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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向星夜许愿 第一章 消失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ma0575

录入:Lafrente

整座凤城学园笼罩在祭典过后的静谧中。

学园祭第二天的战国会战游戏险些中止,所幸最后勉强算是顺利落幕。学园祭结束后,全校学生都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

隔天的补假除了还得收拾善后的部分学生外,整座校园安静得没有半点人声。社团活动也休息,广阔的校园只见秋意降临,其余皆静悄悄地没入夜色。

为期两天的补假,泉水子和真响全用来睡大头觉,期间一步也没踏出过女生宿舍,专心一意地补眠。

真响早已料到呼唤神灵弟弟出来后,身体会出现什么反应,所以买了食物屯积在寝室里。两人都是偶尔才离开床铺短暂地活动一会儿,但另一个人总刚好还在睡觉,所以几乎没有说到话。直到第二天太阳下山后,两人终于双双起床,一起吃着杯装泡面。

「我都不知道这还满好吃的,身体也变得很暖和。」

泉水子边吃边呼呼吹气,捧着没有撕下纸盖的杯面喝汤时,真响看向她笑了起来。

「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泉水子这个样子。感觉很居家,真不错呢。」

真响指的是泉水子长长的两条麻花辫。由于只是随便扎起,头发全都睡乱了,左右两边蓬松成不同形状。泉水子一瞬间心想,外公竹臣和养育她长大的佐和恐怕都想像不到,她会在他人面前表现出这副模样。

除此之外,维持着刚起床的样子没有换装、坐在铺于地板的毯子上、津津有味地吃着速食食物,这些行为也很居家。在神社长大的泉水子,受到的教育比她自认为的还要严格。然而,现在却能一派邋遢地与真响面对面,这让她有些高兴。真响的头发也还是睡得往上乱翘的状态,穿着当作睡裤的棉裤直接盘腿而坐,大口吃着杯装泡面,都让人怀疑起她是不是弟弟真夏,有些破坏美少女的形象。

泉水子深刻体会到,两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如此不再拘谨客套的室友。泉水子说:

「我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在学园祭结束前就睡着了,都不知道最后发生什么事,也完全没有帮忙收拾善后。如月会长明天会不会骂我呢?」

真响寻思一会儿后说:

「如月学姐不会生气啦,反正这次收拾善后的难度就和平常一样。我倒觉得,她反而会感谢泉水子喔。那个人应该亲眼看到了,在那之后一切都恢复正常。」

「那之后……?」

「就是泉水子跳舞修复了异空间之后。」

真响断然说道,将吃完的杯面放到旁边。

「我想全校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感觉到了。就算是没有发现修复的人是泉水子的学生,大家肯定也都切身体会到,自己目睹了原本不可能看见、原本不应该看见,举世罕见的事物。」

泉水子眨了眨眼睛,也将杯面推往旁边。

「呃……那个,你在说什么?当时我确实跳了神乐舞,但那是在与现实不同的次元喔。」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不敢保证自己看见的景象在他人的眼中部一样。但是,我还是感觉到有很多人看见了。大家都安静地注视着——泉水子穿着着装说明会的打褂,在操场前的广场上跳舞。」

听见真响说的话,泉水子捂住嘴角。

「骗人。那是真澄变出来的红色打褂……这么说来,从学园真的看得见我吗?」

「啊,是真澄让你穿上的啊,那我就明白了。」

泉水子皱着小脸想要思考,但大脑睡得太久变成一团浆糊,不太能感觉到迫切性。但是,她还是非常不知所措。

「究竟发生什么事?被人看见的话,我应该会知道才对……那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真响正经八百地回答:

「我不是看得很清楚,就像隔着薄纱一样——不对,泉水子本人看起来更像是透明的,仿佛不是人类,就像是战国时代的幽灵。但是,很漂亮喔。」

「这、这样的话,也有很多人没发现那是我吧?」

「嗯,可以很笃定地说那是你的人应该不多。」

看向抚胸松了口气的泉水子,真响间隔一会儿后,忽然又说:

「泉水子,拜托你,不要讨厌真澄。」

「咦?」

泉水子吃惊地抬头。

「我根本不讨厌真澄喔。」

「真澄好像喜欢上泉水子。如果你明白被真澄喜欢上是怎么一回事,就不会这么说了。」

「不会的,我想我能明白。真澄也直接说过他喜欢我。」

「那个笨蛋,已经告白了吗?」

真响错愕地拉高音量,泉水子忍不住微笑。

「我很清楚,真澄是因为还不太了解『喜欢』的涵义,才会试着说说看罢了。我绝对没有会错意喔。」

真响闻言,顿时显得虚脱无力。

「泉水子真乐观耶。因为你是这样的女孩子,那家伙才会喜欢上你吗?该怎么说,他实在是……真教人伤透脑筋呢。我深深觉得自己有责任,真夏也有同样的想法喔。我和真夏一定会负起责任的。」

真响的这番发言让泉水子颇为意外。

「为什么真响同学你们会觉得有责任呢?真澄是真澄吧?他的确是户隐的神灵,但也是真响同学的三胞胎弟弟,拥有真澄自己的思考啊。」

真响立起一边膝盖,靠着床沿叹了口气说:

「真夏对我说了,这场学园第一之争,不该把真澄卷进来。现在我也很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我们没有呼唤真澄,他就不会遇见泉水子吧。我们应该从一开始就当作是三胞胎间的秘密,不该让真澄离开户隐的土地。虽然事到如今不管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完全不晓得真澄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别这么说。我觉得这样子更让人难过。」

