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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学园最长的一日 第一章 布局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Alpelia

录入:Chizuru

「第五届凤城学园祭 1O月2日(六)暨3日(日)上午9点~下午3点30分」

「校园化身战国绘卷——全校学生换装战国时代服饰的学园祭!」

「第一天 高中部活动:话剧、摊位、鬼屋、舞台表演等

国中部活动:合唱比赛、舞台表演、战国游行等」

「第二天 国高中部联合活动 战国会战——八王子城攻防战」

「战国相关商品家长义卖会」

自制的海报上如此宣扬着,凤城学园大胆又创新的战国学园祭终于揭开序幕。

两天天气看来都会不错。尤其星期六一早就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真可说是好兆头。

看见张贴在街角和学校公布栏的海报,学生亲属以外的一般民众似乎也对全校学生穿战国服饰产生兴趣。尽管学园的交通不算方便,但一早参观民众仍是慢慢地涌现。

虽然号称是第五届学园祭,但凤城学园是刚成立不久的新学校,其实到第三届为止都只有国中部,在社会大众间的知名度依然很低。学园经营者的意图很明确,就是积极向外界宣传推广,以便下学年度招收新生。必须吸引到大批的参观民众才行——否则投入高额预算举办学园祭就没有意义了。

高中部的学生会成员见到活动开头还算顺利,皆暂时松了口气,但还不能松懈大意。工作人员从前一天的准备工作就忙得人仰马翻,几乎所有人都彻夜未眠。

准备阶段期间,众人才体会到要备齐全校学生的服饰有多么艰辛。以学校规模来说,国高中部学生加起来只有六百多名,人数并不算多,但当业者把东西送到大礼堂休息区,仰头看向出租服饰和小道具堆成的庞然大山时,他们才领悟到这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

解开包装确认数量,因应各班所需的数量分配完毕后,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此外还必须赶在开幕之前,在大门和操场设置吉祥物,因此执行部成员根本没有时间返回学生宿舍。

一年级的泉水子和真响也终究无法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在休息区的椅子上短暂小寐。

泉水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没有寝具的地方过夜。而且仅是稍微迷迷糊糊入睡,全身上下到处都肌肉酸痛,完全不觉得有休息到。话虽如此,大概是被大型庆典活动的兴奋感传染了吧,她不怎么觉得难受,甚至觉得这种与平常有异的日子真是好玩。

前一天准备之际——

分发战国服饰给全校学生时,国中部的执行委员和学生会成员也来到大礼堂帮忙。

泉水子高中部才进入凤城学园,几乎不认识国中部学生。她还是上上周着装说明会时不得不担任国中部的公主时,在大批国中生的包围下,才首度注意到他们。

但学园内,国高中部的交流活动并不稀奇,也有少数课程是国三和高一一起上。运动类社团也会合并练习,更有不少社团是国高中部都可以一同参加。所以单纯是因为泉水子第一次在东京生活,适应上就已分身乏术,才没有多余心思注意国中部的情况。

从凤城学园大门一踏进校园,右手边是高中部校舍,左手边是大礼堂,国中部校舍并不起眼。因为国中部校舍背对地建在高中部校舍的对面。边界线上的成排街道树丛又形成围墙,站在道路这边很难看得见。但若单看校舍间的距离,其实就在旁边。

对于就读国中部的学生而言,校舍绝对不算位于深处。校舍正面朝东,还拥有国中部的操场和专用大门。他们的学生宿舍、餐厅和室内运动场也座落在校舍的同一侧。

高中部学生不论走到学生宿舍,还是走向高中部的操场或体育馆,都必须上下往返丘陵坡道,但国中部的生活空间都集中在低洼的平坦地带上。尽管在同一片校地上,彼此的活动范围却几乎没有重叠。

初春之际,泉水子曾在深行的带领下前往国中部餐厅,但那之后一次也没有再接近过。所以这是她头一次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国中部学生会长高远信之介,和副会长绿川三叶这两名学生看。

(跟我毕业的纪伊山地的国中生相比,果然有些不太一样……)

国中部不仅不招收留学生,听说去年毕业生还有三分之一去了其他学校。不过向全国各地招收学生这点与高中部一样。被选进学生会的学生,在泉水子眼中看来都应对得体且聪明机灵。

同样是高中部一年级,从国中部便就读凤城学园的真响当然将他们视为学弟妹,就连国三第二学期才转学进来的深行,似乎也与学生会干部打过照面。但泉水子无法毫无隔阂地向国中部学生搭话,尽管对方年纪比自己小,她还是胆怯怕生得裹足不前。

因此她没有请任何人帮忙,自己默默地在休息区角落,埋头确认数量。多数学生都想负责华丽的盔甲,所以整理其他服饰是相对比较单调的工作。

除了演出话剧的相关人员外,高中部学生第一天都穿着日常生活用的战国服饰。武将的盔甲则让给国中部的战国游行,隔天再重新分配、准备会战用的服饰。数量上来说,窄袖和服和裤裙还是比盔甲多。

泉水子蹲着在笔记夹板的表格写下确认完毕的数量时,听到有人用陌生称谓呼唤自己。

「铃原学姐。」

泉水子抬起头,只见高远和绿川神色紧张地站在眼前。

「是的……?」

高远一看就知道是人缘好而获选的少年,偏长的卷发四处乱翘,比起学生会长,看起来更适合在乐团或足球场上大显身手。绿川则是名让人联想到小动物的娇小女生,看起来聪明伶俐,但个性上似乎有些神经质,眼神一直四处游移。

高远语气拘谨地确认:

「呃,当时担任国中部公主的人就是学姐吧?」

(他们要说看起来不像吗……)

泉水子瞬间心想。如果他们是惊讶于她的本来面貌如此朴素,她不太想搭理他们。

「当时是非不得已……」

「不,那个,真的非常谢谢你。」

高远和绿川深深地朝她鞠躬致意。

「真的很抱歉。国中部的女生没能好好沟通协调,还为学姐添了麻烦。」

泉水子大吃一惊,也感到佩服。然后突然发现,原来有人彬彬有礼地向自己表示尊重时,会让人这么开心,因为她几乎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心情放松下来后,她不由自主露出微笑。

「不需要向我道歉啦,我没有放在心上。」

「太好了。虽然道歉后还说这种话很不应该,但其实我们有件事情想拜托铃原学姐。」

「拜托我?」

高远会长用力点头。

「没错。明天战国游行时能请学姐担任我们的公主吗?我知道很突然,你一定很吃惊吧。」

「为什么要找高中部的我?」

泉水子一头雾水,眨了好几下眼睛。

绿川发出短笛般轻脆的声音说:

「为了反省那天的失态,我们后来再一次讨论了美女选拔该怎么办。可是,越讨论情况越是恶化……看样子不论选谁,事后都会留下芥蒂。」

绿川的小巧脸蛋上满是凝重,殷切恳求道:

「而说到所有人都认同的公主,就只有铃原学姐而已。其他女生也说如果公主是铃原学姐,她们就愿意心服口服地担任侍女。能不能请你为了国中部的永久和平,答应我们这个请求?」

「就算说是为了国中部的永久和平……」

就算把她说得像是战地的和平使者,这个要求仍然让她非常困扰。

「我觉得不应该这么做。明明是国中部策划的游行,主要的公主却是由高中部的人扮演,这样子不对吧?」

高远点点头。

「我们也直到最后一刻都很犹豫。可是,学姐在着装说明会上的模样,真的让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学生将你的照片当作是护身符喔。」

泉水子整个人不知所措。

「怎么这样……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我知道学姐觉得自己不过是代打上场。可是,我们都认同你才是公主殿下。只要铃原学姐愿意答应,我们也会努力说服其他人。」

高远说完,绿川也接着说:

「我们第一天举办的游行绝对不能失败。求求你了,就当救救学弟妹吧。」

「这种事情不行啦!」

泉水子想拒绝,国中部学生会的两人却是态度更加强硬。

「也有其他高中部的学长姐参加游行喔。像是我们也请了马术社的学长担任骑马武士,所以你担任公主一定不成问题。」

「怎么样你才愿意答应呢?请告诉我们条件,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泉水子说不出话来时,幸好有人出面为她解围。是真响。

「我才心想你们偷偷摸摸在说什么,竟然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高远与绿川慌忙收敛态度。旁人也能看出宗田真响是他们敬畏三分的学姐。

「宗田学姐……这是……」

「你们不觉得丢脸吗?竟然要高中部的学长姐协助自己筹办的活动!」

真响明明白白表示:

「铃原同学参加游行的可能性是零!你们也稍微想想,高中部学生会为什么决定当天所有成员都要穿幕后黑衣人的衣服,因为必须要有人监督所有活动才行啊。所有人都不能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也没有时间盛装打扮!」

「……真是对不起……」

高远和绿川垂头丧气地离开。

虽然觉得他们有些可怜,但泉水子更感觉到如释重负。她吁一口气后,对真响说:

「真是得救了,谢谢你替我拒绝他们。」

真响摇摇头。

「身为从国中部升上来的一员,真是太没面子了。看来我们当初没有教育好学弟妹。」

「不会啦,那天是我自己决定要当模特儿,所以我想我也有责任。」

泉水子反省地说,然后想起许多国中部学生都用手机拍了她的照片。

听到大家都有自己的照片,泉水子感到坐立难安。那一天她为什么会刻意让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呢?直到现在她还是想不明白。

当天早上——

黑衣人服饰的穿法简单到甚至让人想笑。

泉水子和真响一起在大礼堂等候室换上黑衣人装束后,行动之方便让她兴奋不已。尤其知道其他学生必须耗费一番工夫才能穿上不习惯的时代服饰,她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也一下子就适应了黑衣人的这套衣服。

下半身的黑色服饰就和宽松的裤子没有两样。黑色上衣也只要绑上细带,戴上黑色手背套,再穿上绑腿和附有面纱的头巾就好,不费吹灰之力便完成了一个人的装扮,而且脚上也是方便行走的胶底布鞋。

照向等候室的镜子,泉水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对身旁的真响说:

「欸,黑衣人跟忍者好像喔。」

「以娱乐眼光来看的话罗。」

老家是货真价实忍者组织的真响有些苦笑地回答。

「由于必须隐密地藏身在黑暗中,黑色装束一直是忍者的固定扮相。但是就这点而言,这个成见反倒让我们很感激,因为事实上截然相反。」

「截然相反吗?」

「因为忍者的本质并不是那么低等的隐遁术。要是站在明亮的大白天底下,这身装扮反而很醒目吧?」

「说得也是……很醒目呢。」

泉水子这时才察觉,也附和同意。真响又说了:

「如月会长为学园祭工作人员选了黑衣人装束,所以这是我们的特权。就算看见我们,也要当作没有看见,这就是黑衣人的规则。但话虽这么说,并不代表大家都看不到我们。」

(……原来如此……)

