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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危机重重的暑假 第四章 真澄

这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真响死了心地起身,在关了灯的房内,注视着充电中手机的亮光,抱着膝盖坐在榻榻米上。泉水子也注意到了,但无法向她搭话,睁着眼睛躺在床上。

(所有有生命的事物,有朝一日都会死去。可是,当喜爱的事物比自己先走一步,就会非常难过。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泉水子如此心想。这恐怕跟是人还是马,寿命长或是短,都没有关系吧。泉水子尚未经历过亲人的死亡,但即便是很少见得到面的紫子,如果与她生离死别,自己也会非常难过吧。

(因生命的死去而悲伤,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泉水子重新思索起最根本的问题。会觉得难过,是因为自己喜爱的事物肉体腐朽了,将从这个世界消失,再也无法触摸到对方,再也无法与之交流。既然如此,又该怎么定义真澄的存在才好呢?

「真夏同学有什么感觉呢?见到死去后又返回人间的真澄的人,对死亡有什么想法呢……)

泉水子的思绪也转到了真澄身上。虽然真澄无法共同分担姐弟两人的痛苦,但仔细想想,他无法理解死亡的悲伤,也是理所当然的。真澄本人大概也不清楚并非所有人都像自己一样,还会回到这个世界。

纵使泉水子从未经历过特别椎心刺骨的事情,但只要一想到死亡,还是觉得悲伤沉痛。身为旁观者都如此难过了,她更加担心直接面对死亡的真夏。此外,真澄完全不具有这类的情感,反而还能开怀大笑,这点也令她心生些许恐惧。

脑袋不停思考事情后,好长一段时间泉水子都睡不着,但最后还是不知不觉坠入梦乡。可能也是因为白天太累了吧。她作了很多支离破碎的梦,但张眼醒来的时候就忘了。

看向时钟,确认已经早上了以后,泉水子看向真响,发现她没有罩着外衣就倒于一旁睡着了。即便泉水子起床,她也没有醒来。泉水子猜想她可能是天亮之际才好不容易睡着。为了不吵醒她,泉水子蹑手蹑脚地走去洗脸、洗头发。

早晨的空气非常清爽,金色的朝阳洒落下来,宣告着今天将是好天气。洗完、吹干头发,重新编好辫子后,泉水子也不再觉得睡眠不足,身体涌出了活力。

(还有一点时间,去散散步吧……)

就让真响再多睡一会儿吧。泉水子走出旅馆的玄关,发现深行就站在庭院。他将手插进口袋,正准备走回旅馆,身旁没有看到真澄。

「早安,昨晚睡得好吗?」

「还可以。」

深行回答。隐约可以看出他的睡眠不算充足,但没有严重到会让他神情憔悴,脸上还是标准的一号表情——泉水子心想。

「真澄还在睡吗?」

「看起来是……因为真夏很会赖床。柴田学长完全没有发现,也没有发生任何奇怪的事情。自那之后,真夏有再联络过你们吗?」

泉水子摇摇头。

「没有。不过,真响同学一直没睡,等着他的电话。」

「没有吗……」

深行陷入沉思。接着他将手插进头发,撩起发丝后说:

「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算真夏是为了宗田着想。」

对于不好的预感,泉水子也抱持相同的意见。

「我也这么觉得。是不是泰比死掉了,真夏同学无法在电话中好好说明呢?」

「既然那家伙认为姐姐和真澄留在这里比较好,那至少我们两个去一趟骑马俱乐部,看看他的情况比较好吧?」

泉水子心跳漏了一拍。因为深行说的「我们两个」太过出乎意料,擂鼓般的心跳声在体内激烈回荡。

「嗯,我们去看看吧。我也觉得不能让真夏同学一个人落单。」

到了早餐时间,尽管真响一脸无精打采,她还是勉力起床,赶上了吃早饭。接着听到了坐在餐桌旁的泉水子和深行的提议后,皱起脸庞断然说道:

「我今天当然也要去啊,你们以为我能就这样放着他不管吗?那家伙老是教人放心不下,我一定要去骂骂他才行。」

「为什么?」

真澄插嘴。由于他无懈可击地冒充成真夏,狼吞虎咽地吃着早餐的他这么一问,只觉得是真夏在说话。

「就算真响去了,也只会明白地突显出你们之间的感受有多么不同。就算泰比死了,你也不会太难过吧?反倒觉得松了一口气。露骨地展现出这份差异,不太妙吧?」

「你说松了一口气是什么意思?」

真响狠瞪向真澄,但他似乎毫无所觉,泰然自若地接着说:

「我会待在这里,直到真夏主动想说些什么之前,我们就乖乖参加集训吧。真夏打算将这个机会让给我,我也想好好享受喔。」

「我说你啊,就算是因为在户隐,从昨天起就有点任性过头了吧?」

「这是真夏的想法喔。」

真澄持续主张:

「他不希望你去,而我也这么认为。至少在那家伙想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你就陪陪我嘛。」

真响试探性地看着他。

「比起我的心情,你果然更以那家伙的心情为优先吧?我昨天也问过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偏向真夏那一边了?」

真澄喝着味噌汤,抬眼瞥向真响。

「如果你们两人的看法彻底分歧,我也无法维持住真澄的姿态喔。」

真响本想反驳什么,但又转念一想闭上了嘴巴。似乎是承认了他的说法。

深行迅速打岔:

「难道这就是条件吗?宗田你们两个人必须对真澄抱持着相同的看法?」

真响一脸不甘不愿,但还是小声回答:

「算是吧。因为这不是光靠一个人,而是靠两个人的意志才能办到的事。也许直到真夏满意为止,我有时候也该让步吧……」

泉水子将脸蛋凑向真响说:

「我们会代替你去,所以你别担心。一到了自由活动时间,我们就马上出发,带真夏同学回来。虽然对真澄很不好意思,但欺骗如月学姐他们也不好,所以还是请真夏同学本人待在这里比较好。」

真澄未对泉水子的发言表现出兴趣,大概是回到了真夏吃饭时就不听他人说话的状态。真响先看向他后,点一点头。

「那就拜托你们了,就这么办。」

大概是稍微安心,或是下定了决心,真响之后就恢复了开朗活力。真澄则表现得像真夏一样,看不出来他是否一整晚都担心着弟弟。

深行也一脸若无其事。就算突然有人提起昨晚那件事,他也一概宣称那是恶作剧,说笑地蒙混带过。泉水子也向他们看齐,当作这些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同时暗暗心想,他们从以前就训练有素了。

(……与两个世界接触的同时,又要在表面上表现得跟一般人一样,这点内心需要相当坚强。也需要就算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也能面带笑容不被他人察觉的意志力。)

此外,泉水子也不由得想,不论是谁,或多或少都会在群体中这么做吧。唯独这点和一般常人一样。因此她也觉得,自己只是因为一直住在深山里,还不太习惯而已。

上午的会议结束后,深行和泉水子便趁其他学生讨论着午餐要吃什么的时候,偷溜出旅馆,急忙赶往公车站。

确认公车站的时刻表后,公车大约会在十五分钟之后抵达。虽然没有时间吃午餐,但与其往后拖延,两人还是决定直接搭乘这班公车。

「我打算吃点长野当地的烧饼填填肚子,你呢?」

「那我也要。」

两人在公车站旁的土产店买了加有炒野泽菜的烧饼。泉水子忽然发现,自从去年的毕业旅行以后,这是她再一次和深行两个人单独外出。

从那时候到现在,我也改变了很多啊……既可以平心静气地搭公车,也可以平心静气地自己买东西吃……)

等待公车到来的期间,两人都大口吃着买来的烧饼。咀嚼着野泽菜的时候,泉水子突然觉得很奇妙,不晓得真澄能否体会空腹的感觉。

「我们就是因为活着,才会像现在这样吃东西吧。不吃饭的话,就会肚子饿。真澄果然是很不可思议的存在呢……」

深行以惊人的速度继续吃着烧饼,不久后才问:

「那家伙给你的感觉是已经死了吗?」

「不会。虽然和还活着的真夏同学并非完全相同,但我也感觉不出来他已经死了。」

「就是这一点和高柳的式神不一样吗?」

「看起来不像他们那么毛骨悚然喔。我想是因为真澄不像是随时都要分解,而是非常强烈地存在于那里。可是,如果问我是不是完全不害怕他,又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听完泉水子说的话,深行寻思了半晌后,说道:

「真澄的确很强,毕竟我们也亲眼见识到了那家伙吞噬式神的场景。身边有这种弟弟,宗田明明站在绝对有利的情势上,但她却没有这种自信,还想网罗一起对抗的伙伴……感觉光靠真澄,就能一举歼灭敌人了吧?」

泉水子倾首。

「我也不晓得,或许她觉得伙伴也很重要吧。」

「来到这里以后,我开始觉得,真澄太强会不会也是一个问题。尤其现在的宗田反而是被真澄玩弄于股掌之上。」

对于深行的看法,泉水子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是,她总觉得原因早在很久前就存在了。

「我觉得真正影响真响同学的人,应该是真夏同学。因为真响同学只有针对真夏同学的事情才会格外意气用事。虽然真夏同学有时候也会啦。」

「刚才说了是靠他们两人的意志吧,也许就是这一点不同于利用术式束缚、操纵式神的高柳。宗田他们因为是两个人才会那么强,但相对地也难以掌控。」

深行说,回想般地又接着道:

「明明式神被真澄吞噬了,高柳现在却一点也不消沉,这点也让我很在意。」

「嗯,高柳同学说过会在学园祭的时候一决胜负,还说之前不过是前哨战而已。」

泉水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后,深行大吃一惊地看向她。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这件事情事情的?」

「考试前在图书馆。他还说了类似要我别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加入他的阵营那种话。」

「这种事情要早点说啊!」

泉水子微微缩起肩膀。

「这么说来,他好像也要我向你转达呢。但我忘记了。」

深行露出焦躁的神色。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说?你和高柳之间做了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