泉水子垂下眼睑,声音变小。

「要说不该离开的话,我自己也不应该离开。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心想,如果我没有离开玉仓山,也一直没有遇见任何人的话,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吧。」

真响歪着脑袋瓜端详泉水子。

「泉水子思考自己的事情时,非常偏向神灵那一边呢。你平常更有自我意识,有人类的自我主张啊。」

泉水子回想起在不存于现实的森林里,真澄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神灵住在这个世上高波动的地方,而泉水子天生就拥有调高波动的能力。过去曾有一些这种人,但如今已是濒临灭绝的物种。

「真想变成平凡人……」

嘟哝了这句话后,泉水子语速很快地又说:

「不过,我现在已经非常明白,自己是不能说任性话的特殊体质。我是非常异于常人的生物。可是,我不希望自己觉得,要是从出生到现在遇见的人们都不曾相识就好了;也不希望自己觉得,要是来到东京后没遇见大家就好了。」

用力吸了口气后,泉水子做出结论:

「我决定不要后悔。否则,我差点就要撇下学园祭再也不回来。」

真响露出淡淡微笑,试探性地问:

「你会回心转意,是因为相乐去接你吧?」

「呃,那个……这件事你也知道了吗?」

「但我并不是看见相乐喔,是真夏目击到他带着变成小狗的高柳,消失在其他次元。」

泉水子的脸颊染成粉红色,意外老实地肯定。

「其实就是这样。因为相乐同学出现了,我才兴起回学园的念头。」

「哇~嗯哼……相乐那家伙还满有一手的嘛。所以那是决定性的一击吗?」

「决定性的一击?」

「所以,你决定和相乐交往了?」

听到真响直截了当的询问,泉水子慌忙缩起身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种事也不是我可以随便乱说……虽然我真的很感谢他来接我。」

「所谓温柔婉约指的就是你这样吧。泉水子真像是穿越了时空的女孩子。」

泉水子缩起身体,声音变得哀凄。

「我才不温柔婉约呢。如果能跟平常人一样说出口,那样子还比较好。如果我们只是单纯的同年级生,我一定说得出口……可是,依相乐同学家的情况,我一旦那么说,就算相乐同学将来后悔,也无法再改变道路。」

(……一般人都觉得,会有这种想法就是温柔婉约啊,但本人完全没有自觉吗?)

真响暗暗心想,但继续调侃下去的话,泉水子说不定会哭,所以她没说出来。

「我现在不会再多说什么。相乐有什么想法这点,现在也先搁到一边。因为我是自我意识很强的人啊。」

真响露出微笑后,口齿清晰地接着说:

「没错,我打从骨子里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泉水子最好也明白这一点。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事物比弟弟们更重要。我会朝着对真夏和真澄最有利的方向前进。即使是这样子的我,泉水子也真的不后悔认识我吗?」

泉水子以天生的湿润杏仁大眼回望真响。

「真响同学,满脑子都想着弟弟们的人,一般不会说是以自我为中心喔。」

「咦!是吗?可是,我们三个人可以说就是同一个人,所以这跟在说自己很重要是同样的意思喔。」

听真响如此主张,泉水子莞尔微笑。

「我啊,很喜欢真响同学这一点。不论是对真夏同学还是真澄,因为全心全意为他们着想,你才能变得这么强大。」

「可是,一味想变强也不行呢。我已经放弃成为世界遗产候补了。」

真响有些羞赧地坦承。

「我现在会觉得那并不适合自己。虽然真夏也曾对我这么说,但真澄更是让我决定性地察觉到这一点。真澄是个那么教人头疼的家伙,一个不小心,可能只会对泉水子造成危险,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像祖先做过的那样封印起真澄。这样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

泉水子点点头。神灵是能够吞噬掉有过接触的灵魂的存在。真要论置身危险这点的话,即便是真响和真夏,两人冒的风险应该也一样。虽然不畏惧真澄的力量是不对的,但人类也不能一味害怕。

「我觉得我可以理解真澄,不觉得他很讨厌或麻烦喔。而且真澄之前曾对我说过『铃原同学是人类』,这也是我能回到学园的原因之一,所以我很感谢真澄。」

真响大叹一口气。

「泉水子果然不一样,度量差太多了。看见你跳舞的时候,我才总算明明白白地察觉到,将成为学园第一的人不是我,而是泉水子。」

「怎么可能!才不会是我!」

泉水子发出大笑声。她完全无法想像自己会挤下真响,成为学园第一。

「成为学园第一的条件很严格吧?我只是个没有半点出众长处的学生。」

「才不呢,我的直觉肯定没错。」

真响拨开及肩的头发,补充说:

「至少可以确定高柳无法成为学园第一吧。因为他已经经历惨痛的教训,知道泉水子的等级更高。」

回想起白色的日本犬,泉水子面有难色地皱眉。

「为什么高柳同学会变成那样子,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是,那时候我真的很生高柳同学的气,所以可能是我造成的吧……」

