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个礼拜一,是我十七年的人生中受到最多瞩目、收到最多祝福的一天。
「恭喜你,大辉。」
「我看到游乐园勇者游戏的照片啰,真田和蓝本果然在交往。」
「你跟那个蓝本合作无间耶。和交往十年的情侣一样配!混帐东西!」
「是谁先告白的呀?真田同学吗?还是蓝本同学?夏天的沙滩排球大赛你们也是一起参加耶。」
「那个时候真田同学用公主抱抱走蓝本同学。该不会那就是契机?」
「优胜奖牌是为蓝本同学拿的吗?好浪漫!」
「那个蓝本露琪雅和同年级的男生交往虽然很惊人,如果对象是你这种不会动摇、深不可测的家伙,倒是可以接受,不如说很适合蓝本吧。」
「嗯嗯嗯,蓝本同学也有种外星人的感觉,偶尔会不晓得她在想什么。真田同学应该能跟她处得很好。」
今天早上到学校后,在走廊跟教室都是这个状况。
昨天我跟露琪雅组队(不,事实上我们并不是同队)成为勇者时拍的影片,似乎传到了游乐园的官网上。
还贴心地附上「最强情侣!」、「爱的胜利!」之类的标题,害我很想问游乐园的人在搞什么鬼。
尤莉卡高中的学生看到那个影片,又去告诉其他人,事情转眼间传了开来。才过一个晚上,影片的存在就人尽皆知。
上学期传过我跟露琪雅牵手回家的流言,不过这次还有证据,导致事情闹得比当时还大。祝福、嫉妒、惊讶的声音不停传来,一副我们俩确定在交往的样子。
我冷静地试图否定,然而──
「别害羞啦~」
「对呀,全校都知道了。」
只会得到学生们温暖的目光。
听说我和露琪雅发表交往宣言(!)的小笠原忍,也在下课时间特地跑来我班上。大概是因为在其他班级害他觉得不自在吧,小笠原坐立不安地说:
「你马上就去跟蓝本同学约会了呢。我也看了那个影片,你们非常相配,看起来感情超好的喔。」
他诚心为我们高兴。
此外,因为暮林的事和露琪雅起过争执,在沙滩排球大赛上与美园组队,妨碍我们获胜的管弦乐社的雏崎弓华,也握紧小小的拳头,竖著眉毛从走廊对面走过来,停在我面前,用像要甩乱那头卷发的气势抬起头。
然后用水汪汪的大眼瞪著我,突然破口大骂:
「你、你竟然跟蓝本同学交往了,大烂人!你们果然是同类。你这种人,真的跟蓝本同学,超超超超配的!」
我不太懂雏崎想表达什么。
说我和露琪雅很配,是在祝福我们吗?
可是她神情僵硬,眼眶含泪,脸也很红,看起来不像来祝贺人的。
「蓝本同学是只母螳螂!会把公螳螂的头喀吱喀吱吃掉!你最好也被吃掉。」
我之所以皱起眉头,不是被雏崎搞到不开心,而是因为不晓得她有何意图,雏崎的脸却越来越红,大叫「我、我只是来跟你说这些话的!」快速大步走过我身旁。
雏崎到底要干么?
是专程来告诉我露琪雅是母螳螂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吗?
可是我们不会在一起,所以会被露琪雅吃掉头的男性另有其人。
而且我也有女朋友。
想到那个人时,我看到她目光哀戚,默默站在走廊的转角处。
窗子学姊……!
我的恋人缩著纤细肩膀,黑色的眼睛闪烁泪光,畏畏缩缩、缺乏自信、提心吊胆地注视我。
早上我已经用LINE跟窗子学姊说过这场骚动迟早会平息,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嗯……』
『毕竟不能跟大家说其实露琪雅同学在跟暮林老师交往。』
『我相信大辉。』
窗子学姊传来的讯息是这样的。
然而,我知道窗子学姊是无论如何都会在意这种事的女性,也认为实际上她应该非常不安。
昨天我和露琪雅在勇者之间一起拔剑,被误认为情侣的时候也是。我们俩重获自由,板著脸走下舞台后,她跟暮林一起恭喜我们。
大辉,你好厉害喔。
你和露琪雅同学好有默契。
大家把你们看成一对也没办法,而且要是在台上否定,会扫大家的兴吧。
她和暮林互相赞同,开朗地说。
可是窗子学姊的语气、笑容都很僵硬,显然在勉强自己。
这次一定也一样,虽然她回我「我相信大辉」,她八成完全放不下心,内心充满不安……
我正准备走向窗子学姊时,后方传来其他女学生的声音。
「看,是蓝本同学。」
这个瞬间,我心跳漏了一拍,有种背部绷紧的感觉。
露琪雅在我后面?如果我现在回过头,如瀑般的金发和天青石色的眼睛,会取代窗子学姊惹人怜爱的黑发与黑眸映入眼中吗?
「讨厌,蓝本同学往真田同学那边走过去了。」
「我们遇到传闻中的情侣了?」
旁人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兴奋。
我没办法回头。
窗子学姊哀伤、怯弱地垂下目光,快步弯进转角。
严厉的声音紧接著传入耳中。
「你在发什么呆?男朋友怎么可以不去追女朋友。」
讲这句话的人不是露琪雅,是美园千冬。
外表内向可爱──内心却好胜倔强,讲话直截了当的美园,不知何时站在我旁边,微微鼓著脸颊,抬头瞪著我。
「还是说,你嫌弄哭一个人不够,想让窗子学姊也为你哭泣?」
认识窗子学姊前,身为S的我选择美园做为鉴赏及妄想的对象。我主动向美园告白,美园也说她喜欢我的下一刻,我低头向她道歉,甩了美园。
她是在指那个时候的事吧。
美园答应我告白时,我脑中浮现的是露琪雅的脸。
现在,露琪雅就在我后面。
即使我看不见她,也能从其他学生的窃窃私语及美园锐利的目光感觉到,露琪雅正在朝我接近。
我该去追窗子学姊吗?还是该站在这里等露琪雅?
