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那之后,我依然继续着埋伏。
不过,我并不是在监视贵奈。
五天之后,事态有了变化。
那天下午零志受了伤,被送去了医院。——说实话,送他去医院的人就是我。
他去山上采药草时,被长筒射中了。
并不是误射。
我从树上完完整整地看到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零志摘下那些在我看来跟杂草没什么区别的花花草草,时而放入嘴里咀嚼,时而嗅嗅气味,时而在小小的账薄上写着什么。有时候还挖开泥土,捕捉那些恶心的虫子。
他就这样,渐渐步入了山的深处。
那对猎师二人组原本正在一棵大杉树下休息。身边还摆着刚猎来的野鹿。
我听见零志向那两人打招呼。
猎师们冲他点头问好,一直目送零志边采草药边渐渐走远。
随后,他们私下低声交谈了些什么。
其中一人指着零志的背影,另一人则将长筒凑到嘴边,他的目标不是别人,正是零志。
我立刻掷出了苦无。
苦无刺中长筒,让猎师措手不及。
爆炸声响彻了整片树林。
飞溅的碎石刚好射到了正在攀爬岩石的零志的脚下。
岩石碎裂开来,零志从十米高的地方摔下来,掉在了开满五色斑斓的鲜花的湿地上。
「之前我曾这么问过零志……你们为什么不舍弃村子。」
贵奈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仿佛人偶似的张着眼睛,身体不停地颤抖。
通过诊断,伤势并无大碍,但是伴随着轻微的脑震荡。
医生劝告零志最好先入院一晚看看状况,然而零志却坚决地拒绝了。
拗不过他的固执,就连医生也这样抱怨了。「虎吞家的人想死的话就尽管去死好了。」
这晚,虫子异常的骚乱。
将军庶虫乱舞着。
零志夜半溜出家门,打探着四周,仿佛想要从风中嗅出气味来。
他动作轻盈地跳上电线杆,又继续开始寻找风中的气味。接着便跳进了树林,蹬着树枝,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越过了河流。
那是只有不曾疏忽过忍术修行的人才能拥有的身手。
我保持着一定距离,追踪着他。
这个方向是……以前贵奈曾给我看过这个村子的地图。如果我没有记错,零志应该是在前往栀子湖。
我猜的没错。
湖畔群生的白色栀子花开得非常繁茂,远远望去仿佛雪白的涟漪。
我真的是来到了南方啊……这风景让我忍不住涌出这种感受来。如果是在木叶,这种花的花季早就结束了。
甘甜的花香包围了四周。
我想起以前听鹿丸提起过的事。这种花的果实即使在成熟之后也不会裂开口,因此被称为「无口」。它的果实,应该是……对了,是种叫山栀子的药,可以用来消炎、散热、解毒。
拜让人头晕目眩的浓重花香以及湖面蒙蒙升起的雾霭所赐,我跟丢了目标。
我咂了砸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深重的雾霭之间,只有浮游的绿色光点还能勉强模糊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五分钟、十分钟……如果没有那声悲鸣划破寂静的话,我也许就会这样放弃了。
「!」
身体开始擅自行动。
我切开雾霭向前奔跑。
浮现在雾霭之中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由于四周乱舞的将军庶虫,只有那一处很鲜明地散发着绿光。
人影弯下腰,将一个大袋子似的东西抗在肩上,然后在树枝上借力往这边跃过来了。
我立刻躲入林荫之间,彻底消去了气息。
盘旋的雾霭被撕破,一瞬间,我看见了零志的侧脸。
「!」
平时那完美得如同商品一般的平和已彻底从他脸上消失。零志的目光如同出鞘利刃一般,宁静,且冷冽。
我躲在树荫里,目送零志的背影再次消失在雾霭之中。
然后,我前去了零志刚刚呆过的地方。
「!」
