请他为自己的契约魔法师。
拉席克不只是擅长战斗,也有著识人之才。他之所以愿意附庸提欧,除了打了败仗这个原因之外,更是因为他看出提欧是个值得侍奉的君主。
说实话,当时的希露卡还不认为提欧是那种胸襟宽广的大器之才。
在那之后,提欧虽然扩张领地,提升了自己的爵位,但这也是多亏有拉席克的活跃所致。
两人的个性虽然南辕北辙,但想必在相识之初就有心灵相通之处吧。
(请您千万要平安无事……)
希露卡站在提欧身侧凝望赛维思的阵地,暗自如此祈祷——
拉市克只带著契约魔法师莫雷诺、两名邪纹使——佣兵葛拉柯和卢卡斯,以及五名近卫骑士便离开阵地,朝著巨人前进。
他们谨慎地前进,避免踏入城墙上射石炮的射程范围。
拉席克并未骑马。要是挨了巨人的一击,这场战斗恐怕就会结束了——而马和人类不同,不擅长做出精密的移动。
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脱去了盔甲。虽然盾还带著,但他很快就会扔掉。
艾拉姆的城门已经紧紧关上,而在人力的协作下,巨人正逐渐摆脱拘束器。
在这段期间里,巨人表现得相当安分。
「那家伙的智商高吗?」
拉席克对莫雷诺问道。
「弗魔界似乎是个相当巨大,而且崇拜强者主义的世界。不过,根据记载,巨人之王固然凶暴,但也具备著狡猾的一面,」
「它应该把所有的人类都视为复仇对象了吧。而这边刚好就有这么一大批呢。」
拉席克不明白巨人之王正在想些什么,但也只能断定它会主动出击了。要是等它闯入阵地才开始应付,那就为时已晚了。
这时,也许是将巨人完全解放了吧,只见原本正在忙碌的人们同时拔腿逃窜。然而,原本一直安分得宛如陷入睡眠的巨人,却突然有了动作。
它抓起拆下的手铐一端,朝著拚命奔逃的工作员们猛力扔了过去。巨大的铁制手铐在空中旋转著,将工作员们一一轰飞出去。
「真惨啊……」
拉席克皱起脸庞。
倒在地上的工作员们一动也不动,大概是当场毙命了吧。
艾拉姆肯定是明白会有这样的状况,才会解开巨人的拘束吧。
「那些工作员是什么来头?」
「应该是『看门人』吧。他们都是没能考上魔法大学的落榜魔法师。为了做研究,艾拉姆将许多异世界投影体集中在地底下,而他们就是这些投影体的饲育员。不过,像巨人之王如此危险的生物,应当是受到封印才是……」
「落榜的魔法师甚至不被他们当人看吗?」
拉席克涌上一股怒火。
「他们确实没有自由可言,不是选择成为魔法师协会的低阶工作人员,就是得加入某个职业的公会成为技师,而且每年都得缴税,直到年满五十岁为止。不过,他们的生活过得还算惬意,那些看门人若是没遇到今天的状况,应该会以饲育员的身分继续活下去吧。」
「这样啊……」
拉席克点了点头,
然而,他仍然无法接受。
(原来如此,魔法师协会果然是非捣毁不可的存在啊。)
一直以来,拉席克都只是遵循著提欧的决定行事。
但现在的他,头一次以自身的意志浮现出想摧毁协会的念头。
(真正的巨人并不是那头独眼巨人,而足支配著这座巨大都市和大陆全土的魔法师协会啊。)
拉席克露出一抹坏笑,瞪向巨人。
(既然如此,那就是我该杀掉的对手了。)
巨人也以独眼看了过来。
那颗巨大的眼珠布满了血丝——它仿佛将恨意化为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烧著。光是被那样的视线盯上,感觉身子就要烧起来似的。
不过,拉席克的身心确实都变得躁热起来。或许是本能正在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吧。
拉席克施展圣印的力量,强化自己的剑与肉体。至于盾牌则是依照原本的想法扔在地上。
在视线前方,赛克罗普斯举起了原本作为脚镣之用的金属球。
「散开!之后就照计画行事!」
拉席克这么下令,随即自顾自地向前疾奔。
只有葛拉柯队长跟在他的身后。
下一瞬间,巨人将手臂用力一挥——
铁球宛如被投石机发射的弹丸般飞了过来。
球体在空中发出呼啸声,画出了拋物线。
拉席克估量铁球的轨道,判断自己并不会被击中。
铁球轰出了一阵巨响,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面落下,在向前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所幸没人遭到击中。
五名近卫骑士骑著马,远离拉席克的身边。他们的任务乃是守望著这场战斗。而若是拉席克有什么万一,他们就得完成带回圣印的使命。
圣印预计会暂时寄放在提欧身上,最后转交给他的妃子娜塔莉雅。
由于拉席克膝下无子,达彼多家会就此绝后,但由于不是什么显赫的世家,他也不觉得可惜。
对拉席克来说,如何为自己而活才是第一要务。多亏结识了提欧,让他度过了就算死在这里也毫无任何遗憾的人生,
然而,若能选择的话,他还是希望能见证提欧皇帝的人生。
(再怎么说,还是希望能出席加冕典礼啊。)
在上战场的时候,拉席克基本上都不会集中意识,而是会刻意让注意力变得散漫——如此一来,不管遇上各种状况,他都能凭藉反射动作进行因应。虽说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杂念,但他并不会让自己被那些多余的念头束缚行动。
「卢卡斯!」
拉席克对著跑在左侧稍远处的精瘦高挑狙击手喊道。
「明白!」
卢卡斯已经举起了弓,连箭矢都搭上了弦。
他的眼睛和手臂都烙上了邪纹。
而他的箭矢不仅百发百中,还能射得极远,就连威力也是不在话下。在拉席克还是个地方领主的时候,卢卡斯便加入了以葛拉柯作为队长的佣兵队。
在听闻拉席克要挑战巨人的时候,他和葛拉柯便自愿表示参战意图。
卢卡斯的职责乃是吸引巨人的目光,就算对著巨人的身子射出百来支箭矢,巨人恐怕也不会倒下吧。为此,他专心瞄准著巨人的眼球。
虽说眼球的表面似乎相当坚硬,但被击中肯定还是相当难受。在拉席克引诱巨人的这段期间,卢卡斯会趁隙放箭,藉以支援拉席克。
巨人面向一行人迈开大步。虽然动作说不上快,但由于步伐大得惊人,远比人类跑步的速度快上许多。
要是被它追在身后的话,那肯定逃不掉。
「只要干掉它就没事了。」
拉席克傲然一笑。
随著巨人步步进逼,它巨大的身子也逐渐带来视觉上的压迫感。拉席克的身高甚至还不到对手的膝盖高度,这应该比过去交手过的食人妖还要大上一倍吧?
