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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濒危物种接坑狐
录入:外来物种填坑滚
一
8月17日
昨天在大学医院,我对瑞穗小姐说最近越来越不懂自己了,她就建议我可以写写文章,当作和自己对话,不用拿给任何人看,单纯是为了认识自己而写。
所以,现在我要来试着写写看。
许久没做的脑波检查,我却只对瑞穗小姐作了非常表面的说明,完全没有提到姬神。可是,瑞穗小姐丝毫没有显露不耐烦。她应该很希望我再敞开心胸一点吧,但她却没有对我说出口,瑞穗小姐不愧是医生。
回到玉仓山后,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返乡那天到家时已经是下午,昨天又去了大学医院,所以今天是头一天我从早到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傚。可是,突然间空闲下来,无聊得令人心惊。
明明以前都是这样过着无所事事的日子。我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在不自觉间习惯了宿舍的规律生活。
玉仓神社真的是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深行和野野村先生一起去古道健行了,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虽然穿着像是夏季登山客的服装出门,但他的神情比以前更像山伏。
之所以无法向瑞穗小姐说明太多,也是因为相乐先生一直跟在我身边。朋朋我以前从不在意是由相乐先生带我去医院,这次却在意得不得了。因为深行再三对我耳提面命,绝对不能向相乐先生说出户隐山上发生的事。
深行好像在离关东京之前,就晓得相乐先生也会来玉仓山。
不能说的事情,指的就是户隐山上不同于现实的另一个次元,以及深行咏唱锡杖经赶走了发光巨蛇的事。可是,用不着他提醒,我也不会主动开口,因为我完全搞不懂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那样。
而且我也无法对相乐先生做出比深行更多的说明。
我有时也会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喜欢保密呢?
我甚至突然觉得,都是因为我身边的人凡事喜欢保密,觉得保持沉默是天经地义,我才会成为一个不擅长问问题的人吧?
可是,深行似乎因为拥有了父亲所不知道的秘密而心情很好。而且明明叫我不准说,自己却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野野村先生,回到玉仓山以后,他就一直黏着野野村先生。
……我回头重新閲读自己写的内容。
明明该写自己,结果都在写深行。
所谓和自己对话,要介绍自己到何种地步才行呢?明明对象是自己,却觉得要写这些理所当然的事情真麻烦。但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写不可吗?
我是铃原泉水子。
现在是凤城学园高中部一年级的学生。
今年15岁。
生日是3月21日。
血型是O型RH阳性。
兴趣是——
……我停下来想了很久,这样一一说明还是太麻烦了,更何况这些说明也不有趣。我总觉得大多数班上同学看起来都比我成熟,是因为我是在学年末的3月出生的吗?我最近才知道深行十六岁了。他是4月出生的吗?
在户隐发生的事情可说是非比寻常。
我做的事情是脱离常轨的,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做的事情也是,但也许我只是不想正视这些事实而已。
即便是现在,最先浮现脑海的,都是黑色羽翼挡下白色巨蛇的画面,我非常清楚是那对翅膀保护了我。翅膀看起来像是长在深行背上,他本人却说这是我的错觉,但我一点也不觉得那是错觉啊。
可是仔细想想,那可能是我受到在高尾山药王院里见到的天狗铜像外形影响吧,穿着山伏装束的天狗背上也长着类似的羽翼。说不定是因为深行拿着锡杖,我才会把两者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8月18日
深行和野野村先生还没有从山里回来。
深行明明说过回到玉仓山后,会好好向我说明他为何在户隐山的深层世界突然发挥出力量,这个约定选算不算数啊;只丢下一句「我之后再说明」就没了下文,都已经过这么多天了。他要是打算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当作没这回事,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了!我是说真的。
到了下午,我还在写文章。
难得回到家了,真搞不懂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么无聊。
明明从春天开始,我就一直很向往回到山上悠悠哉哉地生活。
闲暇时间一多,我就会忍不住想真响同学现在怎么样了?但又想到这种诗候,一般人都是用手机传封简讯问候吧,不由得难过自己竟然做不到。
不过,当时真响同学一脸认真地说过,她会在九月开学前好好想想这次在户隐发生的事,所以我也觉得不能只是为了想问她现在在做什么,就随随便便跟她联络。
更何况,我自己也必须好好想想才行。
晚上八点左右,相乐先生回去了。
他接下来将搭飞机前往加州,听说之后还会去纽约。
由于相乐先生到加州后会去见爸爸,我和佐和一起在行李中塞了许多想请他转交的土产,最后行李重得不得了,让我觉得对相乐先生有些过意不去。
野野村先生和深行下午就回来了,好好地为相乐先生送行。
父子两人并没有针锋相对,如常地闲话家常。我想是因为外公和佐和在场吧,但看见他们和平相处,我还是松了口气。
可是,相乐先生用爸爸的口吻跟深行说话,真的很不适合他。跟外表的落差太大了,用同辈的语气说话比较合适,佐和也这么说。
深行说既然雪政回去了,这下子就可以好好谈谈,我早有预感他会这么说。明天将和野野村先生三人在山顶上讨论。
到时会说些什么呢?我内心忐忑不安。
现在我已经十分明白,如果不向深行间清楚在户隐感受到的疑惑,我在思考自己的事情睹,也会一直遇到瓶颈。
8月19日
我听到了让我非常震惊的事实。
朋朋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今天可能会听到出人意表的话,但还是太出乎预料了。脑袋一片天旋地转,就算要思考哪一体事最让我吃惊,也无法顺利整理思绪。
可能是听说了和宫同学还存在的这件事。但是,也可能是得知了和宫同学明朋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却与深行联手这件事。
让心情稍微冷静下来后,我把这件事从头寓起吧。
从深行要我在山顶上跳舞、试着召唤出和宫那时起,我就觉得情况很奇怪。当我说:「和宫同学已经消失了喔。」深行回答:「我知道,但还是想请你跳舞进行确认。」
结果我没有跳。
因为我根本无法静下心来跳舞,况且野野村先生也在。
我们西人争执了好一会儿后,深行才死了心似地开始说明。
他说,有一只乌鸦飞到男生宿舍,用和宫同学的声音和态度开口说起话来。
说他希望深行协助自己。
当时那只乌鸦说,它的力量还不足以变成人类在东京生活,万且这件事副让我知道比较好,因为我很容易动摇不安。
乌鸦那之后也飞来好几次,但说话内容都没有什么帮助,尽是些椰榆挖苦。
在户隐发生了各种怪异现象的时候,深行之所以看起来莫名地泰然自若,正是因为最近他比起我,更习惯与非人的存在说话。我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深行又说,就算拜托和宫同学(因为我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乌鸦外型的神灵,还是叫他和宫同学吧),他也帮不上忙。可能是来到东京以后,重力变弱了吧,所以他当时原本不认为和宫同学能一路跟到户隐去。
但是集训期间,就在学生会长表演舞蹈的那一晚,深行才发现并非如此。
当深行说如月学姐口中所指,学生当中被附身的人可能就是他时,我吓了好大一跳。他说自己当时也无法再待在现场。
如今回想起来,真澄是完全的神灵体,确实称不上是附在真夏同学身上。
深行解释道,当诗真澄改变了现实的次元以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比较强,所以这时候装傻也不要紧。」所以两个人才会看起来像是消失了。
「那时候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嘛。」我一说完,深行就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说:「那又不是可以马上有条有理说明的事情。」
但是听到这边,我也慢慢领悟到,深行看起来会像是长了黑色翅膀,是因为岛鸦外型的和宫同学附在他身上。
但就算理解了,我还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深行说他隔天一早有试着在旅馆附近走动,确认能否与和宫用学对话,但他没有现身。和宫同学是在更之后,也就是我消失在林子里时才出现。
当睹在我看来,是深行消失了,但当然在深行眼中,是我消失了。不过,深行说他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此时,乌鸦外型的和宫同学现身了,说再这样下去我有可能不会回来,如果想追上我的话,许多事情就必须携手合作才行。
所以当时深行才会去叫真响同学。好像是只要靠着真响同学想到真夏同学身边去的这股力量,即便和宫同学在户隐的力量微弱,也能够找到我们。
另外,听说在异于现宝的地方,必须深信自己办得到的事情绝对办得到,才能够成功达成。深行一脸不满地说:「那家伙只说了这么多,我几乎是随机应爱。」因为和宫同学没有仔细说明,所以深行对这个做法是否正确也感到半信半疑。
就在这时,野野村先生说了:「随机应变很重要喔。」
他说,山伏的修行就是为了获得相信自己的力量,以应付这种情况。
惜字如金的野野村先生这么一说,真是说服力十足呢。
我们三人实际上还讲了其他事情,但现在我只写得出这些。光这些就很出人意料了。
8月20日
今天我试着在山顶上跳舞。
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和宫同学竟然不出现在我面前,却在深行面前现身。
我也请深行陪同。因为跳舞解开和宫同学的人类姿态那睹,深行也在现场,我想条件相风比较好。
可是,跳完一逼以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也就是说,我无法和解除人类姿态后的和宫同学说话。证实了这一点后,让我深受打击。
前些天和野野村先生三个人也稍微讨论过这件事。但是,我完全无法相信。
据深行说,和宫同学是因为我和真澄感情太好,他在闹别扭。一介神灵竟然会吃醋,我当然不可能相信。
「他才不可能那么像人类呢。」我极力主张,野野村先生却一脸肃穆地说:「人不可以擅自断定任何事。自以为能了解神灵的所有言行的话,就太狂妄了。我们能做的只是事后的处理。」
他又说,有时只要人类的意志力够坚定,神灵也会顺着自己的期望行动,但不该为了一己之利万去做些什么。
深行原本也认为一旦回到玉仓山,就是和宫同学的地盘,应该多少可以正式谈话吧。当他和野野村先生一起走进山里,乌鸦外型的和宫同学就出现了,但据说他还无法和我交谈。
尝试之后,证实了我真的无法和他说话。
我无法随心所欲地召唤和宫同学。
大受打击后,深行就问我,有没有勇气找外公和佐和商量这件事情。他说到了这个地步,说不定他们愿意说些值得参考的意见。
「可以是可以,不过如果对外公他们坦白的话,也会原封不动地传进相乐先生耳里喔?」我说,深行就回答:「我扣道。从告诉野野村先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有所觉悟了。」
我就是搞不懂这一点。他是想借此向众人宣告,他什么都不想主动告诉相乐先生吗?