那里躺着两具已化为木乃伊的尸体。
虽然两人都是垂钓者的打扮,不过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们就是山中对零志射出长筒的家伙。
鱼笼里头还有几条鱼在鲜活地乱蹦。
「………」
我没有感到怒意。不仅如此,甚至没有哀伤,也没有同情。居高临下的凝视着两具尸体,我所感到的只有——没错,只有共鸣。
活该。
我甚至开始觉得,湖畔的雾霭就是为了保护我和零志这样的人,才这样卖力地往外涌的吧。
「呵呵呵……」
没错,零志,这样就好。我无法抑制涌出嘴角的笑声。那些嘲笑你和贵奈的村民们什么的,就这样一个不漏地全做成木乃伊吧。
听到回响在湖畔边的我的笑声的——只有闪烁着莹绿光芒的虫子们而已。
2
第二天,果不其然,贵奈喘着粗气跑来找我,来通知我那些我早已明了的消息。
「又发现尸体了!」
「听好了,贵奈。」为了避免误会,我一字一字地说得非常清楚。「你哥哥是对的。别再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了。」
「……你、你突然间怎么了?」贵奈表示不满。「你觉得这是游戏吗?」
「我已经没法再帮你了。」
「……为什么?」
「我在这儿呆太久了。」我说道。「你哥哥在认真完成他应做的事。而我也差不过该回去我的世界了。」
「佐助先生的世界是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至少那不会是开满了栀子花的世界。」
贵奈眯起了眼。
「怎么了?」
「为什么说是栀子花?我根本没说过事件是在栀子湖发生的啊。」
「………」
「你为什么会知道?」
「这种事无所谓吧。」
我伸出手想弹他的额头,贵奈却跳起来躲开了。他用决不妥协的眼神瞪着我。
我叹了口气,拾起一粒石子,指向摇曳风中的水青冈树。「你看得见最上面那根枝桠,最顶端的那片叶子吗?那片有点被虫蛀了的。」
贵奈朝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我掷出石子,击落了那片叶子。
「哦哦!」贵奈的眼睛闪闪发光。「好厉害!」
「就算这村子里的忍者再弱,这点事大家还是都能办到的。」我这样对他说。「想要继续玩侦探游戏的话,就起码先变得能做到这点吧。不然的话,别说是抓到犯人了……」
「这村里的忍者一个二个都是垃圾!」
「………」
「我不会再拜托你了!」贵奈戴上了鹰脸面具,跑开之前还扔给我一句。「等着瞧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一定会抓到犯人!」
我绕过拜殿,走下石阶,穿过了连翘堂的门。
我叫了叫门,没有回复。
于是我边绕到了庭院里。
零志正在用大釜煎制草药。看见我忽然露面,他稍微有些吓到。
「好香啊。你在熬药吗?」
「不是。」零志边抹去额上的汗水边说,「是在从将军庶虫这种虫子里提炼香水。」
「我听贵奈说过,好像只能用雌性来做。」
「另外还要加不少药草进行调配,不然的话雄性虫子会成群结队地围着使用香水的人。」
「要卖掉吗?」
「连翘堂是卖不出去的。」零志无力地笑了笑。「会有其他药商偷偷从我们这里买走。」
「然后当是自己店里做出来的东西卖吗?」
「将军庶虫也是止咳药的原材料。」
「什么味道?」
「能苦得让人脸都皱歪……这就是真正的,好像吞了一只苍蝇,吧。哈哈哈!」
「………」
「那个…苍蝇是一种虫子,不小心吞进嘴里就会……」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咳咳…咳……啊,对了。眼药水终于做好了。」
「眼药水已经用不着了。」
「………」
「我今天就离开村子。」
正在用树棍搅动大釜的零志闻言,停下手里工作,转身面对着我。
「刚才贵奈来找我,告诉了我昨天晚上的木乃伊事件。」