向前猛冲的巨人,就这么藉著势头朝著拉席克狠狠一踢。
不过,由于它的动作太大,拉席克轻轻松松就躲开了。
巨人接著似乎打算踩扁拉席克,高高抬起了左脚。
见状,拉席克立刻绕到了巨人右侧。
在巨人落下脚掌之际,拉席克已经移动到了它右脚的外侧一带。这回巨人则是祭出右踢,却被拉席克以侧跳躲开了。
接著他回剑就是一斩。
巨人的皮肤虽然坚硬,但挨了受圣印强化的剑刃一击,还是被浅浅地砍出了一道伤口。伤口登时迸了开来,流出红黑色的鲜血。
若能持续给予伤害的话,也未尝不能打倒它——这样的念头虽然掠过脑海,但随即和其他的杂念一同被拋了开来。
这次的作战方案,是莫雷诺在坚决反对的同时所想出来的。若是不遵守他的计画,而采行可能会让自己丧命的打法,就等于是在侮辱莫雷诺。
莫雷诺也冒著和拉席克一样的风险。要是拉席克失手的话,他肯定也无法全身而退。
拉席克回避著独眼巨人挥舞手脚的猛攻,同时慢慢地挪动位置——他所扔掉的盾牌便是参考点。
莫雷诺会将魔法汇聚在那面盾牌的上空。按计画来说,他会配合赛克罗普斯的独眼高度调整发动的位置。
他将折射阳光集中于一点,藉以烧灼巨人的弱点——眼睛。
拉席克的任务,就是争取时间发动魔法,并将赛克罗普斯引诱到事先说定的地点。
巨人的全身上下都散发苦难闻的臭味。每当它挥动手脚,就会有一团硬梆梆的风压砸向身子。而当它的拳头或脚底触及地面时,就会传来几乎能让身子震得离地的地震。
每当拉席克状况不妙时,卢卡斯便会立刻狙击,吸引巨人的注意力。
葛拉柯则是在稍远之处静静地打量状况。
巨人宛如化为狂战士的诺尔德之民般疯狂大闹著。
它发出轰隆作响的咆哮挥动手脚,企图壔碎拉席克。
拉席克没特意去判读对手的动作,而是靠著反射动作回避。他维持著忽左忽右的步伐,绕到赛克罗普斯的身侧。一旦巨人出手,他便会以后跳或前滚的方式躲避。
过不多时,巨人的攻击模式就变得单调起来。
它看起来像是失去冷静,不断重复起相同的动作,而且完全没有止歇的迹象。
拉席克也配合著对手,重复做起相同的闪躲动作。
然而——
冷不防地,巨人改变了攻击模式。
拉席克虽然没有判读攻击动作的意思,但却萌生了不知该如何闪躲的迷惘,使得反应慢了半拍,虽然只是一瞬间的犹豫,却已成致命破绽。
(糟糕!)
拉席克在内心叫苦道。
他察觉自己躲不过这一击了。
巨人难道是为了这个破绽,才会刻意发起单调重复的攻势吗?
(原来如此,果然狡猾啊。)
巨人企图用双手抓住拉席克——它如同墙壁的双掌从左右迅速逼近。
就在这时——
「哼!」
有东西从后方将拉席克撞开。
原来是葛拉柯队长救了他一命,
拉席克朝著巨人的胯下跌去,就这么趁势一滚.穿到巨人的背后。他立刻起身,绕到巨人侧面。
拉席克转头望去,只见葛拉柯被巨人抓了起来。
「队长!」
「哼!」
葛拉柯哼了一声。
发动了邪纹的他,身躯比钢铁更为坚硬。
不管是卢卡斯还是葛拉柯,每当他们在战场上立功时,拉席克不仅会给予额外奖金,还会让他们「吞噬」浑沌核作为报酬。
他们的邪纹如今进入了超人级的领域。
即使受到巨人的握力紧掐,葛拉柯的身体也没有因此遭到碾碎。
巨人身躯颤抖,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接著将队长送入嘴里。它是打算咬碎葛拉柯的头部吧。
「不会让你得逞!」
拉席克瞄准巨人的脚跟肌腱,以全身的力气劈出长剑。
然而,刀刃虽然劈开皮肤,却没能斩断肌腱。
巨人像是不痛不痒似的,一口咬住了葛拉柯。
「哼!」
葛拉柯再次哼了一声。
巨人拚了命地打算咬碎葛拉柯,但队长的肉体己经坚硬得与铁块无异。
巨人放弃嚼碎葛拉柯,将他高高举起,接著猛力砸向地面,然后用力猛踏起来。
葛拉柯的身子深深地没入地面,
他的身躯依然完好,但却无法动弹。
(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拉席克在内心祈祷道。
而在确定巨人的目标转为自己后,他便全力冲向盾牌的所在位置。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位置,让巨人呈现面向太阳的角度。
在远处咏唱魔法的莫雷诺身影映入眼帘。
巨人跨著大步追在身后。
他明白自己正在被巨人追赶著。能赶上的机率恐怕仅有一半左右吧。
巨人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还差一点点才能抵达盾牌的位置。
这时,巨人大声怒吼,挥出了拳头。
然而,这一拳没能打中拉席克,巨人还因此失去了平衡。
(这下就能赶上了!)
趁著巨人重新站稳的破绽,拉席克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他回头匆匆一瞥,只见巨人正俯视著拉席克。见状,拉席克迅速做了判断,将长剑扔上半空。
巨人的独眼反射性地循著长剑看去——虽然只是微微抬眼,但它确实是往上看了。
而在下一瞬间——
巨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咆哮声,按著脸发出呻吟。
「成功了!」
莫雷诺高声欢呼道。
「还没完!」
拉席克应道。
巨人双脚一晃,一屁股坐倒在地。然而,它并没有因此丧命。
巨人在地面上痛苦地挣扎著。
「借我枪和马!」
拉席克对其中一名近卫骑士喊道。
近卫骑士察觉了他的意图,立刻赶了过来。
拉席克在接过骑士的马匹和长枪后,随即飞身上马。
在拉开了一段距离后,他便让马匹全力冲剌。
他用尽圣印的力量强化长枪。受过训练的马匹对巨人并不害怕,笔直地向前冲去,接著拉席克放开缰绳,站在马蹬上头。
马匹高高跳跃,企图跳过巨人的身子。
然而,巨人的身躯实在过于庞大。马儿最后在它的胸口落地,蹄子随之打滑,使它边嘶鸣边向下摔去。
不过,拉席克这时已经不在马匹上头了。他双手握枪,从马上跳了起来——宛如将自身化为标枪。
拉席克瞄准了看似巨人心脏所在的部位。
接著他灌注浑身之力刺出长枪。枪尖刺入巨人的胸口,圣印之光刺眼地绽放开来。
这柄长枪是专门用于马上战斗的骑士枪,不仅全由钢铁打造,前端还呈圆锥形。对于巨人来说,这柄长枪恐怕只和针头没什么两样吧。不过,骑士枪的长度在此时立了大功。