泉水子向真响详细说明在马场的游戏会场上发生什么事。一讲到化学社升起的气球是高柳和阴阳师同伴的计谋,施展咒术的同时还撒了诱发幻觉的药剂,真响的表情变得相当骇人。

「这算什么啊!怎么可以这么卑鄙,竟然想利用药物拉拢泉水子,这种做法太低级了。我绝对无法原谅那家伙!」

见真响气愤难平,泉水子不禁变成安慰人的那一方。

「可是,听到高柳同学说这算在法术较量的范围内时,我也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虽说中了法术,但泉水子觉得,当高柳说服她要国际化时,自己会很单纯地表示同意,是因为自己原本就有这方面的弱点。但真响斩钉截铁地说:

「我和高柳还没分出胜负呢。我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的等级比那家伙低!」

个性不服输的真响会这么说也是当然,泉水子忍不住颔首。

「嗯……是啊。」

一想到明天起又会开始平常地上课,由于一度曾想抛弃这样的日常生活,泉水子更觉得可贵。就连让人火大的高柳,也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泉水子眼前浮现她最后在保健室见到的光景。

(不只高柳同学,深行也睡得很熟……)

相乐深行一钻进保健室的床上,连动也没动一下便发出深沉的均匀呼吸声。可以看出他的体力消耗到极限,睡脸教人心疼。

在异界森林里看见深行的时候,他全身上下都是擦伤。虽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即使治疗后能回复原样,但对身心肯定造成莫大的负担。和自愿逃进异界的泉水子不同,深行想必是费尽千辛万苦才来到那个地方。

不晓得深行后来怎么样了?一思及此,泉水子忽然想起手机。她摸索着床头一带,拿出红色机身的手机后,真响大吃一惊。

「咦!你什么时候有手机的?」

「这是我国中时用的手机。」

泉水子察看来电纪录,但没有深行打来的新纪录。确定自己没有在睡觉时漏接电话,她暂且松一口气。她一瞬间心想,要不要自己主动联络他,但旋即打消念头。深行多半补假期间也都在睡觉吧,现在说不定仍在睡。

(算了,反正明天就见得到面……)

泉水子心想不用着急,阖上荧幕,没来由地为随时都能联络这件事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中。真响跟着确认起自己的手机,慌忙拿出充电器开始充电。

「泉水子也要充电吗?充电器借你吧?」

「嗯,好啊。」

现在的泉水子光是为这点小事,就能非常开心。

隔天早上,多数学生都还没调整回平常的状态,走进教室时已经快开始上课了。

就连确实地绑好麻花辫、衣着打扮整齐的泉水子,也比往常晚到一些。因为昨天入夜后精神反而很亢奋,熬夜的结果就是早上睡过头。

冲进一年C班后,聚集在一起的数名女生中,波多野美优率先扬声向她打招呼。

「泉泉,早安~几天不见了呢!」

「早安。咦?泉泉?」

「就是泉水子的泉泉。以后可以这么叫你吧?只在女生朋友之间啦。」

(……有点像《崔斯坦与伊索德》呢……)(※伊索德与泉泉的日文发音相近。)

泉水子的脑海中暗暗浮现出中世纪悲剧故事的女主角。因为她在深山里与外公一同生活,从小到大都只接触东西方的古典文学。不过,泉水子很高兴班上同学用绰号称呼自己,便应道「好啊」,又问:

「那我以后也可以叫你美美吗?」

「当然可以-」

齐心协力办完了学园祭的活动后,C班全体同学的亲昵度似乎更上一层楼。波多野身旁站着长谷川花梨和佐川真子,她们现在也直接用名字称呼彼此。泉水子与她们简短交谈了几句,都是日常生活的闲聊,丝毫没有提及跳舞或幽灵等话题。泉水子内心如释重负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看向斜前方的宗田真夏。真夏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伸懒腰。

(真夏同学也一样放假都在睡觉吧……)

不自觉地会心微笑后,真夏也注意到泉水子。

「啊,早安!我才在想你来了要问你呢,你知道阿深外出去了哪里吗?」

泉水子瞪大双眼。

「咦?相乐同学外出了吗?」

「因为我在宿舍到处都没看见他,就问了他的室友。结果对方说阿深在外面过夜,好像是去医院。」

「骗人,我都不知道……完全没听说。」

泉水子顿时呆若木鸡,感到晴天霹雳。见泉水子脸色丕变,乐天派的真夏似乎也才惊觉大事不妙。

「抱歉,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了。直到了解确切的情况之前,你最好还是先别担心。况且说去医院通常只是借口。」

C班班导笹本走进教室,对话便到此结束。但是,不管是班会时间还是接下来的数学课,泉水子压根儿没有听进半个字。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越来越对自己一无所知地睡着大头觉一事感到恐慌。

(他根本没有告诉我……我也完全没有发现事态变得这么严重……)

第一节课一下课,泉水子飞奔到一年A班。担心泉水子神色的真夏也跟在她身后。探头看向A班教室,确实四处都不见深行的踪影。真响眉头深锁,察觉到泉水子两人后走到走廊。

「是啊,相乐没来上课。不过,他好像预先请假了,班导没有特别在意。只不过,高柳也没来上课这点有些奇怪。」

「高柳同学也是吗?」

「还有克劳斯也请了假。」

泉水子的不安更是膨胀,将握成拳头的小手抵在嘴边。

「该不会相乐同学他们一直躺在保健室里没有醒来吧……」

真夏急忙打岔:

「那倒不会啦!如果真有那种骚动,在男生宿舍里也会传得沸沸扬扬。阿深就跟平常一样回了宿舍喔。但他是什么时候离开学园,同寝室的平冈也不太清楚。我昨天和前天都睡死了,没有去找他。」