泉水子错愕地反驳。

「因为我们已经决定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了,所以有说和没说都一样吧?而且你讨厌他,我想你可能也不想听啊。」

「铃原你真的什么都不明白耶。」

深行恶声恶气地说:

「不管是哪一边,你完全没有搞清楚。真是的,起码有点自觉,明白自己被人盯上了吧!」

「什么意思?」

但深行没有回答泉水子的问题,只是嘟嘟哝哝地发牢骚说:

「这种事情你自己动脑想啦!」

泉水子很想对他说,就是因为深行老是在瞬间态度丕变,他们才很难敞开心胸说真心话,但最后还是决定闭上嘴巴。因为她真的忘了高柳那件事,对于自己直到现在都没有说,也在心里稍微反省了。

由于公车行驶的一路上都立有巨大的招牌,两人没有迷路地抵达了骑马俱乐部。从马路可以看见的地方有着小木屋风格的建筑物,这栋建筑物应该就是俱乐部会馆。

两人登上短短的坡道,走近会馆后,后方是一片辟建了洼地的俱乐部占地,上头可见细长状的马厩和以栅栏围起的马场。四周环绕着山丘密林,凉爽宜人的绿意美不胜收。

半路上,两人遇见了从俱乐部里驶出的货柜车,便靠向路边,等待货柜车经过,却没有意识到为何会有货柜车。车子离开后,两人再一次看向会馆入口,只见穿着工作服的人和疑似俱乐部员工的人正站在门廊外说话。

泉水子暗暗倒吸口气。由于对方身穿棉质衬衫和一般长裤,一时间没有认出来,但那是真夏的爷爷。他看起来比在道场会面的时候矮小,像是寻常可见的长者。尽管如此,他朔两人投来的视线还是比一般人锐利。

「喔?你们不是凤城的学生吗?没想到会在这里又遇到你们。」

「昨天真是承蒙您的照顾了。」

与深行一同打招呼后,泉水子鼓起勇气问道:

「请问,泰比怎么样了?」

「你们也听说泰比的事了吗?早上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刚才正好请业者送往处理场了。」

(那么,刚才那辆货柜车就是……)

泉水子还有些怔愕,真夏的爷爷就亲切地问:

「你们来看马的吗?对骑马有兴趣吗?」

深行立即回道:

「不,不是的。我们是听说宗田同学在这里才会过来。他昨晚没有回到集训地点,请问现在还在这里吗?」

「嗯。」

老人似乎这时才发现真夏不在身旁,四下张望后打开大门,探头看向会馆内部。

「应该是回马厩收拾整理了吧,要我叫他过来吗?」

「不必麻烦了,我们自己过去找他吧。请问如果看见宗田同学,我们方便走进马厩吗?」

身穿工作服的人朝深行点点头。这个人应该就是三村。

「虽然不想吓到马匹,但既然是真夏的朋友,应该能守规矩吧。你们尽管走进去没关系。」

马厩共有三栋,规模远比学园的还大。深行和泉水子在第一栋马厩里没有发现人影,在第二栋马厩才找到了真夏。

疑似是泰比曾经待过的马房空空荡荡,饲料桶等东西都已收拾撤掉,地板连角落也清洗得干干净净,形成了一个无马使用的围栏。真夏单手拿着铁铲,当作是拐杖抵着地面,注视着清理干净的马房。

「真夏同学。」

「啊,你们来啦。」

真夏看见逆光下出现的两人,面露讶异地说,但语气十分单调没有起伏。看起来像是筋疲力尽到了连表现情绪的力气也没有,眼睛也有点红肿。

「不好意思,让你们白跑一趟了。已经没办法向你们介绍泰比了。」

「没关系啦,我们也不单是为了这件事才过来。不过,泰比是匹怎样的马呢?」

泉水子体贴地询问后,真复仿佛马儿还站在那里般,再次看向马房。

「它的毛色是黑鹿毛,偏向黑色,但脚尖是白色的呢。这种马一般称作白脚蹄,但泰比的白色部分比白脚蹄的马还少,所以我才为它取名为泰比(※Tabi,日文汉字写作「足袋」,为日式短布袜之意。)。不过最近,它的颜色看起来比以前黄了一点……即便是马,上了年纪以后,也和人一样呢。」

「它是真夏同学的第一匹马吗?」

「还很小的时候,我骑过适合当时体型的小马练习。可是,在别人奉劝还太早了的时候,我就很想骑泰比了。那时候的泰比也很血气方刚,我和真澄两个人常常被它摔下来。」

「那它算是很长寿呢。」

泉水子自认说得小心谨慎,但真夏突然不发一语。片刻过后,才低声说道:

「马的寿命,是由马主决定的。」

「咦?」

「马只要无法站起来,就会越来越衰弱。因为身体具有极大的重量,躺着的时候,内脏会受到压迫,如果一直无法起身,内脏就会开始坏死。当然,马会非常痛苦。兽医会下达判断,但决定的人是马主。」

深行显得很吃惊,小声问道:

「是安乐死吗?它早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没错。施打药剂,让它的心脏停止跳动。也就是投药安乐死。」

「你一直在旁边看着吗?」

真夏点点头,话声非常平静。

「也许还有方法可以让它康复。就算没有,单是等着死去,马也会在不晓得我们会做什么的情况下,既痛苦又难过地努力活到生命最后一刻。也许让它自然死亡,泰比会更加心满意足吧。但它实在太痛苦了,我决定让它解脱。可是,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人类做的决定是否正确。」

深行和泉水子好一会儿都不晓得该对他说什么,呆站在原地。连先前担心真夏,互相讨论的时候,他们都没料到真夏会面临如此黑暗的深渊。

深行终于开口说话:

「所以你才不叫宗田过来吗?可是,你姐姐也很担心喔。」

「嗯……」

真夏没有否认,用有气无力的口吻接着说:

「可是,真澄很活力充沛吧?这对真澄来说事个好机会。经过这次的事情,我想了很多。泰比死后,我总算明白了。我们人类可以不用听天由命,下定决心结束一切。」

「决定什么?」

泉水子问,突然心生不安,不等他回答就接着说:

「真夏同学,我们回去吧。你难过了一整晚,又熬夜,应该好好睡一觉。你很累了吧?」

「……我不想回去。」

真夏细声说:

「现在反倒是真澄更能开心地和大家玩在一起。我很少会认真想事情,所以想趁这个机会好好想想。」

「你这样想根本是大错特错!」

深行厉声驳回。

「怎么可能让真澄陪我们比较好?详情之后我再告诉你,但宗田和我们昨天可是吃足了苦头喔,所以现在才会来接你。毕竟你是人类,偶尔会沮丧失落也很正常。你干嘛这么客套,不让你姐安慰你啊?」

「……我现在想的事情和真响不一样。」

「你们两个平常想的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吧?」

深行错愕地说,泉水子也出声附和:

「对啊,你明明总是做些和真响同学截然相反的事。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太奇怪了吧?」

催促真夏后,总算勉强将他带到了马厩外。因为泉水子他们认为,待在明亮的阳光底下,心情会比待在马房里开阔吧。真夏虽然移动了脚步,但似乎不想走向俱乐部会馆。走向围绕住马场的栅栏后,就此停住。马场上没有马,真夏用两边手肘倚在栅栏上,眺望着对面的树林。

「……真响不可能一辈子都和真澄待在一起。真澄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真夏喃喃自语地又继续道:

「我也很清楚,真响不可能一辈子都和我在一起。但是,真响还不明白……」

「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

泉水子问,但真夏摇了摇头默然不语,半晌过后才又说:

「爷爷说得没错。真响会身体强健又长命百岁,然后招赘夫婿,生下小孩养育他们,就和一般正常人一样回应周遭众人的期待。和我不一样。」

「为什么你不一样呢?」

「因为我是真澄的另外一半。」

深行蹙起眉。

「你是基于什么想法才这么说的啊?你认为自己也不是人类吗?」

真夏转头看向深行,始终望着远方的双眼重新聚焦,稍微变回了平常的他。

「阿深说不定能成为不错的准女婿呢。你跟真响很登对。如果我留下这句遗言,你会怎么做?」

「我会说很恶心!」

深行断然回绝。

「这种像是老爷爷的台词算什么?竟然还说遗言,你太离谱了吧!」

「我只是试着模拟爷爷脑袋里的想法而已。因为他会要求真响带她认识的男生朋友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如果是阿深,我倒是不介意推荐你为准女婿喔。」

泉水子不由得和真夏一同注视深行,以防错过他的任何细微反应。深行有些不知所措后,仿佛打定了主意,说什么也不会在当下表现出失措神情。

「别在交往之前,就直接跳到女婿那里去啦!你也很没有常识耶。就算是开玩笑,也别在对方还只有十六岁的时候说,那是哪个时代的事啊。」

「即便是现在,民法上只要父母允许,十六岁也可以结婚喔。」

「那只有女性,男性是十八岁。」

真夏叹一口气,再次倚靠在栅栏上。

「我总觉得现在是让一切结束的好时机。现在的话还来得及。至少要在我们再也召唤不出真澄,日后我又让那家伙孤单一个人之前。」

从泉水子的背后响起了尖锐的问话声:

「你想让什么事情结束?」

回过头,眼前竟是不知何时赶来的真响。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头发被风往后吹,紧紧握着两只拳头,穿着牛仔裤的双脚张开站在那里。看起来既像非常生气,也像大受打击。

「说啊,真夏。你说让一切结束的好时机是什么意思?」

泉水子和深行都大吃一惊,真夏也瞬间屏住呼吸,望着站在前方的姐姐,之后缓缓地吐出了大气。

「真响……你为什么来了?真澄呢?」

「幸好我有来。我本来想交给他们两个人,但越想越觉得这样解决不了事情。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泰比死掉这件事让你这么难过吗?」