「穿过去吧!」
拉席克清啸一声。
被圣印强化的骑士枪直没入柄,连枪柄的后半都剌入了巨人身躯。
然后——
巨人剧烈地抽搐起来。
那样的震动宛如地震,让拉席克的身体上下震荡,但他依然没有放开长枪。
过了一阵子后,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停止动作。
拉席克直挺挺地站到了赛克罗普斯身上,高高地举起双臂,发出了野兽一般的怒吼。
「赛维思王!」
皇帝军的阵地欢声雷动。
「巨人杀手!拉席克!」
欢呼声迟迟没有中断。
让人惊讶的是,就连艾拉姆的城墙都传来了欢呼声。
接著射石炮喷出了火花。
城墙上头冒出了黑烟.拉席克虽然紧张了一下,但那似乎是空包弹,并没有将弹丸发射出去。想必是充作礼炮的意思吧,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莫雷诺赶了过来,他似乎极为感动,连话声都在颤抖。
「有话晚点再说!」
拉席克抓住莫雷诺的手臂,像是在拖著他似的跑向葛拉柯队长所在之处。
卢卡斯已经抵达了葛拉柯的身旁。
拉席克边跑边向莫雷诺解释刚刚所发生的状况。
「这……」
听完说明后,莫雷诺的话声登时一沉。
「就算肉体没有损伤,内脏或脑部恐怕也会被冲击震坏吧。」
「这还很难说吧……」
拉席克姑且反驳道。
然而,别说是他人了,就连拉席克自己也没办法相信这句话。
(都是因为我太过大意的关系……)
拉席克咬紧了牙关。
他出言慰劳卢卡斯,将葛拉柯拖回地面上。
佣兵队长没有任何动静。
莫雷诺凑上前去,伸手探向嘴巴和脖颈。
「他没有呼吸,连心跳也停止了……」
莫雷诺回头看向拉席克,对他摇了摇头。
「这样啊……」
拉席克垂下脸庞。
在父亲去世,继承了领地——两座村庄和圣印的时候,拉席克招聘了葛拉柯队长。
当时的拉席克,其实还聘不起葛拉柯这样的邪纹使高手和五名佣兵。不过,曾做过佣兵团长的父亲留给拉席克一笔庞大的遗产,他便打算以此作为资本,在乱世中闯出一片天。
从那时起,葛拉柯就这么一路跟到现在。
就连打倒巨人如此荒谬的挑战,他都愿意挺身参战。
葛拉柯可说是代替拉席克丧命。他明明不是有义务向主君宣示忠诚的君主,而是仅以金钱签下契约的佣兵……
「两位啊,你们是不是误会了?」
卢卡斯露出疑惑的神情搭话道。
「误会?那是什么意思?」
拉席克回问道。
「队长他啊,应该没死喔,」
「你说什么?」
拉席克惊呼道。
「我虽然也没有十成把握,不过队长曾经这么说过:『我已经烙下了够多的邪纹,就算内脏和头脑也能化为钢铁。不过,在发动的这段期间,我的身体会陷入机能停止的状态,所以你们可别把我埋起来啊。』所以说,我先把他挖起来了。」
卢卡斯苦笑著说道。
「不会吧!」
拉席克和莫雷诺面面相觑。
「的确,邪纹使若是死亡的话,理当会被邪纹吞噬,化为浑沌核呢。」
莫雷诺像是忽然想起似的说道。
「总之,先把他带回阵地,观察一阵子再说吧……」
就在拉席克如此提议的当下——
葛拉柯原本覆上一层铁灰色的身躯缓缓褪色,变回了褐色的肌肤。
「队长!」
拉席克欣喜地大喊。
「他还有呼吸,脉搏也开始跳动了……」
莫雷诺这回点了点头。
葛拉柯睁开眼睛,有些僵硬地坐起身子。
接著他环顾四周,
「这里不是巨人的肚子里啊……」
葛拉柯一脸讶异地说道。
「巨人已经躺在那里了……」
拉席克转头说道。
然而,巨人已经不复存在,而是形成了不断旋转的巨大浑沌核。
「快去!浑沌核要消散了!」
拉席克这么喊著,急忙跑了回去。
「那是巨人之王的浑沌核,可以获得伯爵级的爵位。」
莫雷诺跟著拉席克说道。
「看来是由我、葛拉柯和卢卡斯三人平分了啊。」
「不,我吸纳的邪纹已经够了。就算再进行吞噬,身上也没有地方能化为钢铁了,」
葛拉柯摇摇头说道。
「我也免了。就算变得更强,也没什么能够发挥的余地。等这场战争结束后,就会进入秩序的时代吧?若是如此,我们的邪纹也会随之消灭,如此一来,就会变成普通的凡人啦。」
卢卡斯苦笑道。
「我知道了……」
拉席克点了点头。
的确,若是秩序时代到来,邪纹也会跟著消失——甚至有谣言说连圣印都会一并消灭。
然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圣印的力量当然还是越强越好。
(毕竟我的爵位越高,提欧的爵位也会随之提升啊。)
5
夜幕降临。
艾拉姆的城墙被照得通明——这是因为他们点亮了许多魔法光的关系.
皇帝军夜袭的情报似乎也传了过去,只见城墙上的士兵们散发著紧张的气息。
透过望远镜视察这幅光景的希露卡大感讶异。
(竟然把自己所在的位置照得如此通明……)
那简直就是个显眼的靶子。
艾拉姆的卫兵队主要是以警备和维持治安为目的,是以完全没有战争的经验。虽说其中肯定也有佣兵队的存在,但指挥官应该还是魔法师吧。然而,绝大部分的魔法师,都没有以契约魔法师的身分侍奉君主、亲上战线的经验。
「开始攻击!」
提欧朗声发号施令。
(终于到了这一刻……)
希露卡紧张了起来,握紧手中的望远镜。
「攻城塔,前进……」
浩尔西亚侯爵阿雷克西斯·德赛举起权杖,静静地下达指示。
他是城门攻略战的总指挥官。
在下达命令后,一面顶端被魔法光点亮的旗帜缓缓地自后方挥向前方,同时响起了敲打大太鼓的沉重响声。
「好啦,要出发啦。」
哈曼女王爱多奇雅·卡拉哈以像是要出游般的口吻这么说著,唤来契约魔法师劳菈·哈得利。
劳菈点了点头后,随即转身看向哈曼的骑士和士兵们,无言地将手臂伸向前方。
约莫十台的攻城塔配合著鼓声,同时向前行进——虽然称之为攻城塔,但其实只是将马车的货架钉上四根柱子,再罩上布匹的假货。
若是被强风一吹,这脆弱的东西恐怕就会直接翻覆吧。
两名士兵将全身涂满黑炭,融入夜色之中,手上拉著长长的绳索走在前方。就算炮弹打中攻城塔,也不会造成伤害。
「打光……」
阿雷克西斯接著下令。
另一面军旗挥舞了起来。
看见军旗的魔法师们发动了事先准备好的鬼火魔法,对著艾拉姆的城墙扔去。
皇帝军的各部队以轻飘飘移动的鬼火作为路标,接连出阵。