想都不用想。
「你比我想像中还多事耶。」
我对美园碎碎念了句,冲出去追窗子学姊。
弯进转角后,我看见柔顺的黑发及娇小背影。
她在走廊上小跑步,屡次差点跌倒,我追上她,抓住她的手。
窗子学姊吓了一跳,带著泫然欲泣的表情面向我。
或许是因为我的脸色看起来很严肃吧,窗子学姊身体缩得越来越小。
「跟我来一下。」
我抓著她纤细的手臂向前走。
「大、大辉,要去哪里?」
窗子学姊的声音颤抖著。我没有回答,开门走进广播室。
里面是隔音的,有一整套广播设备。
虽说是校内,被散发危险气息的魁梧男子带到完全隔音的密室,害窗子学姊惶恐至极。
她站在冰冷的机器前,脸色苍白。
我向她深深低下头。
「对不起!」
窗子学姊嘴巴微张,面露惊愕。
「虽然我也没办法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我都有你这个女朋友了,还跟其他女人传绯闻,害你不高兴。」
「不、不会的,又不是大辉的错。」
「不,都是因为我考虑得不够周到,才会变成这样。我之后的处理方式,就你看来应该会觉得不够乾脆吧。」
「我、我……相信大辉……」
窗子学姊战战兢兢地说。
「而且……是我拜托你不要跟学校的人说我们在交往的……」
她眼中泛起泪光,陷入消沉。
窗子学姊想保密的理由,是因为大家明明在帮花道社的朋友打气,希望她的单恋得到回报,自己却在途中先交到男朋友,讲出来太尴尬了,再加上单纯因为害羞,交往第一天她就红著脸拜托我不要说出去。
「……你特地送给我的幸运绳……我也从来没……戴到学校过……」
据说可以让恋情开花结果的奖牌幸运绳,在尤莉卡高中是实现恋情用的有名珍贵道具。如果窗子学姊戴著它,肯定会被人逼问是谁送的。
这件事也不方便告诉努力找人组队参加排球大赛,以夺得奖牌为目标的朋友。
考虑到窗子学姊的个性,我可以理解她会害臊,更重要的是与特别的人拥有共同的秘密,会让我觉得很兴奋,所以我并无不满。
然而,窗子学姊好像因为自己要求不要公开我们的关系,一直觉得很愧疚,现在她也一副后悔的样子。
后悔要是她常戴我送的奖牌,我和露琪雅是否就不会传出这样的绯闻。
因此我认真地说:
「那要告诉大家吗?」
「咦?」
「告诉大家我的女朋友是你。」
窗子学姊轻轻倒抽一口气。
我面向机器,一个个开启广播用的开关。
「大辉,你在做什么?」
她紧张地问。我冷静回答:
「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立刻用广播告诉全校我们在交往。」
「!」
后方传来比刚才更大的抽气声。
「我的女朋友是你,我不想害你不安。」
我调整麦克风位置,提高音量。
「幸运绳我只有送你一个人,我的交往对象也只有你。我要告诉大家。」
我将手指放在最后一个开关上,准备按下去时。
背部传来柔软的触感。
「不行!别这样,别这样,大辉。」
窗子学姊从后面抱住我,紧抓住我的手,用带哭腔的声音慌张地说:
「对不起,大辉……!我、我瞭解你的心意了,所以,拜托你不要这样。」
她的手臂、手掌都是冰冷的,瑟瑟发抖。好像可以听见她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我不会再愁眉苦脸……也、也不会再难过了。」
微弱的声音,令我的胸口基于对她的怜惜与罪恶感用力揪起。
结果八成还是无法消弭窗子学姊的不安,这股罪恶感以及为此高兴的嗜虐心,使我有点头晕目眩。我心想「啊啊,我真是个残酷的人」,挪开搂住我腰部的纤细手臂,面向窗子学姊。
她又抖了一下,像在担心我有没有生气、有没有不耐烦,害怕地对我投以不安的目光。我将她紧紧抱住,努力用最诚恳的语气、最诚恳的心意──传达给她。
「我喜欢的人是窗子学姊。」
我没有对全校学生宣告,而是只告诉窗子学姊一个人。
挂在墙上的时钟,显示上课时间早就过了。
我对被我的手固定住,动都没办法动,只是在我怀中屏息以待的窗子学姊说:
「你不明白的话,我来好好告诉你。」
◇ ◇ ◇
我们跷掉了整堂课,下课钟一响,窗子学姊就率先走出广播室。
「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目光游移,脸颊和脖子都红通通的,走路摇摇晃晃。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我讲了一整节课的甜言蜜语给她听。
我抱著窗子学姊,一直对她说「我喜欢窗子学姊的头发,又黑又柔顺,还有股香味。我喜欢窗子学姊纤细雪白的脖子。喜,欢窗子学姊马上就会变红的可爱耳朵。喜欢窗子学姊的嘴唇,也喜欢你的眼睛、睫毛、眉毛、锁骨、单薄的肩膀、意外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部、修长的腿、摇摇晃晃的走路方式」。
「可、可以了……不行,别再说了。啊啊啊啊啊,不可以。」
起初害羞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窗子学姊,从途中开始挣扎,离开我怀中用双手遮著脸,瘫坐到地上。但我没有放过她,继续认真诉说:
「我喜欢窗子学姊的声音。尤其是害羞得发抖的声音最棒了。战战兢兢把想说的话吞回去,又努力把话说出来的模样,也会使我心跳加速。放松时悠闲的说话方式也让我身体酥麻。最喜欢你了。」
最后,窗子学姊被我搞到气喘吁吁。
等她离开后,广播室里鸦雀无声。
我默默抿起嘴巴,品味这凄凉空虚的寂静,在心中叹了口气。
之后想必会发生同样的事。
窗子学姊感到不安,我再去安慰、鼓励她……
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在情侣之间一定很常见。
我也想过假如窗子学姊没阻止我,我的交往宣言传遍全校的话,之后会怎么样。
假如窗子学姊没抱住我,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做出宣言。但想到之后会衍生出的各种麻烦,我只觉得大脑和内心都凉到了谷底。
同时,身体则像绑了铅块般沉重,我心想「真想跷一小时的课」,拖著缓慢无力的步伐打开门,来到走廊上──
「三分钟前──窗子学姊红著脸走出来。」
沉稳冷静的声音轻轻窜入耳中,如瀑般的金发映入眼帘。深邃的天青石色眼睛直盯著我,形状姣好的嘴唇微微张开。
「两位在里面玩得开心吗?」
下课后再从露琪雅的教室走到这里,不可能遇得见离开广播室的窗子学姊。
也就是说,露琪雅也跷了课,在广播室附近等我们出来。
应该是刚才在走廊上想找我说话,我却跑去追窗子学姊,所以她跟在我后面过来吧。
我无奈地说了句「你真闲」,然后光明正大回答:
「是啊,很开心。」
露琪雅也用一如往常的冷淡语气说:
「是吗?看来不用我操心啰。这就是所谓的『两人跨过一道高墙,加深了羁绊』吧。」
「嗯,没错。蓝本啊,你那边又如何?是不是和男朋友进展不顺利,想来找我商量?」
假如她真的在为跟暮林处不来而烦恼,露琪雅绝对会表现得跟没事一样,不会告诉我。我明知如此,还问她这个问题。
露琪雅工整的眉毛动都没动一下,酷酷地回答:
「我们当然也进展得很顺利,顺利到我有心情好好鉴赏纯平先生那纯真可爱的模样。他听说我跟你去游乐园约会完,去了看起来很有问题的旅馆度过充实时间,我还怀了你三个月大的孩子,急得快哭出来了呢。」
「去旅馆还怀孕?连这种谣言都有啊?」
「夸张到这个地步实在太假。没人相信啦。」
「我想也是。」
我也没心情听见一个谣言就气一次。
露琪雅晃著闪亮金发转过身,散发出彷佛时装秀模特儿在走台步的帅气气息,美丽地迈步而出。
「幸好你跟平常一样,是个厚脸皮又惹人厌的人。我本来有点担心你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挫折,要解散鉴赏社……」
我大大跨出一步,绕到露琪雅前面。
地板发出「咚!」的脚步声,露琪雅被这个声音和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我,吓得睁大眼睛。我用力瞪著她说。
「绝对,不可能。」
我探出身子,把脸凑过去,斩钉截铁地断言。
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退出鉴赏社,未来我也会继续在放学后来到名为美术社的鉴赏社。我不会收敛下流的目光,也不会抑制悖德的妄想,我会偷偷摸摸却又堂堂正正,继续我引以为傲的社团活动,继续当鉴赏社社员。我用简短的话语告诉露琪雅,那个社团对我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地方。露琪雅眼中及嘴角都浮现笑意。
有如冰雪融化之时展现在眼前的,柔和、无垢的早春景色。
「这样呀。」
她只有轻声回了一句话。短短三个字,我却能理解露琪雅听见我这么说,松了一口气。我意识到她之所以来找我,之所以在走廊上偷偷等待上课还没从广播室出来的我们,一定也是因为在意那件事,想跟我确认。
因为我们的想法总是一样。
因同一件事恐惧,因同一件事喜悦;注视同样的事物,朝同样的方向前进。
以前是这样,未来也一直会是如此。
露琪雅走向前方。我也走在她旁边。两人一同前行。
「话说回来,你选择把窗子学姊带进广播室真高明。就S来说,广播室Play是万万不能少的。」
「嗯,我也觉得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地方。」
「不仅是密室还隔音,根本最棒的环境。」
「机器冰冰凉凉的也很棒。」
「打开电源威胁对方『发出声音的话会被大家听见喔』也不错。」
「那真的不错。总有一天我想再试一次。」
「我也想试试看。」
悖德的我们轻松惬意地持续悖德的对话。对我们来说,这是极其自然的行为。
所以我们疏忽了。
我和露琪雅都没发现,自己犯了重大的失误。
没发现有人看著表现得比情侣还要亲密的我们,默默哭泣……
◇ ◇ ◇
我跟露琪雅的影片上传到游乐园官网后过了一个月,进入十月。
我们在交往的流言也平息下来,不会走在校内就有不认识的人对自己说「我看了那个影片喔」。
尽管雏崎仍然会含泪瞪著我,美园也还是老样子,动不动就跑来挖苦我,日子过得还算挺和平的。
放学后我会到美术教室,把椅子朝向窗边,坐在那里边捏黏土边跟露琪雅聊天。
我们俩都没提议要再来一次共同约会。
快要期中考了,大家都忙著准备,不过我们还是有分开来跟恋人约会了好几次,在美术教室见面时向对方报告。
「蓝本,最近怎么样啊?」
「我们去看了铁皮偶的玩具展。纯平先生脸贴得离箱子超近,跟短裤少年一样兴奋得两眼发光。你那边又如何?」
「我们之前去看布偶展。窗子学姊抱著当商品卖的欧卡皮鹿娃娃,表情超级陶醉。」
接著会展开讲述自己的另一半有多可爱的话题。
露琪雅一面和我聊天,一面浇樱桃盆栽。我对用那张如雕像般工整的侧脸朝著我、拿红色喷壶浇水的露琪雅说:
「你不是刚刚才浇过?」
「是吗?」
她冷漠回答。
然后回去前又说「土乾掉了」,浇了一次水。
她浇了那么多次水,最重要的芽却连头都没看见。
周末不上课的日子,露琪雅好像也会特地来学校浇水。
某天午休时间,我不经意地从外面偷看美术教室,发现露琪雅又在浇水。她低头看著连芽都没冒出来的盆栽,天青石色的眼睛黯淡无光,令我倒抽一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露出那么忧郁的表情?