零志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
「今天我是来这里向你道谢…顺便……」我从怀中取出油纸小袋。「把这个还给你。」
「!」
「是我在荆山陵发现木乃伊的现场捡到的。」
瞬间,零志全身充满了黑色的杀气。
「是我进入村子的那天,在商贩那儿买的装着假货虎打狼的小袋。你在上面写了购买日期和场所。」我将小袋递给零志。「别担心,我没告诉任何人。」
「那么……」零志吞了吞口水。「昨天,你在深山里救下我,也并不是偶然了?」
「嗯,我在跟踪你。」
「昨天晚上也是?」
「嗯。」
「你……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
「没有?」
「硬要说的话……就是不想你被抓到,吧?」
「……为什么?」
「谁知道呢。」我耸了耸肩。「也许是因为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吧。」
「我的心情……?」
「不那样做的话,你就要崩溃了。」我说道。「你明明恨这个村子恨得要死,却一直为了贵奈忍耐着。昨天你杀掉的是在山里袭击你的人。想必你之前杀的那些人,也全是伤害过你和贵奈的人吧。」
「………」
零志低下头,双肩开始颤抖。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在哭,结果并非如此。
「呵呵呵呵呵……」他是在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背脊传来一阵寒意。零志的笑声正如昨夜回响在湖畔的我自己的笑声一样。
即使我继承了鼬的遗志……我怔然思考着。我恐怕仍然一生都无法原谅木叶那些家伙吧。我大概会为了村子一直忍耐、不断忍耐……最后像零志这样,崩溃掉吧。表面上是村里的一员,却每天夜里都外出杀人。
笑声越来越细,最终消失,换来的则是沉默。
大釜中的香水煮的咕咕作响。
「我们家的字号,是从小连翘这种药草而来的……是种用来做止血药和咳嗽药的药草。小连翘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弟切草。」
「你在说什么……」
「弟切草有这样一个传说。」零志恢复了冷静,轻声开始叙述。「从前,有个叫晴赖的鹰匠。论起操纵鹰来,无人能出其右。他的手腕堪称神技。只要鹰一受伤,他就会立刻使用合适的药草,伤立刻就会治好。即使有人问起药草的事来,他也绝不明言。然而,有一回晴赖的弟弟泄漏了秘密。暴怒的晴赖一刀将弟弟砍死了。弟弟的血染上了叶片,变成了黑点。弟切草叶片上的黑色油点,就是这样而来的。」
我稍稍思考了一会儿,询问道。「弟弟为什么泄漏了秘密?」
「是爱情。」
「爱情……?」
「弟弟泄漏秘密的对象是哥哥的对手,另一个鹰匠的女儿。他们俩是一对情侣。」
「真是悲哀。」
「以前,我听父亲说过这个故事。据说狼哭之里之所以将暗部的面具定为鹰脸,也是以这个为基调的。」
「无论理由如何,都绝不原谅背叛者……的意思吗?」
「我时不时会这样想……」零志转开话头。「虽然可能是被美色迷惑,可是弟弟到底是为什么背叛了哥哥呢?他明明应该知道那药草对哥哥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我静待下文。
「弟弟……是不是想要超越哥哥呢?」
「!」
「所以,我才将店名取为连翘堂。」零志说道。「有朝一日,贵奈会超越我。到了那时,我必须得好好支持贵奈……不妨碍贵奈做事……我想要成为一个能为贵奈着想、为贵奈考虑的哥哥……佐助先生,你错了。」
「……?」
零志迟疑了良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抬起了脸。然而,他最后还是没能把真正的想法说出来。
蓦然听到一道裂空之声,我立刻避开了身体。
有什么东西嗖的一声擦过鼻端。
咔!