真响的目光犀利,气势咄咄逼人地走向他。

「快点和真澄交换。一直待在这里,也排解不了悲伤的心情吧?」

「你明明不可以过来啊……」

「是千惠美阿姨开车载我来的。她就在入口等我们,快点回去吧。」

真响不容分说地想拉过真夏的手,却被他甩开。见到弟弟这样,真响非常惊讶。

「真夏?」

「你为什么把真澄丢在那里?你明明不能选择我啊。这样一来,真澄就会判定对你而言,我比较重要啊。」

「真澄毫发无伤吧?身为人类,当然会更重视受伤的人或是难过的人啊。你甚至不明白自己现在很难过吧?」

「不是的。」

真夏紧咬着牙根般说:

「我并不是因为泰比死了才难过。是我自己亲手杀了泰比,如果还因此对它的死感到难过,就太自私任性了,也对泰比很失礼。我真正难过的,是没有了泰比的守护以后,不得不独自去面对的自己。」

听到这些话后,真响也无法再反驳,瞪大了眼睛动也不动。她像在寻找什么般仔仔细细地端详弟弟的表情,平静地问:

「你要面对什么事情?」

真夏迟迟没有回答,之后混着叹息说了:

「……对我来说真响最重要,对真响来说我最重要,这种情况已经没办法再持续下去了。」

「为什么没办法?」

「看,你完全不明白……却在不明白的状态下略过这个问题。可是,你拥有未来。再继续和我有所牵扯的话,甚至会葬送掉你的未来。」

「你在说什么啊?」

「不论怎么往后拖延,我都会比你早一步去真澄那里。既然如此,不如趁现在真澄想待在你身边的时候还比较有利。」

「你在说什么啊?」

真响只是一味重复问句。如今再也掩饰不了不安,逼近弟弟。

「真是的,你已经完全迷失自我了。这些全都是泰比过世的关系。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跟我来。」

「我不要。」

真夏坚决地向姐姐宣告。

「我不回去。回去的话,真澄就会失去容身之处。」

「你完全没有搞懂吧?就算要骗人,我也是有忍耐限度的。你以为我还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假装真澄就是真夏吗?」

真响才刚反驳完,更加低沉沙哑的嗓音就接着响起。两人的爷爷走上前来。

「我说你们,现在还在玩假扮真澄的家家酒游戏吗?真是不像话,年纪都这么大了。」

听到了这番只能说是误解的话语后,泉水子屏住呼吸,但看向板着脸孔的老人,他似乎是真心如此认为。宗田爷爷皱起眉,不耐地看向真夏。

「朋友和真响都来接你了,你为什么不回去?泰比已经享尽天年了,如果你的意志力软弱到无法接受这项事实,将来该怎么办?如果无论如何都不想返回集训地点,就回来我这睡觉吧。再继续待在这里,只会对其他马匹造成困扰。」

「我不要。」

真夏也拒绝了爷爷的提议。

「爷爷这么说——不仅杀了泰比,也杀了真澄。老叫我们要链身心,结果却害死了真澄。」

「你一直以来都这么认为吗?」

老人的话声更是阴沉。趁着真响呆若木鸡时,真夏越过她拔腿狂奔。

「真夏!」

「真夏同学!」

泉水子也扬声大喊。在真夏奔往的前方,出现了一头未装上马鞍也未系上缰绳的马匹,优雅地伫在原地。

身旁没有跟着照料的人,看起来像是自己擅自走出了马房,呼吸自由空气。马儿有着充满光泽的焦褐色毛发,以及长长的黑色鬃毛和尾巴,鼻梁和脚尖带有一点白色。如果是从马厩走出来的,泉水子一行人应该会注意到,但马儿却仿佛凭空出现一样。

(难道是……泰比……?)

泉水子很想揉揉眼睛,但有着黑鹿毛色的马就栩栩如生地站在那里。她脑袋一片混乱地看向真响。

真响停在距离泉水子数步远的前方,全身僵硬,注视着马匹。紧接着声音有些颤抖地对马说道:

「真是的,真澄,你在开什么玩笑?」

(真澄……?)

经她这么一说,那的确不是寻常的马匹。泉水子也承认这一点,却无法肯定那是真澄。对方只是像马一样动了动黑色耳朵,没有回应真响的呼唤。感觉上是一种心灵无法相通,疏远冰冷的存在。

真夏冲上前,将手放在披着黑色鬃毛的马匹脖子上,接着无能为力般回头看向真响。

真响一边努力抚平激动的情绪,一边问向真夏:

「回答我,真澄其实只属于真夏吗?其实和我完全没有关系吗?」

「不是的,绝对不是那样。」

真夏说,语气听来像是死了心。

「我们两个人都是为了真响而存在。」

「你们说的话跟做的事情完全不一样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我的心情呢?」

「……我会好好想想,怎么做对真响才是最好的。」

真夏说,同时轻轻松松跨坐上马背。没有马具对他来说,似乎不构成任何障碍。马儿载着真夏往前踏步,转眼间转为疾奔,绕过俱乐部的占地后,消失在林中道路。

泉水子等人一言不发地目送他离开后,宗田爷爷在身后清了清喉咙。

「看样子,让真夏那小子稍微冷却一下脑袋比较好吧。等他想开了,就会回来了。你们也回自己的旅馆吧。真响也别再陪他一起瞎起哄,真澄、真澄地说个不停。对那孩子不会有好处。」

泉水子转过头。宗田爷爷显得老大不高兴,一旁的三村也露出了忧心忡忡的表情,然而,由此可知两人都没有看见马匹。如果见到应该已经死去的马出现在眼前,不可能还会冷静地站在原地。清楚亲眼看见了灵活跃动的马匹后,这种落差令泉水子感到吃惊,但毕竟他们不知道直一夏是骑马离开。

大概是习惯了这种情况吧,真响没有反驳爷爷,继续凝视着真夏消失的绿色树林。宗田爷爷和三村等了一会儿后,便折返回俱乐部会馆。

真响的肩膀大力一耸,用力叹了口气,终于有力气和朋友说话,来回看向泉水子和深行。

「不好意思喔,事情演变成这样。我本来不想白费你们的好意,可是你们离开之后,我突然胸口躁动不安……虽然,最后好像造成了反效果。千惠美阿姨还开着车等我们,一起回去吧。」

深行开口说了:

「你爷爷说的话其实也不算有错。现在的真夏,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让他稍微冷静一下,可能比较好沟通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真响答得虚弱无力。

「真夏竟然会和真澄个两个人单独离开……这神事还是第一次……。而真澄变得无法回应我,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

「可能是因为真夏同学很难过,真澄也想安慰他吧?」

泉水子说,想让真响宽心,但她却左右摇头。

「不,我不这么认为。可是,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真夏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又在想些什么,我突然间都不明白了。在我开口插话前,那家伙对你们说过什么吗?」

「呃……」

泉水子支吾迟疑。因为「准女婿」这件事情难以启齿。但是,她还是尽可能如实转达:

「真夏同学说了类似你应该会身体强健、长命百岁,但自己不一样这种话。因为他说得很理所当然,反而更让人在意。」

真响呻吟般地应道:

「嗯,果然是这件事吗……」

深行审慎地发问:

「如果不能问,你可以不用回答……但真夏是不是被诊断出了什么疾病?」

「他的心脏和突然猝死的真澄一模一样,仅此而已。」

真响用沉重的口吻回答。

「听说依现在的医疗,还无法查明原因以及施加治疗。但是,真夏的心电图很少出现异常,就算运动,也不会出现令人头疼的症状,运动神经甚至比常人好上一倍。可是,真澄以前也是这样。所以我的家人才会不想回想起真澄,才想当作他不曾存在过……为了还活着的真夏。」

三人搭乘千惠美驾驶的车辆回到旅馆,但当天直到晚餐时间,真夏和冒充真夏的真澄都没有出现。但是,真响的手机收到了简短的讯息。

我还在考虑。我果然应该变成和真澄一样的存在,才能够待在真响身边吧。

看完简讯,真响随即拨打了无数次电话,但真夏都没有接听。终于她改变了拨出的号码,发出近乎悲鸣的声音朝着电话大喊:

「爸爸,你快点过来!真夏要被真澄带走了!」

这下子,学生会执行部的学生也无心休息玩乐了。千惠美开始四处打电话询问探听,深行也打了电话给两国,但他们那边也没有人见过真夏。

骑马俱乐部的三村等人和户隐宗田家的人们,听说都已前往树林附近展开搜索。然而,山中的能见度只是越变越低。

不停有人打电话或当面询问真响,关于真夏有可能会去的地方,有没有什么头绪,但她都无法明确回答。在她身旁的泉水子,非常能明白真响为何含糊其辞。因为真夏也许正待在谁都看不见的空间里。

来到女生房间的拉门后头,真响才对泉水子说:

「我投降了。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等真夏改变主意回来了。我无法靠自己一个人召唤出真澄,也没办法到真夏身边。」

「真夏同学会回来的,他不会就此丢下你不管。他也说了『还在考虑』呀。」

泉水子只能拼命安慰她。真响的脑袋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明显意志消沉。在其他人面前还能佯装坚强,但就连坚强的假面具也在逐渐崩毁。

真响仿佛在对空气说话般,恍惚失神地接着说:

「……其实真夏比较亲近真澄这件事,我也早在一开始就知道了。我和真澄无法像他们两个人一样融为一体。可是,毕竟是我和真夏一起召唤出真澄的啊。所以我完全想不到真夏会离开我,选择留在真澄身边。」

「我觉得他并没有离开你喔。他一定是太为你着想,现在有点想太多了。」

泉水子说完,当事人略微皱起脸蛋。

「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最为我好的事情,就是他长命百岁,然后待在这里呀。明明想来想去,这才是最理所当然的答案。怎么会以为两个弟弟都成为神灵,力量增强就足够了呢。真是不敢相信。」

「嗯……是啊。」

「我会想成为学园第一,也全是为了让真夏活得久一点。明明一直、一直以来我都是为此而努力,只要能让他活着,我也打算往后这一辈子都竭尽所能。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真响的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颤抖,忽然噤口不语。她强烈的心愿传达了过来,泉水子也跟着颤抖,思索着为什么。