回到大礼堂大厅一看,证实了真响所言不假。即便在宽敞的会场里,也能一眼认出全身漆里的执行部成员,因为担任执行委员的其他学生都还穿着体育服工作。

大略布置好舞台后,执行委员也各自换上战国服饰。仅有执行部成员集结在一起时,现场黑压压一片,看来就像一帮盗贼集团。大伙互相对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泉水子看着真响和学生会长如月·金·仄香等女性成员,稍微能理解学园祭执行委员长为何会说很可惜。看到黑头巾面纱下精致秀丽的五官,确实会想让她们穿上更加华美缤纷的服饰。

另一方面,男生们看起来都威风凛凛,甚至教人感到不可思议。宗田真夏和相乐深行穿上黑色和服、系上低腰带后,更是英姿焕发得连泉水子也暗暗另眼相看。搞不好这身装扮比学园制服更适合他们俩。

但这并非因为真夏是忍者的后裔,或深行是山伏一族的后裔,她才格外如此认为。在现今这个时代,泉水子也知道这种特殊身分不会轻易显现在外表上——无论真夏的父亲还是深行的父亲,外表都与其真实身分迥异。然而,他们身上某些男性特质仍然反映在黑衣人的装束上。

担任执行委员的女生们毫不避讳地直接对本人说,他们看起来比平常帅了几倍。两个人原本就拥有一定的粉丝,学园祭期间身价又会看涨吧——一思及此,泉水子没来由地有些心浮气躁。

(记得真响同学说过,学园祭期间会出现很多情侣……)

执行部二年级的星野和大河内的兴趣之特殊是众所公认,但连他们两人穿上黑衣人服饰后都显得气宇轩昂。整体看来,这套服饰可能对男生特别有利。

如月会长止住笑意,环视执行部所有成员。

「终于要开始了。请各位把我们今天的工作想像成游击部队吧,既然执行委员必须待在定点不动,我们更要四处巡视、监督所有活动,防范突发状况于未然。此外,我已经在专门发给参观民众的导览手册里,清楚明白地大大写上了『需要导览时请叫住身穿黑衣的学生』,所以请大家务必亲切应对。我知道你们很在意自己班级的活动,但切记要秉持中立的立场。」

所有人点点头后,仄香又告知大家早川执行委员长会在校舍二楼的广播室待命。

「一旦发生任何状况,请集中往那里传递资讯。早川会判断该不该播放全校广播。那么,接下来执行部的集合时间分别是十一点半、下午两点和结束之后,一样在这个地点。」

执行部成员从大河内手中接过各自的轮班时间表后,将轮班表塞进怀里,就此原地解散。

发现自己不用一开始就负责巡视,泉水子十分开心。因为就算只有开头一段时间,仍能待在一年C班的摊位。

虽然知道要站在中立立场,但一想到班级活动会成为人气投票的选项之一,要完全不在意实在太困难了。身为烹饪组一员,截至今日她也付出了许多心力。

真夏也还不用担任巡视人员,因此两人一同并肩赶回教室。

真夏看向泉水子,笑道:

「少了麻花辫后,我瞬间还认不出来你是谁呢!你的辫子都变成你的注册商标了。」

泉水子很想苦笑。

「从以前就常常有人说只注意到我的辫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过,你今天头发是怎么处理的?」

泉水子抬手摸向黑头巾边缘,向真夏说明:

「还是编成了辫子,只是绑的位置比平常高,然后再缠成丸子形状。真响同学也有帮忙。」

「就像中国女孩一样?」

「真响同学也这么说。她说这下子根本不是战国风,而是中国风了。」

「真想看,让我看看吧!」

真夏满脸期待,泉水子忙不迭摇头。

「不行啦,这个发型一点也不适合学园祭。直到结束前我都不会脱下头巾。」

所有人都角色扮演的这一天,自己却还得绑着辫子让她很难为情,但不绑又不行,因为必须尽可能降低姬神出现的风险。直到确定母亲的暗示已彻底消失之前,她还没有勇气置之不理。

不过,肩头上没有了摇来晃去的两条麻花辫后,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一大改变,仍能充分品尝到参加化妆舞会的心情。看见穿着战国服饰的学生与自己擦身而过,她越来越兴奋雀跃。

环顾校舍,日常的风景也完全变了一个样。

窗户跟墙壁上贴着纯和风海报和招牌,到处都立有战国风格的旗帜。随着开幕时间即将到来,手上拿着揽客标语牌的学生们有些穿着无袖外褂、有些穿着旅行装束各就各位。来宾接待处的帐篷设计成兵营外观。

「真好玩!大家都卯足了劲。」

「来参观的民众一定会很开心吧。」

泉水子语气兴奋地说完,忽然脸色一沉看向真夏,因为她想起了各方相关人士都有可能进入校园这件事。

现在已确定阴阳师一行人在学园内布下了特殊结界。但是,真响和真夏两姐弟却还没有表示过具体的对抗方法。

「今天会怎么样呢?真夏同学,你现在也感觉得到阴阳师结界的影响吗?」

「我也不太清楚,但多半有结界吧。」

真夏没有否定,但也没有半点担心之色。

「这种事情在发生之前,最好都别去想。该享受学园祭的时候就尽情享受吧。庆典就是玩得开心的人才是赢家!」

「……说得也是。」

如果是深行,不会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吧,姐姐真响应该也不会。但是,真夏的乐观从容有着令人感到安心的传染力。泉水子突然觉得心情轻松许多。

来到教室后,只见一年C班也正埋头奋战。两人前一天没能在班上帮忙,看见鲜艳醒目的立牌后发出欢呼。

两道特大立牌上分别写着「风云告急」和「下克上」。

立牌设计和用色都宛如渔船上的大渔旗。一路走来看习惯了和风古雅色调的人,突然见到如此单纯的原色图画,反而还会觉得刺眼吧。

「真厉害耶!」真夏说。

走进教室一看,内部布置成了户外模样,还摆设了松竹盆栽作为装饰道具。由于目录中也有可以出租的大小道具,班上同学是选了目录里的东西吧。

「风云棉花糖」和「下克上炒面」的摊贩虽然无视于时代考据,但教室角落还设有朱漆鸟居,风格十分独特,概念来自于神社的庙会。尽头还设有小庙祠,前方摆着互相对视的两尊狐狸雕像,也就是稻荷神社。

泉水子怔怔地看着神社时,身后响起银铃般的轻笑。一回过头,波多野美优就站在眼前。

「好奇怪喔,根本是黑漆漆的煤炭球。黑衣人装扮反而更显眼嘛。」

波多野自己穿着嫩草色的短版和服,袖子以红色束衣带绑起,上头再穿上围裙。脚上穿着稻草鞋,头部以手巾包起,后头垂着长长的假发束。

泉水子瞪大双眼说:

「波多野,你好可爱喔!」

「对吧对吧!」

波多野得意洋洋地摊开两边袖子,又笑了起来。

「我们班没有爱慕虚荣而选择了庶民装扮,真是选对了!既好穿又方便行动!」

女生装扮都相同,仅是颜色不同;男生则穿着茶色短裤裙,头上戴着柔软的乌帽(注1:平安时代直至近代的和服黑色礼帽。)。虽然还有些不习惯稻草鞋,但所有人都活蹦乱跳地跑来跑去。

「对啊,真是选对了。」

「今天一定是我们班卖最好!」

波多野志得意满地发下豪语。

「你知道吗?听说一A摊位的服饰设定是天正遣欧少年使者耶!要套上襞襟衣领(注2:中古欧洲用以装饰衣领的丝织品,外形有如圆盘状,将头颈部围在中间。),或是打扮成传教士。」

「襞襟衣领——传教士?」

泉水子目瞪口呆,波多野耸耸肩说:

「听说主题是咖啡馆,卖长崎蛋糕。长崎蛋糕的语源是葡萄牙语吧。设定的确也算在战国时代啦,但你不觉得打造成欧洲风格太奸诈了吗?看到襞襟衣领,留学生们还兴奋欢呼呢。」

这么说来——泉水子也回想了历史教科书上的内容。十六世纪欧洲王室的肖像画上,都像伞蜥蜴一样脖子围着襞襟衣领。

「……我没在目录上看到这种服饰啊。」

「我猜他们是自己准备吧。可能有留学生提供了门路。几乎算是犯规了嘛!」

波多野全然忘了自己班级也无视时代考据,一脸气愤不满。

泉水子点点头,但心底非常惊讶。

(……高柳同学订定的主题是欧洲风格?传教士?)

她看向真夏,但这时待在摊贩后头的古田叫道:

「喂!真夏,快点来帮忙!你不是想自己操作棉花糖机吗?」

「我要我要!让我试试看吧!」

真夏瞥了一眼泉水子,但一听到召唤后急忙跑去。波多野也回过神,神采奕奕地说:

「铃原也可以稍微担任幕后工作人员吧?组长长谷川头一个小时没办法来,所以烹饪组现在人仰马翻。人手越多越好!」

「啊,嗯!」

泉水子绕到摊贩后方,为手指消毒杀菌。摊位后方的桌子铺上瞭望胶垫,烹饪组女生站在砧板前切着高丽菜丝。众人背上一字排开的束衣结小巧可爱,动作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灵活。

泉水子勤奋地拆开油面包装,但心里仍惦记着一A的摊位,因为她很担心高柳一条的动向。

他同时也是与C班竞争的摊位店长,当然该在意他,但这只是学园祭表面上的假象,暗地里进行着更加激烈的斗争。

高柳是现代阴阳师集团的希望,泉水子是少数直接知晓这件事的学生之一。而且,问题就在于她拒绝与高柳联手。

高柳试图利用阴阳师的法术,让自己成为学园第一。阻挡在他面前的是宗田真响和真夏两姐弟。高柳的目的是被选为只有学园第一才能当上的世界遗产候补,这同样也是真响的目标。

真响说过,学园第一的实力并非依据学业成绩或体育这种一般的基准。而是在某种形式下,学园所有学生都认可了某人突出的能力,认定再也无人能及其声望的时候,才会确定谁是学园第一。高柳和真响两名术者间的勾心斗角,就是在比谁能够让学园所有学生都站在自己这一边。

至于何时、在何种情形下会确定所有学生选出的学园第一,身为判定者的影子学生会长村上穗高握有决定权。尽管他总是隐藏起来,极少在校园里看见他,但他似乎透过学生会长仄香对学园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

高柳已向泉水子宣告,他会在学园祭上与真响一决胜负。另外,当天还会与身分不明的伙伴一同设下结界。泉水子一行人也已知道结界会从战国城址中唤来亡灵。情况可以说非常危险。

(欧洲风格有什么涵义吗?好比说和结界有关……)

但泉水子再怎么埋头苦思也无从得知,最后她转念一想,既然真响和深行也是一年A班,不可能事前不知道,有蹊跷的话也会采取行动吧。

但是,泉水子个人也很在意高柳。因为几天前她当面惹怒了他,总觉得他有可能伺机报复。

再者,泉水子也不再觉得世界遗产候补一事与自己无关。

(附在我身上的姬神曾经成为世界遗产……对她来说是过去,对我来说却是未来……)