定睛一看,主屋的窗栅上直直地插着一柄箭。
零志扔出的手里剑只是命中了袭击者的残影而已。他立刻拔下箭,解下上面系在上面的纸片。
零志的眉头深深皱起。
箭书上,写着这样一行字。
<令弟暂由我们接管。如果希望他平安归来,就带着虎打狼的处方,前往地玉原吧。」
虽然上面没有注明姓名,但是可以猜到这应该是仙道地龙干的。
「走吧」 我推了零志的后背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
「这事和你……无关。」零志回过神来,低声呢喃。「我一个人去。」
「别啰嗦了。」
「不行!」
「比起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更好。」
「我一个人去。」零志说得非常坚决。「你不要跟过来。」
他那固执的语气不知为何让我十分在意。
「你什么都……不明白。贵奈他……贵奈他……总之,绝对不要跟过来。」
「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
「贵奈还欠我好几天的饭团。」我这样说道。「他可不能不还清这份债。」
3
地玉原是指雨隐村的忍者们被残虐屠杀的那片原野。
秋季的夕阳为丛生的芒草抹上了一层红光。
不知是不是因为地玉爆炸而形成,地上有好几个大水坑,晶莹透亮的水面上,漂浮着火烧云的影子。
我与零志站在满地遍是芒草的原野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零志没有回答我。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眼前的光景简直让人无法相信。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
正如零志所说。
看来,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明白。
被我指认为木乃伊事件的犯人时零志突如其来的狂笑,讲述弟切草的故事时零志真正想传达的意思,还有,他之所以固执地不允许我一起来的理由……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没有明白。
大风呼啸而过,芒草的汪洋大海掀起巨浪,藏在其中的尸体仿佛稻秸一般滚了出来。
地玉原遍地皆是芒草、水坑、过往被虐杀的忍者们的怨灵——以及,如今映入我眼帘的,这些宛如枯枝般干瘪瘪的尸体。
绝不止十几二十个。
倒在地上的男子们的背后,<仙>的大字随风摆动。
「贵奈呢……」我环视着四周。「贵奈在哪儿?」
我拼命在四周寻找,可是哪儿都没有。
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
零志在后面见我如此,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壶,砰的一下打开了壶盖。瞬时,闪着萤绿微光的将军庶虫涌出,拍着翅膀飞了出去。
「走这边。」
我摸不着头脑地紧随在零志身后。
而零志则一直跟在发光的虫子们后面。
穿过地玉原,很快就看到了一片黑漆漆的森林。
我们追逐着虫子,逐渐踏入森林深处。
走了一会儿,四下忽然开始散发幽幽的绿光。
「!」首先叫出声的人,是我。「贵奈!」
贵奈倒在一棵巨大的杉树脚下。
零志飞奔过去,挥手赶走围着弟弟不放的将军庶虫。虫子们一瞬被驱散,可很快又再度聚在贵奈身边。
稍远一些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发出强光。
「?」
我走过去,拾起那东西。
「!」
是贵奈的鹰脸面具。
「喂,零志……这究竟是……」
刚一回头,我就忍不住闭上了嘴。
零志正从口中吐出薄紫色的烟雾。
缭绕在鼻端的是……昨夜曾以为是栀子花香的,那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味道。
薄紫的烟雾从贵奈的口鼻间钻进去。
零志迅速地结着印。
「虎狼通心!」
零志的手快速戳过贵奈身上的几处位置,贵奈的胸口忽的跳了一下。
零志窥了窥弟弟瞪大的眼睛,嘴里念着咒文。毫无停顿流畅如水的咒文,让人联想起温柔的摇篮曲。
贵奈的眼脸渐渐闭上了。
零志一直咏唱着咒文,直至弟弟的眼睛完全闭上为止。接着他用一个大袋套住弟弟的头,将他抗在肩上。
「喂……你在做什么?」
「待会儿再说。」
零志抬起下颚,示意着森林出口的方向。
直到这一刻,我才注意到地玉原那边正有人声逐渐接近。
声音极其微弱,仿佛即将被风吹散。但仍能听得出声音的主人相当慌张。
看来,是有人发现了尸体。
零志扛着弟弟,蹬了一脚地面,跃上了树梢。
我也跟上了他。
虫子们依然追逐着贵奈。
我加快速度,和零志并排。
「这个面具浸染了将军庶虫雌虫的味道。」零志边在树枝间跳跃,边说道。「为了让我随时能找到贵奈。」
「你刚刚对贵奈做了什么?」
「我对他施展了催幻……他醒来时,就会忘记这一切了。」
「也就是说……木乃伊事件的犯人……是贵奈吗?」
零志只是紧紧地注视着前方,不发一言。
我这个大笨蛋!
自作主张的判断事情结果,自以为是的对零志抱着同伴意识,其实仅仅是对自己任性的幻想产生了共鸣而已。
——人都被自己的知识和认知局限着、束缚着。并且还将之称为现实……
最后一战时,鼬曾这样说道。
——然而,这种现实不过是幻想而已……
啊啊,鼬……看来,你又再次说对了。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才是现实,什么才是幻想了……
——弟弟……是不是想要超越哥哥呢?