我假装没看到扰乱心神的那一幕,走进美术教室跟她打招呼。
「蓝本,你来啦。」
露琪雅猛然抬起头,马上恢复成充满智慧与坚定意志的女王般的她。
「嗯。我来帮樱桃浇水。」
「浇太多似乎不太好。」
「我知道。给奖励的平衡跟时机也得冷静分析才行。下次要不要帮它浇盐水看看呢。」
「樱桃还有这种种法啊?」
「没有,我开玩笑的。」
我说「这玩笑真难懂」。
露琪雅也笑著说「对呀,不怎么好笑」,跟平常一样问我:
「星期天我预计和纯平先生去文艺复兴时期的美术展,度过被裸体画与裸体雕像包围的下流时间。你们呢?」
「我星期天要跟窗子学姊去看电影。好像是贵族大小姐因为和负责照顾马的青梅竹马身分悬殊,为这段恋情烦恼的老梗爱情故事。我看了下大纲,中段似乎有在马厩办事的剧情。」
「真期待窗子学姊会有什么反应。」
「是啊。」
露琪雅的态度及我们的对话都一如往常,足以让我产生「刚才的忧郁表情是不是我看错了……」的错觉。
然而,我没有告诉她,这个时候我跟窗子学姊之间已经出问题了。
◇ ◇ ◇
星期日。我们约在电影院大厅会合,时值秋天,窗子学姊却穿著清爽的连身裙,带著柔和笑容出现。
纤细的右手手腕上,系著附金色奖牌的海蓝色幸运绳。
由于在学校不能戴,我们在外面约会或放学一起回家时,窗子学姊绝对会戴上幸运绳,腼腆地笑著秀给我看。
──没戴在手上的时候,我也都会放在身上喔。
──听说绳子断掉的话,向幸运绳许的愿望就会实现。所以我要常常戴它,让绳子快点断掉。
窗子学姊红著脸说。
我问她许了什么愿,她脸变得更红了,低下头扭捏著小声回答。
──秘密。等愿望实现再告诉你。
她可爱地叫我也许个愿望,我说「这个嘛,希望能跟窗子学姊一直在一起」,窗子学姊听了后又开心,又害臊,惊慌失措、坐立不安的。
「大辉,让你久等了。」
窗子学姊向我低头致意。
「我也才刚到。」
我已经去拿了事前订好的两张票,因此我们直接走进影厅。
电影剧情如观众的心得所说,是老梗的身分差爱情故事,恩爱场景比心得中写的更长更露骨,我本来以为会走重视气氛路线,顶多用天色转暗来暗示他们做了那档子事,关键部分八成会省略掉,想不到男女主角全裸在马厩的乾草上缠绵不断,接吻声参杂急促的喘息声回荡不去。
坐在我旁边的窗子学姊一下抬起视线,一下垂下目光,双腿并拢,缩起身体。
把灯打开一定可以看见她红通通的脸。
电影播完后她还在难为情,小声跟我道歉:
「那、那个……我只听说这是很适合约会看的浪漫电影……对、对不起。」
「不用道歉啊,挺有趣的。(在色情的意义上)」
「是、是吗?那就好。」
听见我这么说,窗子学姊有点错愕。
现在刚好是午餐时间,我们决定去窗子学姊喜欢的有机餐厅吃饭。
我们坐在位子上聊电影的感想(不过窗子学姊只会红著脸扭来扭去,惊讶地「咦?」或「是吗?」,几乎都是我在说话)、聊期中考、聊窗子学姊的志愿。
窗子学姊想读理科。
我还以为她肯定会去念文科,所以有点意外。她说她想当食品方面的研究员。
目标没有放在太难考的学校,而是挑了几间有想念的系所的学校考。
「照目前这样看来,应该没问题。」
窗子学姊是平常就会用功读书的类型,既然她有空每个礼拜出来跟我约会,想必不用担心。
「大辉明年要修哪一组的课程?」
「国立文科。」
「不是理科呀。」
窗子学姊低声说道。
跟我以为她会念文科一样,窗子学姊也以为我会念理科吗?
「露琪雅同学会选国立理科吧。」
这句话一说出口,窗子学姊就像觉得自己讲错话似的,神情忧郁,露出非常僵硬的笑容解释:
「那、那个,我只是因为你跟露琪雅很要好,想说你们会不会选同一组……没有特别的意思。」
游乐园事件发生后,窗子学姊变得很在意露琪雅,会像这样问我露琪雅的事。
问完后一定会陷入消沉。
她似乎不想让我察觉,可是窗子学姊的情绪会马上反映在表情,超明显的。今天也一样,我用与平常无异的语气对垂著肩膀的窗子学姊说:
「我和蓝本确实气味相投,但不是完全一致,感情也没好到会商量好选同样的志愿。再说志愿这种东西,不是看别人决定的吧。」
「说、说得对。我明明比较大,却一直从大辉身上学到东西呢。」
她害羞地说,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
我和窗子学姊的问题,其中之一就是它。连露琪雅我都没跟她说。
窗子学姊太在意露琪雅了。
好吧,那起事件才过了一个月左右,以窗子学姊的个性来说,这也不能怪她。
而且另一个问题更棘手……
吃完气氛有点尴尬的午餐后,我陪窗子学姊去买东西,在购物中心闲逛。
最近我跟窗子学姊在一起时,沉浸在悖德妄想中的次数大幅减少。
窗子学姊凑向橱窗看商品,白皙胸膛从衬衫领口露出的时候,或是柔顺黑发散发出洗发精香味的时候,我还是会心跳加速,但不会像之前那样冒出源源不绝的悖德妄想,也变得可以镇定地与她相处。
这正是我第二个──最大的烦恼。
完全符合理想,又极有M资质的女友近在身旁,可以以男朋友的身分尽情鉴赏、妄想、欺负她,我却没那个冲动。
以前只要窗子学姊微微皱眉或整理好衣领,我就会小鹿乱撞、欲火焚身、身体瞬间发热,害我忍得很辛苦。
表面上故作镇定,内心却在妄想下流事的悖德感,超让人兴奋的。
可是现在却这个样子,难道我年纪轻轻就枯萎了吗?这怎么行!