泉水子无法肯定姬神的未来与自己的未来是否相同,也不敢说自己能够完全理解姬神说过的话。只是,那些话语虽然隐晦不明,仍是化作了不安的疙瘩,残留在她心里。

「铃原~你怎么处理平常那头长发呀?」

波多野唤道,但泉水子出神地想着事情,没有反应。波多野露出恶作剧的表情,悄悄朝泉水子的黑头巾伸长手。

「嘿!」

「啊!不行!」

泉水子慌忙想按住头巾,但为时已晚。波多野一看见没了头巾的泉水子,立即发出响彻整间教室的大叫声。

「呀~好可爱!铃原,这样子好可爱喔!你这个发型太棒了!」

班上同学的视线瞬间都集中在她身上,泉水子狼狈不堪。

「都说不行了嘛!」其实是真响后来觉得好玩,在盘起麻花辫的丸子别上各种颜色的发圈,而且还是萤光粉红、绿色和黄色。真响说服着说:「只要不脱下头巾就好了嘛!」又因为没有时间理会头发,泉水子也就忘了拿下发圈。

「把头巾还给我啦!」

泉水子涨红了脸想拿回头巾,波多野却像调皮小鬼一样往后跳开。

「藏起来太可惜了!大家快看,今天的铃原很可爱吧?」

波多野向周遭众人征询意见,大家更是一窝蜂拥来。

「喔喔,是中国女孩!」是真夏的声音。

「真的耶,是中国风!」

「铃原好可爱!」

「上海杂技团?」

有洞的话,泉水子真想钻进去。原本她就非常不习惯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了。她双手抱头,连耳朵也变得通红地说:

「我知道跟战国时代很不搭……可是,因为原本会戴头巾……请你们别再说了!」

会场设计组的佐川往前跨出一步,莫名正经八百地说:

「中国风很好啊,视觉效果太出色了。既然C班的主题是下克上,什么风格都有也很好啊。

铃原,你干脆别在后台帮忙,和我们一起招揽客人吧?」

「你在说什么啊。」

泉水子不得不向佐川说明,黑衣人不能支援班级活动。由于开幕时间迫近,佐川也放弃了让泉水子拿标语牌,但波多野迟迟不肯把头巾还给她,巡视之前也只好忍耐了。

话虽如此,现场也旋即忙到没有心思在意发型。

全校广播宣布学园祭正式开始后,一开始还没有工作的学生们迫不及待地涌进C班。可以说是在摊贩类活动大获全胜吧。「风云棉花糖」的摊位前顷刻间挤满了人,会场设计组学生还必须引导客人排队。

大批学生也聚集在以透明塑胶布围起的棉花糖机旁,兴味盎然地观看操作。借着这股热潮,尽管距离午餐时间还早,「下克上炒面」也连带相当畅销。

泉水子觉得时间简直是一眨眼就过去了。她抬头看向时钟,发现已到自己负责巡视的时间。

她正觉得生意兴隆的摊贩活动非常好玩,相当舍不得离开这里。

「铃原同学,古田说这是慰劳你的辛苦。」

泉水子正想戴上头巾时,真夏走了过来,朝她递出大小较为迷你的「风云棉花糖」。泉水子于是停下手,接过上头缠绕着粉红色棉花糖的竹筷。

「啊,太好了!我一直想吃吃看。」

泉水子张口咬下有着甜蜜香气的软绵绵糖丝,嘴角沾上了棉花糖,糖丝在舌尖上迅速融化消失。泉水子吃惊得瞪大双眼,又接连吃了几口。

「完全不觉得有吃到东西呢。」

「难不成你从来没有吃过棉花糖?」

「嗯,今天是第一次!」

泉水子笑容满面地答。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吧,真夏感佩地注视着她。

「铃原同学……你看起来真幸福耶。」

摊贩前方的人群中有人指着泉水子笑道:

「啊!是铃原同学!」

「她在吃棉花糖耶。」

「发型好可爱喔!」

虽说是后台,但根本没有遮蔽物,外头的客人一览无遗。泉水子才想起自己正穿着很醒目的黑衣人服饰,而且还露出了脸部。再加上现在的时间,她也该出去巡视了。

她心中暗暗叫糟,想戴上头巾,但戴上的话又无法吃棉花糖,可是没吃完就走出去又太可惜了。当她内心陷入天人交战、举止因此变得奇怪可疑时,真夏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关系,你就带出去吧。很多人都是在走廊上边走边吃。」

泉水子至今也不曾体验过边走边吃。原来如此——她点点头,这才走出教室。

来到走廊上后,泉水子发现果真走路的时候比较不起眼。就算有黑衣人手上拿着粉红色棉花糖,但其他还有更多惹人注目的学生走来走去,所以路人很快就移开视线。

在走廊上徘徊、招揽客人的学生们都精心盛装打扮,连泉水子也忍不住边走边东张西望。她一边左顾右盼,一边问真夏:

「真夏同学在哪里巡视?」

「一开始是大礼堂。」

「我是校舍。那么下次集合时间之前,我们要先道别了呢。」

真夏冷不防问:

「你一个人巡视真的没问题吗?」

泉水子诧异地抬头,真夏摸向自己的后脑杓。

「啊,呃,因为泉水子今天就像小孩子一样。我才想如果是真响,肯定会这么问你吧。」

「真失礼!」

虽然手上握着棉花糖竹筷很难理直气壮,但泉水子还是装出生气的样子。

「我也是执行部的一员喔!当然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泉水子加强语气说完,对方也点点头。真夏总是懂得适时打住。

「嗯,说得也是。那之后见罗。」

泉水子行经一年A班前方,这里也聚集了不少人潮。

A班似乎正提供长崎蛋糕试吃。人群间可以瞥见一名身穿传教士长袍的高大金发男子,好像是与高柳交情甚笃的室友克劳斯。有他在的地方应该也有高柳,因此泉水子急忙走上楼梯。

从楼梯间的窗户往外俯瞰,走在校舍前方道路上的一般民众也增加不少。但是,可能是因为校舍三楼只有展览,参观的人还不算多。泉水子决定在此吃完棉花糖。

(……明明真夏同学自己也说了,要在还没有发生事情前好好享受……)

一思及此,泉水子突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好好享受学园祭。

三楼的展览中,泉水子最在意的就是日本史研究会。尽管她自愿加入研究会,却完全没能帮上忙,让她很过意不去。虽然会长两国说她不帮忙也没关系,但至少该去打声招呼。

此外她也有些期待,也许真响或深行会在那里出现。就算看自己的轮班表,也不晓得A班的两人负责在哪一带巡视。姑且不说真响,但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和深行说到话。因为深行虽是一年级,却几乎相当于学生会干部,四处奔走下达指示。纵使泉水子想向他搭话,也马上有其他人抢先一步,然后深行的身影便转眼间消失无踪。

她探头看向以三年级教室为展览会场的日本史研究会,只见内部的空间以隔板隔开,放大至模造纸大的展示图一字排开,图上文字密密麻麻,研究主题是「战国时代的忍者实态」。

一名身穿深紫色忍者装束的会员坐在入口处。不仅蒙面,背上还插着忍者刀,完全就是电影里的忍者。

「欢迎光临。啊,铃原同学。」

对方马上叫出自己的名字,但泉水子却想不起他的名字。

「呃,我记得你是……」

忍者不以为意地报上姓名。

「我是一般会员,一B的太田黑。」

教室内只有一、两个观看展览的学生,没有其他日本史研究会成员。尽管有些失望,泉水子还是向太田黑表达歉意。

「我什么也没有帮忙,真是不好意思。现在也正负责执行部的巡视。」

「没关系、没关系,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参加学生会的话会变成这样。」

可能是在场会员只有自己一人,太田黑也抛开工作人员身分,说话爽朗直接。

「不过,机会难得,铃原同学也参观一下吧。我们灵活运用了在户隐采访到的内容。」

太田黑就像导览般跟着走来,因此泉水子问:

「所有日本史研究会的成员都要穿这套服饰吗?」

「只有值班的时候要穿,因为大家通常还要兼顾班上的活动。」

展览本身多是讲解历史的文章,其他还有特殊武器和备用食粮的说明,有些内容泉水子也觉得有趣,但无法一一看完。感觉得出是内容丰富、极具学术气息的展览。接着太田黑跳过中间,带她走到贴在路线最后头的一览表前方。

「直接切入重点的话,这张圃就是我们的研究成果和实际应用喔。希望你能看看结论,结论是我们所追求的忍者本质。」

贴在上头的表格与忍者及历史全然无关,而是合唱比赛的获胜班级预测表,以及将在傍晚举行的人气投票的获胜班级预测表。最后一张表格,则是明天会战游戏的分组预测和倍率。

「这就是……研究成果?」

泉水子怔怔地凝视图表,望着同一张图表的另一个参观男生看向太田黑,问:

「写在这上面的赔率是固定的吗?还是还会有变动?」

「关于这点呢……」

太田黑迅速变回工作人员,口齿清晰地为他说明。男学生听明白后走了出去,泉水子才问:

「赔率是什么意思?」

「就是预测的红利。下赌注之后,有多高的倍率会赚钱。」

「赌注?这是忍者的研究吗?」

泉水子不自觉抬高音量,但太田黑神色自若。

「这就是所谓的资讯搜集和资讯操作。战国时代忍者的职责就是这样,所以我们要在学园祭上,尝试实践当时忍者的真正作用,很深奥吧?」

「可是,赌博这种事情——」

泉水子语带责备后,太田黑才压低音量告诉她:

「这可是秘密。其实开设赌局的人就是早川委员长。」

「咦咦!」

泉水子吃惊得向后倒退,太田黑笑盈盈地说:

「所以我们只是出一份力,让学园祭更加热闹而已。当然不会赌钱,这只是一种交换点数的游戏,为今天活动结束后再增添一点乐趣。很好玩吧?」

(这样啊,很好玩吗……)

泉水子冷静下来,但也觉得自己窥见了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她仅看了一眼摊位类别的预测获胜班级是一年A班后,便急急忙忙离开教室。

二年B班的摊位是由茶道社社长推出的抹茶大名宅邸。

这是最正统的古代店铺。由于一开始就预想得到这种光景,一年级班级才会努力标新立异。

店内以丰臣秀吉的黄金茶室为雏型,布置得金碧辉煌、闪闪发亮,接待的店员也穿得豪华气派,泉水子探头看向店内,由衷肃然超敬。

由于已经吃完了棉花糖,泉水子放下黑头巾的面纱后,发现巡视变得十分轻松。一旦遮住脸部,便能亲身体会到黑衣人的规则。所谓没有脸的人,果然也就没有存在感。

她逛了逛校舍内的话剧会场,自信心增加后,鼓起勇气走进一年A班的教室。没有看见其他黑衣人。相对地,她在接待店员中发现了高柳一条,慌忙转身向右。

(……真是好险。)

高柳身上确实穿着缀有白色襞襟衣领的西洋服饰。上半身是胸前有着华丽红色刺绣的鹅黄色上衣,下半身是长及膝盖的裤子,小腿是白色高统袜再穿上褐色皮靴。高柳平常在宿舍房间都穿白色裤裙,也许是学园祭期间没有兴趣又穿和服吧。店里头还有三名学生是同样的打扮,泉水子暗暗点头,原来这就是遣欧少年使者。