沐浴着弟弟鲜血的弟切草,在零志的心底不为人知地扎了根。仿佛永不得解的诅咒一般。自始至终地告诫着自己,绝不能让弟弟流血。
——到了那时,我必须得好好支持贵奈……不妨碍贵奈做事……我想要成为一个能为贵奈着想、为贵奈考虑的哥哥……
我要怎么做,才能超越鼬呢?
要怎么做,才能忍耐这胸中的痛苦呢?
跃在我前方的零志的背影,此时此刻,忽然变得伟大。
那身影与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零志一直这样守护着弟弟。不管弟弟怎样嘲笑他,不管村人怎样小看他,认为他是胆小鬼……零志都……没错……仿佛煎制草药一般,一点一滴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无人感谢,隐藏己身,连这世上他最爱的人都看不懂。即使如此……即使如此,零志依然——
「佐助先生……」零志说道。「这件事,请你……请你不要对贵奈说。」
啊啊,零志与鼬,原来是一样的。
「我知道了。」我勉力控制着自己,只说了这句话。「你就放心吧。」
恍惚间,我觉得零志似乎回头,对我微笑了一下。
4
回到连翘堂,零志先将弟弟放回房间里睡好,然后走出了门扉。
他的神色看起来疲倦至极,可是却已寻回了往日的宁和。
「给你。」他这样说着,递出眼药水。「终于完成了……啊,请稍等一下!」
我不顾零志的阻止,点了眼药水。
「偶尔会引发头痛、呕吐、视力低下等症状,因此使用时必须多加注意……我才刚准备告诉你。」
眼底深处瞬间一片清凉,痛楚与骚乱一同得到缓和。
「我不明白的是……」我边擦着眼角边开口说道。「贵奈他为什么要吸干别人的查克拉。」
零志在开口之前,先注视了我一会儿。「不,你其实应该明白的。」
我们面面相觑。
「的确如你所说,我大致猜得到缘由。贵奈为什么能吸取别人的查克拉……贵奈看上去没有学过这种忍术,也似乎没有受过暗杀者的教育。那么……他的体内,恐怕是封印着什么吧。」
「是的。」
「可这样一来,我就想不通了。」
「因为贵奈的身体上……没有术式吗?」
「我第一次见到贵奈……是在火灾那天晚上……那时候,贵奈赤裸着上半身。」
「请随我来。」
我跟在零志身后,踏入了贵奈的房间。
贵奈躺在被褥里面,静静地呼吸着。
零志蹲在贵奈枕边,用手撩起他的头发。
「原来如此……」现在我懂了。「原来术式在头上。」
「我已经告诉过你,是父亲解开了狼咽的封印。」零志动作轻柔地擦去贵奈额上的汗珠。「狼咽原本一直是封印在虎狼神社里的。那时候,父亲解开封印,用催幻术·虎狼通心控制了狼咽。狼咽处于完全催幻状态。」
我沉默地听他讲话。
「父亲只是想让青火粉……不,是让那些以为青火粉是万能的自卫手段的人们产生危机意识。」零志一边捋起贵奈的额发,一边继续说道。「当时,使用青火粉的武器只有小筒及长筒。虽然也有地玉,不过父亲十分清楚地玉的掩埋场所。对手只有小筒与长筒的话,虎狼通心本应是无人可破的。」
「另外还出现了什么……意想不到的武器吗?」
「熊胆一族暗地中开发了大筒。大筒使用的青火粉是小筒的几十倍,飞出的碎石就好像岩浆一般。守备队的人用狼咽来试验新武器,结果……」
「催幻术被破,怪物暴走了……吗?」
「查克拉所剩无几的父亲与母亲,试图对狼咽重新施展虎狼通心,再次封印它。然而……最终也只能以两人的性命做代价,将它封印在贵奈体内而已。」
「贵奈体内……住着狼咽吗?」
「我们一族流传着一种叫狼咽虎吞的术,是针对狼咽的封印术。」
零志俯视着贵奈的睡脸,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静静地开始叙述——
狼咽是太古时出现在三狼的为非作歹的怪物。
据说它是一头活了千年,身藏妖力的古狼。之所以不把他分类为尾兽,是因为狼咽没有理性,只凭本能行动。它贪婪地汲取着人类的查克拉,并赖以为生。
我们一族的先祖将他封印在虎吞神社。
十年前的那一天,父母打算将暴走的狼咽封印在我体内。
那时我才十岁。