真响问弟弟:

「你什么时候发现相乐不在宿舍?已经打过电话或传过简讯了吗?」

「我是今天早上吃早餐时问平冈才知道的。打过电话了,但他好像没开机,简讯也没回。」

真夏答完,迟疑一会儿又说:

「……但他如果真的去了医院,这也可以理解啦。」

「高柳呢?高柳的情况你也打听了吗?」

「谁要打听啊。找那个白裤裙家伙干嘛?」

「既然你住进男生宿舍,多少留意一下敌人啦。」

姐弟俩拌完嘴后,真响对泉水子说:

「我想现在还不用急着担心。相乐和高柳比较有可能是因为截然不同的理由请假,而且说不定下午就来上课了。如果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回学园,我也会想想办法。在那之前就先静观其变,你办得到吧?」

泉水子本想听话地点头,脑袋却无法往下点。

「……可能是我害的……」

「所以啊,我叫你先观察一阵子再下结论吧。泉水子,你振作一点。」

真响状甚担心地说,但泉水子觉得要自己静观其变太困难了。她现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对了,如果是相乐先生,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泉水子没有心思回话,直接跨步跑走,真响瞪向弟弟。

「你竟然一早就告诉她这种事。继真澄之后,连你也要为泉水子增加负担吗?」

「别说了,我知道啦。」

真夏应道,再度追向泉水子。

来到管理大楼的教职员室后,泉水子气喘吁吁地从门口往内看。但她不熟悉这里,也不晓得相乐雪政的位置在哪里。

现在是第一和第二节课之间的短暂下课时间,教职员们行色匆匆地进进出出。泉水子目送好几个人走掉后,好不容易才敢出声攀谈。

「那个,宫本老师,不好意思,请问相乐老师在吗?」

宫本是二十几岁的英文女老师,比较容易向她搭话,但泉水子刚问完,老师就皱起脸庞。

「今天早上有太多女生问我这个问题,真受不了,干脆在门口张贴公告好了。相乐老师今天休假,约聘讲师不一定每天都有课喔,明白吗?」

由于宫本心情太过恶劣,泉水子不敢再问雪政是否是突然请假。目送宫本的背影离开后,泉水子虽心想必须回教室才行,但现在实在没有心情上课。

(保健室那边呢?虽然我不认为相乐先生今天也会当义工,但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吧……)

正想走向楼梯时,泉水子才发现真夏也在。真夏的表情比刚才还要严肃。

「你要去哪里?打算跷课吗?」

「我要去保健室一下。真夏同学,你可以不用跟过来。」

「不,我也要去。」

真夏轻轻松松就与快步前进的泉水子并肩而行,问道:

「方便问你吗?为什么阿深不在,你却跑来找教英语的相乐?」

惊觉自己的行动太鲁莽,泉水子沉默了数秒钟。但是,她现在焦急得没有时间懊悔,也认为继续对宗田姐弟隐瞒没有意义。

「因为他是相乐同学的爸爸。」

真夏「啊哈哈」地大笑出声。

「原来铃原同学也会开玩笑啊。」

「我知道这听来很像开玩笑。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大家知道,你只能对真响同学说。」

泉水子语速极快地又补充说:

「这件事的严重性,就跟没有半个人知道早川学长是户隐的人一样。这样说你能明白吧?」

「咦——咦咦!」

真夏挥舞双手,像马儿跳跃般弹了起来。感觉得出他真的吓得不轻。

「为什么那家伙是阿深的父亲?教英语的相乐年纪轻轻就当了义父,或是收养了阿深吗?」

「不,是亲生父亲。」

「……我好像听到本世纪最大的秘密。」

听到凡事都大剌剌的真夏发表这样的感想,泉水子也有了新的认知。对于会和神灵交流的人们而言,也许这件事更加不可置信。泉水子是因为习以为常,才没有那么震惊。

「真夏同学,真正的问题不在于他们外表看起来不像是父子,而是父亲这个话题对相乐同学来说是逆鳞喔。这点你要先清楚知道。」

「逆鳞是指一碰到就会让龙大发雷霆的鳞片吧?」

真夏确认似地说,但没有接着问「为什么」。

「总觉得不是不能明白。如果我是阿深的话,大概也会很火大……」

与低声嘀咕的真夏一起走着,泉水子抵达位于一楼的保健室。敲了敲门后,保健老师榊叶从门后探出大脸,赶在他们开口前就说:

「相乐老师不在这里。他之前会在保健室,只是学园祭期间提供协助,所以你们快点回去教室……啊,哎呀,你是一年C班的铃原同学吧?」

泉水子迅速地低下头,快得连麻花辫都往上一跳。

「学园祭那天真是承蒙老师的照顾。」

榊叶立即放柔了表情。她基本上是位待人和善的女性。

「怎么?你不只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来的吧?」

「确实不是……」

泉水子已经大致猜到雪政不会在这里,这时鼓起勇气又问:

「老师,您知道学园祭那天在保健室睡觉的相乐同学和高柳同学在我回去以后,是何时离开的吗?」

「如果是那两个人,我在晚饭前就叫醒他们了。因为他们只是一直呼呼大睡,既没有发烧,也没出现其他异状,只是睡眠不足吧。毕竟一年级还不习惯举办活动,太不懂得适时休息。」