其他还有无袖外褂上套着白色襞襟衣领、束着长发的年轻武士。泉水子猜是「岛原之乱」的天草四郎,这是与传教士有关的角色吧。店内高朋满座,还有客人正排队等候,他们的招待相当受到欢迎。

「相信就能得救。要不要尝尝看呢?」

基督教传教士分发试吃的长崎蛋糕和饼干也在转眼间空空如也。泉水子也很想试吃看看,但又不想被看到长相,所以硬是忍住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算是看完所有校内活动了呢……)

每项活动都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校外的参观民众看来也很开心。这下子能向执行部报告令人高兴的好消息了,泉水子的脚步也变得轻快。

就在她毫无防备地走在大门前的广场大道时,在熙来攘往的地方,忽然有女学生叫住她。

「啊!快看那个人,一定就是她吧?」

「有可能喔!」

「要不要叫住她?」

「麻由去吧!」

泉水子纳闷地回过头后,发现有四名穿着国中部衬衫的女生朝自己跑来。所有人都是身材苗条的美少女,藏青色的格子短裙很适合她们。站在一起后,简直就像某个偶像团体。

其中一个有着令人印象深刻大眼睛的女孩问:

「那个,你难道是铃原学姐?」

「咦……!」

明明遮起了脸却被猜中,泉水子不禁当场僵立。

「果然是铃原学姐吧?没错吧?」

「呃,是的,就是我……」

「太好了~我们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泉水子满腹疑惑地问:

「你们怎么没有穿战国服饰?」

「合唱比赛刚刚结束而已,等一下就会换衣服了。」

经她一说泉水子才恍然想起。接着忆起了合唱比赛冠军的预测表,忍不住掀开面纱问:

「哪一班获胜了呢?」

「第一名是三B。可是,三A和三C同样是第三名,没有分出胜负。所以我们还没有办法决定人选。」

一名短发女孩语速极快地说:

「本来是最后一名班级的女生要担任公主,可是我们真的非常、非常不想当公主!」

「你们——不想当吗?」

泉水子眨了眨眼。一眼就能看出这几名少女是国中部的美女选拔候选人。但她没想到她们不是争相当公主,反而截然相反。

「没有一个人想当吗?为什么?」

其中一个人声音颤抖地回答泉水子:

「因为当公主的话,会遭到鬼怪作祟。」

泉水子内心一惊,环顾众人。从她们凝重的神情看来,很显然所有人都如此深信不疑。泉水子看向最先朝自己攀谈、名为麻由的少女。

「难不成之前没有半个人来着装说明会,就是因为这样?」

她用力点头。

「对不起。一开始本来是由我担任模特儿。可是决定好之后,就接二连三发生奇怪的事情。

我还以为是有人故意欺负我……」

「换成和子之后,和子就看到了穿着和服的女幽灵!」

「换成小友之后,就在味噌汤里发现了长长的头发!」

「我的坠子坏掉了!」

「我的梳子坏掉了!」

少女们一拥而上,异口同声地急急表示。虽然声音重叠在一起听不清楚,但泉水子总算明白当初候选人们都哭了起来的问题源头出在哪里。她们互相怀疑对方欺负自己,最后开始深信自己遇到了鬼怪作祟。

「既然如此,我想大家都不当也没关系。不用勉强推举出公主啊,」

眼见没完没了,泉水子打断她们。这时麻由忽然往她靠近一步,用再认真不过的语气确认:

「铃原学姐当上公主以后,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吧?」

泉水子有些不知所措。她难以启齿地想起被姬神附身一事,但转念想,这应该不算是鬼怪作祟吧。

「……是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

「宗田学姐也是吧?高中部的女生宿舍也没有传出看到幽灵的谣言吧?」

「嗯,我想没有。」

「该怎么做鬼怪才不会作祟呢?」

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而且国中生们都一脸认真,就算说些安抚的话恐怕也听不进去。泉水子伤透脑筋,这算是执行部该介入的问题吗?

「呃,总之要先确认是不是鬼怪作祟……」

「你可以跟我们回去吗?」

麻由没有等泉水子说完就打断她。

「我知道我们学生会干部已经提出过请求,而且遭到了拒绝。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怎么能正式上场时担任公主——」

「不,绝对没问题的。一定只有铃原学姐或是宗田学姐,才能担任战国时代的公主殿下!」

「等一下——真的不行啦!」

四名国中生的态度非常强硬,就算泉水子想劝阻,她们也充耳不闻。四人一同催促泉水子,还伸手勾住她的手臂、从后头推她的肩膀,想让她走向国中部校舍。多半是因为走到校舍的话,就能聚集更多的人包围泉水子、进而说服她吧。

一旦演变成那样,泉水子也不晓得自己能否拒绝到底。她方寸大乱,但又没办法粗鲁地推开她们,或是抬高音量厉声怒斥,就这么拖着脚步跟她们一起往前走。

「那边的国中部学生,你们在做什么?」

男学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少女们这才停下脚步。回头一看,一名身材高跳的黑衣人正站在那里。虽然脸上蒙着面纱,但泉水子一看到对方交叉手臂的姿势,马上就知道对方是谁。

「执行部接下来要开会,你们擅自带走成员的话,我们会很困扰。」

相乐深行跨着大步走来,掀开面纱露出脸来。四名国中生明显不知所措。

「啊!相乐学长……」

四名女生都认识他,看来深行在国中部也相当受欢迎。由于身材高大,近距离站在眼前后,全身漆黑的模样又格外有压迫感。

「你们是不是以为直接拜托铃原,就能够闯关成功?这样子等于让高远颜面扫地喔。」

深行仿佛确认似地逐一审视每个人的脸孔,少女们一个个显得忸怩不安,还有人涨红了小脸。最后,那名短发少女下定决心开口说:

「铃原学姐不愿意担任公主的话,就只能我或是和子上场了。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会遭到诅咒。这件事情高中部的学长姐不能帮帮我们吗?」

「遭到诅咒?这是什么意思?」

见深行愿意倾听,国中部学生说明了只能联想为鬼怪作祟的种种现象。可能对象是深行吧,

她们不再像刚才一样歇斯底里,但说明的内容还是一模一样,看来说得都是真的。

听完以后,深行向一行人表示:

「既然如此,用不着冒险,大家都别当公主就好了吧。听说游行时,公主会坐在轿子里出场吧?只要别掀开轿子的帷幕,就算里头没人也能蒙混过关。」

四名国中生面面相觑。

「我们都没听说可以不用有公主。」

「你们要懂得临机应变、换个方向思考才行。公主极少会在庶民面前露脸,只要花点心思,一定能达到这样的演出效果吧。」

「可是……」

四名女生无法接受地支吾其词时,深行倏地扬起微笑。由于表情严肃时,他的目光非常锐利,笑容引发的效果确实惊人。

「如果你们还是害怕作祟的话,宗田比我们更了解这方面的事情,等一下开会时遇到她,我会转告她这件事,她应该愿意提供意见。」

「真的吗?」

四名国中生的表情终于变得明亮。

「宗田学姐真的可以明白我们的心情吗?」

「我保证。」

深行明确地断言后,她们终于松开泉水子的手臂,回到自己该待的地方。泉水子目送她们离开,放下心来后浑身虚脱无力。

「太好了……她们可以接受……」

「铃原也是,你怎么能被国中生惹哭啊。」

深行唉声叹气地说。泉水子苦恼得险些哭了出来的确是事实,所以她无法反驳。

「竟然被年纪比你小的女孩子看轻,不觉得丢脸吗?铃原就是在面对人类时最没用吧。」

「因为她们……非常拼命地拜托我嘛……」

「可能是发生了灵障吧。」

深行也承认这一点,突然压低音量。

「我也没有留意到结界对国中部产生比较大的影响。但也难怪她们比较敏感,因为对于在宿舍生活的不安,她们比我们更容易扩大。」

泉水子叹了口气。既然阴阳师制造的结界召来了灵,果然不可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鬼怪作祟这件事,像刚才那样推给真响同学好吗?」

「总比提议找高柳好吧。」

深行一面回答,一面迈步走向大礼堂。

「就放任结界不管这点而言,宗田多少也算共犯。宗田也明白自己必须出面解决吧。高柳的计谋八成就是在众人面前展现除灵的力量,这也是阴阳师的本职。」

(……除灵的力量……)

泉水子陷入沉思。神社神官们有办法驱邪除秽,深行的父亲和泉水子的父亲隶属的山伏组织也有这样的本领。那是习得护身法的人们更加精进技艺后、延伸创造出的术法,不分体系和流派,可以说是与灵有所接触的人们皆会习得的技能。

但是,泉水子自己并未学习任何与除灵有关的技能。因为比起驱灵,体质上她更算是容易被附身。直到最近,她才终于达到可以为自己一个人护身的等级。

「如果是厉害的阴阳师,连神灵也能驱除吗……」

泉水子喃喃地说,深行仰头看向天空回道:

「天晓得。目前我们只知道,这方面的本事就是高柳与宗田一决胜负的关键。」

泉水子偶然间看向映照在大礼堂玻璃窗上的自己,发觉头巾歪了一边。似乎是因为方才和国中部学生互相推挤。只是拉回来的话还是不整齐,因此她决定先脱下来。

深行回过头来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一脸目瞪口呆。

「铃原……你的发型是怎么回事?」

泉水子忘了深行还没有看过自己的丸子头。由于在C班已经被不少人看见,她才会不小心疏忽。为了赶在他开口嘲笑自己之前,泉水子急忙说了:

「我也知道很像上海杂技团啦!」

深行噗哧一声,急忙捣住自己的嘴巴。好一阵子他都努力压抑笑意,但终究按捺不住,耸着肩膀哈哈大笑起来,甚至遗忍俊不禁似地转身背对泉水子,蹲下来笑个不停。

这搞不好是泉水子第一次看见深行在自己面前捧腹大笑。深行在学园是出了名的理智冷静派人物,而且两人独处的时候,也没有什么事情会让他想笑。泉水子茫然站在原地,看着不停上下抖动的黑色背影好一会儿后,慢慢地升起怒意。

「我说,有必要笑成这样吗……?」

「呃,不是,这不是铃原的错。」

多半也明白这样很失礼,深行拼命假咳,压下想笑的欲望。

「……这大概是反作用力吧。因为之前被姬神吓得半死。」

深行恢复正经的表情,重提原本的话题时,但看向泉水子、吸了一口气后,再次爆笑出声。

「相乐同学,你什么意思嘛!」

「抱歉……」

深行放弃忍笑。

「如果姬神在你绑着这个发型的时候降临,反差实在太大了……」

泉水子鼓着腮帮子戴上头巾,感到不知如何是好。

深行会在泉水子面前表现出外人看不到的另一面,由于从一开始相遇就是这样,所以有一次他以客套的笑容面对她时,她深刻体会到那样更让她难过。所以这算是值得庆幸的事吧,但该不该高兴就得再想想了。