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我的身体好像火烧一般的灼痛。
也还记得父亲施术时拼尽全力的表情。
然而,狼咽却没有接受我的身体。
我醒来的时候,父母已经……
贵奈哭闹着。
连头发都还没长出来的贵奈——还是个婴儿的贵奈的头上,刻着术式。
传承于虎吞一族体内的血液告诉了我那术式的意思。没错,在出事之前,父母将狼咽虎吞传授了给我。
想要把狼咽重新封印进虎狼神社的话,就必须先从贵奈体内抽出狼咽来。
必须先解放狼咽,然后用狼咽虎吞瞄准它背后的弱点。
方法只有这一个。
然而,狼咽的背后生长着吸取人类查克拉的触手,保护着那个弱点。
封印暴走的狼咽的时候,父亲先使用虎狼通心停下触手的行动,然后母亲施展了狼咽虎吞。
一切本该非常顺利……如果没有大筒的话。
因为大筒,狼咽身上的术法被解开了。
母亲被触手缠住,她还没有施展完狼咽虎吞。
母亲死了。
只剩父亲一个人,他实在无力将狼咽封印在神社。
不幸中的万幸,由于母亲施展的狼咽虎吞,怪物的动作迟钝了不少。
不然的话,父亲恐怕连把狼咽封进贵奈的身体里都做不到了吧。
你明白了吗?
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在用狼咽虎吞打中狼咽之前,就会被触手干掉。
不仅如此。
狼咽的查克拉与贵奈的查克拉,现在是连在一起的。没错,就像扭麻花一般。
解放狼咽时,贵奈的查克拉会被怪物吞没。
五分钟……不,贵奈体力很好,也许能坚持十分钟呢。至少也要在十分钟以内完成封印术·狼咽虎吞,切断狼咽与贵奈的联系,不然的话贵奈会就此死去。
我束手无策。
我抱着贵奈,想尽办法活到了今天。
贵奈半夜逃出家门这种情况,是最近才出现的。
有一天,贵奈哭着向我坦白,说他好像杀了人。说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身边有具干瘪瘪的尸体。
我不大擅长跟踪。所以就在贵奈的面具上浸染了将军庶虫的味道,让虫子去追踪贵奈。
看,就像这样,把气味的粉末装在袋子里,一直带在身边。趁贵奈不注意时,撒在鹰脸面具上。我在药草的调配上动了手脚,增强了气味。
所以,我只要追赶虫子发出的光就行了。
贵奈的确杀了人。可是,每次他都如同梦游病患者一般,清醒过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佐助先生,就像你现在心中所想的一样,让贵奈做出这种事来的,正是他体内的狼咽。
可是,我要怎么跟村里的大家说明这种事呢?贵奈杀人了,这是事实,不管怎样都没法扭曲这个事实。而且,如果被人知道贵奈体内住着怪物,贵奈恐怕会被杀掉吧。
然后,贵奈一死,狼咽就会得到解放。怪物恐怕会为了追求查克拉,而让村子遭受覆顶之灾吧。
贵奈每次袭击人类,都是在白天遇到非常受气的事之后。比如说受到村里人欺负的时候,或者是我受伤的时候。
我想是因为贵奈的内心在这种时候会产生空隙吧。狼咽会趁机操纵贵奈的身体。
父亲曾这样说过。青火粉大概会让忍者退出历史吧。一旦世界不需要忍者,成为忍者的修行也就不需要了。这意味着一条伟大的道路的覆灭,一种伟大的精神的死亡。因为,忍者的修行锻炼的不仅是身体,同时还有心灵。
贵奈之所以会被狼咽附身,并不只是贵奈一个人的问题。是因为我们大家的心灵,都在不断变弱——
「你从前曾经问过我吧,为什么不舍弃村子。」
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逃了很多次。很多次……很多次……可是每次贵奈都会回到村里来。他仿佛梦游病患者一样,被这地方深深的吸引着。我想也许是母亲施展的狼咽虎吞将怪物与虎吞神社连在了一起吧,就好像一根长长的纽带一般。」
「原来是这样……」
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我开始将自己和零志重叠在一起。
这样一做,我便感觉到我有些理解鼬的想法了。
零志俯视着弟弟的侧脸,既是兄,也如父,同时也是母。
——鼬到底是什么人?