各君主的部队配合著众多乐器的合奏,有条不紊地朝著城门前进。每一支队伍都配置了阿雷克西斯直属的旗手、鼓手和笛手,让各队以旗语和音乐作为联系。
所有人都踩著一致的步伐,武器和盔甲也井然有序地发出声响。
与棋盘上的模拟战不同,要指挥真正的军队绝非易事。而若是坐拥大军,那想进行有组织的战斗更是难上加难——能传递给各军的指示,顶多就只能是简单的命令。一旦与敌军冲突,就只能仰赖率领各队君主的能力,以及士兵们的素质而已了。
然而,皇帝军的各部队却像是为这一天做过了无数训练,表现出极为出色的默契。
(这就是阿雷克西斯大人的指挥手腕……)
明明是在指挥军队,却能感受到音乐、光芒和各部队的动作融为一体。他就像是将战场化为舞台,企图在此打造新型态的艺术。
然而,就像是要抹去阿雷克西斯指挥的优雅音乐般,城门左右的警备塔上头所架设的射石炮发出了轰隆声,
炮弹的呼啸声连本阵都能听见。而在下一瞬间则是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那是在炮弹里塞了火药的炸裂弹。
被直接命中的攻城塔被炸成了碎片。
鬼火也成了炮击的目标——对方大慨是认为士兵就聚集在附近吧。
不过,这些鬼火也一样是诱饵,皇帝军的军队是在鬼火的后方之处缓缓地前进著。
接近城墙的鬼火则是遭到守兵的箭矢消灭。然而.要朝著大放光明的城墙走去,对于各部队来说还是不成问题。
接著,皇帝军对著城门发起攻势——
率先出击的,是雷加利亚伯爵赛裘·康士坦斯率领的骑兵。
雷加利亚骑兵以夜色作为掩护,慎重移动到城门附近。
接著他们组成斜阵,暂时停下步伐,受过训练的马匹起初虽然被炮声吓到,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
射石炮瞄准著在黑暗中隐隐浮现出轮廓的攻城塔,持续开炮。
(和希露卡预料得一样呢……)
赛袭的契约魔法师爱芮特·哈尔卡斯骑在马上,右手握著一张轻弩。这张轻弩能够连续击发,用以狙击接近的敌人。虽然射程距离不长,箭矢的威力也低,但仍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站在守军的立场,确实是会警戒攻城兵器。他们应该是打算在构成威胁前彻底将之粉碎吧。)
爱芮特计算著射石炮发射的间隔,这么想著。
若是一鼓作气地冲过去,那似乎是不会遭受炮击的样子。
「开始吧!」
爱芮特对赛裘说道。
「我知道了……」
赛裘严肃地点点头,高高举起右手。
待射石炮发射之后,他随即将高举的右手向前一挥。
「跟著我上!」
赛裘这么下令后,便一马当先地策马疾奔。
虽然被蔑称为逃亡伯爵,也被定调为屡战屡败的君主,但赛裘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他擅长打带跑战术,而一旦屈居下风,就不会勉强发起攻势,而是将逃跑列为战术之一。
他在马术和武术方面的表现都不差,统治能力之强也是有目共睹——因为他顺利平息了争执多年的部落亘斗,让雷加利亚的游牧民族万众一心。
然而,也不晓得是天性使然,还是有维拉尔这么一位优秀兄长的关系,他具备著依赖他人的个性。
在维拉尔战死后,赛裘就变得事事都得仰赖爱芮特。说老实话,爱芮特也对这样的关系感到厌烦;不过,个性古怪的自己虽然连维拉尔都加以疏远,但赛裘却愿意与她缔结契约,这依然让她暗自感激。
(我会拿出足抵这份恩情的干劲。)
每当马匹向前奔出一步,巨大的城门就变得更为接近。
这是在遭受巨人的攻击后重新打造的精品,若是冷静思考的话,以人类之身是绝对无法直接攻破的。然而,对于守方来说,他们会抱持著「一旦城门被破,这场战役就与败北无异」的心态。
得知骑兵接近的守兵,射出了豪雨般的箭矢。
但在视线不良的状态下,根本射不中高速奔驰的骑兵。不过,若是运气不佳的话,还是有可能会被流箭射中丧命——这就和死于浑沌事故或灾害差不多。
「放箭!」
在相当接近城门后,赛裘没有放慢马匹的速度,直接举弓搭箭,拉满弓弦,射出箭矢。
「喝!」
后方的骑兵们也接连展开射击。
对于雷加利亚的游牧民族来说,马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物。马匹是他们的移动手段,而他们从小就学会如何骑马。游牧民族的骑射技术,都是在平日生活的马术表演和狩猎之中自然学会的。
(也该轮到我了。)
爱芮特跟在赛裘正后方,举起了轻弩。
她并没有装上箭矢。
击发出去的是——魔法。她是从贝多利德的重装骑士身上找到这方面的灵感,爱芮特在脑海里已经构筑出完整的形象,并在白天多次练习,充作魔法杖的替代品。
「爆炸吧!」
爱芮特按下轻弩的扳机,让没有搭箭的弓弦发出呼啸声。
这一瞬间,一颗火球从轻弩的前端直射而出。
爱芮特最擅长的,乃是粗暴的元素魔法和静动魔法。不过,这些魔法确实会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她也拜此之赐多次捡回一条命。
爱芮特射出的火球在城门上方炸开,将并排在该处的好几名弓兵轰飞出去。一名探出身子的士兵就这么摔下城墙,狠狠砸在地面上。
(运气不好的话就会变成这样啊。)
爱芮特将轻弩放回鞍上,以双手紧紧握住缰绳。
「后退!」
赛裘下令道。
不过,这一回并不是为了逃跑而后退。
雷加利亚在这之后又进行三波攻击,方才退到后方。
虽然有约五十人因此牺牲,但仍比爱芮特所预期得少上许多。
在雷加利亚队后退后,发起攻势的是伊戈尔·康士坦斯率领的奥图克队。
伊戈尔所领军的,是一支擅长游击战的猎兵。
在雷加利亚骑兵攻击城门的这段期间,奥图克队披上了打猎时穿戴的迷彩布,朝著城门匍匐前进。
「发射!」
伊戈尔一声令下,猎兵们同时起身,朝著城墙发起射击。而在放完箭后,他们再次躲入了草丛之中。
城墙十分明亮,而城外则是一片漆黑。想必守兵们根本无法理解攻击是来自哪个方向吧。
遭受攻击的他们登时陷入混乱,不仅对著黑暗胡乱放箭,甚至还发射了射石炮。
在这段期间,奥图克队再次转移阵地,接著再次起身齐射。
「在箭矢用完前重复这样的战术。」
伊戈尔对部下这么命令道。
(维拉尔大人难道已经预测到会有这么一天了吗?)