深行与泉水子的关系之所以特别,并非因为他们是男女朋友,而是因为姬神介于两人之间。

泉水子的无用之处在深行眼中会变得更加一无是处,也是因为他与姬神有过接触。

(……总觉得我真是太吃亏了。)

但是,多亏于此,深行才会再三帮助自己也是不容忽视的事实。现在所有执行部成员都正赶往集合地点,深行会路过此地也不奇怪,但他如果没有出声叫住她们,事态恐怕更加难以收拾。

至今有好几次,她都在看见深行的身影后安下心来,内心深处确实很高兴。可是,她也觉得不能让自己习惯深行会近在身边,不能视他的帮助为理所当然。也如此,她才更不知所措。

大礼堂里,上午时段的舞台表演正好顺利结束。大厅里的观众鱼贯离开,执行部黑衣人们陆续在休息区尽头会合。

「那么,从那边的人开始,依序报告发生过什么事吧。」

仄香下令后,深行第一个开始报告。他简明扼要地列举出几件事后,补充说明国中部游行的公主角色现在还在争议阶段。他叙述了国中部女生前来苦苦央求泉水子,但没有详细提及鬼怪作祟这个主因。

「……就这样。因为如此,我建议她们不必推派公主,直接举办游行。以上是我的报告。」

「都到了当天还选不出公主吗?内情真是复杂呢。」

仄香的表情显得若有所思。

「你的建议很正确,虽然事后早川委员长可能会抱怨几句。」

「是指没有亮点这件事吧?这也难怪。轿子里头空无一人的话,那家伙会很失望吧。」

星野打岔说完,大河内反驳道:

「既然国中部美女选拔候选人会成排走在轿子外头,应该更有可看性吧?」

「不,就算看不到,公主殿下还是很特别啊:」

女学者秋之川冷冷地说:

「这时候应该要考虑当事人的心情吧,不能以男孩子的妄想为优先。」

仄香立即点头。

「正是如此。那么,下一个。」

接下来一年级生的报告都没有出现需要讨论的状况,校舍内部和大礼堂的活动都进行得还算顺利。但是,轮到二年级生报告后,才发现并非所有活动都非常顺遂。

今井边看着纸条边报告:

「进去鬼屋后,感到身体不适的人出乎预料地多。听说有五、六个人都在保健室休息。情况并不严重,好像都只要休息一阵子就能离开,但是光上午就有这么多人的话,可能需要稍微讨论一下了。因为到了下午,国中部学生和出席合唱比赛的家长会一窝蜂跑来这边参观吧。」

仄香小脸一沉。

「怎么回事?鬼屋里有太过吓人的设施吗?」

星野眨了眨眼,急忙否定:

「呃,我是不这么认为。我看过里面,设施的程度都只会让人想发笑喔。」

大河内也歪过头。

「我也这么认为。算很普通吧?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在那种鬼屋里感到身体不适?」

「可能是你们的感觉太迟钝了吧。」

仄香冷淡地说,向今井确认:

「你知道是哪些人身体不适吗?也有一般参观民众吗?」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但听说都是女孩子。」

「都是女孩子……吗?」

学生会长迟迟没有开口说出下一句话。但是,曾经前往八王子城址勘察的成员,都察觉到了仄香在犹豫什么。她认为自己该去确认,但可以的话又不想进去鬼屋。因为仄香非常害怕幽灵。

深行一派若无其事地打破沉默。,

「我去调查吧。刚好我下午第一个负责的巡视地点就是那里。」

真响瞥了深行一眼,然后表示:

「啊,我也负责同一个地方,可是我很在意刚才提到的国中部游行问题。由于我曾担任过公主模特儿,我想向国中部学生问问情况。可以请其他成员和我交换负责巡视的地点吗?」

仄香朝有为的两人点点头。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确实松了一口大气。

「没问题,我想很适材适用。那么交换巡视地点,就由你们一年级生自己决定吧。」

一等会议结束,谈话对象只剩下深行、泉水子和弟弟真夏三人后,真响立即环抱手臂说:

「一开始我就知道,三年级的鬼屋会是最大的问题,因为主打内容很明显就是八王子城的幽灵。」

深行一脸沉思。

「可是,他们会做得这么超过吗?客人相继晕倒的话,这样很糟糕吧?」

宗田姐弟穿着黑衣人服饰并肩站在一起。身穿相同服饰的真响和真夏看起来既相像,又仿佛截然不同。真夏的肤色比较黝黑,也略高两、三公分,男女体型的差异也比平日更加明显。另一方面,黑头巾遮住了发型后,两人的额型与英眉线条如出一辙,可以清楚看出五官的相似度。尽管两人并非长得一模一样,但很显然拥有相同的遗传基因。

「我也很在意为何只有女孩子身体不适,而且国中部也是女生宿舍出现状况。」

真响说完,打量地看向深行。

「相乐,你除灵的准确率有多高?」

「谁知道啊。我又不是平日就在除灵,哪说得出准确率。况且我也不太明白何谓除灵。」

深行不满地答腔后,稍微转念心想,又说:

「不过,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我也许办得到吧。既然知道了神灵的存在,或许就能产生效果……话说回来,那宗田你呢?」

真响耸一耸肩。

「亏我还以为山伏身处的环境,比较容易遇到除灵呢。嗯,我们也差不多。我知道真澄会吞噬掉变成式神的灵……如果这可以称作除灵,那就另当别论了。所以我们还没有机会遇到必须自己除灵的情况。」

真响和深行看向其余两人。泉水子和真夏则互相对望。

最后真夏说了:

「……这样子很普通吧。毕竟我们还是高中生。」

只能从为数不多的经验加以类推了。他们和因为工作而学习操纵灵的大人们不同——泉水子心想,感到迟疑之余,还是开口说道:

「国中部学妹说高中部女生宿舍不会出现幽灵时,我稍微想到了一件事……会不会是因为之前真澄来过呢?说不定神灵出没过的地方,幽灵不会靠近?」

泉水子完全没有在自己的宿舍里看见过幽灵。她努力思索根据,于是回想起了真澄曾走进二〇八号室,爬上双层床铺的梯子,入迷地望着真响的睡脸。

「会不会是因为高中部的宿舍里有真响同学呢?因为她拥有这种成了神灵的弟弟……」

真响迅速插话:

「这么说的话,泉水子也一样呀。是因为泉水子在女生宿舍吧?」

「原来如此,也有这个可能性。」

深行的语气变得些许开朗。

「这么说来,真澄也来过男生宿舍。也许神灵就是如此强大,光是存在于那里,就能够清净那个地方。可能是与神灵有过接触的人,也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除灵的效果。」

真夏讶异地说:

「什么啊,所以这就是我们四个人都看不太见幽灵的原因罗?」

「不过也因为看不见,所以不太好应付呢。」

真响接话说:

「可是,这比较像是受到保护吧。既然幽灵无法靠近与神灵有过接触的人,我想我应该能够帮上国中部学生的忙。我希望真夏可以和我一起去……你觉得呢?」

真夏立即颔首。

「我去。我也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马术社的学长也会参加国中部的游行。」

结论显而易见。泉水子与真响互相交换巡视地点,中午过后前往体育馆最适宜。但是,真响一脸忧心忡忡。

「相乐呢?鬼屋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处理,没问题吗?」

「总会有办法的。」

深行点点头。

「我不认为被列为人气投票选项的学园祭活动,会变成危险到难以应付的节目。只要过去看看,就能找出原因吧。」

「你最好不要太小看对方喔。」

真响说完,深行轻笑了声。

「你以为我会在这方面逞强吗?不过,姑且不论我能不能除灵,至少我有足够的自信不会被幽灵附身。」

因为已经有名为和宫的神灵附在我身上了——深行并没有明白这么说。但是,他的语气和态度在在表现出了这是有根据的自信。真响也看得出来,所以不再多说什么,转头看向泉水子。

「泉水子,你不要勉强自己喔。虽然你应该一接近危险的东西,马上就能够发现了。」

「嗯,我会小心。」

泉水子微笑说道。既然她已经可以成功施展深行教她的护身法,就保护自己不受术法攻击这点而言,她应该可以照顾自己。

四个人在福利社买了面包,站着吃完午餐后,在大门前的广场兵分二路。

宗田姐弟前往国中部校舍,深行和泉水子走上通往校地深处的坡道。

一路上许多校外参观民众热闹非凡地来来往往,这是平常学园里看不见的盛况。一过正午,人潮明显增加不少。走到左侧可以看见图书馆、右侧可以看见体育馆的地方时,人群更是拥挤得超乎想像,由此可知鬼屋受欢迎的程度。图书馆前的家长义卖区也有许多人走动、问价。

深行放下头巾的面纱,边走边说:

「铃原,你在鬼屋外面等我吧。」

「咦!为什么?」

泉水子反问后,深行诧异地看向她。

「你在想什么啊。对你来说风险太高了,因为只有女孩子会身体不适。」

泉水子反倒惊讶于深行打算一个人进去。

「可是,我要负责真响同学的工作啊。而且你自己也说过,列为人气投票选项的活动不可能有危险节目。」

「那是一般情况下,不适合套用在你身上,所以不需要特地自己跑去测试。」

「但是,我的眼睛也许看得见一些东西呀。更何况,我可以早一步察觉有危险的事物。在有危险以前,远远地我就能发现。只是稍微看一下而已,我没问题的。」

「你的能力就留下来当作王牌吧。」

深行依然面向前方,悄声说道。

「明天还有比赛。假使三年级里头有阴阳师的伙伴……虽然可能性应该很高……所以你用不着刻意露面。」

泉水子有些心惊,问:

「你觉得明天的比赛才是真正决战吗?」

「分组会依据人气投票的结果决定。如果他们的布局都有用意,当然可以联想到重点在明天。而且比起今天,明天更难监控全校学生的行动,所以明天的会战才真的不晓得会如何。」

深行说着说着,两人已来到了体育馆前方。外侧墙壁上挂着惊悚骇人的横形招牌,增添了恐怖的氛围,上头以滴着血的文字写着「八王子城的惨剧」。

体育馆入口排着等候入场的人龙。由于队伍最尾端还有学生拿着标语牌引领观众,泉水子大感佩服地看着这一幕。

「真受欢迎呢……」

「这种时候就行使黑衣人的特权插队吧,我才不要排队。」

深行火速穿过队伍旁,走进体育馆大厅。泉水子跟着走进去后,大厅内的墙壁上也展示着讲解历史的图板,这里也有不少参观的人。鬼屋就设在垂着黑布帘的楼梯口后方,一次只能几个人进去,煽动着等候观众的恐惧与期待。

「铃原,你在大厅或出口等我吧。我去问问在后台工作的三年级生,可能会花上一点时间,但我会尽快出来。」

泉水子深深觉得最近老是这样。虽然也可以想成深行是在保护她,但她更强烈觉得自己是被丢在原地。

「你可以肯定自己绝对不会有危险吗?高柳同学已经认定我们两个人都是术者了吧?」

高柳还声称他已想好对策,这点令她担心。如今对方已知道深行也具有破解法术的能力。

「不用再被那家伙以为我比他弱,我也爽快多了。」

面纱隐藏住了深行的表情,但从声音听得出他兴致高昂,似乎对对方的挑衅万分期待。

「正好能试试看和宫附身时,我可以做到哪些事。我还想体验看看与术者对抗。」

(这明明就是逞强嘛……)

泉水子很想回嘴,但又想到和宫是姬神的从属神,便很难当面说出口。再者,深行跃跃欲试的口吻中似乎还含有一些认命的成分,也让她心头一惊。

深行结束对话,挥了挥手后,走向鬼屋入口。他向负责限制入场人数的三年级生简短报备一声后,便钻进黑布帘的缝隙。

(他完全没有想过,我可能也想体验看看鬼屋吗……)

泉水子叹了口气心想。

但是,她也隐隐知道有这种想法的自己太任性了。

虽说深行曾进行过山伏修行,但他以往从未接触过灵。现在正为该怎么与和宫和平共处而烦恼不已。泉水子也对因血脉而附在自己身上的姬神感到束手无策,但论及突然降临的次数,深行比她多得多,也许他比外表显现出来的样子还要焦急。

(而且,恐怕是我才害他变成这样……)

泉水子心情沉重地如此说给自己听。她也不由自主地想,难道就没有一条道路,可以与深行走得比较轻松愉快吗?