「可是,他们两个人今天都请假,老师有听说什么吗?」

听泉水子这么说,榊叶露出诧异的神情。

「咦?是吗?我还没仔细看过今早的健康调查表呢,所有班级的调查表才刚送到。」

榊叶走回保健室内的桌前,动作敏捷地操作笔电说:

「一年A班确实有不少人请病假。不过,现在无法立即了解详情,只知道家长联络过学校,所以他们不是无故旷课。」

泉水子大失所望。只有这些资讯的话,跟真响提供的消息差不了多少。

「谢谢老师,那我知道了……」

「等一下。」

泉水子正要回到走廊时,换榊叶忧心忡忡地叫住她。

「铃原同学,你在担心什么吗?你和那两个人在学园祭期间都曾下落不明,之后又不约而同来保健室,我也非常在意喔。」

的确,榊叶会起疑是理所当然的事。泉水子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时,榊叶又说:

「如果你是为了不能对大家说的事情在烦恼,要试着接受心理谘询吗?我帮你预约谘询时间吧?你应该需要和别人商量烦恼。」

(……啊,榊叶老师是平凡世界里的一员呢。)

泉水子心想。明白这一点后,油然升起了既像安心又像哀伤的复杂心情。这所学园里的教职员和学生,不见得全是与神灵或幽灵有关的人。这项事实突然变得清晰明确。

「现在还没关系。」

泉水子走出保健室,真夏向保健老师欠身致意后再度跟上。

泉水子从正面玄关来到户外,走到门廊石阶的边缘停下脚步,仰头看向澄澈的秋日天空。高处的卷积云堆叠排开,天气和煦晴朗,但这份明亮并未照进泉水子心里。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不可能连相乐先生也不在学园……)

「铃原同学,现在最好乖乖等消息。真响也这么说吧?」

真夏从后头有些迟疑地出声叫她。

「你不想坐在教室里的话,要去马厩吗?只要摸摸马儿,心情就会平静下来喔。」

「谢谢你。不过,我还是回自己的房间比较好。」

泉水子头也不回地答道。

「别担心,我不会离开学园。教室一下子少两个人太显眼了,所以真夏同学回去上课吧。」

真夏在原地裹足不前一会儿,但又不能陪着泉水子走到女生宿舍,最后只能放弃。

「那你要答应我别离开宿舍房间。真响很快就会去看你,在那之前你不能乱跑喔。」

泉水子谨守禁止携带手机的校规,把手机放在宿舍里就出门了。她避开舍监的耳目躲回二〇八号室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

她满怀着期待拨打出去,但结果和真夏打的电话一样。语音合成人声只是一直重复说道:「您所拨的号码目前收不到讯号,或是已经关机。」

(明明之前在异界,不管有没有讯号都能接通电话……)

是希望还不够迫切吗?泉水子注入念力,又试着打了几次,但都没有接通深行的手机。无可奈何之下,她以笨拙的动作打简讯问:「你在哪里?请和我联络。」简讯看似成功地寄出去,但她也不太有把握。

(即使会使用手机,但如果深行不想和我说话,也不一定随时都能讲话。就算现在拥有手机,也不代表两人的距离拉近……)

泉水子强烈地如此心想,盯着荧幕出神发呆。她打了简讯以后,跟着想起电脑。在泉水子成功收到及寄出简讯时,佐和曾把她父母还有相乐雪政的邮件地址告诉她。

泉水子打开大成送的红色笔电,写了封信向雪政打听,顺便也写信寄给佐和,又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寄信给邮件地址不确定的母亲,最后甚至还写信给住在加州的父亲。她想尽力去做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

但是,就算一直盯着已寄出信件的收件匣,也不会马上收到回信。接下来只能静静等待。

(要是深行就此从学园消失的话……)

她的思考越来越悲观负面。当瑞嘉尔德和小坂信之,这两个曾是高柳式绅的学生消失时,凤城学园可是能毫无问题地处理掉这件事。因此,就算深行忽然消失不见,泉水子也觉得不会有人提起这件事,一切便宣告结束吧。

(我是为了做什么而回到凤城学园呢?我的学校生活究竟算什么……)

她突然间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甚至超出本人的预料。

即使与真响和真夏变得亲密,即使能够加入C班同学的圈子,整个学校看起来仍像是褪了色。事到如今,泉水子不得不承认——

(……我的学校生活,都是深行为我带来的……)

泉水子会放弃就读家乡当地的高中,来到东京,都是因为有深行推了她一把。因为深行主动选择凤城学园,泉水子才心生跟随他脚步的勇气。后来也是多亏深行,她才没有逃回老家。泉水子会加入学生会执行部,同样是与深行有关。除此之外,她也意识到所有事情都是托深行的福才能办到。

「说你需要我啊!」

在异界的森林中,深行对泉水子这么说。相对地,泉水子暂时保留回复,说她会一直思考。但是,她并非完全没有察觉,一直以来都有深刻的体会。

(虽然我那么说,但其实我根本不能没有深行,连深入思考的余地也没有……)

起初她与深行对立的情况非常严重,所以迟迟无法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意。再加上泉水子一旦承认,深行就会从属于姬神,这个问题至今尚未解决。

(可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泉水子现在仍是惊觉到了,自己无法想像没有深行在的地方。

到了午休时间,泉水子也没有出去吃午餐。她既不想被人抓住问东问西,也十分在意是否收到回信。但是,不论手机还是笔电都没有收到任何音讯,她开始觉得宿舍的寝室就和异界的森林一样,隔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虽也想过再继续等待根本无济于事,但身与心都没有下一步动作。她深深体会到,自己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真的少之又少。