如果是值得参考的意见,我觉得相乐先生也能提供不少吧。
我这么说了以后,深行却只是不停炙驳:「他的话根本一点也不值得参考。」「他一定会误导我们。」
吃完晚饭后,我们对外公说了。
佐和一会儿收拾餐桌一会儿泡茶,但似乎仍有留神听我们说话。后来,她也加入我们。
一开始,都是深行一个人在说明,而且内容坦率得救我惊讶。我还以为他会稍微为自己修饰一下。
深行从国中发生的事情说起,一直叙述到野野村先生的车子从山路滑下去那一次,首度见到了和宫同学后,就发现自己应付不来;以及再次见到变成乌鸦的和宫同学后,依然不觉得与他变得比较亲近,也不认为自己进行修行就应付得来。这些他全部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地托出,没有半句逞强好面子的话,也没有打哈哈敷衍帑过。
若要彻底说明发生了什么事,势必会提到姬神和真澄,所以当下我也加入说明。
我甚至鼓起勇气表白自己真的很讨厌变成姬神。我想这可能是被深行的说话方式影响了吧,因为他完全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无用之处。
如果只有我一人,绝对无法这样说明所有事情。但说出口后,我凳得整个人轻松许多。
所以我不由得想,一直以来始终顾虑太多、保持沉默的人,也许其实是我吧。极少说出真心话的人,其实应该是我吧。
因为我总是太过在意他人的眼光。就连面对家人,也害怕如果老实说出心里话,可能会被讨厌而不敢说出口。
可是,我也觉得深行能够如此坦率,是因为他的外表和头脑都很优秀,对自己很有自信。我也觉得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就算主动说出自己的无用之处,仍能讨人喜欢。
听完后,外公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我只有在他下将棋的睹候,才看过他像现在这样蹙起眉头苦思良久。
但是,深行一问到既然和宫同学是玉仓山的神灵,那姬神又是属于哪里的神灵时,外公突然开始说明。他说在全国各地修验道的奥义中,必定都存在着姬神的力量,纵然称讳各不相同,但不论是英彦山、白山还是出羽三山,灵地的源头都隐藏着与姬神相同的存在。而且远从一千年前起就是这样。
所以,无法讨论她是属于哪里的神灵——更正确地说,这点谁也不知道。
已知的只有这一世代中会出现姬神血脉的妈妈和我,是由玉仓山来守护这项事实百已。
外公说他知道玉仓山上存在着神灵,但自己应该无法看见和宫同学。姬神的力量远比一座山头的力量还要强大,似乎是因为与姬神有所接触,我和深行才看得到和宫同学。
我是从妈妈那里继承了姬神附身的体质,据说这只会传给女儿,因此在我出生之后,大家都非常小心地对待我。尤其至今极少出现像妈妈那样、可以随心所欲驾驭姬神的坚强女性,通常由于姬神的存在感太过强烈,多数人不是身体虚弱就是精神失常,无法自力更生。
虽然神灵可以变幻成各种形态,但容器的模样似乎至关重要。一旦变成了某种姿态,产生的影响会持续很久,有时甚至好几百年外型都不会改蛮。
所以外公说,既然和宫同学变成乌鸦,就无法轻易变回人类了吧。神灵好像无法任意改变姿态,能与深行说话,已经是相当特殊的例子了。
外公又说,和宫同学出现的契机虽是因为姬神的力量,但后来可能是与深行的心情产生共鸣吧,虽然此时深行一脸困扰。
他问外公,现在开始修行的话,有办法应付吗?
外公不假辞色地回答:「在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再怎么修行也徒劳无功。不论是泉水子还是你,现在都还非常摇摆不定。」
之后佐和坐下来,说了一些关于妈妈的事。
妈妈会完全不告诉我如何驾驭姬神,正是因为身为姬神的容器非常重要。因为神灵不具有人类的思考模式,他们很有可能会幻化成人类最脆弱的弱点。
据说即使受人教导后,想自己在脑海里遵循着做,也是不行的。因为我们心中存在着一个自己并不了解的无意识自我,一旦那个自我失控,神灵也会失控。
为了避开危险,只能自我锻链,摸索到最合适的做法,因此不可以想要模仿妈妈。
佐和说:「我们可能有些太过保护你了。」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啊。
摇摆不定吗……
外公指的果然是我不想当姬神这件事吧?
8月21日
深行问我,当真响同学告诉我,我是以他的搭档身分入学时,我有什么想法。
还问我是否把他视为搭档。
感觉是个很鸡回答的问题。
可是,如果回答我不知道,就太卑鄙了。一味逃避的话,只会被看轻而已。
话虽如此,我尽可能诚实地面对自己后,确实有时候会觉得他是搭档,但也有时候无法这么认为。
关于姬神及和宫同学,我只能和深行商量。而且如果深行不在的话,我大概也无法在凤城学园待下去吧。即便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也在我身边。
但,我也无法断言我们的感情很好,我经常会感觉到深行在我们之间立下的那堵高墙。
因为事态会演变到这一步非他所愿,所以始终能感觉到他那种「我又不是自愿和铃原在一起」的心情。
深行说:「我承认我还没有做好觉悟。」
他说他选择就读凤城学园富中部时,是想更加接近山伏的奥义,然后也想习得奥义的精髓。也领悟到就算一直违抗相乐先生的安排,大多睹候也只是白费力气。但是,当时他还不知道学园的内情和那些有着特殊能力的学生。
了解真实情况后,他也发现了学园内拥有极富才能的学生正在互相竞争的态势,更领悟到了只是临阵磨枪的话也什么都应付不来。与其这样,倒不如果断地划清界线,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往其他道路前进。
可是就在这时,变成乌鸦的和宫同学突然出现,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深行说,和宫同学现在仍是为了姬神而存在,同样也是为了我而存在。
他觉得和宫同学之所以不出现在我面前,却出现在他人面前,力量又比较薄弱,是因为我还没有身为姬神的确切自觉。
于是我们就稍微起了口角。
我一问他对姬神说的「不要让我留在这个世上」这句话有什么想法时,他就说了类似如果我振作一点、一切就能圆满解决这种话,我心想这根本是胡说八道,所以非常生气。
可是,事后冷静下来想想,我们好像只是在互相推卸责任罢了。也就是说,我们雨个人都还没有真的有所觉悟,都还不够成熟。
我试着写下真正的心情。
我大概是没有自信吧。
没有自信深行会喜欢我。
打从一见面的时候开始,深行就算被我讨厌也完全无动于衷,但我却不希望深行讨厌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认为搭档这种关系,是在双方都认同彼此的优点后才会成立。
但比起一般的搭档关系,深行若要认同我,必须先克服许多事情。
像是会被相乐先生强迫、被和宫同学强迫等等,他有许多层层相叠的枷锁,这一点我也十分清楚。
同时我也不认为,深行会下定决心去做那些自己百般不愿意的事情。与其说是我不相信深行……应该是我不相信自己吧。我不认为自己是能让对方做到那种地步的人。
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真要说的话,我总是无法克制地心想,假使我是真响同学那样坚强、聪明又漂亮的女孩子,一切就会不一样了吧。
8月22日
今天就要回东京了。时间的流逝真是飞快。
现在是凌晨两点,由于睡不着,所以我起床开始写文章。
将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一想到这里,心情就很郁闷。
深行只要想撒手不管,就能撒手不管。但是我不行,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抹除我是妈妈女儿的这项事实。
必须继续绑着长长的麻花辫,永~远当泉水子才行。
虽然一开始我就觉得姬神的力量对本人来说是种困扰,但我越来越觉得,情况似乎比我想像得还要棘手。比如说,外婆年纪轻轻,二十岁左右就与世长辞了。
听说外婆是生下妈妈以后不久就过世了。说不定我这个容器也无法长命百岁,况且我又不像妈妈一样强健。
……如果我的人生会很短暂,若不先尽可能做完自己想做的事情,说不是会留下遗憾,因此也许不能再浑浑噩噩过日子了。
身为高一女生的我,和其他女孩子相比,没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回到凤城学困,马上会忙着处理执行部的工作吧。
如月学姐大概也会开始严厉地督促我们。真是的,为什么要策划规模那么浩大的学圉祭呢;忙碌的程度真的教我暗自惊愕。
可是,幸好我不讨厌回学校。
虽然会忙得不可开交,但我也确实想回到那种埋头工作,一下子一天就过完的生活。
回到玉仓神社后,我原本以为可以悠悠哉哉度日,但结果并非如此。我现在已经很少会有不想回东京、想一直待在山上的念头了。
因为,事到如今我清楚明白到,我……我体内的姬神,的确为玉仓山举来了剧烈的影响,创造出和宫同学的责任将永远伴随着我。
虽然不骁得该怎么做,但我必须再一次连结起与和宫同学之间的关系才行。否则的话,我就没有脸面对自己出生长大的玉仓山,我有这种感觉。
一直对未来感到悲观也无济于事。
现在先着眼于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吧。
……咦?没想到我写出了限正面的话呢。瑞穗小姐会建议我写文章,就是因为会有这种效果吗?