伊戈尔回想起奥图克伯爵家的上任当家——维拉尔·康士坦斯。
虽然母亲不同,但他确实是自己的亲哥哥。不过,由于年纪相差甚远,加上伊戈尔从小在雷加利亚长大,是以一直很难将他当成哥哥看待。
维拉尔是一名伟大的君主。
他擅长战事与外交,多次击退有大陆最强美誉的贝多利德之侵略,也将雷加利亚、哈曼、奇尔西斯和曼仕陆等诸国拉入己方阵营。
其后,维拉尔出兵支援在赛维思扩张领土的提欧·柯涅洛,甚至让赛维思、佛比司和克洛维斯三国加入己方。
在浩尔西亚开设的幻想诗联邦君主会议,若选择的不是与大工房同盟谈和,而是正面对决的话,能当上皇帝的说不定就是维拉尔了。然而,任谁都不明白他是否有那样的意愿。
在独角兽城设宴款待达塔尼亚侯爵和袭洁尔·罗锡尼子爵之际,提欧曾诉说过他对维拉尔的思慕之情,提欧似乎认为,他逐步实现的梦想,与维拉尔藏在心底的心愿是不谋而合的。
伊戈尔也是这么认为。
自从明白阿雷克西斯和玛丽娜的婚姻并非政治联姻后,维拉尔便打从心底祝福两人.而在赛维思的战役上,他明明有击毙玛丽娜的机会,却放了她一条生路。或许在发生大礼堂血案后,维拉尔就已经察觉到真正的敌人是谁了。
然而,维拉尔的立场却让他无法主动出击。
由于身上有著克莱榭家的血脉,无法当上联邦的盟主。加上他的父亲是背叛了同盟创办人尤尔根·克莱榭的黎绪安·康士坦斯,更是无法实现与同盟的和解。
至于当上奥图克条约盟主的提欧,则是选择了让同盟与联邦和解,并与真正的敌人——魔法师协会展开对决的道路。
(这是维拉尔大人的遗志啊……)
身为康士坦斯家的当家,伊戈尔说什么都要完成他的遗愿。
若无法顺利实现的话,他也做好了在此地战死的觉悟。
6
「破城槌,准备!」
看到守兵在奥图克队的攻击下陷入混乱后,阿雷克西斯·德赛下达了下一道命令。
好几面军旗被高高举起,铜钹也随之敲响。
在城门前待命的各君主部队在收到指令后,随即举起放在地面上的破城槌。
这是在白天期间急就章赶出来的兵器——但说穿了,也仅是砍下树干削去枝叶后加上握把的粗糙制品。破城槌的前端以铁锤钉上了做菜用的大锅,这虽然有强化威力的用意在,但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此。
「开始攻击!」
确认过各部队做好准备后,阿雷克西斯举起了权杖。
铜钹传来一声大响,其中一面军旗也向前挥落。
「突击!」
克洛维斯王米斯拉夫·雪克斯下令道。
「呜喔喔喔!」
手持破城槌的士兵们大声怒吼,朝著城门直冲而去。
阿雷克西斯拿捏著时机打出手势,让军旗一面接一面地挥下。看到指示后,皇帝军各部队随即举起破城槌,像是离弦的箭矢般冲了出去。
率先发起攻势的克洛维斯队,将破城槌撞到了城门上头,
这一瞬间,宛如破钟遭到敲击般的低沉声响响彻了四周,
克洛维斯队并没有持续敲打城门,而是举著破城槌以最快速度向后退去。
接著,下一支队伍立刻补上,以破城槌击打城门。
「真是糟糕的音色……」
阿雷克西斯叹了口气。
不过,这是他刻意为之的安排。
不管以破城槌击打再多次,也攻不破那座城门,甚至破坏不了固定城门的钮片吧。
然而,他让破城槌的前端贴上金属,藉以发出足以让敌军产生「说不定真的会攻破」的念头的飨亮噪音。
皇帝军的各支部队以极短的间隔交棒,持续以破城槌敲打城门。
阿雷克西斯在内心挥舞著指挥棒。
他在听众的内心烙下了会感到不安的节奏。对于有作曲底子的他来说,想达成这个目的并不算难。
当然,来自城墙的反击也十分猛烈。
一旦看到破城槌,他们就会洒下箭矢,或是以射石炮开炮。
地面彻底被皇帝军的死伤者所覆。
阿雷克西斯的胸口几乎要炸裂开来。
但他仍是强忍下来,继续挥动著权杖。
「皇帝军将战力集中在这座城门!派更多的增援过来!再搬两挺射石炮过来!」
执掌北门防卫的,是隶属于贤人委员会首席——福勃托斯·衮西德家族,年约六旬的魔法师,其名为阿尔盖斯。
「恕我直言,我认为不需调派支援。就算皇帝军派出再多兵力,也无法撼动这座城门分毫。敌方的攻城兵器显然威力不足,甚至没有反击的必要。」
在近处听到这道指令的霍斯提奥·飞格鲁斯连忙进谏。
在听说魔法师协会决定与君主展开全面对决后,霍斯提奥便义无反顾地返回了艾拉姆,他对于侍奉德赛家一事并无不满,不过霍斯提奥与君主之间仅是契约关系,实际上仍是魔法师协会的一员,若要他从中选边站的话,答案自然是不言自明。
飞格鲁斯家族算是排行居中,但既不属于君主派,也不属于主流派,是以逃过了遭到肃清的命运。然而,协会也没有彻底信任他们,也许是基于这样的态度,在霍斯提奥回到艾拉姆后,收到的便是走上前线、与皇帝军一战的命令。
「大礼堂下了严令,要我们死守北门。要是真有什么万一让这里失守的话,艾拉姆可就完蛋了啊!」
阿尔盖斯大声吼道。
一直到开战之前,阿尔盖斯都表现得老神在在。
然而,随著战事推进,他的状况也变得越来越糟糕。
这是因为血腥的光景不断在近处上演所致。不仅城墙上的守军接连牺牲,敌方也在不顾损失的情况下,持续对城门施以波状攻势。
虽说担任过德赛家的魔法师长,但霍斯提奥主要控管的还是内政和人事。
他总是将军务交给他人处理。毕竟他对军事并不擅长,也不想踏上血腥的战场。
即使如此,他还是看得出目前的战况为何。
「城门绝对不会失守。皇帝军的攻击,恐怕是为了吸引我等注意力的佯攻吧。我们该做的,反而是加强其他地区的戒备才是。」
霍斯提奥强硬地主张道。
「越是占得优势,就越容易轻忽大意。我等魔法师应当慎重而为。」
阿尔盖斯以嘶哑的嗓声反驳。
「我认为现在不需要遵循军学上的一般论才是。」
霍斯提奥不禁感到愕然。
「住口!受命防卫这里的是我,可不是你!飞格鲁斯家族的,少自以为是了!」
「非常抱歉……」
霍斯提奥嘴上致歉,内心则是叹了口气。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恼衮西德家族,那飞格鲁斯家族就要错失出人头地的大好机会了。
「我会派出传令搬来射石炮。」
霍斯提奥屈身说道。
「这就对了。我要在这座城门前方堆起皇帝军的尸山,让他们明白这座大陆的真正支配者究竟是谁。」
阿尔盖斯说得傲慢,但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嘴角也泛著白沫。
他大概是想藉由虚张声势掩饰自己恐惧失措的内心吧。
(统治领民的可是君主啊……)
霍斯提奥在内心低喃。
魔法师协会一直单方面地认为君主是在己方的操控之下。然而,就算真能与君主划清界线,民众也不见得会效忠魔法师协会。
在皇帝诞生后,协会登时表现出恐慌至极的反应。
(不过,我终究是一名魔法师。)
协会的决定不容质疑,他只能乖乖遵命。
7
「北门似乎设置了新的射石炮呢。」
魔法师长卡特·梅连提丝对阿雷克西斯说道。
他多次在前线与阿雷克西斯身边穿梭,并屡屡回报战况。
「不只是数量增加而已,就连发射的间隔都稍稍变短了呢。」
阿雷克西斯点了点头。就算没有认真辨识,也能从节奏中听出变化。
也因为如此,手持破城槌突击的士兵们伤亡率变得更高了。
要是持续突击的话,皇帝军想必很快就会全军覆没吧。
「停止攻击吧。接下来就交给玛丽娜他们了。」
阿雷克西斯做出决定,向作为贝多利德传令兵的重装骑士打了个手势。
重装骑士无言地点了点头,将重弩举向空中。
接著发射了圣印弹。
一道强光冲天而起,仿佛要划破夜空。
「总算换我们了吗?」
看到圣印弹的信号后,玛丽娜向骑士团下令前进。
贝多利德队虽然一度朝著城门进军,但随即悄悄地脱离队伍,朝著北门东侧的森林前进。