看到异性的M不会有不纯念头的S,哪能称得上S。是牙齿被拔掉的失败的S。
我还想继续当S。
对了,我没办法对窗子学姊产生悖德妄想,会不会是因为我开始把她当女朋友珍惜?
刚开始交往时之所以妄想得那么厉害,努力想办法掩饰,是因为我第一次交女朋友,太著急了吧。
以前,我没心力思考怎么做才能让窗子学姊高兴。换成现在,就算去游乐园,我一定不会逼她玩尖叫系设施,而是一开始就带她到旋转木马或咖啡杯,慢慢逛游乐园。
这样绝对不坏,也不代表我欲望枯竭。
和窗子学姊的交往很稳定,只要我对她的好感度继续上升,应该可以涌现新的妄想。没错,会遇到这种问题,纯粹只是因为现在这个时期,适合维持修女与神父般的纯洁关系。
我在心中告诉自己,突然想到,不晓得露琪雅和暮林进展得如何?
听她在鉴赏社跟我报告的约会内容,好像满顺利的。
但我一直默默将午休时偶而会看见的露琪雅忧郁的神情放在心上。
她用红色喷壶帮樱桃浇水,盯著迟迟不发芽的盆栽的眼神,看起来很忧伤。
上次她露出这种表情,是在被暮林甩掉后。
那个时候,露琪雅也显得非常孤单。
她现在是不是也跟暮林出了什么问题……
我心不在焉地想著,这时窗子学姊从旁边叫了我一声。
「大辉。」
我吓了一跳,望向窗子学姊。
「怎么了?」
「你没在听我说话对不对?」
她皱著眉头,一脸失落。被她用这种表情注视,害我没办法立刻故作镇定,急忙道歉。
「不是,与其说没在听,比较接近没听清楚……抱歉。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问你哪件好看。」
窗子学姊左右手各拿著一件挂在衣架上的衬衫。这家店是卖女装的服饰店,窗子学姊拿的好像是店里的特价品。
「大辉……你喜欢哪件?」
她的表情异常认真。
一件是有蕾丝的清纯可爱风,另一件是V领的成熟性感风。
「这件吧。」
我没想太多,指向性感风那件,屏息等待我回答的窗子学姊,眉毛垂得更低了,难过地说:
「这样呀。」
为什么要低下头?
不该选性感风吗?
清纯风的衬衫确实跟窗子学姊挺搭的,穿起来想必会很适合。
所以我才希望她穿跟平常不一样的成熟服装,看她害羞的模样,这算不纯念头吗?
窗子学姊发现我心怀不轨,所以才会这么难过地垂著头?
我好像还处于混乱状态,无法厘清思绪。
冷静点。
她难过我不是选清纯风而是性感风的原因,恐怕是──
露琪雅的脸浮现脑海时,一直垂著头的窗子学姊,用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
「那个……暮林老师说。」
暮林……?
想到露琪雅的时候有人提到暮林,使我心跳加速。
「暮林老师说……」
窗子学姊重复了一次,然后一语不发。
我胃都揪了起来,等待她开口,窗子学姊却说「对不起。没什么……」僵硬地把衬衫挂回去。
「衣服还是下次再买好了……对不起,你都特地帮我挑了。」
她垂著眉梢,低头说道。
我语气强硬地问:
「暮林怎么了?」
话停在这种地方,反而会令人好奇。
大概是因为我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吓人吧,窗子学姊抖了一下,紧张地说:
「那、那个……暮林老师好像说过,男人会挑自己想看女人穿的衣服。只是这样而已。」
不习惯与女性相处的那个暮林,会讲这种话吗?会的话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状况下?
难道窗子学姊常跟暮林聊天?
她和暮林很熟吗?
脑中不断冒出疑惑,我想起上次四个人一起去游乐园约会时,窗子学姊跟暮林聊得很开心,之后看见我和露琪雅回来都别过头,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心窝附近紧紧揪起。
很难想像她偏偏挑露琪雅的男友劈腿。
然而,得知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加深交情,并不怎么愉快。露琪雅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感觉吧。
「什么时候的事?在游乐园等我们回来的那次吗?」
窗子学姊身体缩得越来越小,或许是因为我追问的声音听起来很冰冷。
「大、大概是我在学校走廊遇到他……跟他打招呼的时候……可是,我们只有讲几句话,说不定是我记错了。」
她的回答模棱两可。
如果只有讲几句话,怎么会不记得对话内容?我脑中浮现这个疑问,但窗子学姊怕得整个人都缩起来,我便没有继续追究。
仔细想想,放学后我也都会去以美术社为名的鉴赏社,跟露琪雅聊天,我却因为窗子学姊和暮林说话而不高兴,以男人来说心胸太过狭窄,同时也代表我不相信窗子学姊。
我轻轻吁出一口气,让头脑冷静下来,改变话题。
「我想去书店,可以吗?」
窗子学姊松了口气,终于抬起头,战战兢兢展露笑容。
「嗯、嗯。我也有想买的书。」
系著海蓝色幸运绳的两只手牵在一起,我们在晴朗的秋日阳光下并肩而行,可是,有股黑雾在体内弥漫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假如窗子学姊会跟暮林见面。
露琪雅知道吗?
露琪雅忧郁地帮樱桃浇水,该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
是的话,暮林那家伙在搞什么鬼。我感到一阵烦躁,内心燃起熊熊怒火。
◇ ◇ ◇
隔天放学后。
我走向美术教室,犹豫要不要问露琪雅暮林和窗子学姊的关系。
我皱著眉头「唔唔唔……」沉吟。
如果问她,很可能就能知道露琪雅为何郁闷地浇樱桃。这样也可以帮上她的忙。
然而,要是露琪雅不知道暮林和窗子学姊感情不错,可能会害她为此担忧。
「该不该说啊……」
这时,我看到露琪雅拿著书包走下楼梯。
嗯?她不去美术教室吗?