如果真响同学和阴阳师富柳同学在这次的学圉祭要分出富下,不论会发生什么事情,总之我都想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
就算和宫同学的长相跟高柳同学很像,那也一点关系都没有嘛,真是的。
二
八月一进入下旬,就突然有了夏末的氛围。
原本蓊郁繁茂的树林有些褪色黯淡,蝉鸣声改变了音调,气温也令人感到夏天即将结束。
话虽如此,四周由山陵环绕的凤城学园校内蝉鸣声依然震耳欲聋。铺着柏油的道路吸满热气,一点也没有傍晚的凉意。让人领悟到就算进入九月,天气多半仍会非常炎热。
接连换乘电车和公车,好不容易抵达学园后,泉水子有气无力地走上通往正门的斜坡,忽然低声喃喃说:
「咦……怎么……」
肩上挂着偌大运动背包的深行纳闷地回过头来。
「怎么了吗?」
「凤城学园是长这个样子吗?」
深行穿过锻铁大门后停下脚步,左右环顾校园。暑假还有一周左右才结束,阳光普照的地方不见人影。无论是青灰色的校舍、大礼堂,还是大礼堂后方的宿舍群,都看不出明显变化。
「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吗?」
「并不是……」
泉水子用手帕擦去额头的汗水,思索如何表达,但无法顺利组织成文句。她只是觉得和预想中的不太一样,但那股怪异感很快就消失了。
「啊,果然是我的错觉吧。」
深行倏地皱起眉。
「至少说说看和回玉仓山以前比起来,是好的不同还是坏的不同吧。」
「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而已。可能是气味吧……但不算是不好的感觉。」
「今后不管学园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感到惊讶了。」
深行发了牢骚,再次迈步前进。
「不管是谁做的,你至少要学会懂得分辨对自己是好还是坏吧。毕竟对方是一群会施法术的家伙,不能松懈大意。」
泉水子看向深行。
「你现在还没下定决心要站在真响同学那一边吗?」
「不只是宗田姐弟。真正的敌人,说不定是测试我们的那些人。」
「你是指穗高学长和学生会?」
「在说他们之前,你真的能打从心底相信雪政那群山伏的企图吗?因为最先把我们丢进这里、测试我们的就是那帮家伙喔。」
听到深行这么说,泉水子心头一惊,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她还是按捺不住,在通往宿舍的坡道半路上开口说道:
「我不喜欢像这样子怀疑所有人。半个人也不相信的话,心情只会越来越沉重而已。每天也会过得很不开心。」
深行似乎叹了口气。
「……好吧,但你一旦感觉到有异状,就算很不明确也要告诉我。因为现在我们已经清楚知道,这里是会不停出现式神和神灵的地方。也知道了阴阳师打算在学园祭上做某些事情。」
「嗯……」
「至少要怀疑高柳一条做的事情吧。就算每天会过得很不开心。」
(他果然还怀恨在心……)
泉水子暗暗想道。由于之前泉水子没有立即向深行转达高柳想邀请他们加入一事,他老拿这件事情挖苦她。
「那相对地,如果乌鸦出现说了什么,你也一定要告诉我喔。」
泉水子说完,深行比方才更明显地长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出现了的话。」
用不着摆出这么无能为力的表情嘛——泉水子这么心想,但也无法抱怨。因为被和宫附身,深行当然会觉得是种负担吧。
「为了可以再一次与和宫同学对话,我也会努力的。而且只要有这种念头,说不定将来有天就能和他对谈了。」
此时两人来到了通往男生宿舍与女生宿舍的分岔路口。泉水子停下脚步这么说完,深行便态度敷衍地挥起一只手。
「我姑且拭目以待吧。虽然神灵好像不是人类可以轻易按照自己心意加以操控的。」
泉水子望着深行走远的背影,觉得他们两人正一点一点接近彼此。虽然不是完完全全,但她感觉深行不再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两人都比以往更强烈地意识到必须并肩作战不可。
(说到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驾驭……真澄和真响同学两人的关系怎么样了呢?)
神灵之身的真澄今后仍会出现在姐弟两人面前吗?泉水子一边想着这个问题,一边推开女生宿舍的玄关大门。
「啊!泉水子,欢迎回来!暑假过得还好吗?」
一打开208号室的房门,清脆悦耳的嗓音立时响起。穿着牛仔短裤的真响靠在窗边的桌子前,摘下耳机转过椅子。
由于深行与宗田姐弟都会发手机简讯互相联络,所以泉水子也听说了他们已经早一步回到学园。但是,至于两人近况如何,只有自己亲眼见过才会知道。
「真响同学,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呢。晒黑了吗?」
「看得出来吗?我去了阔别已久的骑马俱乐部骑马喔。」
真响马尾下露出的脖子和鸡蛋型线条的下颔都变成了淡淡的小麦色,看起来朝气蓬勃又闪闪动人。看样子她已经完全从真夏失踪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了。
「泉水子,你好像很累耶?」
「嗯,待在家里的时候还好,但来东京的一路上还是很不适应。」
「因为空气很脏嘛。」
真响同情地说。
「你最好先去浴室冲个澡,之后我们再去吃晚餐。真夏也很想见你喔。」
「真夏同学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就跟以前一样。」
泉水子前往淋浴室的一路上,不由得暗暗对真响骑马这件事感到莞尔。
(……明明真响同学说过真夏同学太爱马了,所以自己绝对不骑。)
爱马过世后,真响似乎也改变了想法。可能是为了安慰真夏,才和他一起骑马吧。泉水子感慨万千地想,即便是兄弟姐妹,有时候彼此保持距离的方式仍会出错。
冲完澡后,泉水子觉得心情轻松许多,长途奔波的劳累和异样感好像也变淡了些许。当她和真响一同前往自助餐厅,这才涌起这种生活又重新开始了的真实感。
只消看一眼真夏,泉水子马上明白自己无须担心。真夏晒黑的程度完全是真响无法比拟,根本不像在山上,而是在海边度过了暑假。宗田姐弟的坚强与振作速度之快,仿佛也能分给周遭的人活力,泉水子感到非常开心。
坐在自助餐厅里的人数比盂兰盆节前增加许多,但仍然有些空旷。当换好衣服的深行走进来,泉水子立刻就能发现。
真夏理所当然地呼叫他:
「阿深,这边这边!」
现在深行听到真夏的呼唤已不会犹豫,但这时用拿着托盘的另一只手做出膜拜的动作。
「抱歉,学长他们先叫住我了。」
大河内和星野近乎绑架一般强行将深行带往自己的座位,看样子是打算马上吩咐深行做事。
真响目送他们离开后,说:
「也是,因为执行部成员中最晚回来的是相乐和泉水子啊,相乐的工作会堆得跟小山一样多也是理所当然。」
「如月学姐他们已经马不停蹄地在准备了吗?」
「因为他们从集训之后就开始筹办了嘛。」
「只能说执行部的人,还真是喜欢工作呢。」
对于被执行部当作战力的深行和未被当作战力的自己,泉水子虽然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但能够悠悠哉哉地和宗田姐弟一起吃饭当然比较好。真响看起来比以往要放松自在,真夏的样子也因此显得更加无忧无虑。
回到女生宿舍后,泉水子问真响:
「关于真澄,你和真夏同学讨论过了吗?」
「啊,嗯……不过,跟所谓的讨论有点不太一样呢。」
真响轻轻耸肩,羞赧地微笑着:
「毕竟我们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就算不刻意说出口,只要待在对方身边,就能感觉得到彼此的想法。化作言语的话一定会有遗漏,所以我们这样反而能传达出更多想法呢。所以我们对于就算不马上做些什么,还是能再维持现状一阵子达成了共识。」
「所以和真澄的关系维持现状就好了吗?」
泉水子确认后,真响点点头。
「我们维持现状的话,真澄也还会是真澄。当然,今年夏天在户隐知道的事情、无法回到还不知道的从前,包含真夏当时的想法,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把这些事情全部吸收理解以后,我想现在不马上做出改变也没关系。」
泉水子大感佩服。
「真响同学好坚强喔。」