下午的课开始了,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角度变得倾斜,就在泉水子依旧闷闷不乐地钻牛角尖时,手机冷不防铃声大作。音量比预期的大上许多,泉水子整个人弹起数公分。

荧幕上显示着相乐深行四个字。

「咦!那个,是深行吗?」

泉水子喘着大气询问后,从电话另一头传来分外气定神闲的话声。

「真夏告诉我了,你为什么没去上课?」

「你为什么没有联络我?居然默默消失不见。」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啊。而且,反正你在睡吧。」

「我今天才没在睡觉,昨天也是傍晚就起来了。明明我还传了简讯给你。」

「我也想过要通知你,但人在医院,不能用手机。」

泉水子心头一惊,重新拿好手机。

「你果然去了医院吗?哪里不舒服?」

「我一点事也没有,只是检查很花时间,才会留下来过夜。」

「什么事也没有的话,为什么要检查……」

泉水子的话声变得着急,深行叹一口气。

「我健康得很,你看了就知道。出来吧,我人在大礼堂旁边。」

泉水子冲出房间,顾不得舍监西条瞪大双眼看着她,奔过大厅跑出女生宿舍。

走下通往大礼堂侧边的坡道后,便见深行站在椎栗树下。他穿着制服,但是是外出的形式,端正地系着领带,穿着深绿色的西装外套,整个人英姿焕发,简直像是学校导览手册里的制服模特儿。这副模样让泉水子想起暑假前站在同一个地点的雪政。

(……他们只在奇怪的时候看来才像父子呢……)

凤城学园的制服规定松散,尽管已到制服换季的十月,校内还是少有学生穿着西装外套,泉水子的穿着也只是长袖衬衫加上背心。在仪表堂堂的深行眼前,泉水子有些虚脱地停下脚步。

「看吧,不要自己一个人瞎操心啦。」

听深行这么说,哑然失声的泉水子顷刻间怒气冲冲。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明明之前发生了那种事。」

「如果是指我的伤势,铃原你不是替我治好了吗?为什么这么没自信?」

「我怎么可能有自信嘛!那是我第一次治疗别人。而且你请假,我一定会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啊,毕竟连高柳同学也请假。」

泉水子气愤地涨红了脸,甚至转瞬间眼眶泛泪。见状,深行突然慌张起来。

「等一下,高柳?那家伙的事我才不知道。我是被雪政和野野村先生带走的,不可能和高柳在一起。」

泉水子稍微冷静下来,擦了擦眼睛。

「野野村先生一直待在这边吗?」

深行点点头。

「只有雪政一个人的话,我还可以稍微刁难他,但开口的人是野野村先生。不过,实际上做了检查后,花的时间实在太久,我差点要后悔。」

「哪里的医院?难不成是在关西?」

「没那么远,是神奈川的森园大学附属医院。」

深行答道,状似沉思地又说:

「那里有山伏的联络网吧,可以肯定有门路。因为我能做精密检查。」

「你做了什么检查?」

「所有检查都做了,像是脑波测量、抽血检查、心电图、核磁共振摄影、超音波检查和电脑断层扫描。」

泉水子有些不知所措地说:

「如果是测量脑波,我都被相乐先生带去关西的大学医院检查。」

「嗯,原来如此。」

深行说完,沉默了半晌。泉水子安静地等着下文后,他接着说:

「你别担心,检查并没有发现异状。有几项检查是之后才会知道分析结果,但反正都是正常的数值吧。雪政他们并不是真的担心我,这只是要收集数据。」

「收集数据?」

「野野村先生和雪政都知道和宫的存在了,也知道我去过异界。如果能够从数值看出这对人体造成的影响,像我这种突然被附身的人最适合进行调查吧?所以他们才想立刻检查。就算没有检查出任何结果,收集起这些数据也有意义。」

看着滔滔不绝的深行,泉水子相当困惑。

「相乐同学也这么认为吗?」

「嗯,我也对数据有兴趣,才以所有检查结果都要告诉我为条件去了医院。」

泉水子脸庞低垂,降低音量。

「……如果是我,可能不太愿意。」

「我知道。雪政他们也明白这一点,才只带我过去吧。目前实验数据只提供我的就好了。」

深行用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又忆起似地补充说:

「啊,对了,高柳可能也接受了阴阳师同伴的调查吧。毕竟那家伙甚至变成小狗。」

泉水子不晓得该如何看待这些事,但她切身体会到,在异界里发生的一切,并非只在那个当下就结束。

「也就是说,我做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了……没错吧?」

「因为是在学园祭期间啊,校园内的相关人士会发现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就传进社会大众耳中。」

深行看向泉水子,放缓语调。

「不会发生让你烦恼的事情。紫子小姐都亲自出马解决了,各方面都会处理得很好吧。」

极少能见面的紫子难得来凤城学园,泉水子却无法与她当面好好说话,还熟睡到不知道母亲是何时离开。她回想起来就非常后悔,但即使能保持清醒,照紫子从直升机降落的华丽出场模样看来,她也觉得两人无法相处得像母女一样。

「妈妈说会和理事长聊些大人的话题,不知道聊了些什么。」

「我没听说,但大概是威胁加谈判,别让那天的异常事态流传出去吧。听紫子小姐当时的口气,我觉得学园理事长是相当偏向阴阳师集团那边的人。」

「真的吗?」

深行颔首,一脸信誓旦旦。

「不过,不管理事长站在哪一边,都和我们没有关系。山伏组织的后盾强大得不输给阴阳师,铃原只要跟从前一样过日子就好。」

(和从前一样……真的是这样吗?)