三年级由同好举办的鬼屋,从准备阶段就广受学生好评。泉水子多少也耳闻了相关消息。

鬼屋是用黑色板子隔开体育馆的楼层,改造成无法轻易走出去的迷宫。尽管只瞥了一眼黑布帘间的缝隙,也看得出里头十分昏暗。然后在迷宫里一边摸索出口一边前进时,就会无预警地过上吓人设施。

偶尔女孩子的偌大尖叫声也会传到外面来,不过听来也像是太过开心所发出的尖叫声。排队等候入场的人们听到尖叫声后,反而也更是期待得吱吱喳喳。

然而,泉水子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心平气和地等待。为了稍微分散注意力,她决定看看大厅里展示的图板。

挂在墙上的解说是泉水子如今也知之甚详的八王子城沦陷史实。战国时代末期,八王子城原是小田原城的分城,丰臣秀吉进军攻打之后,沦陷时死伤人数之多,可说是为了杀鸡儆猴。城主宅第里的女子和农民兵死伤惨重。

敌军放火烧了宅第后,在宅第里工作的女人们无处可逃,纷纷以短刀自尽,或是互相了结性命,再投身进庭园的瀑潭里。由于是当地发生过的历史,更能切身体会到那是什么心情。

泉水子逐一浏览文字,但比起同情侍女们的薄命,她更是想到深行。因为她忽然心想,深行或许过得也不算幸福吧。

(虽然个性倔强,但这就是他接受的教育,而且妈妈也很早就不在了……)

父亲雪政在深行升上小学时离了婚。尽管父子两人相依为命,但雪政似乎对深行完全采取放任政策。更何况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雪政都不像是个父亲。外表像是哥哥,即使说出真实年龄,还是年轻得难以想像已有小孩。

深行会变成一个凡事都能独力完成的人,是因为他必须这么生活吧。看似八面玲珑地与周遭的人相处,其实从未打开心房。因为从以前到现在的生活中,他从未受到宠溺或是呵护,让他可以放松地将事情交给其他人做。

(所以我可以明白他为什么看我那么不顺眼,因为我的生长环境和深行截然相反,他觉得我太过受到呵护,所以到现在什么也不会做。可是……)

泉水子也不觉得截然相反的自己过得幸福。有姬神附身体质的人尽管受到慎重对待,却非常孤独。因为与其他人之间的隔阂太过深刻,不论是家人,还是为自己鞠躬尽瘁的人,实际上都离得非常遥远。

她也希望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待在自己身边。可以说就是这份愿望,将玉仓山的神灵塑造成了和宫悟的模样。

时间过得越久,泉水子越是坐立难安,她放弃继续阅读琐碎的文章,正准备放下面纱时——

「啊!等一下,请等一下,铃原同学!」

有男学生开口叫住她。泉水子停下动作回过头,却看见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孔。从对方穿在身上的武士正装肩衣袴来看,应该是二年级生。

「那个,可以拍张照吗?当作是今天的纪念。」

男学生举高手机。

(……他们以为黑衣人什么事都要做吗?)

会长指示过要亲切接待民众,但没说过要回应学生要求。对方似乎感受到泉水子的狐疑。

「啊,呃,这不是我的……是我班上刚好有人是铃原同学的粉丝。」

另外两名装扮和他相仿的男生笑着从后头走来。

「干嘛找借口啊,干脆一点告白吧!」

泉水子往后倒退,出言调侃的那两个人相当冒失无礼。

「铃原同学,你就和这家伙一起照张相吧。啊,要先脱掉黑头巾喔。」

「为什么?」

泉水子尽可能态度坚决地说。

「哎呀:因为很少见啊,从早上消息就传递了喔。」

泉水子眨眨眼后,说话的男生将自己的手机举到她眼前。

「你看!」

的确,照片中是绑着丸子头、绑着萤光色发圈的泉水子。

是她在一年C班的摊贩后台工作时被偷拍的照片,上头甚至还加了「超罕见」的强调注解。

「是谁做这种事情……」

见到泉水子脸色丕变,二年级男生一脸诧异。

「咦?你不知道吗?最近铃原同学的照片很常在学生间流传喔。」

「对啊对啊,是真响公主外的另一位公主嘛。」

「今天请务必让我们拍张稀有的照片吧。」

二年级男生嘻嘻笑着,越说越起劲。起初叫住她的男生尽管露出了最过意不去的笑脸,但反而因为说得认真,让情况更是尴尬。

「呃,不一起拍也没关系,只要有铃原同学的照片就够了,我并不是想请你跟我交往。那个……但如果你愿意考虑的话,我会更开心。」

泉水子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她拼命东张西望,满脑子只想着逃离这里。

「……我还有执行部的工作,先失陪了。」

她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但对方自然是置若罔闻。

「那就等你忙完吧,我们陪你一起去。」

「你也能为我们带路吗?这是黑衣人的工作吧?」

「不,我要进鬼屋里头巡视。」

看样子只剩那里可以甩开二年级男生了。既然深行没有排队就走进去,自己应该也可以吧。

泉水子没有时间多想,向限制入场的三年级生低头致意后,一股脑逃进黑布帘后方的鬼屋。

(怎么会变成这样……)

泉水子呆站在原地,拼命安抚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

四周一片漆黑,直到眼睛适应黑暗之前,只看得见脚边标示路线的蓝色灯光。但是,她现在非常感激包围住自己的黑暗。明白二年级男生无法进来后,她总算能够大口深呼吸。

(……真响同学的话我还明白,为什么连我……)

对方竟然认为流传她的照片是理所当然,这让泉水子大受冲击。自从担任公主模特儿以后,好像有什么事情正急剧地产生改变。

无论小学还是高中,泉水子始终都是内向又不起眼的女孩,并未受瞩目到会有不认识的高年级生叫住自己。直到这一瞬间,她甚至作梦也没想过大家会拿着手机评论她的丸子头照片。

她一下子后悔自己绑了萤光色发圈,一下子后悔自己担任公主模特儿,好一半晌都没有注意到自己踏进了遭到禁止的鬼屋。但是回过神后,她也不能回到大厅。

(……而且说不定深行也还在鬼屋里。)

尽管有些畏惧,但泉水子转念心想,体育馆内虽然昏暗,但并没有感受到特别危险的气息。

应该可以一路走到出口吧。

由于看不清楚前方的景象,泉水子很想掀开头巾面纱,但竭力压下这股冲动,必须保持住无脸的优势才行。

路线往前延伸了三、四公尺后来到转角,泉水子转弯后继续前进。她提心吊胆地弯过两个转角,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难不成只有这样?只是很暗而已?)

她正偏头不解时,高亢的尖叫声从后方传来。

下一批客人走进了鬼屋。女孩子尖声喊着:「好暗、好可怕,我想回去!」然后是男孩子边大笑边说话的声音。

泉水子回过头,发现两名男女一弯过转角,天花板上的蓝色灯光就准确地打在他们身上。女孩子发出凄厉叫声。因为眼前的墙壁冷不防打开,里头跑出一名浑身浴血的濒死盔甲武士。

灯光几秒钟后就暗下,墙壁再度关上。接着两名男女一起放声大笑。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泉水子总算明白了机关构造,放松肩膀吁一口气。

三年级工作人员会算准客人经过的时机,再按下灯光开关。但是,泉水子因为混在黑暗中未被看见,工作人员才没有启动机关,看来是黑衣人的服饰发挥了本来的作用。

泉水子伫立于墙边后,岂止是工作人员,连两名客人也没有发现她就直接走过。不过,这对男女原先眼里就只有互相依偎的彼此了,似乎无暇留意四周。

泉水子决定跟在他们后面走。否则的话,恐怕无法参观到吓人设施。

但是,泉水子只有头两次稍微吓到而已。像是血淋淋的人头从上方掉下来,或是嘴里衔着长发的女子突然现身,即便泉水子对鬼屋不甚熟悉,也渐渐觉得星野和大河内的感想十分中肯。

走在前头的男女也不怎么害怕。毕竟吓唬客人的工作人员一看到情侣,还会怨怼地威胁他

们:「太甜蜜的话我诅咒你们喔!」这下子也只能笑了。

互拥彼此肩膀的男女看起来非常开心。跟在后头的泉水子也感染了他们的快乐心情。

(真好……)

察觉到自己的羡慕后,泉水子心想,现在她的身分正好如实地表现出至今的自己。

(所有人都对我视而不见。我一直以为这样子比较好,这样子比较轻松……)

可是,为什么现在却会觉得痛苦呢?

(……不论是谁,孤单一人都会感到寂寞……)

这次好几道灯光打在昏暗的通道上。虽然进行得不是很顺畅,但似乎是最后的精彩场面。

泉水子也察觉出口快到了。她看向一旁,慢慢瞧见几名穿着沾有红黑血迹和服的女子。

女子们在瀑潭自尽的那起主殿悲剧,变成鬼屋的表演之一,对于泉水子来说并不意外,毕竟甚至还留下了瀑布被染红三天三夜的传说。

(……没想到三年级的同好中有这么多学姐呢。)

望着零散出现的女幽灵,泉水子如此心想。但是,旋即在下一秒瞪大双眼。因为她们看也不看走在前头的情侣一眼,全部集中走向泉水子。

「殿下。」

「殿下,太好了,您在这里。」

「殿下,快点。」

「殿下,快点。」

「敌军很快就要攻打过来了。」

泉水子在头巾面纱中连连眨眼,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我以前见过这一幕……为什么?)