耳边忽然传来低声细语。
——对木叶来说,他是方便的间谍。对宇智波来说,他是叛徒。对晓来说,他是弃子。那么,宇智波佐助,对你来说——
「我能做的只有……」零志边说,边无力地笑了起来。「对像婴儿一般苦恼的贵奈施展催幻术……在贵奈每次杀人之后,为他除去那可怖的记忆……我能做到的,只有这点事而已。」
他的话语里包含了说不尽的悲哀以及道不完的温柔。然而却猛地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无情地撕裂了他话中的感情。
哐当!
「!」
我和零志条件反射地摆出架势来。
玻璃窗碎成粉末,宛如雨滴一般晶莹剔透,缓缓从空中飘落。
哐当!
哐当!
哐当!
我感到有大堆人马接近过来。拳头大的石头不断地打破窗户。
哐当!
哐当!
哐当!
「滚出来!怪物!」有谁在连翘堂外面叫嚷着。「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兄弟就是木乃伊事件的凶手了!」
不知有什么在零志心中凝固了,渐渐变成了仿佛悲伤一般的某种感情。不必询问,我便知道了那究竟是什么感情。——他的双眼虽然干涸无情,可是看上去却好像在哭泣一般。
「我们绝不饶了你们!虎吞兄弟!」
「快滚出来!有人可是亲眼看到了啊!」
怒吼声仿佛狼烟般无休无止,随着玻璃碎裂的声音一起,敲开墙壁,砸碎药壶,使我和零志的心逐渐崩溃。
5
「不行!」零志喊住了正要冲出门外的我。「佐助先生你就呆在这里!你出去只会火上浇油!」
「现在还有闲工夫说这种话吗!」我使劲挥了下手,仿佛要摒弃所有一切。「这样下去,那些人会把贵奈揪出去的!」
「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你要怎么做!?」
即便是在此时此刻,外面的夜空依然充满了骂声,石子一个接一个地飞进来。
屋子里已是一片狼藉。
「请用变化术变成贵奈。」
「……?」
「我现在就出去见村里的人。」零志注视着我的眼睛,坚定地说道。「事情恐怕无法善罢甘休吧。我可能被杀掉……不过,杀死我的人是你,佐助先生。」
「!」
「哥哥遭受村民殴打,不堪苦痛,终于露出本性化身为杀人鬼。弟弟则将其大义灭亲……剧本就是这样。……这样一来,贵奈……只有贵奈说不定还能被大家饶恕。」
零志这样说着,转身而去。
「等、等一下!零志!」
我伸手想要抓住零志的肩膀。
然而视线却突然被雪白的阴影包围了。
「!?」
我失去平衡,肩膀倒在围炉旁边。灰尘被溅得飞起,无声无息地落在我的眼睛上,嘴巴上,鼻子上。
眼睛好冷。
仿佛冻住了一般。
雪白的阴影越来越浓。
就好像冬季被冷气蒙住了的玻璃一样,我的眼睛深处盘旋着白色的浓雾。
零志挺直了背脊,凛然步出屋子。可我能看见的,却只有他朦胧不清的轮廓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我无法从零志被带走的背影上窥见哪怕一丝的迷惘,后悔亦然,悲伤亦然。
他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仿佛即将前往什么美好的所在一般——没错,前往那栀子花盛开的原野,前往没有人伤害贵奈的世界,前往充满兄弟两人欢笑的家。
「别走!零志!」我按着眼睛叫喊道。「这点人数我一个人就能全干掉!所以……所以……你别走!」
「佐助先生,你现在什么都看不清吧。」穿过暖廉之前,零志回过头来,对我露出些许微笑。「鼬先生第一次使用这种眼药水时,也陷入了瞬间的失明状态。不要担心,到了早上眼前的白浊就能治好。」
「……!」
视力迅速流失着,替代而来的则是那一夜的记忆。鼬杀死父亲与母亲的,那一夜。
我追赶着鼬,用苦无击落他的护额。鼬拾起护额,重新戴好,然后转过了头。
沉眠在体内深处的记忆,宛如十五夜的满月一般,照亮了心房。那时候,鼬他——
在哭。
我完全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目送零志被巨大的黑影吞没,目送鼬被巨大的黑影溶解。