疑问掠过脑海,但泉水子硬是将其驱除。深行已经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她应该为这件事高兴才对。

「嗯,我放心了。以后你外出的时候记得告诉我喔,我真的很担心。」

泉水子两手交握,腼腆地如此叮咛后,深行好一会儿紧盯着泉水子,接着突然别开视线。

「关于没说一声就离开这件事,你一点也没有反省之意吗?而且去的还不是医院,是非比寻常的地方。当时能够打通电话可说是奇迹喔。」

(啊,对喔……)

和刚才一直等待手机铃响的泉水子一样,深行之前也是心急如焚。泉水子不由得缩起身子。

「让、让你担心了。」

「知道就好。我要去上第六节的课,现在还来得及。」

深行突如其来地说,看向手表确认时间后,瞪向泉水子。

「铃原也去上课吧。话说回来,你怎么能因为我不在就跷课。」

「因为我坐立难安……」

「你要认真念书啊。学园祭已经结束了,你再这么漫不经心,期末考很快就要到了喔。」

深行将放在树根旁的书包背在肩上,接着又说:

「我在医院已经预习过了。你的想法太天真,既然好不容易在期中考取得不错的成绩,不努力保持怎么行?你也明白靠宗田的读书方法,你只要有心就办得到吧?要继续往上努力才对。」

「……是的。」

深行还是老样子,不会说半句温柔的话。态度再和善一点也没关系吧?泉水子暗想,但他这番话是为了泉水子着想。

(他不是因为我是姬神才说这些话,而是因为我是泉水子,才对我这么说……)

一思及此,抱怨就说不太出口。

抱着世界史教科书和笔记本,泉水子穿过视听教室的大门,真响就在阶梯状座位的前排位置上朝她笑吟吟地挥手。

「听说相乐回来了?他很活蹦乱跳吧?」

「嗯,活蹦乱跳到还能摆架子呢。今天早上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说这个,真亏你赶来上第六节的课,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来上课了。」

泉水子在真响身旁坐下,同时叹了口气。

「相乐同学斥责我要认真读书,他说现在也会去上自己的课。」

「真像那家伙会说的话,八成是在掩饰害羞吧。」

泉水子倏地环顾四周,发现看不见真夏的身影。他应该也选了同一堂课。

「咦?真夏同学呢?」

「真夏那家伙啊,因为害泉水子六神无主,自己也慌张起来,逃到马厩去了。真是笨蛋。」

「咦咦……怎么办?去接他比较好吗?」

泉水子手足无措,真响摇了摇头。

「没用的没用的,那家伙讨厌读书的个性改不了。他打算留在马术社做事情,所以不需要过去。泉水子在读书上还有可能性,你就回应相乐的期待吧。」

「对不起,我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情。」

泉水子低下小脸后,真响咯咯笑了起来。

「不对,应该订正成满脑子都是相乐的事才对吧?但我没资格说别人啦。」

泉水子本要说「才不是」,但随即发觉自己否定也没有意义。毕竟深行回来以后,胸口竟变得如此轻松。

见泉水子答不上话,真响爽快地接着说:

「总之,这件事告一段落真是太好了,我也很高兴相乐平安无事。这么一来,泉水子既不会变成家里蹲,这下子也能回到学园祭前的日子。」

「嗯……太好了。」

泉水子也能露出笑容了。担心会失去深行而剧烈起伏的心情一平复下来,她开始在意起细微的小事,但真响说得没错。

(对于没有和真澄一起走,回到学园的现实生活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不后悔……)

既然如此,她也该努力如常地度过学园的日常生活。

眼下泉水子最担心的事,就是去学生会执行部露面。

虽然真响说如月会长不会生气,但光凭这句话她仍无法安心。听到越多当时的情况,泉水子越是明白学园祭途中,当所有机器全都停止运作后,工作人员有多么辛苦。一想到不知道执行部成员们会怎么看待把工作抛下的自己,泉水子的心情就非常沉重。

真响鼓励泉水子:

「我和真夏也跷掉善后的工作;至于相乐,离开工作岗位的程度和泉水子不相上下吧?要是对所有人都生气的话,执行部根本运作不下去,所以这种时候只要低头说声『对不起』就结束了。一起道歉吧!」

听见真响用豁达乐观的口吻这么说,泉水子也下定决心。

(首先向大河内学长拼命道歉吧,就从这里开始……)

走向二楼的学生会室,便见二年级学长大河内芳文与星野亮太正和深行谈天说笑。抱着满满斗志走进来的泉水子,顿时感到错愕无力。即使发现两名女生进来,大小眼镜双人组也只是露出「嗨,你们来啦」的表情,又继续瞎扯闲聊。

察觉到现场气氛的真响甚至省略了道歉,自然地加入对话,泉水子也因此无法开口赔不是。

(深行对学长说了什么借口呢?为什么可以这么快就恢复交情?)