平常我会觉得她有自己的事要做,置之不理,可是微微低著头的她,脸上是跟前几天浇樱桃时同样的忧郁神情,所以我立刻转身追在后面。
我在通往玄关的走廊追上她,问她:
「蓝本,你要跷掉社课吗?」
露琪雅回过头,脸色有点疲惫。
「真田同学。你来得正好。可以代替我帮樱桃浇水吗?」
「你要回去?」
「嗯……今天想先回家。」
「那正好。」
我绕到她前面,挡住准备离开的露琪雅,板著脸凑向前。
「我有话跟你说。陪我一下。」
我没有等她回应,快步走向前方。
二十分钟后。
「喂,蓝本。」
「什么事?真田同学。」
露琪雅冷冷回应我低沉的声音。
「我确实说过选你喜欢的店就好。」
「你不满意吗?」
「不是那个问题。我的意思是『只要方便谈事情,哪里都可以』。」
我克制住心中的不满,表达意见。
隔在我们之间的不是咖啡厅的桌子,而是绿色的桌球桌。这里是复古风的桌球道场,我们手持球拍,即将开始比赛。
「边打桌球边谈不就得了?」
露琪雅「喀」一声将橘色乒乓球打过来。我反手把球打回去,一面询问:
「你这么想打桌球喔?」
「刚好是那个心情。」
那个心情是哪个心清。
橘色乒乓球在我跟露琪雅之间飞来飞去。
「你常来这里?」
「一年不会有一、两次莫名想追著乒乓球打,使尽全力往桌上打下去吗?」
「那个冲动是少数派吧。唔喔!」
露琪雅用力挥下修长的手臂,下一刻,乒乓球如子弹般朝我射过来,打到桌角,发出响亮声音高高弹起。
啧,一年才来一、两次,球路还这么刁钻。
我迅速举起球拍,接住球打回去。
这次橘色的球换成打中对面的桌角,弹到空中。
「挺厉害的嘛,真田同学。」
「小学到现在,我跟家人去温泉旅行时,从来没在桌球大赛上输过。」
话虽如此,我的父母及妹妹运动神经都没特别好。但我每次都疯狂打出强力的球,导致妹妹经常抱怨「你都不会对家人手下留情的」、「麻烦识相点好吗」。
可是,露琪雅也豪迈地甩著金发,将不输给我的快速球打到难接的位置。
「S度也会反应在运动上啊。」
「你不也一样。是说你要跟我说什么?」
「要在拉锯战的期间讲喔?好吧……把气氛搞得太严肃也很奇怪。」
我用力杀球,问她:
「你是不是因为暮林在烦恼什么?」
天青石色的眼睛瞬间闪过困惑,露琪雅扑向桌子接住球,像要把它捞起来般,将球打得高高的。
「问这什么奇怪的问题。我和纯平先生处在热恋中好吗?」
「我觉得最近很少听你提到对暮林的色情妄想。」
喀!我击回在桌上弹起来的球。
这一球露琪雅也成功接住。
「你才是,最近你看窗子学姊的眼神没那么恶心了。」
我慢了半拍,好不容易打回一颗软趴趴的球,露琪雅没放过这个机会,用力杀过来。
「你才在烦恼跟窗子学姊交往得不顺利吧?」
乒乓球在我愣住的时候打在桌上,擦过耳边飞出去。
「我得分。」
「可恶!」
真的会让人很不甘心耶。
「看你刚才动摇了,意思是我说对啰。」
「嗯,你说得没错。」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发球,乾脆承认。
反正讲什么都会被这家伙看穿。因为相似的我们在对方面前,跟赤身裸体没两样。
露琪雅镇定地将球打来,一面说道:
「窗子学姊因为你跟我的关系正感到不安对吧?所以你会对在脑内凌辱窗子学姊有罪恶感,逐渐变得没办法拿她做淫秽的妄想。对不对?」
「这也说中了。」
我也冷静把球打到她那边。
我们的对话跟这场拉锯战一样,没有中断。
「但我认为你看穿我的想法,是因为你自己也有同样的烦恼。」
露琪雅动作变慢了。
我杀过去的球弹到桌角,掉在地上。
「看你刚才动摇了,意思是我说对啰。」
露琪雅冷冷皲起眉头。
「你真是个讨厌的人。」
她优雅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球,面色冷淡,赏了我一记锐利如刀刃的发球。
「是啊,你说得对。纯平先生觉得自己比不上你,在烦恼他是不是真的有资格跟我在一起。他觉得你比较适合我。我没办法在妄想中欺负那样的纯平先生。」
「窗子学姊也问我明年的志愿是不是要配合你选。因为我跟你感情很好。」
「笑死人。联系我们的不是友爱,只是鉴赏社社员的羁绊好吗?」
「没错。」
我附和露琪雅,她又强调了一次:
「真的很扯。」
目光冰冷。
「我们俩太像了。」
语气冷静。
「不会被跟自己相同的人吸引。」
乒乓球在我们之间飞来飞去。
挥舞球拍的我们,双方都很冷静──可是,露琪雅每讲一句话,我的内心深处就会浮现一种阴暗沉重的躁动感,逐渐清晰起来,令人焦虑。
我到底在做什么?
现在是打桌球的时候吗?
我对露琪雅,露琪雅对我,不是还有必须跟对方说的事吗?那对我们来说,不是很重要的事吗?
露琪雅是不是不想让我说出口,展开了防线?
躁动感越来越强烈。
但我们只是一面打球,一面闲聊,没有更加深入。球快速在我们之间飞来飞去,飞来飞去。
露琪雅微微垂下目光。
「结论就是,我们只能小心谨慎地跟他们相处,等纯平先生和窗子学姊心情稳定下来。到时樱桃应该也会结果,我们悖德的鉴赏社魂也会闪亮复活。」
「樱桃?」
你未免太执著于樱桃了吧。
露琪雅在我吐槽前先把球打回来,像在许下强烈的愿望般,低声说道。
「嗯,等樱桃发芽……结出一堆果实……」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站在桌球桌对面的露琪雅,看起来遥不可及,如梦似幻。
彷佛会慢慢从我身边离开,消失不见。
所以,我故意用语气比较高昂的声音说:
「嗯,到时就能玩期待已久的樱桃Play啰。」
「是呀。让我们尽情投入樱桃的怀抱吧。」
S又悖德的我们,之后分享了一堆关于樱桃的下流妄想,但我丝毫不知至今连芽都没冒出来的樱桃,何时会长成枝叶繁茂的树,结出成串的果实。
用红色喷壶浇樱桃盆栽的露琪雅忧郁的神情,一直在脑中萦绕不去。
隔天,露琪雅没来学校。
后天也没来。
大后天也没来。
◇ ◇ ◇
「呣呣,我都传简讯问她了,竟然一封简讯都没回,是病得很重吗?」
露琪雅缺席的第三天放学后。
我坐在美术教室窗边,板著脸凝视手机。
我去露琪雅班上问人,她同学说她感冒,三天前的中午脸色就不太好,身体不舒服。
说到三天前,是我和露琪雅去桌球道场打桌球的那一天。她不但没有不舒服,打起桌球还超猛的。
不过,那一天露琪雅本来是想回家。我在楼梯看到她时,她的表情实在太阴沉,于是我追上去叫住她,不知为何最后变成边打桌球边聊恋爱话题。
没错,那一天露琪雅怪怪的。
要不要去看看她……可是异性的社团朋友独自去探病,会不会很不自然?而且万一又传出我和露琪雅的绯闻,暮林跟窗子学姊也会介意。露琪雅应该也不希望这样。
捏著黏土的我旁边空荡荡的,窗边的盆栽也显得非常孤单。
一个人参加社团活动真空虚。
窗子学姊第一学期就退出社团,最近偶尔才会去花道社露脸。管弦乐社的美园看到我就会摆臭脸瞪过来,离以前萌到我的楚楚可怜梦幻少女相去甚远。再说,我做了许多对不起美园的事,早已将她排除在鉴赏对象外。
「意思是,我放学后没必要来这里了?」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这么基本的事,有点受到打击。
为什么没人可以给我鉴赏,我还理所当然似的每天来美术教室报到,坐在窗边不停捏黏土?
那是因为,有著知性的天青石色眼睛,以及如瀑般的白金色发丝的那家伙,都会坐在我对面……
这时,美术社的一年级生过来叫我。
「真田同学,有人找你。」
叫我的人是跟我们组队参加沙滩排球大赛后,就完全没有交流的高岛平。他懒洋洋地通知我后,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画用来投稿的漫画。
有人找我?是谁?