(就连拥有如此强大羁绊的真响同学他们,有时候也会看不见彼此。然后,即便只是细微的摩擦,就会增强操纵神灵的力量。真澄说不定会在这种时候演变成危险的存在……)

一想到真夏内心盘旋着死了比较好的这种想法,泉水子也不禁感到坐立难安。现在他已经受到了那一方的诱惑,甚至察觉不到真响的叹息。

不久过后,仄香和玲奈从会议室回到了女生房间。学生会长看向掩饰不了苍白神色的真响,语带关心地出声说:

「虽然叫你打起精神来也无济于事,但今晚就先等等看宗田同学会不会回来吧。大家一起讨论过了,由于我们不熟悉这片土地,就算摸黑出去找人,说不定反而会有更多人迷路,所以今晚就先耐心等候。不过,如果天亮后你弟弟还没回来,我们就分头出去找人。毕竟他也可能是因为这种地形而遇难,想回来也回不来吧。」

「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真响以细若蚊蚋的声音说完,仄香就摇了摇头。

「你不用放在心上,因为其实我也相当良心不安。昨晚那件事,你弟弟该不会以为我是在欺负他吧?」

泉水子不禁眨了眨眼望向仄香,但仄香非常认真地睁大了有着灰色瞳孔的双眼,询问真响。

「你弟弟是否说过,他觉得执行部的气氛让他很难待下去这种话呢?」

「他没说过。而且他也不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

玲奈的表情也有些尴尬。

「因为昨晚宗田同学消失的方式实在太完美了,一瞬间我还以为他就是原因所在。早上我也因为这件事稍微调侃了他一下,可能不应该那么做吧。不过,我完全没有排挤他的意思喔。」

「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因为这件事。」

真响再三保证,玲奈则一脸寻思地说:

「今晚的失踪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恶作剧。他是怎么了呢?因为宗田同学看起来有点像是容易遇到神隐(※指被妖怪或神明掳走的小孩,通常引申为人突然离奇失踪。)的人,我很担心呢。」

(神隐……说得真是没错……)

泉水子暗暗同意。现在的情况,正好可以这么形容。

夜深人静之际,真响的父母两人一同造访旅馆,他们向上前迎接的千惠美低头致歉,表示为她造成了困扰。

「爸爸!」

真响探头看向玄关,见到了父母后,大声呼叫,冲上前去。泉水子也在附近,只见宗田教授看向女儿,脸上浮现着再清楚不过的担心,全然看不到先前在花园派对上展现的沉稳表情。

「真响……你说真夏被真澄带走了,是怎么一回事?」

真响用力摇头,动作透出了绝望。

「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甚至不晓得真夏人在哪里……」

「你冷静一点,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因为……真夏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啊。」

截至目前为止,真响绝不肯掉下一滴眼泪,这时终于用双手捂住脸庞,痛哭失声。

「怎么办?真夏要是……就这样一去不回……」

「所以我早就说过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静枝冷不防厉声说道。大概是看见真响哭泣,自己也无法保持冷静了吧。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呢?明明我一直警告你们,别再装作真澄还在的样子了。至少妈妈也感觉得出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啊,终于演变到了这个地步……也要怪你一直陪着他起哄。」

真响只是越哭越厉害,已经到了无法好好讲话的状态。静枝责备完后,似乎马上就感到后悔,让女儿坐在玄关旁的沙发上,挨在她身边安慰着她。

宗田教授向千惠美和聚集而来的学生们,详细地询问了真夏消失前的情况。大家都想尽可能帮上忙,此起彼落地纷纷说明,但始终没有出现可以掌握到真夏行踪的线索。

「……再继续待在这里,也只会为各位造成困扰,我们会回家里待命。如果到了早上,真夏还是没有回来,我就会向警方提出搜索的请求。请各位按照原订计划,继续举办集训吧。让各位担心了,真是非常抱歉。」

教授说完,静枝也站起身,向在场众人致歉,接着小声对真响说:

「今晚你就和我们一起住爷爷家吧。你这副看起来快昏倒的样子,只会让大家担心而已。」

真响低垂着头,有些凌乱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上,看起来的确是她比较像遇难者。仿佛失去了依靠般,脸色苍白憔悴,连存在的气息也变得薄弱。但是,听见母亲这么说,她还是用力摇头。

「不要,我要在这里等。待在爷爷家的话,真夏和真澄都不会回来。」

「你这孩子真是的,又说这种话……」

宗田教授环视学生,眼神与深行互相交会。

「相乐同学,还有铃原同学……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见他走出玄关,深行和泉水子也跟着走到外头。移动到停好的车辆附近后,教授才转身面向两人。

「真响告诉过我,你们是他们最亲近的朋友,而且还能心平气和地看见真澄。你们知道真澄究竟做了什么事情吗?」

他的语调很温柔,听不出来他心急如焚。但可以感觉出真响的父亲正认真不过地对高中生提出问题。

深行有些过意不去地回答:

「不,这我们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想,真夏确实直到最后都和真澄在一起。」

泉水子也无法给予更多的说明。

「我也这么认为。」

「在骑马俱乐部,听说我父亲只看见了真夏跑进森林深处。但那一带对真夏来说就像自家的庭院一样,他不可能会迷路。」

教授平静说完,隔着镜片注视深行。

「你是否也能召唤出真澄呢?就算你没办法,你的亲人或是认识的人当中,是否有人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您的意思是,能否施展术式吗?」

「没错,就修验道这方面而言。」

深行犹疑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般开口:

「我认为,这世上大概没有人可以做到和他们两个人一样的事情。这并不是一件精通术式就办得到的事,看起来也像是与生俱来的某种能力。我也曾听见他们咏唱护身真言,但我觉得那些真言完全不具意义。」

「那些真言是我告诉他们的。」

教授短短地吐一口气,听来也像是自嘲的叹息。

「但是,我自身只专于研究,从未修行过,也不曾加以实践。我只是心想起码能稍微引领他们,但实际上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来惭愧,但我和我父亲都无法清楚看见真澄。据说以往的亲人中也出现过灵能者,但所有的文献都没有关于三胞胎案例的记载。」

教授伸手扶住镜框,嗓音沉重地接着又说:

「这三个孩子似乎是特殊的返祖现象……好像可以回溯到太古神话。所以现代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予他们指引。至于母亲,又很忌讳两人召唤出的真澄。大概是生下他们的人特有的直觉,感觉到真澄是不好的存在。」

泉水子不由自主开口:

「我觉得,不一定非得判定真澄是不好的存在吧?真澄是好是坏这种事情,或许是不应该说出口的。」

教授朝泉水子点点头,但看起来有些不以为然。接着话声变得颓丧,自言自语般地说:

「……由于这件事情伴随着很多危险,我平常总是耳提面命地告诫他们,精神修行非常重要,但也许反而过于鼓励他们了。因为我以外的周遭旁人,也开始注意到那两个孩子了。」

紧接着,教授似乎是心想抱怨也于事无补,急忙结束自己提出的话题。

「搜索真夏的准备就交给我们,还请你们多多留意真响的情况。这么晚还打扰你们,真是非常抱歉。」

宗田教授和静枝都与不久前仿佛判若两人,神色显得十分苍老,让人看了于心不忍。泉水子切身地感受到,骨肉亲人担心真夏的心情正是如此迫切。宗田父母开车离去时,时间已过凌晨一点。距离天亮,也只剩几个小时了。

所有人看起来都没有睡好,天空泛鱼肚白后,也确定了事态并没有出现变化。宗田家在打来了好几通电话后,最终宣告已经报警处理。

真响既无法起身出现在早餐桌旁,其他学生也全然没有心情召开学园祭的研讨会。尽管宗田的父母说过他们无须出动,但众人还是一致决定,与其静静待着不动,还是去附近搜索看看。

深行对泉水子说:

「宗田现在非常虚弱,别让她出去外面乱跑比较好。你就留在房里陪她吧。」

「等一下,我有事情想和你商量。」

泉水子急急忙忙表示。她昨晚都没有睡,一直在想某件事情。

来到了走廊的角落,泉水子切入正题。

「相乐同学,你对真响同学的爸爸说过,在你的亲人和认识的人中,没有人可以做到和他们两个人一样的事情吧?」

「那又怎么了吗?」

深行停下脚步,纳闷地看向泉水子。

「就算叫雪政尝试宗田他们做的事情,他也办不到,因为等级和朗诵加持祈祷文差太多了。毕竟他们是直接将神灵变成自己的兄弟。」

「那姬神呢?」

泉水子下定决心说出口后,深行大吃一惊,小声反问:

「什么『那姬神』呢?」

「你不觉得姬神应该知道怎么召唤真澄吗?」

「你在说什么啊?」

「我没办法和姬神说话,也没办法问她问题。可是,你已经和她说过话了吧,所以我——」

「等一下!」

深行仓惶失措地环顾左右。

「不可以在这里谈论这件事。必须改到绝不会被人听到的其他地方才行。」

深行带着泉水子走出旅馆,走进道路前方的树林,站在树荫底下后,这才开口说话:

「不要突然提这么危险的事情啦!你到底在想什么?」

「因为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啊。」

泉水子握紧两只拳头,急迫地觉得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今天就是真澄的忌日喔。如果真夏同学去了另外一边再也不回来……就算出动警察找人,可能也找不到他。」

闻言,深行并不惊讶,似乎也考虑过了这个可能性。

「你是指真澄创造出来的,那个像是另一层空间的地方吗?」

泉水子点点头。

「我一直在想,相乐同学只是被卷进来,明明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你一定觉得很困扰吧。可是,听完真响同学的爸爸说的那些话,我才了解到其他人甚至无法看见真澄,光就你曾和真澄面对面相处这一点,我想现在的情况就和平常不一样了。而且你又和姬神讲过两次话。」

深行有些无措地说:

「那只是刚好而已啦,又不是我主动召唤她的。」

「而且你又和真澄睡在同一个房间。」

「这也只是刚好而已。」

「我知道是我把你牵扯进来,可是,为了找到真夏同学,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就算我不想做,我想还是得做。等我解开头发,变成姬神以后,你能代替我诚心拜托姬神吗?」

「等一下,你办得到这种事情吗?」

深行显得无比震惊,用像是第一次认识泉水子的眼神看着她。

「不晓得,但必须试试看才行。」

「别说得这么简单!」

深行语速极快地接着说:

「姬神太危险了,危险到她一出现,我们根本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既不能保证她会听我们的话,之前村上学长那么厉害的人也断言过,她的危险程度等同天灾。还要我们尽可能别让她出现,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泉水子大口深呼吸。

「我也很讨厌姬神啊,很怕她,也不想再变成她了。每天也都在想,如果自己没有这种体质就好了。可是,现在不试试看所有自己办得到的事情的话,真夏同学真的会消失的。」

深行先是沉默了数秒,问道:

「你觉得那家伙不会回来了吗?」

「不知道。可是,如果换作是真响同学去了不应该去的地方,我们也必须去接她才行。」

「这可是很大的赌注喔。自己主动呼唤姬神,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这样做真的好吗?」

深行再次确认后,泉水子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一直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回报真响同学至今为我做的事情。到头来,好像只有这个办法了。我也希望自己有能力采取其他方法,但还是只有这么做才能帮助到她吧。」

在树林里走了一会儿后,两人来到了一处较为宽阔的空地。由于泉水子全然没有头绪,不晓得什么样的场所适合姬神降临,总之就停下脚步。

「好像哪里都一样,那我就在这里解开头发吧。」

深行似乎也死了心,不再制止泉水子。

「嗯,既然哪里都一样,就快点动手吧。」

泉水子解下了绑在两条辫子尾端的橡皮筋。虽然不明白编麻花辫为何会变成一种封印,但姬神降临的时候,确实都是在头发散开的状态下。

泉水子用手指梳开麻花辫后,站在原地,双手交握,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刻到来。

几分钟过去了。

「咦?没有变化?」

张开眼睛后,深行只是环抱双手,闲闲无事地站在那里。什么变化也没有。深行一副百无聊赖地发表评论。

「若要由你主动召唤她,可能还少了一点东西吧。」

「是方位不对吗……像是在深山里就进不来之类的。」

「你这种说法,简直像在说手机收不到讯号一样。」

泉水子歪过头,为了改变方位,绕行地走了几步路。刹那间,她觉得气息改变了,于是转过身想告诉深行这件事情。

然而,眼前却没有半个人。

「咦……?」

泉水子披着散开的长发,瞪大了双眼呆站在原地。姬神迟迟没有降临,相对地,深行却凭空消失了。

茫然自失了一会儿后,泉水子总算察觉到,消失的恐怕不是深行,而是自己。她在变不了姬神的状态下,直接以泉水子的姿态倏然进入了其他空间。

(我应该……回得去吧?)

她跨出相同的步幅试着后退。感觉到气息再度改变了,但也仅此而已,深行并没有突然出现在原本的位置上。她再继续迈步。

终于泉水子划圆地走了一圈,停下脚步一看,只觉得自己置身在空气与方才的空间更加不同的空间。映在眼中的树林还是和刚才一样,但是,一种扎着肌肤般的刺痛感却异于往常。

然后响起了有些错愕的声音。

「铃原同学真是个路痴呢。」

转头看去,穿着浴衣的真澄就站在深行原本该在的位置上。他没有环抱双手,而是将两手插进浴衣两边的袖子。

由于真澄身上的白色浴衣和仄香之前穿的浴衣十分相似,泉水子一瞬间哑然失声。而且,他把头发变长了。见识过他穿女生制服的模样后,就算看到这副姿态,她也不会误以为真澄是女生,但这身打扮相当适合他。

「……你怎么穿成这样?」

「因为看到学生会长这样穿,我觉得很好看。毕竟真夏的衣服都没什么意思。」

「真夏同学在哪里?」

「在更里面。」

「里面是指哪里?」

「户隐有很多层空间喔。」

泉水子重新打起精神,将披散开来的长发拨往身后,双手擦腰。

「真澄,你这样子不行,怎么能惹哭真响同学呢?现在马上把真夏同学送回来。」

「不是我惹哭她的喔。」

「结果都一样。你为什么撇下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一起走掉了呢?明明知道真响同学不会为此而开心。」

「嗯,我讨厌看到真响难过。」

「她现在就很难过喔。」

真澄不疾不徐地摇头。

「现在的话,她只会难过一下子而已。等到今后我和真夏都消失了,真响会哀伤叹气很长一段时间。」

「那是真夏同学的想法吗?」

「也是我的想法。」

真澄用有些自鸣得意的语气说:

「长时间变作真澄以后,我也有点不想要就此消失呢。正确地说,是这样子很无趣。可是,如果要真响在我和真夏之间选一个人的话,她会二话不说选择还活着的真夏吧。与其那样,不如从一开始我们两个人就合而为一比较好。」

「难道……真澄快要消失了吗?」

「只要还待在户隐,我就不会有任何改变。可是,我很喜欢真响和真夏召唤我过去。要是人类不是这么善变的生物就好了。」

泉水子暗暗屏息。到了这时候,她终于能肯定,真夏是受到了真澄的影响,才想让自己变成永恒不变的事物。

「让我和真夏同学说话。」

「恐怕没办法喔,因为他在岩户的深处。」

岩户是什么啊?——泉水子满腹疑惑,一边紧紧追着真澄的话语:

「那么,请带我去岩户。」

「那一带很深,是黑夜喔。进入黑夜也没关系吗?」

泉水子忽然回想了起来,说道:

「之前我们不也在半夜里见过面吗?」

泉水子原本忘得一干二净,也只觉得是作梦,但站在这个与现实脱离的空间后,当时的感觉就清晰浮现。

「你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待在这种地方时,好像反而自己一个人更加坚强。这么奇怪的女孩子很少见喔。」

真澄的口吻相当佩服,又继续问道:

「既然如此,你也想起来了当时我问过你,要不要被我搭讪吧?」

「我想起来了,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真夏同学。我一定要带他回去。」

泉水子意志决绝地说完,真澄就意外老实地说:「往这边。」然后迈开步伐。

跟着真澄往前走后,洒落着早晨阳光的林道就如日暮般转眼间变得昏暗。黑暗果然会引人心生不安。而且不只是变暗了,更有一种越来越远离现实的感觉。仿佛朝着深夜梦中的底层,往下走着坡道,明明实际上是往山上走,却有一种下降的错觉。

(现在不可以感到害怕……)

泉水子拼命在心中告诫自己。但是一想到真澄说过自己是路痴,以及自己并不认得回去的路,她就不由得担心起来,脑袋更不由自主地想像,要是真澄将自己丢在这里,她会不会无法回到现实世界,一直留在这个空间里徘徊。

真澄好一阵子都默不作声地走着,这时冷不防开口:

「我觉得由你代替真夏也无妨喔。铃原同学无庸置疑地拥有成为供品的价值……就和以前的真澄一样。铃原同学,如果我说你和真夏只能一个人回去,你会选谁呢?」

「我两边都不会选。」

泉水子说,忍不住想紧咬住牙根。

「不论是真夏同学还是我,另外一边都还有人在等着我们。供品又是什么?麻烦你用更像人类一点的思考模式说话。」

「咦咦~我说的话这么让人不知所云吗?」

「很不知所云。」

斗嘴这段期间,四周已经彻底变暗。不过,还是能辨别出地上的景物和蓝色的天空。穿过树林,可以看见前方是一面挡住了去路的陡峭岩壁。岩壁黑压压地朝天耸立,上方也生长着外形扭曲的树木,但绝壁的大半面积都直接裸露出了岩层表面。

「这就是岩户。」

真澄停下脚步,边说边努起下巴示意岩壁。

「必须打开那扇门才行。」

「门?」

见到出乎预料的巨岩,泉水子惊愕地问:

「门在哪里?整片岩壁都是吗?」

「嗯,算是吧。」

如果这是现实,就会利用挖土机、炸药或是用起重机吊起铁球凿开岩壁吧——泉水子一边如此心想,一边走到岩壁前方,伸手触摸岩石。巨岩无法轻易撼动的重量感传达到了手心。

「真夏同学,你在里面吗?快点出来!」

泉水子试着大声呼喊,但无法传达出去。感觉得出声音被岩石弹了回来。她回头看向真澄。

「为什么会有这片岩壁?真夏同学是怎么进去的?」

「因为这里是户隐啊,所以会有这种东西。」

真澄一副理所当然地答。

「我也不是自己高兴才这么做的。如果真夏没有这个打算,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那家伙是自己跑进去的。」

(怎么办……这样一来,真夏同学完全被关在里头了……)

泉水子开始感到焦急,慌忙动起脑筋思索,接着忽然注意到了真澄说过的话。

(因为这里是户隐……所以会有岩户。)

她忆起了户隐神社供奉的诸神。户隐最有名的传说——就是天手力雄命投出了天之岩户后,形成了户隐群山。此外,仄香和玲奈前往参拜的,是相传为了打开天之岩户而跳舞的天钿女命。

仄香当时为了守护学生会而跳的那些特殊舞步也浮现到了眼前。

(也许现在我能做的,就只有跳爷爷教我的舞了。搞不好打开岩户的方法就是跳神乐舞……)

但是,自从升上高中以后,泉水子就再也不曾跳舞。

因此她不由得犹豫,这样的自己,还能在这种地方集中心神跳舞吗?她想到的方法也许没有错,但真要实行的话,情况又另当别论。不知不觉中,她伸手摸索着胸口一带,然后发现自己并未携带本该插在胸襟上的扇子。

(啊,没有扇子,明明如月学姐就有带来。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就该准备一把扇子。没有扇子的话,我也无法跳舞……)

瞬间,泉水子懊悔地咬住嘴唇,突然间她转念一想,锡杖曾为了深行出现。此处的空间异于现实,说不定只要祈求,扇子就会出现。

「真澄,我想要扇子。」

「我早有预感你会这么说。」

真澄很快接话,从怀中抽出扇子,递给泉水子。

「那么,你加油吧。」

既然接下了扇子,就不能回头了。泉水子下定决心,环顾四周,确认是否宽敞得足以跳完所有舞步后,站在正中央。

这里并不是高耸入云的山巅,而是反方向穿透直达现实的底层。天空阴暗,岩石散发的压迫感让人感到难以呼吸。在这里别说能敞开心胸、伸展四肢了,反倒只要有一丝松懈,就会坠入漫无边际的恐惧,想要逃离这里。

泉水子完全想像不到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跳舞,也是第一次跳舞的时候松开了头发。但也因此体悟到,头发比想像中更妨碍跳舞。因为泉水子的头发始终不肯老老实实往下垂落,而是轻飘飘地随风飞扬。

但是,现在不是抱怨东抱怨西的时候了。

「真夏同学,快点出来。去那一边是错误的。真夏同学回来,我们才会最开心啊。」

虽然她认为真夏多半听不到,但还是开口说了。接着踏出步伐。

梓弓之弦,或张或弛,为君之思,实劳我心;

梓弓之弦,或缓或急,君子来兮?君子不来?