「因为对我来说,真夏和真澄就是这么重要啊。真夏会有的迷惘,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真夏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了。」
真响说得毅然决然,这个时候的她,脸庞显得凛然而美丽,当她略微蹙起笔直的英眉,凝视着一点时,甚至让人有些泛起鸡皮疙瘩。
「真夏同学放下心来了呢,变回了以前无忧无虑的他。」
「也许原本确实是有时间限制吧。不过,我觉得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真响轻笑出声,口吻显得若无其事。
「反正我可以等,也知道怎么不让真夏感到困扰。」
泉水子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又有些迟疑不敢反问。因为她觉得真响说的内容有很深的意义,不是他人可以轻易介入的。
这次换真响问:
「那你呢?和相乐一起回老家后,感情比以前好了吗?」
「稍微……有好一点吧。」
泉水子顿时感到难为情,稍微诚实坦白。
「我们说好了,要更清楚地对彼此表达出自己的想法。虽然远远比不上你们那种不需要言语就能沟通的关系,但毕竟我们至今甚至没有好好沟通过。」
真响忽然变得正经八百。
「我一直以为相乐是在利用泉水子的能力,但原来并不是。我还以为这一点我能肯定呢。」
「啊……嗯。」
「相乐真会放烟雾弹。」
泉水子诧异地看向真响。
「咦?这是什么意思?」
「相乐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优秀呢?结果他实际上真的很优秀吗?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逐着相乐,没有人会仔细观察泉水子。」
真响自言自语般地接着说,泉水子因此感到局促难安。
「因为相乐同学聪明能干又引人注目,和我不一样啊。」
「而且人长得也帅嘛。」
「但还比不上相乐老师啦。」
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之后,泉水子真想狠狠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雪政和深行是父子一事不能被学园里的任何人知道。
「你会这么说是因为他们同姓吗?但那位老师不能算是常人等级了吧?」
所幸真响似乎没有发现,笑着继续说:
「不过相乐虽然并不像那位老师是魅力十足的抢手男性类型,但也有很多女生盯上他喔。泉水子最好先明白这一点。」
「我知道,从国三起就是这样了嘛。」
泉水子没好气地答腔后,真响不知为何又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你可不能再这么悠悠哉哉了喔。因为学园祭期间,情侣会接二连三地诞生。」
泉水子眨了眨眼。
「你的意思是相乐同学会交到女朋友吗?」
「肯定会有女生积极进攻吧。大家可不像泉水子,凡事都考虑很多唷。一定会快速又干脆地采取行动。」
泉水子沉默不语后,真响转为担忧的语气,接着又说:
「我觉得一起回老家过暑假,是相当有利的既定事实喔。只要泉水子强势一点,明白宣告自己是相乐的女朋友,说不定很有用。」
泉水子又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咕哝说:
「我办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们又不适合。」
真响晃动着马尾。
「虽然我不太清楚详情,但经过户隐这件事,我也明白到泉水子拥有强大的特别力量,也知道相乐想隐瞒这件事喔。泉水子会觉得不能让自己和相乐的关系浮出台面吗?」
迟疑半晌后,泉水子点点头。
「思,不可以对学校的人说。而且,说起我和相乐同学的关系,我也还搞不明白。」
真响冷静地问:
「你是无法认同自己拥有的能力比相乐还要强大吗?」
「才不强大呢。我并不是拥有能力的人。」
泉水子情不自禁厉声反驳后,又小声补充道:
「……我不想为相乐同学增加困扰。」
真响环抱手臂,注视着泉水子好一阵子后,有丝无奈地做出评语。
「你的个性太乖巧文静了,让人很难分辨你究竟只是顾虑太多,还是和相乐合不来到无法成为他的女朋友呢。该不会连你自己也不明白吧?」
泉水子缩起脖子。
「我好像真的不太明白。」
「那就换个角度思考吧。泉水子只要努力先一步找到男朋友就好了。一旦有了喜欢的人,你马上就能搞清楚相乐在你心里的分量。」
真响的提议泉水子完全始料未及,不禁瞪大眼睛。
「男朋友……?」
「你应该也想过想交个男朋友吧?」
「有是有,可是……」
泉水子吞吞吐吐,真响边笑边信誓旦旦地说:
「女孩子想要有自信的话,最快的捷径就是找个男朋友喔。你也别总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试着攻陷某个男生的心吧!」
(……我攻陷某个男生的心吗……)
由于这番话简直有如晴天霹雳,事后不断在泉水子的脑海里盘旋不去。
虽说最近泉水子接近男生时,已不再像之前那么战战兢兢,但说到要和男生交往,她还是觉得难度太高了。但是真响这一记当头棒喝,让泉水子发现这就是她之所以落后其他女生的原因。
她回忆起在玉仓山上,自己已经决定如果此生短暂的话,就不要留下遗憾,凡事多尝试。
要是一直磨磨蹭蹭的,说不定什么都还没有体验到,人生就结束了。
即便是泉水子,当然也曾在充满粉红气息的幻想中想像过自己有男朋友。
(……和某个想永远在一起的人,自由自在地谈天,一起看同一本书、听音乐、看电影,约好假日出去玩。两个人在一起出去时,又总是对我很温柔体贴。这就是所谓的约会吧……)
隔天上午开始就是执行部会议,这件事却一直在泉水子心中挥之不去。
会议内容也流于闲聊。因为学生会长如月,金,仄香不在现场。她和学园祭执行委员长早川一起去了理事长室确认某件事情。
二年级学长和深行自顾自聊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听说理事长出乎意料地天生是个战国宅喔。」
「究竟到哪种程度可以称作是宅啊?」
「收集点心食玩算是一种御宅族行为吧?」
「也许吧。」
「以前买巧克力会送的战国武将盔甲,听说理事长收集了全套喔。」
「那还真是非比寻常耶。」
「所以现在理事长室那边正因此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因为赞助者太棘手了。」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时,学生会长终于回到了执行部室。她照例穿着男生制服,英姿飒爽,但神情十分憔悴。
「我被迫听了整整二十三分钟的历史课。那位理事长甚至比我们熟悉本地的历史,准备好的资料都白费了。」
大河内慌忙追问:
「咦咦!所以这个草案很糟吗?」
「并不是,是理事长喜欢到我头都痛了。」
仄香将用文件夹夹着的一叠资料抛在桌上,靠在椅背上,大力叹一口气。
「正确地说,只是我跟不上理事长的内容而已。各位,作为筹办单位,我们到底该狂热地钻研战国时代到哪种地步才好啊?」
「这个内容对一般参观民众来说,还是太本土化了吗?」
深行插嘴道:
「是指北条氏照吗?我还没有调查到那里。」
这种时候,深行总能毫不畏缩地清楚判定自己的立场。他不会因为自己是一年级生,不知道状况就保持沉默。
「没错,就是那位北条氏照。而且啊!理事长上的历史课不只提到八王子城,还一路追溯到了灌山城。我连确认问题点的力气也没有了。」
仄香回答后,真响立即发问:
「所以企画内容会朝这个方向进行吗?不采用多数人都知道的川中岛之战提案吗?」
泉水子当然多少仍会留意周遭人们的发言,然后发现自己听不太懂。但是,眨着眼睛的不只有泉水子一人,岛本和田村这两名一年级男生看起来也一样满腹疑惑。
岛本航一脸为难地开口说:
「呃,我是有打算接下来努力钻研决定天下归属的战争,像是武田和上杉,或是信长、秀吉和家康等等。但北条氏照是谁啊?」
由于岛本有着娃娃脸,听来仿佛是小狗在泣诉。大河内环顾众人,这才察觉学弟妹的困惑。
「啊,对喔。因为这原本是备案,也难怪有人不知道。全校活动的备案是本土版本。在我们学园附近就有一座战国末期的山城,也就是八王子城迹,城主的名字就叫作北条氏照。」