他们在森林的外侧下马,在森林之中脱去盔甲。对于将盔甲和战马枧为荣耀的骑士来说这无疑是一种侮辱。
接下的任务也同样是如此。
然而,玛丽娜还是接下了这次的任务。
因为她知道,在阿雷克西斯的指挥下,皇帝军全军都抱著必死的觉悟发起攻势。而在看过艾拉姆的城墙后,她也明白这次的攻略有多么困难。
贝多利德的骑士们仿佛奥图克的猎兵一般,森林中缓缓前进,一路来到森林的出口处。
接著他们排出一列横队,等著阿雷克西斯的信号。
被照得通亮的陡直城墙,以夜空为背景浮现出外观。
「圣印弹装填,炸裂弹……」
玛丽娜举起单手下令。
重弩绞紧弓弦的独特声响随之传来。
接著他们维持阵形,来到重弩射程能及的距离。
这时,城墙上的守兵似乎也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守兵们的动作变得慌乱,并让视野里的两座警备塔上的其中一挺射石炮瞄向此处。
另一座警备塔上似乎没有设置射石炮。也许是被搬到北门了吧。
看似配置在前线的魔法师之一探出城墙,发动了鬼火魔法——应该是打算施加在己方身上吧。
(听说祖父尤尔根·克莱榭之所以编制这重装骑士团,并钻研出龙骑兵战旗,为的就是打下这座艾拉姆……)
玛丽娜在内心低喃。
祖父壮志未酬便已身死,而当时的父亲马帝亚斯还太过年轻,玛丽娜也尚未诞生。是以这场命案也被怀疑是魔法师协会暗中促成。
玛丽娜闭上眼睛,为逝去的祖父和父亲做了短暂的默祷。
她依然身穿黑衣,表示出服丧的意志。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玛丽娜睁开双眼,将右手按上胸口。
然后——
「发射!」
玛丽娜高声下令,将右手挥向艾拉姆的城墙。
重弩绞紧的弓弦受到解放,刮出了响亮的发射声。圣印弹击发而出,带著曳光和独特的声响,像是受到吸引般飞向艾拉姆的城墙。
接著,好几道爆炸声同时重叠在一起。
圣印弹的威力还不足以贯穿城墙。然而,被卷入爆炸的士兵们可就无以幸免了。
原本要施放鬼火的魔法师头部遭受直击,整个上半身都被炸飞。
射石炮发出炮击,在远处炸出火柱和沙尘。
由于距离太远,弓兵无法进行直射,只得以曲射应战。
箭矢画出拋物线接连落下,但绝大部分都射不到贝多利德队伍所在的位置。
「圣印弹,连续发射!将敌方的注意力集中在这里!」
玛丽娜下令道。
贝多利德队的任务仅是支援罢了。
地面被开出了一个洞口。
士兵们接连从洞中爬出。
圣印弹在头顶上方炸开,也听得到射石炮发出的轰隆声。
最后爬出洞口的,是布鲁塔珐领主培托尔·莫尔巴。
正上方的守兵还没有察觉己方的存在。他们被圣印弹的火力压制,难以从城墙上探头侦察。
(想不到居然会有被贝多利德骑士团掩护的一天。)
培托尔的城堡多次被贝多利德骑士团包围,而每一次的交手都是极为艰辛的战斗。
然而,一旦成了友军,他们就是无比可靠的存在。
培托尔无言地打了个手势。
这一瞬间,他所率领的军队立即展开行动——他们将手抵上城墙,搭起人肉梯子。
城墙高如断崖,但他们仰仗著人数,逐渐堆出山型。
人肉梯子越叠越高,很快就抵达了城墙的顶端一带。
培托尔再次无言地打出手势,带头爬上人肉梯子。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则是跟在他身后,培托尔的战旗名为追随者,能如蚂蚁般共享意识,抹去各式各样的情绪。
他所率领的整支军队宛如化为一只生物,默默地执行受到交付的任务。
他的军队全都由愿意接纳这支战旗的人们组成。其中以无法融入社会、总是遭到孤立的人们居多。
培托尔自己也是这类人的一分子。
他从小就觉得自己和他人有那么一点不同。
大约在七岁的时候,他才真正体认到这一点。
培托尔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痛楚。
他若是殴打弟妹,他们很快就会吃痛哭喊;然而,就算是被父母殴打,他也感受不到会让他想哭出来的痛楚。为此,父母偶尔会忘了控制力道,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但这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双亲恐怕对他这样的孩子感到毛骨悚然吧。
也许是因为不太明白何谓疼痛的关系,他的情绪相当平淡,对于善恶也没办法做出明确的区别。
因此,他总是在挨骂。就算遭受到严厉的体罚,也会重复做著一样的事。
不过,随著年纪增长,培托尔也慢慢能掌握做哪些事会被骂,做哪些事情又会被称赞了。
但说实话,不管是被斥骂还是被称赞,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不过,既然都无所谓,他索性就选了能让周遭人们开心的那一边。
在那之后,由于发生了某起事件,培托尔被村庄的年轻领主拉席克看上了。
接著他被带到城里,成为见习骑士。
培托尔在拉席克的城里学到了许许多多的知识,也了解了何谓君主道——亦即为主君奉献性命。
这样的教条十分简洁明快,对培托尔来说也是很能接受的生存方式。
要忠实地执行主君的命令,而自己也当然要去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完成命令。
或许是不怕痛加上情绪淡薄的关系,他对于自己的生命也没有太多的执著。所以,他总是会抢著去做那种没人想做的任务。
虽然总是接下危险的任务,但他不知为何总能活下来。如今,每当和敌军交战时反而是敌方会尽量避免与之接战。
培托尔被取了个「工蚁」的浑号。这当然是一种蔑称——不过,最近这样的称呼逐渐带有尊敬之意。
培托尔自己并没有改变,只是周遭对他的评价变了。
有人说他是附庸君主的楷模,也有人说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才能有现在的拉席克和提欧。
然而,培托尔对这些评价完全不以为意。只要还活在这世上一天,他就打算遵从名为君主道的教条。
培托尔成了登上城墙的第一人。
「我是布鲁塔珐王培托尔·莫尔巴。」
培托尔语气平淡地报上名号。
第二个登上城墙的士兵,用力左右挥舞著培托尔的家徽旗。
以此作为信号,贝多利德骑士团转而向持续发射射石炮的警备塔集中火力。
一时之间,城墙上的守兵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忽然现身的少年自报名号,还说自己是一名君主。
然而,培托尔随即拔剑,发出了「呀啊」的喊声砍向身旁的敌兵。
虽然这声吶喊没多少魄力,但培托尔的斩击相当精妙.正确地撕裂了对手的要害,让敌兵立即毙命。
「若打算投降的话,请将武器丢到城墙外头。不服者杀无赦。」
培托尔这么大声说道,朝著城墙上的艾拉姆兵冲杀上去。
闪耀著追随者之旗的布鲁塔珐士兵们接连登上城墙,喊著与主君相同的话语朝左右推进,像是要占领城墙上的通道。
而在发起突击的士兵们全数上墙,原本组成人肉梯子的士兵开始沿著城墙堆积砖瓦,就地打造起阶梯。
构筑滩头堡并死守下来——这就是培托尔的任务。
他们就像钻出小孔造成漏水,藉此摧毁堤防的蚂蚁一般,一步步突破艾拉姆的城墙。
然而,城墙上头有著数以千计的敌兵。
而登上城墙的培托尔队仅有一百余人。
「别顾著死守,往前开路吧。」
培托尔向士兵们喊话。
他砍倒挡路的敌兵,或是要对手弃械投降,一步步向前迈进。
(我能杀多少人?又会在第几个敌兵面前死掉呢?)