泉水子放声高歌,在脚掌紧贴住地面跳着舞步的期间,深切感受到了这里果然不是现实世界。舞步发挥出了泉水子难以想像是自己造成的强大作用。次元的空间开始摇摇晃晃,肌肤感觉得到岩壁的厚度逐渐变薄。同时也可以感觉到扇子翩翩翻转时造成的微风,有如香气般往四面八方蔓延扩散。

泉水子心中一边隐隐为这份力量感到害怕,但促使扭曲加速,又产生了一种快感。泉水子涌出了自信,更是昂扬地高举起扇子。

有船枯野 烧以制盐

余木造琴 抚琴殍踪

宛若水木 摇曳随波

由良濑户海石间

声声动人

「不可以打开岩户!」

突然有人在近处大喊,泉水子停下舞步回过头,发现真澄变成了真夏。短短的头发,身上是T恤、短裤加上帆布鞋。

「在里面的是真澄!不叮以打开!」

「咦咦?这是怎么回事?」

泉水子讶声大叫。因为并不是换了一副姿态,眼前的人千真万确是真夏。泉水子目不转睛地重新凝视后,对方看起来还是真夏。面前的人带有温暖的体温,也没有散发出刺人的危险气息。

「一开始并不是真夏同学吧?直到刚才,在这里的都是真澄吧?」

「嗯,我好像终于明白了,也终于清醒了。」

真夏神色认真地应道。面颊有些消瘦这一点,也的确很像真夏。

「我不可以想变成和真澄一样的事物。真澄也和我们一样,拥有仅属于他的意识。那家伙想破坏岩户,跑到外面来。」

「破坏岩户……咦?可是真澄不是已经在外面了吗?」

「变成真澄的只是一部分而已。要是连关在岩户里的东西也跑出来,他就再也不是真澄了。会变得比我和真响还要巨大。」

快语说完,真夏吸了一口气。

「铃原同学,谢谢你过来找我。我差一点就搞不清楚这个道理了。如果我死了,会给予真澄过多的力量。」

泉水子的震惊未平复,但真夏的道谢让她很开心。泉水子展露笑容,品尝任务完成的喜悦。

「太好了,变回原来的真夏同学了。大家都在等我们喔,快点回去吧。」

「回去的话,是走这一边吗?」

泉水子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周遭的景色。自从觉得空间因为舞步而摇晃扭曲后,风景就产生了变化。四周暗得无法清楚看到远处,眼前也变成了树木比方才少的荒地,地面滚落着凹凸不平的坚硬岩石,找不到来时的直线道路。另外,真夏回来了以后,取而代之地换真澄消失了。

「……呃,该不会真夏同学比较知道怎么回去?」

「我觉得大概是这边。咦?真响来了!」

真夏诧异地大喊,泉水子看过去后,也怀疑起自己的双眼。黑暗中,有人影不断走近。而且不是一道,是两道——真响和深行正并肩一同走来。

「真响……对不起……」

到了可以听见彼此声音的距离时,真夏小声道歉。真响一句话也没有说,走向真夏,然后张手用力环抱住弟弟的肩膀。维持了数十秒以后,才开口说道:

「……我之后再臭骂你一顿,搞不好还会揍你。但我现在没有力气,就先这样吧。」

「你怎么来的?真澄明明不在。」

「被你丢下了以后,我当然来不了啊。是相乐带我来的。」

「咦咦!骗人!」

泉水子再次大叫出声,觉得不会再有事情更让她惊讶了。她大感不可置信地看向脸色不太好看的深行。

「为什么相乐同学办得到这种事情?」

「我之后再说明。」

深行心浮气躁地说:

「你太鲁莽行事了吧?嘴上说要变成姬神,为什么跑来这种地方,又做这种事情啊?我的计划都被你打乱了。」

「毕竟我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嘛。」

泉水子回嘴后,深行更是接着抱怨:

「话说回来,都要怪你被其他绅灵迷惑,傻乎乎地就跟着对方走,结果才会变成这样。」

「什么啊,你的意思是全都是我的错吗?」

泉水子忍不住反驳后,一旁的真夏不得不尴尬地介入调停:

「都要怪我啦。铃原同学只是为了我好才赶来。」

深行旋即将攻击的炮火转向真夏:

「既然你有自知之明,就快点负起责任将这个奇怪的地方变回原样!这种情况从一开始就是你造成的吧?」

「我也知道啊……」

真夏的声音气若游丝。

「可是我从前天晚上起就没吃东西,全身没有力气……」

真响始终将手放在弟弟身上,仿佛怕一松手,真夏又会再次消失,这时,她突然用力捉紧真夏的手臂。

「那是什么?」

其余三人也循着真响的视线望去。因为一行人忙着寻找回去的方向,好一阵子都没有留意岩户的动静。在必须抬头仰望的巨岩壁面上,出现了一条纵向的长长裂痕,裂缝中迸出了星光般青白色的光芒。在凝视的期间,战裂又一点一点继续扩大。

真夏细声有如耳语:

「里面是真澄的全体,也是真正的真澄。真澄的全体就是那么巨大。全部都跑出来的话,我们很轻易就会被吞噬了。」

「现在我明白了,真澄之前也是差一点就要吞噬掉真夏了吧?」

「正确地说……现在大概也是。」

真夏无精打采地附和。

「为了让我出来,铃原同学几乎把岩户打破了。」

泉水子瞠目结舌地注视着发光的裂缝,如今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岩户已变得薄如蛋壳,就像受到雏鸟的冲撞而出现裂痕般,开始崩塌瓦解。

岩壁的裂缝变得越来越宽,逐渐可以看见某种绽放着白光的物体。物体的高度足足超过十公尺,白光的部分频频蠕动,看起来就像散发着珍珠光泽的巨大鳞片层层连接在一起。是个让人浑身寒毛直竖,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不行,一想像那是蛇……就真的会变成蛇……)

泉水子拼了命地在心中提醒自己,但不是蛇的话,又只能想到比蛇更可怕的生物。一旦见到了鳞片,就无法改变脑海中的既定印象。

深行倏地伸长手,摇晃泉水子的肩膀。

「你振作一点!既然是你打开的,应该也有办法关回去吧?」

泉水子猛力摇头,松开的长发左右飘扬。

「我不知道。我做得到的事情,只有跳舞而已。」

「那继续跳舞呢?」

「不行,我已经怕得……没办法再跳舞了。」

泉水子很想哭。目前为止她一直压抑忍耐,但至此终于被恐惧占据了心房。拥有鳞片的巨大生物正推挤着岩壁的裂缝,试图跑到外面。她根本无法在这种东西跟前冷静镇定地跳舞。

深行焦急地看向宗田姐弟。

「宗田你们呢?有没有什么办法?」

真响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我们只努力召唤真澄过,但从来没想过怎么将他送回去……」

「开什么玩笑!只能任由他跑出来了吗?这下子有生命危险吧!」

深行仰头看向岩户。战裂的最高点又再往横裂开,某种形似巨大头颅的平坦物体正一边摇晃,一边试图挤到外面。

「总之别呆站在这里了!快点逃吧!空间不同的话,说不定逃得掉!」

深行捉起泉水子的手腕,拔腿狂奔。一旁的真响和真夏也开始奔跑。但是由于四周昏暗,脚下土地又不平稳,四人无法发挥出最快速度。尽管不是现实,跑着跑着也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由于跑步速度不同,泉水子好几次都险些往前摔倒。被深行拉着的手腕仿佛快要断裂,被牢牢紧握的手腕也多半会留下淤青,但现在不是喊痛的时候。在对岩户的恐惧驱使下,泉水子一边跌跌撞撞,仍是以最快速度飞奔。

泉水子每次参加运动会,从来只会得最后一名,因此这说不定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达到的新纪录。头发往后飞扬,她不禁心想,箭步如飞指的就是这种情况吧。不久,她察觉到每当他们飞也似地跨出一步,金环声就响起一次。抬眼看去,只见深行另一只手握着锡杖。

(锡杖……?)

她不该分心的。心中暗叫不妙时,脚就被石子绊倒。深行牢牢捉住她的手也不由得松开,泉水子猛力往前扑倒在地。

虽然扑倒时感受到了剧烈的冲击,却没有马上感到疼痛。因为后背感受到的威胁更加让人难以忽视。停下脚步后,泉水子才明白岩户已经遭到破坏,里头的东西正紧迫在泉水子们的身后。

「别停下来!继续跑!」

深行朝着真响和真夏大吼。比起用双眼确认,泉水子更先透过气息得知深行也停在原地,转过身来。泉水子竭力撑起上半身,但不由自主在起身之前确认后方的情况。然后仅瞥了一眼,她就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藏青色的夜空中,浮现了一颗月亮般清澈亮洁的白色头颅。

可能是太过耀眼,她一时间无法在蛇平坦的头颅上找到眼睛。连绵覆着珍珠色鳞片的胴体从岩户的缝隙间往外长长延伸。本体还在岩户里,但光凭头部,就能毫不费力地触碰到泉水子。看起来之所以不如想像大,是因为头颅朝着比岩户更高的高空伸直。

(……要被吃掉了!)