戴着眼镜的大河内芳文是名身材高大、有着长脸的二年级生。与同样戴眼镜、小巧又机灵的星野亮太相比,给人的印象比较严肃呆板。但是,他吸收杂学知识的能力可说出类拔萃。执行部说是由这大小眼镜双人组的资讯处理能力来维持运作也不为过。
不过,周遭的人也暗暗认为,眼镜双人组会称呼理事长是御宅族,是因为两人自己就是御宅族吧。听说他们还很勤劳地前往了盂兰盆节时举办的大规模御宅族夏季祭典。
大河内利用手边的电脑调出学校近郊地图,为众人指出地点。
「这就是八王子城迹。虽然地图上看来就像在隔壁而已,但由于是山城,如果想前往城堡中心,花费的时间等同于登山。我之前就知道八王子城迹,但一直以为这个地方不是很重要,然而根据本地的研究学者所言,这座城堡的沦陷,是为战国时代划下句点的一场重要战役喔。」
「因为这是丰臣秀吉统一天下、攻下关东地区的中枢小田原城前的前哨战。」
深行流利清晰地说明,看来这是他昨晚预先调查的范围。
「没错,当时武田家已经灭亡,上杉家则人了丰臣秀吉的麾下。只剩下小田原城的北条家。氏照是北条氏康的儿子,也是北条氏政的弟弟。听说他人赘进八王子一带的当地权贵大石家,以巩固北条家支配关东的霸权。在氏照刚入赘、年纪尚轻时,住在现今八王子市北境的灌山城里,曾与进攻的武田信玄大军展开厮杀,并且后来建造了这座八王子城,作为新的防御据点。」
星野往前倾身问:
「相乐,你已经调查到八王子城沦陷,在当时是很少见的残杀事件这一部分了吗?」
「不,我还没有查到那里。」
「听说很惨绝人寰喔。」
星野开心地主动说明。由于身材矮小,他声音比大河内尖细,个性和体型也都轻巧许多。
「北条氏照固守在小田原城以后,就由重臣和农民兵负责保护没有了城主的八王子城,但这时跟随丰臣秀吉的战国大名们却带着以万为单位的兵力,浩浩荡荡地从北陆地区大举进犯。像是上杉景胜、直江兼续、前田利家和利长、真田昌幸和信之以及幸村,这些很有名的战国武将都加入了攻陷八王子城的行列。然后在秀吉的指示下,连只要投降就可以,根本没必要歼灭的地方也彻底屠杀殆尽。在战史的说唱故事中是这么记载的。」
仄香此刻表情更显厌烦僵硬,即便是盛夏,她的皮肤依然白皙,她眯起带点灰的双眸说:
「啊,这件事我已经在理事长室里听过冗长的说明,不用再说了。听说连女人、小孩和农民死伤也不计其数。」
岛本发出了比星野更尖锐的声音:
「我都不知道有这种事情,难不成……是鬼故事?」
星野就像逮到了猎物般露出贼笑。岛本害怕鬼故事这件事,已经在集训那晚露馅了。
「你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就来念这所学校吗?听说八王子城迹在东京都内也是屈指可数的灵异景点之一喔。」
「那……那个会出现吗?」
「传说中瀑布还被鲜血染红了连续三天三夜,怎么可能不会出现。」
「不会吧……就在我们旁边耶?」
「所以我劝你半夜最好不要在校园内乱晃。徘徊的幽灵搞不好会一路晃到宿舍附近来……」
「请你别再说了!我会冲回家喔!」
泉水子也倒抽了一口气,她并非是因为幽灵而感到悚然。
泉水子至今很少害怕听到鬼故事——正确地说,住在无法顺路绕去朋友家的神社里,也使得她没有机会听到鬼故事。从小到大,她也几乎不曾接触恐怖小说或是恐怖电影。
只是,听到八王子城迹的历史背景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窜过身体,是某种与这件事有关的异样感。
(跟昨天穿过大门时的感觉很像……一种学园仿佛变成了不同于以往的场所的感觉……)
如今又提到这个话题,她更是强烈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不祥。泉水子全身僵硬之时,仄香用愠怒的声音说了:
「星野,你离题得太严重了。现在是学园祭的活动会议。」
「是~我知道。」
见星野退缩,大河内再次开始原本的话题:
「姑且先不论灵异景点,但这样大家也明白了吧,这块土地上出乎意料地曾在战国时代发生过激烈的战争。虽然一天之内就被攻陷,但攻城的攻防战就在这一带实际发生过,所以我们提出了以模仿攻城战来炒热最后一天全校活动的提案。」
「模仿攻城战?」
「战国时代的战争几乎主要都是攻城战。所以游戏方面的提案,也会变成是布阵会战。」
据大河内所说,他是想借由挖掘本地的历史,使学园祭的其他企画更有深度,也让参观民众耳目一新。这和「城镇振兴计划」有些相似。另外,身为赞助者的理事长也偏好这个提案。
真响有丝惋惜地说:
「我已经调查到第五次的川中岛之战了,但如果介绍凤城学园当地的历史比较有利的话,那也没关系,如此也具备只有我们才能策划出这种内容的优势。」
「可是,特地让那么血淋淋的地方历史重新浮上台面,真的不要紧吗?」
「战争或多或少都很血腥吧,再怎么粉饰美化也没用。」
众人各自提出了许多意见,但整体而言,已经确定以本土版本为主。布阵游戏方面,大河内也提出了草案,希望能兼具卡片游戏般的益智对战和运动游戏。感觉会是符合他的兴趣、经过精心设计的游戏,但关于必须动员到全校学生的工作细节,还需要大家仔细推敲讨论。
泉水子无法提出意见,但她想起深行对自己说过,一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算不明确也要说出来。接着她又心想,能对喜怒无常的深行说出口的事情,应该也能在大家面前提出吧?
「那个,会长……」
泉水子畏畏缩缩地发声后,所有人不约而同到令她吃了一惊地转头看向她。因为泉水子在会议上发言的次数确实罕见。
「铃原同学,怎么了吗?请说。」
仄香立即指名。
「那个,我很好奇理事长讲解的那段历史。我也想了解详情……」
真响紧接着附和:
「啊!我也是。我觉得会影响到今后思考游戏提案时的灵感。」
仄香讶异地说:
「你们想知道吗?拟定活动提案的话,不需要了解虐杀的详细内容喔。」
「会长,那不是虐杀,是真正的战争,毕竟是在战国时代嘛。」
「即便是会长,遇到战史也提不起干劲呢。」
眼镜双人组打岔后,仄香露出不悦的表情。
「因为很让人不舒服啊。不过,我已经借来了参考书籍,铃原同学你们也可以看看。」
仄香从资料夹中抽出一本薄册,在众人的接力下送进泉水子手中,这时星野缓缓地说:
「既然好奇到想看资料,干脆去现场勘查吧。我和大河内也还没爬到城迹上看过。我一直想趁休假时去,但天气实在太热了。不过都到了这步田地,不如执行部所有成员一起去吧?」
多数学生异口同声喊道:「天气这么热,我才不想爬山!」
「八王子城的海拔跟户隐可不一样。就算是山上,肯定还是很热。」今井说。
星野处之泰然地回应:
「只要在比较凉爽的时间去就好了,也可以兼作是试胆大会。」
岛本几乎要跳了起来。
「这我绝对不赞成!」
「好了好了,别这么说嘛。比起不曾亲眼见过而一直感到害怕,说不定去过现场之后反而会比较安心喔。」
星野用不带半点真诚的口吻说完,看向泉水子。
「铃原同学,如何?附赠大河内这名历史导览员喔。比起看书,更能够牢记在脑海里吧?」
泉水子其实不太明白试胆大会的意思。她只是心想,在比较凉爽的时间去的话,爬山也不成问题。由于生长环境的关系,她并不介意夜晚走山路。
(……亲自去一趟城迹的话,说不定能够更加了解我刚才为什么会觉得不太对劲……)
泉水子小心翼翼地朝星野点头。
「我可以去喔。」
「咦咦!你要去吗?」
真响惊讶叫出声来,包含星野在内的所有人也露出了意想不到的表情。见到在场众人都大吃一惊,泉水子也慌了起来。
「咦?那个,难道是开玩笑吗?」
「不不,没这回事。务必一起去吧,就这么办!」
星野急急忙忙答道。不知道为什么,现场勘查似乎因为泉水子的一句话,瞬间决定付诸实行。岛本还被责难道:「连铃原同学都有勇气去了!」最后只好哭丧着脸答应参加。
会后,深行在自助餐厅里向泉水子及宗田姐弟表示,事情的开端来自户隐集训的纳凉大会。
「也就是说,那之后星野学长他们一直在找机会报仇,被一帮女孩子吓到,男人的面子太挂不住了。」
「什么一帮女孩子,我和泉水子跟如月学姐和秋之川学姐才不是一伙的呢。」
「看起来却像是一伙的喔。因为所有女生都太冷静了。」
「我根本没有余力配合学姐啊,一直在担心真澄的真面目是不是被发现了。」
真响吃了一口义大利冷面后批评道:
「没想到学长们这么无聊,反正那对眼镜双人组只是想让如月会长发出可爱的尖叫声吧?」
深行也承认。
「虽然他们只能作作美梦而已。」
啊,原来是这样。泉水子恍然大悟,怪不得学长他们会极力说服提不起兴致的仄香参加。