我走到走廊上,美园千冬站在那里无所事事,面色紧绷。
「可以……换个地方吗?那个……这里不太方便。」
她红著脸小声地说。
最近我只看过她的臭脸,不过美园只要像这样低著头,就是个会让人想欺负的文静可爱少女。
「如果你是要三度跟我告白,我的答覆是『抱歉』。」
话才刚说出口,美园就用力踩我的脚。
「痛!」
「谁要跟你告白。少自恋了,别以为我会一直喜欢你。而且我之前喜欢上你,只是被那个像跟踪狂的视线骗到,稍微对你产生一点点点好感。知道你的本性后,我马上变得超讨厌你。」
我不想又被踩脚,因此没有问她「跟那个超讨厌的男人告白两次的人是谁啊」。
「总之跟我来啦!」
她把我拉进没人的缝纫教室,关上门。
「其实我也不想跟爱管闲事的欧巴桑一样。可是我之前路过时不小心听见……本来想瞒著你,但看你好像不知道,心里就觉得不太爽快。」
美园红著脸,闷闷不乐地说。
「你想说什么?」
我皱起眉毛,美园狠狠瞪过来,直接告诉我:
「蓝本同学和暮林老师分手了。在三天前的午休时间,十二点二十三分,后花园的兔子小屋前面。」
我瞬间喘不过气。
露琪雅和身为老师的暮林交往,在学校是秘密。除了两位当事人,应该只有我和窗子学姊知道才对。
「美园,你──知道蓝本和暮林老师……」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了啦。之前暮林老师明明会躲蓝本同学,蓝本同学也无视暮林老师,进入第二学期后他们在走廊遇见却会打招呼,你看到也都不管,觉得奇怪才正常吧。如果是蓝本同学被暮林老师甩掉后,暮林老师跟蓝本同学说话,你绝对会顾虑到她的心情,打断他们。你没有这么做,表示你同意他们在一起。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在交往吧。而且……你也跟窗子学姊交往了……」
美园声音慢慢变小,严厉的目光也变得柔弱。
之前雏崎的事件时,美园的观察力令我深感佩服,这次也吓到我了。这家伙外表看起来楚楚可怜,实际上却敏锐又聪明。
虽然她确定露琪雅跟暮林在一起的原因,是我的反应以及我跟窗子学姊交往了,让我感觉有点复杂。
美园又绷紧神情。
「我先说喔,蓝本同学和暮林老师分手不是推测,是事实。我亲耳听见他们在兔子小屋前面谈分手。真想向上帝抱怨我是造了什么孽才非得撞见他们分手。而且还要来告诉你。」
「蓝本和暮林,具体上说了些什么?」
我绷著脸低声询问,美园别过头,冷淡地说:
「……暮林老师说『看来我们果然不适合』。」
什么?
我有种身体正面被利器砍中的感觉。
「还有『对不起,要分手的话还是早点分比较好,所以就这样吧』……」
这阵心如刀割般的痛楚,是否跟露琪雅听见暮林这句话时的心情一样?
我立刻失去思考能力。
心脏阵阵发疼,脑中一片冰冷。
我又问:
「蓝本……有什么反应?」
美园微微垂下眉梢。应该是因为我愁眉苦脸的吧。
「蓝本同学看起来很冷静。暮林老师说完后,她平静地说『是啊』。」
──是啊。
脑中清楚浮现凄凉的秋风拂过白金色发丝,露琪雅用冰冷的天青石色眼睛注视对方,淡淡说道的模样。
总觉得不用亲眼看见也能知道,那家伙带著什么样的表情讲出这句话。
想必是如美园所说──看起来很冷静吧。
即使内心绝对不平静。
「『以后我们就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学生与老师啰,暮林老师──』蓝本同学是这样说的。」
美园说暮林道了好几次歉。他八成和第一次甩掉露琪雅时一样,脸上充满罪恶感。
这就是美园看到的一切。
边跟我打桌球边聊恋爱状况的那一天,露琪雅已经跟暮林分手了。
我在楼梯看到她时,她一脸忧郁、没去参加社团活动而是直接回家,原因全在于此。
然而她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始终沉著冷静,用球拍把乒乓球打回来。
又来了……又是这样吗,蓝本啊。
我在心中沉痛地说。
你总是这样。
被小笠原甩掉后也是,没有告诉我。
总是在真的难过的时候独自疗伤。拒绝半吊子的同情。
──别安慰我唷。你跟我一样是S,不适合做这种事。
之前,你露出坚强的微笑这么说。
我们两个很像,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我非常明白露琪雅受伤了,也非常明白她不希望别人安慰自己。
因为我也一样。
我们是伤心难过时更需要维持自尊心的──不可爱的人种。
但是。
但是,蓝本啊。
这次,我还是不能伸出援手吗?
美园看我双唇紧闭,陷入沉默,犹豫了一下后噘起嘴说:
「你为什么要跟窗子学姊交往?」
她突然问跟我有关的事,害我有点惊讶。
刚才不是在聊露琪雅和暮林吗?
美园抬头看著我,眼神认真得彷佛要深入我的内心最深处。
「我跟窗子学姊交往……是因为喜欢她。正常来说都是这样吧。」
现在问这干么?我有点被美园认真的目光压得说不出话,开口回答。
「真的吗?你的『喜欢』是怎样的心情?」
美园继续提问,紧盯著我的眼睛。
「你也喜欢过我吧?可是你甩了我耶。」
「那个是……」
之前,我认为美园是我理想中的少女。
我隔著窗户单方面鉴赏的美园,是害羞的动作及表情十分可爱的文静少女,垂著目光将粉红色嘴唇轻轻抵在长笛上的模样,足以让我妄想爆发、心跳加速。
我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才想至少将心意传达出去,向她告白,不过美园也说她喜欢我的时候,我脑中浮现的是拥有白金色发丝、天青石色的眼眸,与「梦幻」或「楚楚可怜」完全扯不上边的社团同伴。
因为她当时刚失恋,看起来很寂寞。
──抱歉。
我对那么喜欢的美园低头致歉。
「你不要误会,我一直缠你一直瞪你,不是因为记恨你甩了我,是因为你飘忽不定的,我担心你对其他人做同样的事。不只是别人,我也很担心你。」
美园语气有点带刺,却又诚恳无比。
所以才深深刺进我的心。
我看起来飘忽不定的吗?
现在也是,之前也是?
我应该是因为喜欢窗子学姊才跟她告白、跟她交往啊。可是我对美园的喜欢,却与对窗子学姊的喜欢不一样?
我之所以甩掉美园,和窗子学姊交往,是不是因为在那之前我看到露琪雅接受暮林的告白?两者间的差别只有这一点吧。
思及此,本来确信的事物从根基开始崩坏,连对窗子学姊的感情都变得暧昧不明。
对窗子学姊妄想的次数没以前那么多,是因为我和露琪雅传的绯闻害窗子学姊难过,我对她有罪恶感──真的是这样吗?
是不是有其他理由?
罪恶感仅仅是契机,单纯只是因为我的心已经不在窗子学姊身上了吧?
我哑口无言,咬紧牙关,这时美园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温柔,也许是因为我看起来实在太窝囊,使她产生了同情心。
「欸,真田同学。」
带刺的语气从声音中消失,她不晓得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说:
「还是跟我交往吧?这样我就陪在你身边,矫正你的个性。」
也许她是想为我打气,才故意这么说。
「我拒绝。要是我在这种时机答应,会变渣男吧。」
就算我认真讲出这种话,美园也没有生气。
她只是有点哀伤,喃喃说道:
「变态加渣男的话矫正不完呢。连我都要举手投降。」
◇ ◇ ◇
美园留下一句「悬在心上的事我已经统统告诉你了,清爽多啰。之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因为那是你个人的问题」离开后──
我回到美术教室,坐在面向中庭的窗边独自捏黏土,反覆思考露琪雅和暮林分手的事。
暮林不是知道露琪雅的嗜好还跟她交往的吗?
结果却因为「我们果然不适合」,要跟露琪雅分手。到底是怎样?两个月不到就要提分手的话,一开始就别跟她交往啊。
你那天在夕阳西下的海边向露琪雅告白又是怎样?
我回想起看到暮林诚挚地对露琪雅说「请你跟我交往」,露琪雅也轻声回应「嗯」的时候,内心逐渐被掏空的感觉,气得无法控制。
但我不能去揍暮林。
因为我没那个资格。
被美园说飘忽不定的我,也跟没毅力的暮林差不了多少吧。
事实上,我的确对美园做了很过分的事,而且我都有窗子学姊了,还满脑子都是露琪雅。
之前约会的时候也是,我一直在想露琪雅,害窗子学姊露出寂寞的表情。
现在也是,得知露琪雅和暮林分手,我非常动摇。
明明露琪雅又要变成孤身一人,跟窗子学姊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的吗?