高举起镰刀状脖子的蛇下一步要做什么,连泉水子也猜想得到。

蛇瞬间化作光箭,仿佛锁定目标的闪电般疾速落下。紧接着一旁响起了划破空气的某种声音,听来像是鸟类的振翅声。

泉水子甚至无法闭上双眼,只见一对黑色翅膀挡下了下坠的白光,然后耳中传来了深行摇动锡杖金环的声响。

「……邪魔外道,魍魉鬼神,毒兽毒龙,毒虫之类,闻锡杖声,摧伏毒害……」

泉水子先是紧紧闭上眼睛,然后再一次张开。光之巨蛇撤退了,自己则维持着起身到一半的姿势不动,并没有被吃掉,还好端端地在原地。四周再次被黑暗笼罩,但延展在泉水子上方的黑色羽翼依然存在。

泉水子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相乐同学……你好像长了翅膀耶?」

「只是错觉。」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

「这不是现实。」

话是没错,但很难让人信服。话又说回来,深行一派冷静沉着地单膝跪在泉水子身旁,将锡杖抵在地上的画面也很不寻常。

「你为什么做得到这些事情……」

「我之后再说明。铃原,姬神怎么样了?」

听深行的口气,可知他其实并不冷静沉着,远比外在的表情更紧张不安。

「我能做的,顶多是当你的护身,无法对抗那种东西,将他关回去。因为我很擅于认清自己的极限。不请姬神降临的话,这个局面将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你说得没错……」

泉水子依然瘫坐在地,和深行一同看向岩户。对方依然近得教人毛骨悚然。尽管方才袭击泉水子的白色头颅目前已缩回裂缝,但还是可以清楚看见令人浑身发软的一幕光景——在大幅裂开的岩壁缝隙中,不仅仅一颗白色头颅正在里头互相推挤。

深行也越说越激动:

「那种怪物再多来几头,天晓得护身还有没有用!你解开头发了吧?快点变成姬神啊!」

「我也想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变不了嘛。」

泉水子也束手无策。她撩起披散在脸颊上的发丝,却什么也变不了。

「是不是因为我太讨厌姬神了,所以变不了呢……」

「明明连累我到了这种地步?」

深行用十足怀疑她诚意的口吻说。但是,他没能再说下去,重新握好锡杖。因为白色头颅再次自岩户中滑了出来。

这回头颅的位置较低,似乎想模仿蛇的动作在地面上滑行。蛇一边前进一边左右摇摆发光的躯体,弯弯曲曲的身体看起来比巨杉神木还要粗壮。深行低声嘀咕抱怨:

「……明明是临时变成的姿态,学得倒是维妙维肖。」

「好像是呢。要汝现在对付九头龙大神,负担还太大了。」

深行吃惊地看向泉水子。泉水子也吓一大跳,忙不迭摇头。

「不是我说的!」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看向身侧。不知何时,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性已站在两人身旁。女性的身材高佻,头发也相当长。瞪大双眼注视了几秒后,泉水子小声问向深行:

「姬神?」

深行也是大惊失色。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是泉水子第一次亲眼见到姬神。

由于周遭晦暗,看不清楚花纹,但姬神将外褂当作罩衫般披在身上。在蛇绽放出的青白光芒照耀下,外褂呈现出了紫色色泽。底下的衣服是淡色的无花纹和服及深色裤裙,只要再往上多罩几层,看起来就会像是十二单衣(※日本平安时代,王公贵族女性所穿的宫廷礼眼,也是现代日本皇室女性的最正式礼服。)。脸蛋和双手都非常白皙,在黑暗中格外醒目。这位女性有着和风美人类型的清丽五官,但又让人看不出她的岁数,嘴角隐隐微笑,显得非常雀跃期待。

「锡杖借我一用。」

姬神简短下令,自深行手中拿起锡杖后,测试性地一挥,再将锡杖立于岩石上。接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了:

「许久以前,最初在户隐设置修验场的山伏将往昔供奉的地主神封进岩中,令其沉睡,并在上头建造寺庙,即是九头龙大神。如今虽然依旧受到供奉,但长久以来未再出现过直接呼唤祂的人。最终,户隐山上曾繁华一时的修验场也式微衰落,人事皆非,第一位修行者将其封进巨岩的法术也遭到遗忘。然而,九头龙是强大的神只。若任祂在外游荡,人类皆将束手无策。」

姬神频频以锡杖敲击岩石,清脆地摇响上头的金环。她的双眼炯炯有神,脸庞昂扬,一头紧贴着后背的长发微微摇曳,意气风发地挺直胸膛,咏歌般朝着蛇头继续劝道:

「现在先沉睡吧,九头龙大神。如今时机尚未成熟。有朝一日,汝当将自所有的束缚中得到解放。只要汝还是不曾面目骤变的神之身,不出多少寒暑,翘首期盼的那一天终将到来。既已等到今日,再等到那一天也无妨。现在先就此沉睡吧。」

姬神只是敲着锡杖,对巨蛇说话,情势转眼间就产生变化。

白色巨蛇听话地回到裂缝里,紧接着岩壁的皲裂也逐渐合起。等到再也看不见向外流泄的光芒时,岩户已恢复到了原本的厚度。

空间本身的飘浮感也骤然消失,灰暗的天空更是变得澄澈,地面涌现出了扎实的重量感,岩石的硬度感觉起来也和以前一样。户隐的岩户再次一如往昔遭到封印。

由于危险的气息消失了,泉水子甚至觉得四周怱然变得万籁俱寂。

姬神优雅从容地说道:

「这样一来就好了。九头龙大神再次留下了一颗头颅,进入岩户。即便是神,偶尔也需要纡压透气。只是其中一颗头颅的话,就让祂作作美梦吧。将这颗头颅作的梦,称之为真澄也无妨。前提是还能继续召唤祂的话。」

锡杖在她的手中化作烟雾消失无踪,也不再见得到深行肩膀上的黑色翅膀。四周急远变得明亮。姬神没有移动半步,但明显可以看出她正破解空间,往上飘浮。再继续发呆下去的话,就会错失与她交谈的宝贵机会!因此泉水子慌忙叫住她:

「姬神大人,从今以后我也能像现在这样,作为独立的个体吗?并非在我变成姬神时,而是在我还是我的状态下和您见面吗?」

「汝还一无所知。」

姬神回答,缓缓摇头。

「问汝的母亲吧。」

「可是,我的母亲……」

她不肯见我啊——正想这么说时,阳光透了下来。是早晨的阳光,但对于尚未适应光线的双眼来说太过刺眼,瞬间周遭的一切都仿佛绽放着金色光芒。

泉水子抬手遮住眼睛,再急忙放下时,立即明白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但是,眼前并不是自己进入其他次元时,集训旅馆附近的树林。

明显异于原先地点的巨大杉木并列于道路两旁,笔直地往前延伸。道路也相当宽敞,尽管没有铺设石板,却打理得干净整洁。前后两方都看不见鸟居或神社,但依据清净的程度,可知这条路是神社的参拜步道。从遥远上方的树梢往下洒落的日光也清澈透明,散发着神域特有的氛围。静寂之中还能听见鸟儿的啁啾声,早晨的冷空气清爽宜人。

如今泉水子和深行身旁,仍然站着一名女性。

但那并不是身穿和服的姬神。女性穿着短夹克搭上合身七分裤,脖子上缠着云朵般柔软的围巾,高眺的身材与姬神十分相似,但头发长不及肩,几乎脂粉末施。不过,是一位不怎么需要化妆的美丽女性。从她提着小提包,穿着不像要登山的时髦鞋子这两点来看,似乎是开着自家汽车前来的观光客。

泉水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嘴巴一张一合,重新审视了好几次后,终于虚脱无力地开口:

「妈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咦!这位是……紫子小姐吗?」

深行一脸惊慌失措。由于发生的一切都教人太过震惊,两个人都失魂落魄地呆站在原地。见到这样的两人,紫子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表情。

「你们两个,这样子可不行喔,怎么能现在就去招惹那么厉害的角色呢?单看你们还特地跑来户隐,就知道你们都太自不量力了。现在明白了吗?」

深行瞪大了双眼,仔细端详着紫子,然后脱口而出般问道:

「雪——我父亲说过他无法来到户隐,但紫子小姐没关系吗?」

紫子笑吟吟地回望深行。

「的确,这里存在着异于山伏的组织,是山伏无法踏入的场所。既然已经大意地暴露出自己的长相,他就不能过来。不过,在这方面,我等同是无脸的人。」

「无脸的人?」

「没错。有时候甚至连名字和地址也没有。」

思索了一会儿后,深行吞吞吐吐地开口:

「虽然我只是猜测……但难不成宗田教授是『上忍』?」

「但我想他绝对不会表现出来喔。就算想找,你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紫子仅是一派从容不迫地答,但表情显得有些开心,满意地望着深行。

「你的父亲从以前就经常协助我。多亏雪政引开了他人的注意,我才能隐姓埋名暗中行动。那个人的行事作风会如此招摇,也是基于这个原因。但是,既然我已经来过户隐,之后可能也不方便在学园祭上露面了。其实我本来想在学园祭时去见你们呢。」

泉水子吸了一口气。

「妈妈。姬神在妈妈身边,才会说刚才那样的话吗?」

「是啊,泉水子。所以我和你不能太常见面。」

紫子略微正色,看向女儿。

「今后我能将姬神留在自己身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本想在你独当一面之前,尽可能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久一点,继续当个没有脸的女人,但我也不晓得这样可以持续到什么时候。」