「话说回来,铃原同学竟然会赞成举办试胆大会。为什么?」
由于吃完了食物,真夏也加入谈话。两名男生都吃大份的中华凉面,但泉水子甚至没有食欲吃凉面类的食物,正小口小口吃着杯装优格。
「为什么现场勘查会被称作试胆大会呢?」
泉水子反问后,其余三人皆露出「原来是这么回事」的表情。
「原来如此,泉水子会不明白期待试胆大会的心情也是当然的呢。虽然我们也一样摸不着头绪,但既然知道游乐园里有鬼屋,自然就想像得到这项设施的目的了。」
泉水子歪过头后,真响又说:
「换句话说,大家一起感到害怕的话,就能制造出加深感情的契机,乐趣在此。」
「感到害怕的话,感情就会变好吗?」
见泉水子一头雾水,真夏说:
「这时就先撇开不说你没有察觉到男生们别有居心这件事吧。你为什么会想到现场勘查?总觉得不像你会做的事。」
「因为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泉水子尽管踌躇,仍是据实以告。
「我突然发现,自己都没有思考过凤城学园位于怎样的土地上,所以心想该了解一下……」
「是因为去过了户隐,因此能够与其他土地进行比较了吧。」
深行插嘴,宗田姐弟有些尴尬地交换视线。但深行原意似乎也不是嘲讽挖苦,紧接着又问:
「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问你们两个对一般人说的幽灵有什么想法?看得见神灵的人,也看得见幽灵吗?」
「我们目前为止一次也没有看过幽灵喔。我想那是与真澄无关的另一种存在吧。」
真夏回答,真响也点点头。
「我们从来没有刻意接近听说有幽灵出没的地方。毕竟这就表示那个地方过去曾发生过惨剧吧?我们才不想在那种阴气森森的地方玩耍,而且我们也不需要利用幽灵。」
深行反复寻思,开口道:
「果然看得见幽灵的人,和看得见神灵的人是不同体系吧?这两者间的差别让我有点兴趣,因为我至今也没有看过疑似幽灵的事物。」
吃完中华凉面后,深行又接着说:
「修验者即使在入峰修行时过见了难解的现象,也不会解释成过到幽灵。我想或许是见解的不同,也有可能只有想看见的人,才能将其视作是幽灵。只是八王子城被攻陷已经是西元一五九〇年的事了,但到现在还是只有传说当时的幽灵会出现,时间点上我觉得有点太集中了。」
真夏伸懒腰般后仰身子。
「最好把看得见幽灵的人和想看到幽灵的分开讨论,没有必要理会那种只想凑热闹的人。」
「不,我倒是想去八王子城迹看看。」
看来深行将自己归类为凑热闹的人。
「如果看得见幽灵,我想知道跟看得见神灵和式神者有多少分别。还有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在真澄眼中幽灵是什么样子。」
真夏露出错愕的表情。
「阿深这一点真是不可爱,麻烦你再害怕一点吧。」
真响也说:
「别以为我们会为了问真澄看不看得见幽灵就召唤他喔。要在户隐以外的地方召唤真澄,需要有相当大的干劲和觉悟。」
深行笑着看向宗田姐弟。
「别断定什么也不会发生比较好喔,因为是铃原说要去的。」
宗田姐弟恍然惊觉地看向泉水子。泉水子不由自主将身子缩往椅背。
「咦?我不觉得事情有这么严重啊……」
深行用陈违事实的口吻说:
「铃原每次都只说她有那种感觉或是直觉,没有具体的内容。但是,一旦她这么说了,就绝对不会什么事也没有。身为过来人的我是这么认为。」
真响试探性地端详深行,但由于搜寻不到破绽,只好死心放弃。
「的确,泉水子去了的话,说不定能在城迹里看到什么。我们可不能做出错失情报这种会遭天谴的行为,所以我也去吧。」
真夏讶异地看向真响,旋即也说:
「既然如此,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宿舍里也很无聊,我也去吧。」
现场勘查的集合时间是下午六点。这段时间傍晚的天空还很明亮,但影子已拉长了不少。集结在大门口的成员有星野、大河内、今井、岛本、泉水子四人加上学生会长。
三
虽说白天的暑气已经散去,但气温仍然称不上凉爽。不过,至少不用担心下起雷阵雨,天空一片蔚蓝澄澈,西边残留着耀眼绚烂的云朵。
风很微弱,热气仿佛哪里也逃不了。一旦爬上山,势必会汗如雨下。一行人带了扇子、手电筒、防虫喷雾剂和宝特瓶装饮料,不怎么兴奋地一个挨一个走着。
「没想到一年级成员都来了,秋之川女学者没办法来吗?」
星野询问学长会长。这种说法仿佛证实了深行说过的、星野想向女生们报仇的想法。
「玲奈很生气喔。她说真搞不懂为了好奇心就在晚上跑去的人在想什么。」
仄香用不悦的语气回答:
「如果没有半个女生要去的话,我也不打算一起来,但既然一年级学妹都参加了,立场上我就有责任。」
「喔,是是是,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所有人都觉得星野的吊儿郎当语调听来很不负责任。仄香叹了口气。
「既然三年级的学长要做鬼屋,我也知道自己必须了解这些鬼故事才行。因为必须具有能向他们下达指示的基础知识。」
「是啊!因为今天才知道他们的设定要改为八王子城迹。」
大河内也插嘴打岔。
「虽然资金比去年雄厚,但预算可不能都被三年级抢走。光看第一次企画案,他们果然凶狠又棘手。预算列的金额高得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因为三年级学长姐很任性嘛:」
二年级学长今井孝司混在后头的一年级生中。执行部男生里,今井的打扮最为时髦,也绝不会在脖子挂上毛巾,但今天他穿的开襟衬衫过于鲜艳,对比星野是另一种不同层次的轻佻。
今井频频攀谈的对象想当然耳是真响。
「宗田同学,你知道除了城迹外还有多少灵异景点吗?近郊这一带意想不到地到处都有喔,还有因为有幽灵出没而非常知名的隧道。」
「我对那种事情没有兴趣。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确认史实上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真响完全是敷衍带过,却又有着她独特的圆滑应对,让对方全然感觉不出她的敷衍。
岛本则用力反驳今井:
「就是说啊,学长。我们只是等凉爽一点才来现场勘查,并没有其他目的。」
「岛本,我没在跟你说话。」
看样子是真响的争夺战。泉水子瞄向身后的真夏和深行,但毕竟等级和外头的搭讪男子不同,他们也没有打算冲过来护花,仍一派悠哉地谈笑风生。
(决定来这里真的好吗……)
仄香困扰的语气让泉水子很在意。换言之,都怪泉水子主动提议,仄香才会非不得已参加。
深行的支持虽让泉水子意外,但相对也为她带来了压力。因为深行和宗田姐弟都是因为泉水子的提议才参加。
(一旦太过在意,说不定真的会看到奇怪的东西。第一次来东京时,黑色的烟雾和可怕的眼睛也是这样。等习惯之后,不再惊慌无措,我就变得可以刻意忽略它们了……)
这种情况有一部分也和户隐发生的事很类似。如果泉水子当时没有确信岩户后头有大蛇,神灵也许不会变成那副姿态。这是神灵从她的恐惧中,强制取出了既定的形象。
(我的任务,可能就是不要动不动感到害怕吧……)
泉水子提醒自己要尽可能心无杂念,看看八王子城迹是怎样的地方。
他们边走边看着彩霞的流动,从偏离道幅较宽的干线道路走进了荒凉的直线道路。不过没走多久,一行人就抵达了城迹自然公园的入口。
截至目前为止,走的都是平坦无比的道路。在一处四周由略高群山环绕的场所,可以看见专用停车场和白色的管理处建筑物。刻着城迹名称的横长形石碑与小型广场看来都很新颖,整体显得干净整洁。
天空尚有余晖,但被黑漆漆的山影悉数挡下,街灯已然亮起,秋季的昆虫开始在草丛里鸣叫,此处弥漫着日暮时分的萧瑟感。
这里有一块显示城迹全图的导览看板,大河内站在引颈察看的大家面前,边照亮导览看板边比对资料说明。
「……通往中心城迹的登山口在这里。要去北条氏照的宅邸遗迹的话,则是过桥不登山。我们趁天色还微亮的时候上山吧!还有,那座有名的瀑布就在宅邸遗迹旁边。等我们下来的时候天色应该已经全暗了吧,但行有余力的话就去看看。」
岛本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由于才刚日落,他似乎也没有那么害怕。
走到设有鸟居的登山口前的那段路林木茂盛,如夜晚一般漆黑,地表裸露在外,坡度也相当陡。石头和圆木铺成的阶梯小路古老弯曲,又因坡陡而难以站稳。但是,由于有大批人用手电筒照亮小路,泉水子并不觉得可怕。