不,不对。
觉得没有关系,是在逃避、欺骗自己。
沙滩排球大赛结束后,为窗子学姊系上附冠军奖牌的海蓝色幸运绳,请她和我交往时。要是没有看到露琪雅答应和暮林在一起,我肯定不会向窗子学姊告白。因为当时我是为露琪雅赢得奖牌,想把奖牌送给她跟她告白。
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如今,这件事令我大受打击。
我没资格骂暮林是既不诚实又不可靠的烂人。我这人更烂。
无论契机是什么,跟我在一起的人明明是窗子学姊。
──我可以叫你大辉吗?
第一次约会的那天,她害羞地用甜美声音问我的模样浮现脑海。清纯、柔和,是我喜欢的表情。我喜欢的眼神。我喜欢的声音。
露琪雅冰冷的雪白脸颊、充满坚定意志与智慧的天青石色眼眸、白金色的头发,将它覆盖过去。
樱桃盆栽映入眼帘的瞬间,脑中迸发出一个想法。
我还是没办法放著露琪雅不管!
足以令人喘不过气的强烈冲动涌上心头。真想立刻杀到露琪雅家,逼问她为何没告诉我你跟暮林分手了?为何要假装你们还在交往?我们之间不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吗?我们不是讲过,一堆见不得人的事,讨论过一堆悖德的妄想吗?
内心彷佛溃堤,控制不住情绪。
现在见到露琪雅,我一定会更失控。搞不好会伤到露琪雅的自尊心,或是背叛窗子学姊。
尽管如此──
我像要踢倒椅子般站起身,被那个声音吓到的美术社社员,纷纷朝我看过来。
我迅速洗好沾到黏土的手,拿著书包走出美术教室。脸部肌肉紧绷到连我自己都感觉得出来。眼里热得彷佛有火在燃烧。
在我换下室内鞋的时候,有人紧张地呼唤我的名字。
「大辉……」
我回过头,窗子学姊站在那里,好像快哭了。
她气喘吁吁,不晓得是不是急忙跑到这里。
「我、我从花道社的社团教室……看见……你要回去。」
然后她就追过来了。
窗子学姊虽然早就退出了花道社,偶尔还是会去那里露脸,插花转换心情。今天应该也是。
她眉头越皱越紧,著急地说:
「那、那个,今天,要不要去看电影?你不是有一部想看的恐怖电影吗?我之前说不敢看,可是现在又想看了……所以,等等要不要……」
之前我们也会约在社课结束后约会。由于我们在学校会装成没有交往,每次都是约在校外集合。
但她这次竟然在可能会被人看见的玄关叫住我。而且,用这么无助的眼神看我也不太对劲。
「抱歉。我今天有事。」
我发现窗子学姊今天怪怪的,开口回答。窗子学姊又著急地问我:
「你要去哪里?」
看我讲不出话来,她怯弱地问:
「要去看露琪雅同学吗?」
我有种心脏被用力掐住的感觉。
窗子学姊跑来追我,是因为她从对面的花道社看到我在社课时间离开美术教室,认为我的行动与露琪雅有关。不,搞不好她已经不安到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会跟露琪雅连结在一起。
窗子学姊目光越来越阴沉,眼中盈满泪水。
「你果然……是要去找露琪雅同学。」
「……」
我回答不出来,她接著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
「……道……暮林老师……和露琪雅同学……分手……了……所以就,不要我了吗?」
你知道暮林老师跟露琪雅同学分手了──她是这样说的吧。
窗子学姊知道他们已经没在一起。
「到外面说吧。」
我带著窗子学姊离开。
我们偷偷摸摸来到后花园,停下脚步。窗子学姊低著头颤抖不止。
「你知道他们分手了啊。」
她仍然低著头,无力地点头。
「是、是暮林老师……和我说的……他会找我商量,跟露琪雅同学的问题……暮林老师在烦恼他们是不是不适合……我、我也……会找暮林老师……商量跟你的事……」
窗子学姊讲话之所以断断续续,不是因为怕我,是因为她在哭。透明泪珠不停从雪白脸颊滑落。
她果然有在跟暮林保持联系。
美园指出我有多么愚蠢后,我再也没脸为这件事责备窗子学姊。把她逼到这个地步,我只觉得愧疚。
「因为,我也和暮林老师一样担心……」
窗子学姊语气比平常还要富有感情。
胸口再度紧紧揪起。
「我一直在想,比起我,露琪雅同学是不是更适合你。我、我们四个一起去游乐园玩的时候也是,你跟露琪雅喜欢同样的游乐设施,最后的勇者游戏,也跟真正的情侣一样合作无间……平常你们两个聊天的时候,讲起话来更流畅,看起来更开心。我没办法……喜欢上你喜欢的东西……觉得很寂寞。可是,你的女朋友是我……你跟露琪雅同学是朋友,你喜欢的人是我……所以我想努力。」
窗子学姊脸上又多了一道泪痕。
我听著她的每一句话,胸口隐隐作痛。说不定这是窗子学姊第一次倾诉这么多自己的心情,也是我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倾听她的感受。
「你们在学校传绯闻时,你在广播室抱住我,说你喜欢的人是我。那个时候我也是又高兴又不安。我觉得那不是你的真心话……离开广播室后,我又回去找你,想再确认一次你的心意。结果,我看到你在和露琪雅同学说话。」
「!」
我倒抽一口气。
窗子学姊听见我们的对话了吗?从哪里开始听的?
那个时候,我们在聊的是与平常无异的悖德妄想──以及露琪雅问我会不会解散鉴赏社,我坚定地断言绝对不可能,接著她露出宛如春雪融化的笑容,轻声说道。
──这样呀。
噢,然后我们还聊了广播室Play──
无论窗子学姊听见什么,都会大受打击吧。窗子学姊啜泣著,继续对想要痛揍当时的自己一顿的我说:
「你们的态度非常自然……表情很平静,聊天的时候好像谁都没办法介入……我一个人已经承受不了,就去找暮林老师商量。之后,我们开始会找对方倾诉烦恼……越讲我越担心……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担心你喜欢的人,其实是露琪雅同学……」
窗子学姊戴著附奖牌的海蓝色幸运绳,和我一起牵手逛购物中心,是短短几天前的事。
那个时候,窗子学姊已经相当烦恼。
我却只顾著想露琪雅的事……
──大辉……你喜欢哪件?