「他出来了!」门外一片骚动。「快杀了他!」
各种噪声传来。
我几乎什么都看不到,就这样从门走出庭院,跳上了主屋的房顶。
门前闪动着火光,也许是松明灯吧,朦胧不清的火光在我的视界折出数层重影。
即使看不见,我也知道零志就在那些怒吼声的中心。零志好像野狗一样被殴打、践踏的画面映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
零志一定早就知道这一刻迟早会降临了吧。不然的话,又怎能那么快就确定作战计划?
阿飞一定没有说谎。至少在关于鼬的事上。不然的话,又要如何解释那一夜鼬的泪水?
「这些家伙杀了我家的小辈!」我听过这个十分愉悦的声音。是仙道地龙。「有人亲眼看见啊!喂,大伙儿千万别放走他的弟弟!」
啊啊,无论怎样选择,尽头都只有地狱而已。不管是听从零志的安排,还是不从。
也包括……听从鼬的安排,又或者不从。
我要怎么做,才能拯救零志?
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贵奈悲伤?
我要怎么做,才能记起鼬的笑容?
「我知道了,零志……」我低喃着,合起手指。「我会按你希望的做法来……变化之……」
「住手!」
「!」
我中断了变化之术,凝神望着从家门跳出外面的人影。
「住手!」贵奈用尽全力叫喊着。「为什么要打哥哥!我决不饶恕你们这些家伙!」
「别、别过来!贵奈!」是零志的叫声。「和你没关系!快回房间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仙道地龙在狂笑。「这小鬼居然自己跑出来了!真是飞蛾扑火啊!」
贵奈似乎也遭受了不亚于零志的残忍对待。
「住手!不要打贵奈!」零志几乎要爆发了。「住手……拜托大家住手……贵奈没有错……住手!」
明明只能看见事物的轮廓,我却不知为何,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被嘲笑、被殴打、被唾斥、被踹来踹去、双亲被侮辱的贵奈的模样。
门前简直乱得不能再乱。
「杀了他们!」仙道地龙煽动着众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该不会忘了这些家伙的父母做的事了吧!」
「我们是警务!」依稀有点像是提灯的光芒顺着小路流入连翘堂。「你们在闹什么!立刻解散!乖乖回家!」
「别开玩笑了!」村民们吵闹着。「这对兄弟可是木乃伊事件的凶手啊!」
「我们会进行制裁!不然就叛你们扰乱罪!」
杀红了眼的村民们连警务都袭击。
似乎处处都在发生流血冲突。
然而,一切都被白雾包围了。
悲鸣及怒吼卷起了漩涡,不断膨胀。
可不管我怎样凝神,都只能看见白色的影子。
追寻着零志哭喊的声音,我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我猛的听见了爆炸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身体被暴风吹走。
轰隆!
「!?」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调整好姿势,暂且落在了某处的树上。「怎么回事!?」
我完全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
我着陆的树,原来是神社里的水青冈。
连翘堂离这里至少有将近五十五米。难道我被吹飞了这么远吗!?
我依赖着方向感四处寻望,发现连翘堂被一股邪恶的查克拉彻底包围了。
刚才发生的闹剧好像幻影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周安静得可怕。
「到底怎么了……」
我擦了擦眼。
然后,我感到——巨大的黑色查克拉,仿佛小山一般越燃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