「天正十八年,也就是西元一五九〇年的那场战事是夜袭。所以我们在天色变暗之后才上山,也很符合当时的气氛。」
大河内一本正经地打算担任导览,马上开始解说。
「据说是阴历六月二十二日半夜,当晚月亮很慢才升起,换算成现在历法的话,应该是七月下旬吧。由于是夜晚偷袭,总不可能拿着火把进山,所以在月亮出来前当然无法行军。」
「就算当晚是满月,如果不拿火把的话,根本没办法在这种山里前进吧。是以前的人视力很好吗?」
「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但我猜是当时树木没有这么繁茂,视野良好,月光也透得下来。毕竟当时曾作了大型土木工程整顿整座山头。」
就算他这么说,一行人还是茫然懵懂,只觉得四周的树林是自然景观。但大河内不以为意,继续说明。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城堡的主要大道。当时那场战役中,除了突破正门的主力部队外,还有从后方进攻的分支部队。北边听说有城堡的秘密通道,敌人本来不应该知道这件事,但是猜测内部多半有投靠丰臣的内奸通风报信。分支部队中有上杉军和真田军,据说是他们先一步攻破了防守。主力部队的总将军是前田利家。二十三日拂晓之际,分支部队率先抵达,再一把放火烧掉氏照宅邸。
正如先前说过的,当时城主不在城中而在小田原城里。氏照是在小田原城投降之后,和氏政一起被迫切腹自杀的,享年五十一岁。攻打八王子城的主力部队和分支部队在放火烧了氏照宅邸后,先会合后再朝中心城堡进攻。二十三日下午一切宣告结束,听说当时太阳都还没下山。」
「所以才会说城池一天就沦陷吗?兵力差距应该是天壤之别吧?」
「是啊。攻打方规模有数万人,但听说八王子城的兵力却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常驻的士兵有一半以上都被氏照带去固守小田原城了。负责看守后门的则都是杂兵,也就是平常不是军人的士兵们,例如附近的农民或是修验者。话虽如此,要进攻一座已开始进入全面抗战状态的山城也不是容易的事,到处都设有陷阱。」
尽管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大河内仍是热心地又接着说:
「像是挖水渠,让敌人一次只能一个人通过—在空地上制造迷宫,再从上方的瞭望台射箭;或是设置一有人爬上来,石头就会砸在敌人头上的陷阱。山城的天守阁作为宅邸虽然不怎么舒适富丽,但由于兴建时利用了天然地形,所以在防守上非常有利。敌军的死伤应该也非常惨重。直(惨呢!那么拼命地爬上山,结果却都被杀死。」
其余学生不怎么热络地随声应和。所有人都越来越使不上力爬山了,持续不停说话的大河内真是出乎意料地体力强健。
大河内接下来又说明了城堡的防御据点被称作曲轮,每个曲轮都各会有一名武将守着云云,然而终于再也没有人应声。
「大家有在听吗?怎么觉得我这么努力说明真是吃了大亏啊?」
大河内问道,星野用筋疲力竭的嗓音唤道:
「啊,那个,铃原同学,你稍微鼓舞他一下吧。」
突然听见这个要求,泉水子吓了一大跳。
「啊!对不起,我有在听喔。如果当时是七月的话,那么天正时代攻打山城的士兵们也会和我们一样觉得很热吗?」
由于泉水子呼吸毫不急促地快速说完,走在一旁的成员皆面露惊讶地看向她。但是,这时换作大河内宣告投降。
「当晚有雾……啊,算了。我也等……爬上去后再说吧。」
泉水子果真比多数学生习惯走山路。通往玉仓山山顶的道路虽然比较短,但更加陡峭。不过,这一路走来也决计称不上轻松,额头和背部都流下了汗水。
最后全员都默不作声地爬山,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树林风景怱然开阔,山脚下的景色一览无遗。天色此时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镶嵌着点点灯火的夜景十分赏心悦目,风也开始微微吹拂,当大家正为些许的凉风松一口气之际,就来到了疑似山顶的平坦场所。
但是,这里还只是外围的城迹而已,一听到还得沿着山脊走一段路才能抵达中心城迹,成员们都大喊吃不消。外围城迹形成了小型的休息区,也设置了木制长椅。一行人不约而同坐下来擦拭汗水,喝着宝特瓶饮料。
「……感觉就像普通的登山一样,一点也不觉得来到了城迹。而且又暗又看不清楚。」
星野发表感想后,仄香一脸愕然。
「特地在晚上带我们过来,你却为了看不见而抱怨吗?」
「就算看得见,也什么都没有喔。唯一的建筑物只有神社吧。」
「是间小神社吧。原本在山城里吗?还是从以前就存在了?」
大河内回答了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恢复了可以长篇大论的体力:
「那是八王子神社。在山城里供奉神社以祈求胜利是当时的常识。」
「八王子这个名字有由来吗?」
「听说牛头天王的八个儿子就叫作八王子。」
「牛头天王又是什么?」
一行人开始闲聊,星野忽然机警地说:
「喂,大家休息时节省一下手电筒电力。下山时路况更危险,没电可就笑不出来了。」
众人减少亮着的手电筒后,墨黑的夜色仿佛忽然更贴近了肌肤。大河内就像是正等着这个时机般,又说了起来:
「对了,外围区域这边当时也是战况激烈喔。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将士们为了不让敌军攻下中心城堡,悉数阵亡……」
就在大家急急忙忙往剩余的光亮集中时,泉水子却一动也不想动,发呆出神。于是深行走向她,低声问道: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果然有什么东西吗?」
泉水子转头一看,才发现深行应付不了这样程度的登山。他额头上绑着止汗带,穿着T恤的脖子旁围着毛巾,这是相当了解登山的人的打扮。自后方走来的真夏模样也差不多。
泉水子以不怎么肯定的口吻回答:
「我想不能说什么也没有吧。可是,该怎么说……好像就只是隐隐约约的程度。」
泉水子感到纳闷,是因为太热才感觉不太到吗?如果是在玉仓山,白天不论多么酷热,夜晚也不会积滞如此多的热气。
「我也不清楚。自从回到学园,好像一直是这种感觉。」
真响从旁插话道:
「那种感觉类似频率不合吗?你看,就像我们这边的天线无法顺利接收到电台广播一样。」
「啊……好像有点像呢。」
「实际上我现在就是这样,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会看到幽灵。」
真响说得毫不掩饰。
「也许是下意识排斥看到吧,我的体质应该和看得见幽灵的人不一样。泉水子一定也是。」
深行犹豫了一会儿说:
「八王子神社原本是称作八王子权现的神教佛教融和神社。北条氏照在山城里供奉的神社如果是修验道系统也不奇怪,因为这里离高尾山很近。也留有氏照曾给了当地的山伏好处,将他们纳进自己的军队的纪录。」
深行的语气简直就像大河内,泉水子眨了眨眼睛后,他假咳一声说:
「在来这里之前,我看了会长从理事长室借来的参考资料。」
「啊,原来如此……」
由于当初是决定在导览的陪同下前往现场,所以泉水子将册子放在执行部里,思及此,她不由得想缩起脖子。
深行更是说道:
「据说中心城迹被攻陷的时候,现场有两名修验者,在烧死之前都始终举行着护摩仪式祈求胜利。只要去到中心城迹所在的地方,我们或许能够厘清更多事情。」
真响语带惊讶。
「你打算再往前走吗?」
「不,应该不可能吧。学长姐他们很明显想早点下山去看氏照的宅邸遗迹。」
深行答道,但感觉得出他想去中心城迹。泉水子也觉得自己能再走一段路,但是说不出口。
「我想下山比较好,去的话,时间会越拖越晚……」
真夏说:
「就算不去看被血染红的瀑布,可怕的事物也确实存在于自己身边吧?」
「察觉不到这点的人可不会这么说喔。」
真响起身催促:
「跟学长姐他们会合吧,不然他们会觉得很奇怪,要是他们觉得我和泉水子明明是女孩子却一点也不害怕,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趁着移动之时,深行挨在泉水子身旁说:
「你该不会是耐不住炎热了吧?」
「咦?」
泉水子反问,但深行已经转身背对她。
表明自己想去中心城迹比较好吗?泉水子有些后悔地想,但提不起劲来也是事实。她只想早点下山回到宿舍,洗去一身黏答答的汗水。