窗子学姊一手拿著清纯可爱的衬衫,另一手拿著成熟性感的衬衫,畏畏缩缩地问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多想,选了性感风那件。
丝毫不知这个答案有多伤害她。
──这件吧。
──这样呀。
都这个时候了,当时她露出的忧伤神情还浮现脑海,使我后悔莫及。
「约会前一天,我听暮林老师说他和露琪雅同学分手了,我怕她恢复单身后,你会跑去找她。」
──那个……暮林老师说。
她是想告诉我,那两人分手了。
想确认我会不会因此动摇。
想确认我喜欢的人不是露琪雅,而是她。
之所以在途中把话收回去,是因为没有自信。她觉得我会跟她分手,去和露琪雅交往。
实际上,从美园口中得知这件事时,我脑中确实只有想到露琪雅。
窗子学姊的不安是正确的。
「我不想和大辉分手。」
她哭著从制服口袋拿出附金色奖牌的海蓝色幸运绳。
「以后我在学校也会戴著它。我、我不会在意其他人怎么看。所以,不要去找露琪雅同学……」
她努力用抖个不停的手,想把细细一条的幸运绳绑在手上。可是不晓得是不是太紧张,绳子一直系不好。
「为、为什么?为什么……绑不起来。等、等等,大辉。快好了。求求你,等一下。」
我想,可能是因为她硬是想把绳子绑起来,不小心太用力了吧〃
幸运绳发出小小的「啪……」一声,断成两截。
其中一截和奖牌一起掉在地上。
窗子学姊低下头,茫然看著它。
豆大的泪珠落在其上……她哭了一会儿,用微弱的声音说:
「断掉了……幸运绳是在愿望实现的时候……才会断掉吧……既然这样……表示我的愿望实现了……」
──等愿望实现再告诉你。
之前,窗子学姊红著脸害臊地说,没有告诉我她向幸运绳许了什么愿望。
她慢慢抬头凝视我。
哀伤地说出瞒著我的愿望。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不要再因为大辉感到不安。」
窗子学姊表情慢慢平静下来,彷佛阴霾逐渐散去。但她眼中的辛酸与悲伤依然存在,使我心头一紧。
「我以前一直……向往像爱情小说的恋爱,可是我会怕男生……本来以为自己八成……一辈子谈不了恋爱。所以,我很高兴能喜欢上你……你为我系上幸运绳,叫我跟你交往时……我有种变成小说中的女主角的感觉……」
窗子学姊这番话,统统是用过去式。
「和你在一起后……完全没办法像小说剧情一样……爱情小说里的英雄,眼中只有女主角,但现实并不是那样……英雄如果喜欢上其他女生,女主角为了不要让自己继续不安……也只能选择分手吧。」
窗子学姊带著终于发现这件事,理解自己该做什么,鼓起勇气准备付诸实行的表情,捡起地上的幸运绳及奖牌,和留在自己手中的另一截幸运绳一起交给我。她抬头看著我,泪流满面、神情柔弱,脸颊又滑落几滴泪水,用带哭腔的声音说:
「还给你。以后我们就不是男女朋友,只是学姊和学弟了。」
──「以后我们就不是男女朋友,而是学生与老师啰,暮林老师──」蓝本同学是这样说的。
和露琪雅他们分手的情境很类似,是巧合吗?
我跟不停向露琪雅道歉的暮林一样,窝囊地从窗子学姊手中接过断掉的幸运绳及奖牌。
「对不起。谢谢你之前的照顾。」
我只讲得出这种老套的台词。
对不起,害你不安,害你受伤。对不起,自以为有顾虑到你的心情,为你著想,其实只是个自私的小鬼。
窗子学姊愿意和我这种傻子交往到现在,我对她只有深深的谢意。
她再度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转过身去。
晃著柔顺黑发,小跑步跑向校舍。
是要回花道社吗?还是要去可以独处的地方哭?窗子学姊跑得摇摇晃晃,害我怕她会不会又跌倒。然而,我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纤细背影离我越来越远,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我握紧手中的幸运绳残骸。
当场坐到地上,把脸埋进膝盖之间。
我一动也不动,宛如一颗石头。两腿发麻,开始没有感觉,冰冷刺骨的秋风频频吹在背上──
过了一会儿,我缓缓抬头,没有去露琪雅家,而是用手机传了封简讯。
『明天早上七点,到鉴赏社的教室来。我有重要的话跟你说。你不来的话,就由我过去找你。』
等了一个晚上,露琪雅还是没回。
◇ ◇ ◇
隔天早上。七点十分前。我愁眉苦脸走在通往美术教室的走廊上。
为了在这个时间到学校,我五点就得出门。睡眠不足导致我两眼乾涩。虽然不管要几点起床,我昨天都睡不著。
我确认了好几次手机有没有收到讯息,一面回想至今以来发生的事。
喜欢上美园,独自从事鉴赏社活动的我,旁边坐来一个拥有轻柔、闪亮、茂密的白金色长发──八成不是我的菜的女人。
那女人──蓝本露琪雅成了鉴赏社社员二号,我们俩每天都在讲下流的话题。
得知露琪雅被小笠原甩掉时,我的内心大大倾向露琪雅。
为了做个了断,我跑去跟美园告白,结果她答应了,导致我混乱到不小心甩了她。
以为自己会跟露琪雅展开一段新关系的时候,露琪雅亲口告诉我她喜欢上新对象,我哑口无言。
从那个时候开始感觉到的不明情绪。
我认为我快要喜欢上蓝本露琪雅。
认为在恋情萌芽前随时可以转变方向,可以控制,可以消除。
但是,我早就喜欢上她了!
完全不萌的那女人──没有玩弄价值,遇到问题也不会来依靠我的、一点都不可爱的那女人──不知为何让我喜欢上了。
做好觉悟吧。
再对她说一次夏天没能在海边说出口的告白吧。
早晨的透明阳光照在一片静寂的走廊上,我直直走向前方,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
露琪雅没有回我。
可是我相信,她一定会来。
我抵达美术教室,打开门,阳光立即刺进眼中。露琪雅站在窗帘整个拉开、阳光洒落的窗边,如瀑般的白金色发丝垂在背后,用美丽工整的白皙侧脸对著我。
她拿著红色喷壶,帮樱桃浇水。
冰冷的天青石色眼睛朝我看过来──然后迅速移开视线,又开始浇樱桃。
「你要跟我说的话是?」
一如往常的平静声音,在散发颜料味的空荡教室回响。
长长的睫毛垂下,她的面容美丽却又孤独。
看我站在那边沉默不语,露琪雅主动开口。
「我被暮林老师甩了。」
语气和被小笠原甩掉时一样坚毅。
不接受任何同情与怜悯。彷佛在宣言自己没有受伤的坚毅语气,以及身影。
「我也被甩了。」
拿著喷壶的手停住了一瞬间。金色睫毛微微颤动。
「是吗……」
她没有看我这边,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轻声呢喃。
然而,她的语气缺乏起伏时,反而代表心中起了波澜。绝对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态度越冷漠,代表她越在意。
从五月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在这间教室与露琪雅共度了数个月,知道不少关于她的事。
每天我们都会把椅子放在窗边,露琪雅将素描本放在腿上画图,我则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捏黏土。
露琪雅被小笠原甩掉,而我甩掉美园,鉴赏社暂时停止活动的时候,她笑著注视我,说了这种话。
──真田同学,我讨厌你。因为你会看穿我不想被人看穿的部分。我可是自尊心高的S。不希望别人以为我会自己躲起来偷偷疗伤。
然后,天青石色的眼睛闪耀出淘气光芒。
──不过,就跟你可以看穿我在想什么一样,你在我面前也是赤裸裸的唷。
现在的我,赤裸裸站在露琪雅面前。
窗子学姊还我的奖牌幸运绳,实现她的愿望断掉了。
我手上握著的是露琪雅给的幸运绳。她说她不需要这东西了,所以送给我。
我握紧那只手,走向露琪雅。
赢得沙滩排球大赛的优胜后,我拚命在人潮中寻找露琪雅,想把奖牌送她。假如暮林没有跟露琪雅告白,我一定会将幸运绳系在露琪雅手上。
所以──
「我们要不要交往看看?」
我在她面前停下脚步,明明白白告诉她。
「之前我们只是同社团的朋友,不过,之后要不要试试看当男女朋友?」
露琪雅依旧垂著目光,动都不动。
清水静静从喷壶流出来。
正当我伸手想抓露琪雅的手腕。
露琪雅默默躲开那只手。
「真田同学,我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
她用冰冷的天青石色眼睛看著我,如此回答。
浇太多的水从盆栽底下漏出来,即将溢出盘子。
喀……露琪雅轻轻放下红色喷壶。盘子里的水随之晃动。
她直接从我旁边走出美术教室。面向前方,神情镇定。
我一个人不停回想露琪雅拒绝的话语──直到走廊传来其他来上学的学生的声音。
露琪雅在我面前是赤裸裸的,就跟我在她面前也没有任何遮蔽物一样。
所以我知道。
露琪雅是认真的。
她注定不能和我在一起。
那就是露琪雅得出的结论。
当天放学后,我得知露琪雅向美术社提交了退社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