培托尔茫然地思考著。
但就在这时,他想起了提欧皇帝的话语。
(这么说来,我有收到不能死的命令呢。)
培托尔稍稍皱起了脸庞。
(那就以保命的方式打斗吧。)
如果这么做才能遵守君主道,那他自然是乐此不疲。
「那重弩……是贝多利德骑士团!是敌军主力!」
领命防卫第三警备塔的魔法师发出了惨叫般的喊声。
圣印弹持续发射,爆炸接连四起。
隔壁的第二警备塔不知为何将射石炮搬走了。在这一区,用来防守的射石炮仅剩下一挺而已。
「发射!快发射!」
魔法师对炮术技师命令道。
「恕在下僭越,若不让炮身冷却就击发的话是很危险的。火药有可能会直接引爆,炮身也会承受不住的。」
技师有些困惑地说道。
「想办法避免那种状况,不就是你们技师的存在意义吗!」
「在下明白了……」
技师点了点头,随即停止用油冷却炮身的动作,继续向外开炮。
(毕竟对你们魔法师来说,身为落榜生的我们根本称不上人类啊。)
会在各个职业公会就业的人们,都是没能考上魔法大学的落榜生。
他们虽然能感应浑沌并使其消散,却缺乏汇聚浑沌,进一步形成魔法的才能。
只要加入了其中一间公会,就无法改变自己的职业,更不能在未经许可的状态下离开艾拉姆。他们只能隶属于职业公会工作到老,并持续缴税给艾拉姆。
一般市民反而享有更多自由。
大部分的技师都接受了这样的待遇,但却也暗自忿忿不平。
(毕竟是命令啊。)
炮术技师虽然从灼烫的炮身上头闻到了烧焦的油味,却还是继续开炮,
他放入塞满火药的袋子,以长棒填塞到底。
接著放人装满火药的炸裂弹,在火口点火。
如此不断重复。
虽然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事,但那并不是技师所要负责的工作。
(我们的工作是预防浑沌事故,至于遵循自然法则发生的事故我们就爱莫能助了。)
蓦地炸出了一阵格外剧烈的爆炸声。
巨大的火柱连同黑烟一同升起,将其中一座警备塔炸得粉碎,
那不是城门附近的塔,而是位于东侧森林一带的警备塔,该处应该在贝多利德队的掩护下,正由培托尔队抢上城墙建立滩头堡才是。
「和约什姆说得一样呢……」
哈曼女王爱多奇雅·卡拉哈低喃道,
约什姆是她的亡夫之一。原本是以爵位报酬换来的炮术技师身分来到哈曼。
他个性沉默,肌肉发达,让爱多奇雅一见钟情。
不过,这各炮术技师有时会否定自己身为人类的一面——他似乎将自己视为射石炮的其中一个零件。
说不定这样的价值观反而勾起了爱多奇雅的欲火。
虽然被多次拒绝,但爱多奇雅用上了各种手段诱惑他,最后总算将他拐上床。一旦点起了情欲之火,约什姆登时势不可挡。他说不定不曾和女性发生关系过——爱多奇雅接受了他的一切,并将他立为自己的夫婿之一。
每次结束房事后,爱多奇雅总是会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听著约仆姆讲述射石炮和火药的种种话题。他能讲的似乎只有这方面的话题。
爱多奇雅虽然记不住复杂的细节,但仍是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射石炮若是连续发射的话,是会爆炸的。」
在以爵位报酬换得射石炮的时候,爱多奇雅以为这挺兵器可以让她天下无敌,但实际做过保养,才发现射石炮比预期得还要难用许多。
她甚至觉得自己被骗了。
不过,对于和射石炮一同送达的约什姆,她则是十分满意。
爱多奇雅和对待其他的丈夫一样爱著约什姆,并让约什姆回想起自己并非兵器的零件,而是一个人类。
「如此一来,射石炮的火力就会减弱了呢。」
劳菈开心地搭话道。
「希望是这样呢……」
她望著升囱仅空的黑烟呢喃道。
若世上没有战争——没有用上兵器的机会该有多好。在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远比打仗还要让人开心的事。就算一件开心的事情也想不到,只要能让男女进行肌肤之亲,就足以满足心灵了。
(究竟谁才是悖德的一方呢?)
爱多奇雅在内心呼唤著亡故的前夫们。
8
布鲁塔珐王培托尔·莫尔巴子爵的家徽旗在艾拉姆的城墙上迎风飘扬。
如今已经搭建好能让一人通行的阶梯了。
「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才!」
见状,赛维思伯爵拉席克·达彼多吶喊著,紧握右拳伸向夜空。
接著他转头望向契约魔法师莫雷诺·多尔忒斯。
「要去占领城门啦!」
「了解!」
莫雷诺气势汹汹地点了点头。
接著,他向赛维思军的君主和士兵们下达了突击命令。
他们在贝多利德队发起攻势后,便穿过了森林,抵达了城墙边。
拉席克的圣印所形成的战旗名为斯巴达,能让个人的战斗能力获得飞跃性提升。在陷入混战时,这面战旗尤能发出最强效力,也因此,这场战争可以说是从此时才开始。
不过,率先冲上楼梯的竟是拉席克本人。虽说白天上演了与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的死斗,不过当时的疲惫已经一点儿也不剩了。
「可不能让培托尔抢走破敌先锋的功劳啊。」
拉席克登上城墙后,像是在确认高度似的左右张望著。
「咦?您在乎的是那方面吗?」
跟在他身后的莫雷诺愣愣地问道。
「这时候应该要说『可不能让培托尔大人死在这里』才对吧?」
「那小子是死不了的……」
拉席克露出一抹坏笑。
「因为提欧已经下过命令了啊。」
布鲁塔珐队虽然杀到了通道上的一座警备塔前,但战况看起来相当不利。
城墙的通道上堆满了两军士兵的尸体。
拉席克全力疾奔,冲上了厮杀得最为激烈的最前线。
「嘿呀。」
拉席克听到了欠缺魄力的吶喊声。
培托尔手上拿著疑似从敌兵手上抢来的长枪。
他刺出长枪,挡住来袭士兵的攻击,抓准破绽戳倒对手。
培托尔的身上淋满鲜血——也不晓得那是他受伤流出的血,还是敌兵溅到他身上的血。
「撑得好!」
拉席克对培托尔喊了一声,随即举盾向前,朝著敌兵杀去。他随即仰赖著过人的臂力,挥舞起手中剑盾。
被这阵气势所慑的敌兵不禁向后退去。
「拉席克大人……」
培托尔一时之间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慢慢回过神来的他这么回应道。
「你也累了吧?先退下休息吧。」
开出一条血路的拉席克在一瞬间回头,对培托尔这么说道。
「感谢您的救援,如此一来,我就能守住提欧大人的命令了……」
培托尔虽然想调转脚步,但随即一个蹒跚,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哎呀……」
莫雷诺连忙撑住了他。
「真是杰出的表现,您真的很努力呢。」
莫雷诺虽然这么搭话,但培托尔仅是露出笑容,就这么失去了意识。
他大概用尽圣印的力量,疲惫感也到了能承受的极限了吧。
莫雷诺向一名士兵下令,要他将培托尔带到安全的地方。
「我们要一鼓作气地占领警备塔,接著压制城门!」
拉席克大声说道。
「了解!让我们大闹一番吧。」
莫雷诺拔出细剑,想像起电击魔法的形象。
在攻打提欧领地的时候,希露卡·梅连提丝曾用过土墙魔法阻止士兵的突击,并趁著士兵们为了绕过土墙而成为一列纵队的时候,发出电击打倒他们。