她依稀记得有人喊过自己殿下,耳朵也对她们异口同声呼唤的话语感到熟悉。

「呃,那个……」

「请加快脚步往这边走。」

「等……等一下。」

泉水子抬高音量,但身穿和服的女子们却挽住她的手臂或推她后背,催促她迈步前进。

她们的行为就和方才的国中部女生一样,但也有截然迥异之处。

不论多少名女子聚集前来,她们身上都散发着冰一样的森冷气息。

「住手,我不想去!」

「不行,就算只有您一个人也好——」

争执不下的期间,泉水子忽然心想:

(……啊,是啊,氏照大人不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保护我。所以我必须一个人走才行。)

她茫然地接受事实后,又错愕地连连摇头,害怕起刚才恍惚间有这种想法的自己。一股恐惧涌上心头,

(不可以待在这里……)

直到前一刻为止,泉水子还置身在设着无趣吓人陷阱的鬼屋里,但现在她正身处在称不上是现实的空间。

在微弱的照明下,动来动去的女子们实在不像是由学生装扮而成。和服上似乎还传来了潮湿的气味,她们的肌肤也冷得像冰块一样。

女子们没有恶意,只是竭尽所能地想说服她。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听她们的话,不能让她们将自己误认成另一个人。

「快放开我!」

泉水子使力甩开肩膀上的手,就这么拔腿奔向出口的方向。但是,昏暗的走道却长得反常。

泉水子越跑,黑暗中的时间和距离越是往她奔跑的方向延伸。浮现在黑暗中的无数只手往前伸长追着泉水子。明明是在背后,她却可以清楚看见那幅光景。

泉水子不停奔跑,但女子们白皙的手却伸长到难以置信的长度,摇摇晃晃地紧追在后。

(被她们追上的话,我就再也出不去了!我会深信自己是那个世界的居民……)

跑步速度不快的泉水子拼了命地拔腿狂奔。令她感激的是,前方开始出现洒下亮光的出口。

在切割成四角形的光芒中,她看见了掀起脸上面纱、正与某个人说话的深行。他的身影在泉水子眼中宛如救生浮木,只要抓住他就能得救。

然而,就在泉水子将要冲出出口的那一瞬间,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声音低低呢喃。

「……抓到你了。」

泉水子甚至没有意识到刺耳的凄厉尖叫声是由自己发出。她往前摔倒,无法停下,跳水般地猛然扑进深行怀里。

「铃原?」

也难怪深行好不容易接住她后,吃惊地大叫出声。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要进去里面吗!」

泉水子根本无法开口说明。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后,始终压抑着的恐惧一鼓作气宣泄而出。

她紧紧揪住深行黑色服饰的胸口一带,全身颤抖着哭了起来。

和深行说话的学生斥责泉水子背后的人。

「笨蛋!不是订好规则,不能摸到客人吓他们吗?这下子怎么办啊,惹哭人家了吧。」

「抱歉抱歉!我忍不住就伸手了。」

边说边走出来的学生是名穿着女性和服、头戴假发的三年级男生。和服穿得歪七扭八,走路时脚又张开,任谁都看得出他不是女人。

「看她害怕成这样,我一时间太感动就不由得……真是对不起。」

深行不知所措地安抚哭泣的泉水子。

「铃原,你冷静一点。没有半个人觉得这间鬼屋恐怖喔。听说有人身体不适这件事也是假的。就连我走到一半也差点要打呵欠了。」

「明明是一年级,你这么说也太失礼了吧?」

但是,两名三年级学长仍是花了一段时间向泉水子道歉,极尽所能地安慰她。还请她坐在外头的长椅上,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含糖饮料向她赔不是,所以泉水子不久也停止哭泣。

心情平复下来后,总觉得就她一个人闹得鸡飞狗跳,她尴尬得想找地洞钻进去。她害怕得心脏像被勒住虽是事实,但之后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她的恐惧也急速散去。如今她只感谢黑衣服饰的面纱遮住了自己哭泣的脸蛋。

在三年级学长回到体育馆之前,深行都沉默寡言。他们离开之后,才对泉水子说:

「喝吧,我会等你。」

泉水子点点头,将吸管插进铝箔包装饮料。草莓口味的甘甜滋味将她拉回到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好像更加平抚了她的心情。

沉默地喝着饮料后,深行突如其来发问:

「铃原,你在那里吗?」

「咦?这是什么意思?」

泉水子抬起头,深行慌忙别开脸。

「不,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你变成了姬神。」

「姬神没有出现喔。」

泉水子回答,有些惊讶于自己能说得这么笃定。紧接着,她发现是因为丸子头的关系。

(……因为之前才被取笑……说落差太大了。)

「喂,铃原,你老实说吧,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

深行变作严肃的语调问:

「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会生气你擅自走进鬼屋,所以快说吧。」

泉水子间隔了几秒,才小声说: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幽灵了。投身瀑潭的女人们出现……我还以为我不会看见。」

「你没有护身吧?」

分明说过不会生气,深行的语气中却带着责备,。

「你为什么没有比九字?这是基本吧!」

「因为……她们看起来很可怜嘛。」

泉水子认为,她害怕的并不是亡灵女子们,真正让她恐惧的是自己的想法。最后则是活人的男生的手。

「真是的……」

深行大叹口气,站在坐于长椅上的泉水子正前方,将戴有黑色手背套的手举至泉水子的头巾上方,好一会儿咏唱相当长的咒文。

「……鍐吽落纥里恶、吽悍漫毗罗……」

「这是什么?」

结束后泉水子问,深行耸了耸肩。

「是我知道的镇定心神的咒文,叫做手加持。」

泉水子想起了自己曾将深行视作是现实世界的救生浮木。

接着也想起了她真的那么以为,使足了全力紧紧抓住他,两手上揪住衣服的触感再次复苏。

泉水子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若不是有面纱,就会被深行看见自己火红的脸蛋。

「谢谢你……好像有效呢。」

泉水子低垂着头,用非常小声的音量说,深行似乎没有听见。但因为太难为情了,他没听见也无所谓。

这时,一旁传来陌生的声音。

「啊!是黑衣人。不好意思,请问保健室要怎么走?」

泉水子抬起眼眸,只见穿着时下流行服饰的两名少女结伴走来。一眼就能看出是他校学生,但两个人的气色都很好,看来神采飞扬,很不适合问这个问题。

「有人受伤或是生病吗?」

深行反问。他揭起面纱露出脸庞后,两名少女都露出惊艳的表情看着他。

「呃……我们的朋友现在好像在保健室,传简讯要我们过去找她。」

「我明白了。我来带路,一起过去吧。」

深行立即回答,又对泉水子说:

「铃原也一起来吧,毕竟你也算是身体不适的女生。」

「咦!我已经没事了喔。」

泉水子吃惊地回道,但深行直截了当地说:

「我不是叫你去做检查,而是去那边继续调查。必须查清楚去保健室的人发生了什么事,了解详情才行。」

原来他校的少女是附近公立国中的学生。

由于打扮得成熟时尚,泉水子还以为铁定是高中生。听说是小学时的朋友进入了凤城学园的国中部就读,邀请她们来参加学园祭。

深行间了几个问题。

「你们的朋友有说过她为什么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简讯上只有说快去找她。」

「你们已经进去过鬼屋了吗?」

「等一下才要进去,而且人很多嘛。」

保健室位于校舍一楼,为了让急诊病患也能出入校园,还设有专用的大门。泉水子一行人走向那扇专用大门,却在抵达之前,一名身穿和服的少女就边挥手边跑向他们。

「小芳~麻理~这边这边~!」

一同前来的国中生们讶声大叫:

「小满,你在做什么啊?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吓到你们了吧?正好相反!其实我反倒希望是你们两个人身体不舒服呢。如果是校外人士,说不定就会优先看诊嘛!」

「咦咦!你是什么意思?」

「别问这么多了,走吧,快点!」

小满拉起两名朋友的手臂,这才发现黑衣人站在面前,露出了局促不安的表情。察觉到后,两名友人连忙向深行和泉水子低头致谢。

「啊!不好意思,我们已经见到朋友了,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你们。」

深行错愕地看着少女们一同跑走。

搞什么?我可没听说保健室有办什么活动喔。」

(……这个该不会是……难不成……)

泉水子隐隐有些头绪。但是,该怎么告诉深行才是天大的难题。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保守含蓄地问:

「那个,相乐同学,你问过相乐先生这周六日他负责什么工作吗……?」

「我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和那家伙说话了。忙着准备学园祭,没有时间。」

深行回答,但非常心不在焉。因为可以看见保健室外聚集着人潮,众人都试着从窗帘缝隙窥看里头。有学园学生,也有一般参观民众,但几乎都是女生。

「既然都来这里了就进去看看吧。虽然不晓得是怎么了,但至少要问问保健老师。」

不要比较好吧——但泉水子也说不出口。无论如何,深行一定都会不高兴,所以她有些心灰意冷地跟在后头。

由于推开人群走进去太过引人侧目,两人决定从校舍内部进入。走廊上的保健室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公告「已无空床,非情况紧急请勿进入」。然而走廊附近仍有人拿着手机徘徊着。

深行毫不在意地站在大门前。在场众人都看向他,但由于放下了黑衣人的面纱,这种时候非常方便。他轻敲一敲门,不等回答就打开门,在看见眼前的景象后呆若木鸡。

泉水子隔着深行探头看向保健室内,见到了正如预料的画面。

(啊啊,果然……)

相乐雪政正坐在保健老师的椅子上,聆听坐在一旁的女生说话。还有几名女生围站在后头。

雪政郑重其事地穿着医师袍,完全化身为冷静从容的保健医生。他说过自己拥有护士执照,但现在保健老师榊叶不见踪影,雪政俨然就是保健室的主人。

但是,穿上医师袍后的雪政依然英俊潇洒也是事实。他看起来正直又清爽,柔软的栗色发丝更是显得耀眼飘逸。

雪政的态度并未特别亲切,仅是在桌上摊开笔记本,一边聆听描述一边静静地记录。但是,四周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定在雪政俊美的侧脸上。

禁止进入的门打开以后,雪政抬起头,发现两名黑衣人正哑然失声地站在原地。但是,他仍旧不慌不忙,镇定自若地阖上笔记本,温柔地对坐在圆椅上的女生说:

「我稍微离开一下。大约再十分钟榊叶老师就会回来了,如果还觉得身体不舒服,请她开药给你吃吧。」

从一开始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后,深行终于小声嘟哝:

「只有女孩子过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这时走向他们的雪政已经立于两人眼前。他将手插进医师袍的口袋,像面对外人似地问:

「两名执行部成员有紧急状况吗?还是说,你们本身就是急诊病人?」

深行无法彻底装作不认识,他用不会被屋内少女们听见的音量,像是由牙缝中硬挤出话语般悄声说:

「你这家伙为什么老是只会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雪政仅是从容微笑。

「我们去隔壁吧。」

隔壁的小房间是谘询室,是约聘心理谘询师的工作场所。里头放有小桌子和沙发,椅子只有两、三张。现在里头没有半个人,窗帘紧紧拉起。

雪政一关上门,深行立即质问:

「给个我可以接受的解释吧,我都觉得丢脸了。明明阴阳师在学园里布下了结界,你却只会跑到保健室替女孩子看病吗!」

「我这是担任义工。榊叶老师最近太劳累了。」

雪政表示抗议。

「况且我并非只为女孩子看病,也同样公平地接受男病患喔。」

「你明明知道只有女孩子会来!别开玩笑了,你已经为学园祭主办单位造成了莫大的困扰,快点趁着还没有引发更大的骚动前消失吧!」

(深行已经是全面开战了……)

泉水子垂头丧气地心想。这对父子若不在外人面前,就无法心平气和地谈话。紧接着她又动脑思考,自己能不能说些话稍微缓和气氛呢?就在她注意力分散时——雪政忽然站到泉水子面前,伸出双手。

他完全没有事先知会一声,就掀起泉水子的面纱。这个动作就像掀开新娘的头纱一样,泉水子不禁倒抽口气抬起头。然后心想——雪政就是能够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由于没有一丝迟疑,对方反而会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步调走。

雪政略微蹙眉,谴责地问:

「泉水子,你哭了吧?发生什么事了?」

「啊!呃……」

「是深行对你不好吗?」

「绝对不是!」

现在不该手足无措。泉水子语速极快地接着说:

「是我自己有点吓到而已,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过幽灵,结果在鬼屋里面看到了以后,就害怕地逃了出来,最后又被三年级学长吓了一跳。深行什么也没有做,是真的!」

听完泉水子的话,雪政微微一笑。然而,不知怎地看起来比严肃的表情还骇人。

「也就是说,深行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吧?明明在你身边,却没能采取任何措施,害得泉水子独自一人哭泣。」

「不是的!深行也叫我不要进去鬼屋,是我自己要走进去的。他当然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毕竟对一般人来说,那间鬼屋非常无聊!」

雪政直直望着泉水子。泛着褐色的澄澈瞳孔非常温柔,并不会让人害怕违逆他。但是,泉水子也渐渐开始明白,绝对不能百分之百相信这个人充满魅力的外表。见对方保持沉默,泉水子更是焦急地脱口而出:

「我并不是害怕幽灵,是真的。虽然会觉得毛骨悚然,但并不觉得有危险,所以才没有想到要比九字……深行也已经训斥过我,不该不比九字——」

「铃原……」

深行发出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般的声音。泉水子恍然大惊,这才发觉深行已教自己护身法的事情,得要瞒着雪政等山伏一行人才是明智之举,但已经来不及了。闭口不语后,现场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雪政轻叹口气,说:

「泉水子,你听我说,随随便便就产生同情心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喔。」

「产生同情心?」

「就是你同情幽灵这件事。」

泉水子心头一惊,无法反驳。

雪政仿佛确认般地不疾不徐地说:

「泉水子原本拥有那些东西不会靠近的强大力量。但是,你越是同情她们,她们当然越想攀住你。她们是需要攀住其他事物、存在感薄弱的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只具有负面的能量。」

泉水子瞠大双眼,问:

「相乐先生看得到幽灵吗?」

「不,我平常不会去看。就算看不见,也不会妨碍我加持。这所学园里有一些学生体质偏弱,所以我在这,稍微为灵障情况比较严重的孩子加持。难得都来了,我也替泉水子加持吧。」

(可是深行已经……)

泉水子本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因为雪政的态度轻松得就像是接着聊天,自然而然地开始加持起来。

雪政的加持咒文很短,只是轻轻挥了下手。

「……天感应,地纳受,御签轻响。」

也几乎听不见他的低语声。然而,泉水子却突然觉得仿佛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下子清醒过来。视野变得比方才明亮,体内的淤塞感消失,血液循环也好像忽然间变好了。

「啊,不一样了。」

泉水子不自觉眨了好几下眼睛。就连狭窄房间里的空气,也变得比刚才清净,鼻腔深处还在一瞬间闻到了深山的香气。

(……相乐先生果然是真正的山伏……)

尽管早已知道,但亲眼见识到后,还是再一次感到吃惊。

雪政的外表和体态看起来都宛如只有二十几岁般年轻,女孩子还会拿着手机朝他疯狂拍照。

虽然有着大明星般的俊美五官,实际上却是修验者,一般人并不知道他曾在山里修得验力。就算知道,还会几乎忘记这件事。

泉水子缩起肩膀,悄悄傁蛏钚小

是为了看清楚术式吧,深行也掀开了自己的面纱,此时掩饰不了惊讶的神色。他也亲眼目睹到了雪政的加持有多么准确。

察觉到泉水子的视线后,雪政也看向儿子。

「深行,你的火候还不够呢。你还不算有资格待在泉水子身边。就算被人说你派不上用场,也没有权利生气喔。」

深行也没有默不还嘴。

「明明什么也没教过我,亏你敢这么说!我最认真修行的只有学业,这也是你要求的吧!」

「常言道,孩子都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嘛。」

「谁办得到啊!偏偏是你这种背影!」

雪政做出正经八百的表情。然而哀伤的是,看起来仍然一点也不像父亲。

「话说回来,你也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吧?你必须明定一个将来的目标,保护姬神的人不能这么不上不下。只能彻底成为能为他人带来影响的人物,或是彻底成为他人看不见的人物,两者取其一。不上不下的优秀和不上不下的毅力都不需要。要选择未来的话,你只能二选一。」

深行一时无措地眨了眨眼,但还没有被震慑住。

「我还没有说过要成为山伏吧,二选一是什么意思?」

「常识对姬神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雪政然自若地说明:

「驱策他人的力量可以派上用场。如果是为了姬神,在社会上得到地位更是件好事。只要能站上某个领域的巅峰,拥有足以撼动整个社会的影响力,这种人物就能办到很多事情。这正是大成现在试图达到的目标。另一种作法,就是像紫子小姐一样不留下半点存在的痕迹。能够在他人看不见的暗处中展开行动,有时也会对社会产生莫大的影响。不过,无论你是选择成为世人的瞩目焦点,还是从世人眼中消失,都还需要大量的修行呢。」

泉水子只能怔怔地听着雪政说话。纵使雪政以自己的父母为例子,她还是不晓得该做何反应,只是一味茫无头绪。

深行沉默了一会儿。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想法,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姬神,就以为做什么都可以。」

雪政眯起双眼。

「为什么?深行不想保护姬神吗?」

深行瞪向雪政,又说:

「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另一个人,就觉得打倒敌人、有人牺牲也无所谓的话,那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自我陶醉。只是捏造出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再为所欲为罢了。嘴巴上说要保护重要的人,却无动于衷地践踏自己身旁的人事物。你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吧?」

雪政望着深行好一半晌,才慢条斯理地说:

「我践踏了什么吗?难道是指你?啊,不对……是指香织吧?你果然还是小鬼头。是因为现在还执著于母亲,才无法面对泉水子吗?」

「谁这么说了!」

深行抬高音量。

「我将来目标就是死也不要像你一样!你才当不了榜样,做的事根本乱七八糟!」

「真让人难过呢。我活到现在做的每件事情,都是有信念的喔。」

「你敢说你是带着信念十八岁就生下我吗!」

站在这对浑身迸发着火花的父子旁,泉水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但又不能逃跑,可是待在原地也很痛苦。

「那个,相乐先生,请你别再……」

泉水子小声劝告,但雪政不予理会。雪政平常总是以泉水子的意见为优先,但现在似乎打算将该说的事情都向深行说清楚。

「的确,我将一切奉献给了姬神。以我这一世代来说,意味着紫子小姐就是绝对。她如果要我现在在这种情况下立即去死,我也会二话不说照做。深行没有这样的觉悟吧?」

深行不敢置信,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你没有想过自己死了以后,家属该怎么办吗?」

「山伏组织就是为此而存在,组织会补偿你的生活费和学费。」

「那就好。你随时要死就去死吧。」

这对父子真是一模一样——泉水子暗暗心想。这种程度的互骂多半只是家常便饭吧。仅有泉水子瞠目结舌,但两个人都冷静至极。

听见儿子叫自己去死,雪政依旧气定神闲,说:

「既然无法善用得到的机会,你也完蛋了呢。这就表示你只有这点程度而已。明明就算不是如此,你能够直接接触到泉水子的机会,也只有就读学园的这段期间而已。一旦学生生活结束、出了社会,她将会受到多重的保护,你们甚至无法待在同一间房里。就算装作不知情也没有用,姬神的身分就是如此崇高。」

泉水子闻言倒吸口气,急忙插嘴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

雪政看向泉水子露出微笑。

一听完刚才的内容,你也清楚明白了这家伙是不中用的随从吧?所以你不可以仰赖深行喔,总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可是,相乐先生,这跟你之前说的不一样。你不是对我说了吗……姬神选上了深行。」

泉水子鼓足所有勇气说出口,但雪政摇摇头。

「姬神也可以重来,不能肯定她已经预知一切。有时就算估计错误,也是无可厚非。」

「是谁这么说了?」

「是紫子小姐。」

雪政想也不想地回答,泉水子也闭上嘴巴,然后不由得看向深行。

深行低头看着地板,动也不动地陷入沉思。紧接着他一骨碌转身,将雪政逐出自己的视野,也完全没有回嘴,不发一语地打开门走出谘询室。

泉水子慌忙想追上去时,雪政又对她说了:

「你用不着担心。所以我才会进入学园,成为你的后盾啊。我会确实保护好泉水子的。」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嘛!」

泉水子伸手握住门把后回过头,加强语气责怪道:

「相乐先生太欺负深行了!」

雪政放声哈哈大笑,听起来非常愉快。泉水子不理会仍在大笑的他,快步重出谘询室。

「等一下!」

深行走得又快又急,泉水子离开校舍后,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追上他。

「拜托你,和我说话!不要再说再也不理我了!」

由于太过心慌,泉水子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恳求。

「我知道你在生气。也非常清楚相乐先生会那么说,全都是我的错,可是,我不希望深行再因此避着我了。光是先前那一次我就受够了,现在要是又突然不能和你说话,我会完全无法适应的。相乐先生根本不明白这一点,就算他当上老师,还是一点也不明白学生每天的生活!」

「我不会那么说。」

深行总算开口说话。

「我早就看穿那家伙的企图了。但就算知道,让人火大的地方还是火大到想杀了他。」

听到他这么说,泉水子的膝盖倏地虚脱无力,就在走道正中央蹲了下来。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松这么大一口气。深行往前走了几公尺后,才发现异状,折返走回泉水子身边。

「你在干嘛?」

泉水子蹲在地上脸庞低垂,小声回答:

「我只是在想……真是太好了……」

「你也太没用了吧!为什么铃原和姬神会相差这么多。」

深行用混着叹息的声音说:

「我也觉得雪政并不了解铃原。可是,虽然很不甘心,但我不能说他不了解我。我绝对不会让他再说那种话……」

泉水子悄悄抬头,深行的神色非常凝重。他的表情僵硬,目光望着远方。

「……我会试着稍微厘清自己的心结。」

泉水子很高兴深行这次没有轻易与自己断绝关系,但也看得出雪政说的话让他大受打击。恐怕这一部分泉水子也同样觉得难受。

(深行的母亲——香织小姐是位怎样的女性呢……)

泉水子也没有勇气提起这个话题。但是,她心底不由自主地非常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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