下山走到管理处所在的场所,时间已过晚上八点。
但是,大家想当然耳要调查氏照的宅邸遗迹。岛本不停抱怨,但一听到「那你留在这里等我们吧」,又不愿自己一个人留下来,最后所有人一同前往宅邸遗迹。
这次不是走山路,不再需要排成一列,所以走得相当轻松。暗归暗,手电筒照亮的景象却异于山中,看来像是漂亮的人造公园。
狭小的峡谷间有一座原木桥,但这也是新建造的坚固桥梁。导览看板上写着从前这座桥是可以在敌人进攻时拆除的「曳桥」。
登上围着石墙的阶梯,他们抵达氏照的宅邸遗迹。眼前是一片割得干净整齐的平坦草皮广场。虽不想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来到这里,但看起来不如传闻中恐怖。
「什么嘛,根本没有必要那么紧张。我们去那个有名的瀑布看看吧。」
今井说完,大家一同迈步前进时,星野开口:
「说起鬼故事的固定桥段……就是有女人站在桥边吧,而且好像多是在回程时才会目击到。接着在忌日那几天,会在瀑布附近听到打仗的声音或惨叫声,这个也是固定会出现的桥段。」
「这种桥段不管在哪个地方的鬼故事都会听到吧。」
「我想只要当地的人没有忘记当年的惨剧,就会一直流传下去吧。听说这一带在发生过战事的六月二十三日,还留有煮红豆饭追悼亡灵的习俗。」
细微的潺潺流水声慢慢从漆黑的道路前方传来,一行人来到了小河边。树荫底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因此用手电筒照亮水流时相当令人毛骨悚然。但是,也清楚了解到那是一道不仔细寻找就不会发现的小瀑布。
星野再次说明:
「当然,以前这道瀑布应该是从更高的堤防流下来,而且这上头建有庞大的贮水池。听说敌军放火烧了氏照宅邸的时候,屋里的女人们大多无处可逃,于是用刀子互相刺穿彼此的胸膛或是自尽,再纵身投入瀑布深潭。」
「瀑布被染红了三天三夜是真的吗……」
「喂,够了吧,我们回去吧……」
就在岛本用颤抖的嗓音这么说时,冷不防吹起了一阵风。
树叶摩擦发出了诡谲的嘈杂沙沙声,黑色的枝桠上下摇摆,整座山仿佛苏醒了过来。轰隆隆的低沉声响在大气底层产生共鸣,包覆住一行人。
「呀啊啊啊!」
女子高亢又拉着尾音的悲鸣随着风响彻云霄。那一瞬间,所有人就像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发出惨叫声的是如月·金·仄香。
大家的手电筒映出了仄香正死命紧紧攀住深行手臂的样子。
「……我不行了。我其实很怕这种事情。」
被她紧紧抓住的深行也一样呆若木鸡。
「会长……」
深行注视着她的短发和纤细的颈项,僵立不动好一阵子后,才回神看向四周,对仄香说:
「没事的。大家都没看到任何东西,幽灵还没有出现。」
但是,仄香更是将脸庞压向深行穿着T恤的胸口。
「不行,我走不动了……我不敢再往前走了。」
此时所有人才清清楚楚明白到,至今学生会长是忍受着多么大的恐惧陪伴着这一行人。会长乍看之下不悦的表情,其实内心并非如此。
由于仄香拒穿裙子,始终穿着男生制服,这时突然表现出的女人味更是惹人注目。加上她平常很少表现出情感变化,是十分文静的类型。但是,现在她倚靠着高跳的深行瑟瑟发抖的模样却非常地纤细脆弱。
真响悄声嘀咕:
「什么啊……这个发展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岛本高声喊道:
「宗田同学,你放心!不要害怕!」
「岛本,害怕的人是你吧?」
「因为真的有人感到害怕的话,就会传染给我嘛,很不妙耶。」
搞不好岛本自己也很想依偎着真响,但当然没能得逞,他被真夏拍了下头后,以未遂告终。
接下来为了让仄香离开现场,众人费了好一番工夫。深行竭尽所能地不停地安抚仄香,让她再一次过桥,期间仄香看也不看周遭一眼,紧紧攀着深行。由于大家对学生会长的态度骤变大吃一惊,其他人都没有心思停下来查看究竟有没有幽灵。
回到管理处前面后,仄香才勉强恢复了神智。她总算放开深行的手臂,难为情地小声说: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我倒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深行回答。恐怕是真心话。
莫怪乎大小眼镜双人组会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会长……你为什么这种时候是依赖学弟,而不是我们啊?」
仄香不高兴地别过头。
「我怎么可能向罪魁祸首哭诉啊。而且,相乐看起来比较值得依靠啊。不管发生什么事,看起来最能冷静应对的就是他。好了,我们快点回宿舍吧。」
(……啊,真的耶……)
经仄香这么一说,泉水子才首度察觉。好像也是因为和深行认识的经过太特殊,她才无法用这种客观的角度观察他。
隔天。
深行一走进执行部室,就感受到二年级学长的冰冷视线。
星野和大河内异口同声地说:
「早安,昨晚真是辛苦你了呢,『深行』。」
「早安,昨晚应该作了美梦吧,『深行』?」
两人当然都知道深行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深行的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学长……我只是刚好站在会长旁边而已,请不要把会长说的话当真啦。况且我也没有刻意亲近如月学姐啊。」
「这个发言还真是不可一世,简直像在说是会长主动接近你一样。」
「并不是!」
深行手按着桌子往前倾身,极力主张:
「请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让人际关系产生裂痕。现在我们为了企画案,应该团结一致吧?」
「我在集训那天晚上,就该知道会长对你有好感了。」
「毫无戒备的我们真是笨蛋呢。」
「学长,当时扮演幕后黑衣人的还有真夏吧?」
深行竭力反驳,但他们的态度全然没有改变。
「肯定是你主导的吧,『深行』?」
「早安。」
这时,如月·金·仄香精神抖擞地走进办公室。眼镜双人组和深行急忙闭上嘴巴,但仄香已经变回了往常的学生会长,见她从容就座的模样,看来是打定主意将昨晚的一切当作没有发生过,不让人有机可趁。
「你们怎么了?什么时候开始用名字称呼相乐了?」
仄香开朗地问,但没有一个人答得上话,于是她又接着说:
「既然大家都这么称呼,那我以后也试着叫他『深行』吧~开玩笑的啦。」
语气上是说笑,但所有成员都没有忽略她那白皙的脸颊突然变得绋红。感受到学长们更是冰冷的视线后,深行用手覆住眼睛。
「……请饶了我吧。」
真响对身旁的泉水子悄声说:
「泉水子,这你打算怎么处理?」
「处理什么?」
泉水子立即反问。她没来由地感到心浮气躁,可能是昨晚睡不好吧。
「真响同学,我决定如果有人喜欢我的话,就和对方交往看看。」
「……怎么会是这种发展?」
就在真响大吃一惊时,真夏边歪过椅子边说:
「阿深那算什么嘛。不能抱怨别人叫他『深行』的话,我也要那么叫他,然后也要叫铃原同学『泉水子』。」
泉水子大感意外,看向真夏。
「你不是已经这样叫我了吗?」
「阿深禁止我这样叫。」
由于深行的座位与他们有点距离,不知他是没有听见真夏的话,还是说就算听见了,却正为眼前的事情头痛不已,因而没加入对话。泉水子对真夏说:
「我也叫你真夏同学啊,所以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没有理由不可以吧。」
「好,本人都下达许可了!」
真夏笑容满面地说,但姐姐一本正经地警告:
「在我们之间这样叫是没关系,但在C班不行喔。因为太亲密,会让人误会你们的关系。」
「是这样子吗?」
「男生如果叫女生的名字,大家会觉得你以男朋友自居喔。」
「但几乎全班同学都叫我『真夏』耶?」
「那是因为我们两个同年级又都姓宗田,容易搞混吧。」
闻言,真夏霎时显得闷闷不乐。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那还要视场合改变称呼才行,这么机灵的事情我大概做不来,还是只能叫铃原同学了吧……」
泉水子也是第一次听闻称呼中存在的微妙关系,听了真响的话后恍然大悟。同时她也心想,不让他人称呼自己名字的深行,是否就是借此与周遭的人保持距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