「妈妈是否有过不想变成姬神的念头呢?」

泉水子说出长久以来的疑问。由于这个问题卡在心头太久了,她的声音甚至有点颤抖。

「我不想变成姬神,是不应该的吗?想变平凡也是……」

「你听我说,没有半点迷惘的人才奇怪喔。」

紫子像在说明微不足道的小事般,不带情感地滔滔不绝,但内容非常沉重:

「你们根本不明白现在的自己有多么不安定。没办法,因为你们正处在那样的年龄。也没有察觉到诞生到这个世上,就是一种等同生死格斗的冒险。对于拥有灵能的人而言,当自己不再是小孩时,要怎么改变自己,是一项格外艰难的抉择。只要前进的方向出了一点差错,就有可能直接步入死亡。与神接触的能力因此而化为乌有的案例也所在多有。你们都是尚未出现结果的存在。」

紫子撩起发丝,仰首看向杉木树梢,接着又说:

「但是,只有这件事情,即便是父母,也不能告诉你详情。因为究竟要爱什么、如何活下去、当中又有哪里存在着陷阱,这些都只能由每个人自己去决定。人类是深不可测的。有多少人,就会有多少试验,也会有多少失败。这次是我适度地平息了混乱,所以你真正的试验往后才会出现。」

泉水子感到挫败。现在就算听到紫子这么说,她也不想去想像将来还有比刚才的经历更可怕的事情。

「不行啦,我没有那么坚强……」

「没错,我很坚强喔,泉水子。」

紫子说得理所当然。实际上,她看起来的确很坚强。高佻苗条的身型没有一丝赘肉,看起来既强韧又妩媚。

「所以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保护你。虽然不能常常和你见面,也无法保证可以永远保护你,但只有这点希望你能明白。」

泉水子还哑然失声时,紫子就迅速掏出太阳眼镜戴上。看起来跟雪政平常戴的太阳眼镜有几分相似。

「我马上就要撤退了,你们就等一下另外两位朋友吧。他们应该会从后面的石阶走下来。」

仅丢下这句话,紫子就头也不回,沿着杉木步道飒爽地离去。

深行和泉水子一同目送她的背影,紧接着深行大为感动地说:

「紫子小姐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

泉水子大叹口气:

「所以总是没有『妈妈』的感觉啊。」

「……她长得好漂亮。」

深行神色恍惚地轻声说:

「甚至分辨不出来紫子小姐和姬神有多少差别呢。」

「你在说什么啊,她明明一把年纪了。妈妈可是比爸爸还大四岁喔。」

「骗人!」

「骗你又没有好处。」

泉水子反驳后,内心也有些认同深行说的话。虽然她不至于感受到了母亲的温暖,但起码稍微可以理解紫子的立场了。

(……妈妈并不是不在乎我。明明是我不回玉仓山,她却始终留意着我,情况危急的时候,还是勉强自己来保护我。)

泉水子沉默不语,思索着这些事情。这时,深行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我说你啊,多把自己平常想的事情说出来啦。」

「咦?」

「你很多时候都让人措手不及。」

「让人措手不及的是你才对吧?」

泉水子感到错愕。

「明明是你经常什么都不说,很多事情也没有告诉我。既然你这么说,那也好好说明一下刚才的『之后再说明』吧。现在已经是『之后』了喔。」

「这个……等去玉仓山我再告诉你。」

支吾其词到最后,深行这么回答了。泉水子皱起脸庞。

「你看,你老是这样。之前我也曾明白地对你说过,想更了解你在想什么啊。从一开始就无视我的人,明明是你。」

深行沉默了半晌,然后开口说道:

「那么,我重新再说一次。」

重新再说一次?要说什么——泉水子有些戒备地绷紧身子,等着后续。但在听到下一句话之前,却听到了真夏的声音。

「阿深、铃原同学!太好了,你们回来了!」

真夏和真响一同从后方的阶梯跑下来。两个人尽管都经历了可怕的事情,看起来倒很镇定,只不过还是隐藏不住疲惫的神色。

「我们后来就站在奥社的狛犬(※置于日本神社入口两侧的守护兽雕像。)前面。没想到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你们没事吧?那之后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们都毫发无伤喔。太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

泉水子回答了真响的问题后,真夏筋疲力竭地靠在深行身上。

「我搞不好会半路昏倒喔。还有好长一段石阶要走喔。」

真响立即提议:

「如果你能努力走到鸟居,旁边就有荞麦面店,那里有东西可以吃喔。」

「既然如此……我会加油的。」

泉水子忍不住莞尔微笑。真夏已经没事了。

集训剩下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虽然平安找到了真夏,但毕竟出动了警察,因此宗田姐弟还有很多后续事宜必须处理;执行部成员也因为太过担心,心情始终都心浮气躁。结果只顾着玩,集训就这样结束了。预计拟定的学园祭企画也没有讨论出多少成果就带回去处理。

「算了,集训就是这么一回事。」

仄香说,并没有太过沮丧。

「虽然一度非常紧张惊险,但也可喜可贺地结束了,就当作大家是来这里休息充电,促进感情吧。相对地,后半段暑假将会疯狂赶进度,请各位做好觉悟。」

真夏和真响的身体状况都没有糟到必须躺在床上休息,但仍因为承受了不少压力,两个人的体重急远减轻,再加上医生的判断,最终两个人没有和其他成员一同返回学校,而是留在家里多休养几天。

启程那天早上,泉水子走出旅馆后,真响握住她的手,一本正经地说:

「泉水子,真的很谢谢你。我绝对不会忘记泉水子为真夏做的这些事情。相乐也是,我希望你们站在我这一边的时候,根本预想不到你们会给予如此重要的援助。」

「不,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啦。」

泉水子摇头,绝对不是因为谦虚。她总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不值得受到表扬。倘若紫子没有出现,事态将毫无挽回的余地。

「可是,我很开心可以稍微帮上真响同学的忙。」

「你这已经不是帮忙的等级,而是任谁都办不到的事情喔。明明我和真夏满脑子都只顾着自己……」

真响深切反省地说,泉水子顿时不知所措。

「这些事情光靠我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所以你别把我想得太厉害。」

「泉水子你……难不成其实……」

真响话只说到一半,面露迟疑,间隔了几秒之后,便话锋一转改变话题:

「我会趁暑假这段期间,仔细回想这次发生的事情。虽然思绪还有点混乱,但我也会再一次重新审视我、真夏和真澄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在九月开学前,我会想清楚的。」

「嗯……」

泉水子点点头,想起了紫子说过的话。真响他们的关系,好像确实可以形容为艰难的冒险。

(诞生在这个世上,就是一种等同生死格斗的冒险……)

泉水子不由得深深体会到,自己也是这样。紫子从以前就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母亲,虽然特地赶来,但这一次当然也不会对泉水子露出宠爱的表情。留下的话语,也都让泉水子无法对未来感到乐观。

(趁着暑假,我也好好想想吧……)

返回东京时,由于没有真响同行,泉水子感到有些寂寞。当她孤伶伶地站在月台,等候列车进站时,深行似乎也因为真夏不在了,自己一个人看着文库本。泉水子心想这是个好机会,走向深行。

「那个,我想说说自己现在的想法。」

「什么?」

「真响同学一开始在户隐测试你的时候,你什么也没有做,是因为想隐藏自己真正的实力吗?」

深行将视线从文库本往上拉,大感无趣地回答:

「有那种心力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我也想为了自己使用啊。」

「有时候无法使用力量吗?」

「没错。」

「那什么时候可以使用呢?总觉得我事先知道比较好。」

「这件事等去了玉仓山以后,再好好讨论吧。」

「和野野村先生吗?」

「不,和我目前还不晓得该怎么称呼的家伙。」

泉水子歪过头,完全一头雾水。

「是……玉仓山上的人吗?」

深行阖上手中的文库本,看向泉水子。

「我也有件事情想问你,可以吗?」

「可以啊。」

「和宫悟为什么和高柳一条长得很像?」

泉水子只是连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因为搞不懂深行为何问这种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

「没为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和宫不像真澄一样有什么模特儿可以参考,为什么会是那种外表。」

「这是因为和宫同学他……」

本人既说过他是泉水子创造出来的,泉水子也已经解开了和宫悟这个姿态。当时是泉水子跳的舞使得玉仓山上飘荡的神灵幻化作了少年。可是,在知道自己造成这件事之前,和宫就已经存在于班上同学中,和宫为什么是和宫那样的长相,她也不得而知。

泉水子一时语塞后,深行做出结论:

「也就是说,高柳那种人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咦咦咦——!」

泉水子吃惊得险些往上跳起,深行冷冷地说:

「虽然不关我的事,但你的喜好真是莫名其妙。」

(我果然完全搞不懂深行在想什么……)

越是交谈,泉水子越觉得深行这个人难以理解。但是,比起气氛尴尬无法说话,还是可以交谈比较好吧。至少在这件事上,深行自己也这么说过。

(无论如何,我们会一起回玉仓山……)

突然之间,泉水子非常想念故乡的纪伊群山。竹臣与佐和也一定会准备各种泉水子爱吃的东西,等着她回去吧。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现在她已能打从心底渴望回家。

在见识了户隐以后,再一次发掘故乡的优点吧。置身在肌肤最熟悉的空气、水和树木之中,再给自己一次机会,重新检视自己吧。泉水子用力吸了一口气,心情非常轻松愉快。

暑假还有一半的时间。

(下集待续)

【引用文献】

〈九条锡杖经〉 《修验道秘经入门》羽田守快著 原书房

《万叶集 第十一卷》 第二六四〇首

《古事记 下卷》 仁德天皇

【参考文献】

《户隐神社 太太神乐绘卷》 户隐神社

《户隐流忍法体术》(DVD) 武神馆DVD系列 初见良昭

《名山的日本史》 高桥千劔破著 河出书房新社

《诸神轶话》 川副秀树著 龙凤书房

卷首关于「濒危物种红皮书」的术语解说,引用自EIC网站上「环境用语集」中的部分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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