莫雷诺从没见过用得如此漂亮的电击魔法。
不过,现在的状况比当时严峻多了。
莫雷诺在确定要登墙战斗的时候,就一直准备著这个魔法。
(她确实是挺有两把刷子……)
莫雷诺冷哼了一声。
(不过,还是我技高一筹啊。)
莫雷诺蓦地追过拉席克,刺出手中细剑。
「炸开吧!」
蓝白色的电光在狭隘的通道中迸射而出。
原本塞满通道的城墙守兵们纷纷倒下,他们的身体冒出白烟,还发出阵阵焦臭。
「果然有一手啊。」
拉席克扬唇一笑,踩过倒地的敌兵,一口气冲入警备塔中。
警备塔虽然设有铁栅栏,但他们根本来不及将之放下。
「皇帝军登上城墙了!」
「第三警备塔发生射石炮的爆炸事故!」
「第二警备塔被皇帝军占领,正攻向此处!」
告知战况危急的报告接连而至。
「该如何是好?」
霍斯提奥·飞格鲁斯向负责防卫北门的指挥官阿尔盖斯·衮西德问道。
然而,他却是呈现呆若木鸡的反应。
「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
过了不久,他说出口的是这番话语,
霍斯提奥其实也有同感。
这是出乎意料的状况。不过,他听说战场上本就是瞬息万变,而能迅速做出应对的,才是优秀的指挥官。
不过,这位衮西德家族的一员却非如此。
(我也一样啊。)
霍斯提奥完全想不到该如何因应。
他能明白的,就只有城门一被开启,他们就会一败涂地的这个事实。
北门内侧还有五千佣兵待命。他们虽是一群精兵,却毫无忠诚可言。皇帝军虽然在破门时损耗不少,但仍有著比佣兵多出数倍的兵力。
「报告!攻向此处的,乃是赛维思王拉席克·达彼多——那名巨人杀手!」
一名守兵这么报告后,随即再次为了防守退回战线。
守在城墙上的主要以卫兵队为主。他们虽然忠诚心强,却几乎没有实战经验。
赛维思王拉席克·达彼多相当有名,他不仅是皇帝提欧·柯涅洛的左右手,也立下许多显赫战功。
而在白天,他甚至仅带著寥寥数人就打倒那名独眼巨人赛克罗普斯。
就连艾拉姆的守兵都为他欢呼。
勇猛如斯的拉席克,正朝著这座城门前进。
霍斯提奥思考起对付他的方法。
但他当下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立刻将指挥官换个优秀的人才来当」这样的方法而已。在德赛家,霍斯提奥总是担任与人事相关的职务。
「射石炮……」
阿尔盖斯气若游丝地说道:
「把所有的射石炮排成一列,瞄准赛维思军。他们已无处可逃,赛维思王将在这阵炮火下灰飞烟灭!」
「请、请您梢稍等。」
有那么一瞬间,霍斯提奥也觉得这是个好方法。然而,在从第二警备塔通往位于北门右侧的第一警备塔的通道上,卫兵队正列阵拚命抵御敌兵。此时已经没有多余时间让他们撤离,若是发射射石炮,肯定会将他们卷入其中。
「要找卫兵的替代品还不简单?若是要守护艾拉姆和魔法师协会,那就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
阿尔盖斯这么说著,径自跑向第一警备塔。
霍斯提奥只得跟上。
第一警备塔设置了两挺射石炮,另外两挺则是设置在城门左侧的第十四警备塔。
「将射石炮转向城墙的通道!」
阿尔盖斯对两名炮术技师下令,
两名炮术技师似乎立即理解这道命令的意思,神色僵硬。
「这会让我军卷入炮火之中吧?」
其中一人回话道。
「无所谓。只要能杀死赛维思王拉席克·达彼多,就能将城门守住。」
气急败坏的阿尔盖斯尖声说道。
两名技师对彼此使了个眼色,接著点了点头。
「我等曾在课堂上学过,魔法师协会的目的乃是协助君主,并以平息世上浑沌为己任……」
其中一人说著,拿起了点火用的火把。
接著,他将火把指向堆在不远处的大量桶子,里头装著射石炮所需的火药。
「追便是创立魔法师协会的伟大先贤——米凯洛的理念。」
据说只要给予强烈的冲击,就能使其炸开。
「你们是什么意思?」
阿尔盖斯颤声说道。
要是对火药桶点火——或是让炸裂弹爆炸的话,想必会引发和第三警备塔不相上下的大爆炸吧。会灰飞烟灭的反而是自己在内的一行人。
「贤人委员会——福勃托斩首席已经下令要消灭皇帝军了,而且君主派的魔法师已经被扫荡完毕!」
阿尔盖斯似乎被吓得腿软,只见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换句话说,福勃托斯大人违背了米凯洛大人的理念。我等并没有遵从你们命令的理由。」
「约什姆在被作为爵位报酬送往哈曼后,偶尔会回来艾拉姆休假,而我们从他身上打听了不少事。哈曼女王爱多奇雅·卡拉哈似乎没有视他为射石炮的技师,而是将他当成一名人类对待,甚至还迎他作为夫婿。他虽然已死,却不是以射石炮的零件身分被毁,而是以人类的身分死去。君主们虽然也逼迫附庸君主和士兵牺牲,但我不认为他们真的将下属看成模拟战上的棋子。如果不想死的话,就立刻滚出这里吧!」
两名技师接连说道。
看在霍斯提奥眼里,他们是认真的。
这不是嘴上说说而已,两人是真的有自爆的觉悟。
「我们接下来会将射石炮的炮口对准大礼堂。」
「其他技师应该也抱持著和我等一样的想法吧……」
两名技师冷冷地宣告。
「阿尔盖斯大人,请退下吧……」
霍斯提奥硬是把这名衮西德家族的一员拉了起来。
「看来,这一仗是我们输了。虽然扫荡了君主派的魔法师,但没去考虑到职业公会的意识,确实是我等的失误。」
这当然不会列入考量了。毕竟落榜的魔法师从来不被他们当成人类看待。
当上契约魔法师后,霍斯提奥学到许多事。
其一便是人才俯拾皆是,而非仅限于君主的圈子;其二则是魔法师并非天选之才,而单纯只是能感应浑沌、能够操控浑沌的异能者罢了。
这时,塔的正下方传来交战声响。
赛维思王拉席克·达彼多已经杀到这座塔前。若是沿著塔内楼梯往下走,便能抵达开关城门的装置所在之处。
城门遭到突破俨然已成定局。
霍斯提奥撑著阿尔盖斯,来到了城墙上的通道。
不知不觉间,城门前方聚集了大批皇帝军。
他转头看向第十四警备塔,只见上头挥舞著白旗,而射石炮的炮口并没有瞄准皇帝军,而是城墙内侧。
看来炮术技师们一直等待著反叛的机会。
「我究竟该怎么负责才好……」
阿尔盖斯愣愣地呢喃道。
「这很容易……」
霍斯提奥回答著,将一个玻璃小瓶塞人阿尔盖斯手中。
契约魔法师为了宣示与君主共存亡的觉悟,总会将毒药带在身边。不过,是否有勇气服下毒药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你又有何打算?」
阿尔盖斯问道。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似乎恢复了冷静。
「请容我先行一步。」
霍斯提奥这么回答,随即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我的选择并没有错。然而,就算做出了正确选择,也不见得能导出正确的结果啊。)
接著,曾任德赛家契约魔法师长的这名男子,便一头撞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