泉水子一边偷瞄深行一边心想。

深行现在脱下了西装外套,拉松领带,丝毫没有讨好学长的模样,发言和笑声也很收敛,却能很巧妙地吸引两人开口说话。

泉水子暗暗回想起国三的毕业旅行也是这样。与深行一起偷溜出都厅后,她还以为老师和班上同学会狠狠责怪他们,一切却在不知不觉中就糊里糊涂地带过。相乐父子似乎有着某种可以将事情变得对自己有利的秘诀。

(对了,相乐先生和深行在学园祭后见面时,说了些什么呢……)

雪政经常语出惊人,让泉水子十分担心。深行的语气听来是自愿接受精密检查,但去医院这件事本身就教人不安。说不定健康方面的疑虑比深行的说法还要大。

(至今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能透过机器检查发现某些结果……)

长年来在雪政的陪同下,她都在大学医院接受健康检查。但是,那项行为多半是为了取得泉水子的数据。潜伏于现代社会的山伏,也是拥有这一面的人们。

(不可以觉得这不像他们会做的事,像爸爸就在矽谷的电脑公司上班……)

泉水子一边在内心一隅想着这些事,一边附和星野的闲聊时,几乎所有执行部的成员都已聚集在学生会室。除了以马术社为优先的真夏外,全员到齐。这是结束了学园祭这一大企画后,众人第一次集合碰面。

如月·金·仄香与二年级的秋之川玲奈相偕在最后现身。见学生会长出现,闲聊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那我们马上开始吧。」

仄香纤细的身躯上穿着男生制服,深棕色的头发剪成更俐落的短发造型。因为忙于举办活动,最近她的头发有些变长,想必利用补假去了发廊吧。比仄香高又严肃的玲奈绑着双马尾,穿着裙子。两人站在一起时很有威严,但所有执行部成员都已司空见惯,不再感到紧张。

学生会长用带点灰色的双眼环视众人,先是开口寒暄。

「筹办这次的战国学园祭,大家都辛苦了。虽然很遗憾第二天中途发生了难以预测的麻烦,所有事情无法按照计划进行,但我想任谁都看得出来工作人员已经尽力补救。对于成功让活动圆满落幕,不仅我自己引以为傲,理事长也赞许有加。揽客效果非常可观,没什么人会说这次的学园祭办得很失败吧。」

虽然语调平铺直叙,但听得出会长这番话是发自肺腑。部员们神色认真地竖耳倾听,仄香停顿了几秒后,又说道:

「至于个别的反省与问题的检讨,之后会在统计问卷调查表时一起充分讨论。现在学园祭刚结束,我只有两件事想先向各位确认。一是完成了今年学园祭的学生会,已达到超乎大家想像的莫大成就。二是战国会战游戏时发生的意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包括期间行踪成谜的一年级生在内。」

泉水子不自觉缩起脖子,真响和深行也各自略微倒吸口气。其他一年级生露出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二年级眼镜双人组听见仄香说的话,露骨地露出尴尬神色。星野小声说:

「会长,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件事……」

「说好?谁跟谁说好了?」

仄香冷静反问,星野答不上话后,大河内代他回答:

「这件事对结果并没有太大的影响,事到如今用不着追根究柢吧?我们也知道他们一定是有什么苦衷。」

仄香将双臂环抱在胸前。

「你们该不会被收买了吧?如果是的话,肯定是相乐做的好事。他到底用什么贿赂你们?模型?同人志?」

「呃……那个……」

大河内狼狈语塞,深行轻举起手自己招认:

「会长,你答对了,是我拜托学长他们的。顺便一提,我用的是冬季的同人志新刊。」

玲奈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来回看向二年级眼镜双人组。

「用那种东西就能收买你们吗?你们还真有骨气。」

仄香清了清喉咙说:

「我明白相乐想敷衍带过的心情,毕竟我们从以前到现在,都没有彼此全部开诚布公。但是,在战国学园祭上发生那些事情后,我认为如今已到了该对在场所有成员坦白一切的时候。」

见学生会长往这边看来,泉水子再也无地自容地开口说:

「对不起。那个,对于自己抛下工作一事,我真的觉得非常抱歉。一进来我就想道歉,但没能说出口,真的很对不起。」

身旁的真响立即帮腔:

「如果要说一年级生没有尽到本分,那我也是同罪。因为我加入对战队伍以后,没有做到半点黑衣人的工作。但是,学园祭上发生了许多始料未及的事情,我认为这也是情有可原。这样还是不行吗?」

娃娃脸的岛本航也勇敢发言:

「那个!宗田同学是担任学园祭的热场角色,我认为和没做工作是两回事。我和田村都很认真工作,而且铃原同学最后不也担任了非常完美的热场角色吗?」

在场众人都无言地注视岛本。岛本连连眨了几下眼睛。

「啊,咦……这是不能说的事情……吗?」

仄香用力叹一口气。

「抱歉,是我起头的方式不对。我并不打算责怪抛下工作的铃原同学他们,也不打算质问缘由。要向大家坦白一切的人是我。」

仄香一脸正色,两手抵着桌子说:

「我相信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加入执行部的某种必然性,所以你们有权利知道现在发生什么事。对此,首先,我必须向各位坦承,我并不是真正的学生会长。」

「仄香!这样子好吗?」

玲奈厉声质问,仄香对她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凤城学园的学生会长,从初任起就一直是三年级的村上穗高学长。我已经决定不再隐瞒这项事实。我想村上会长今后也会公开露面。」

现场谁也没有马上开口说话,大家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仄香环顾众人的神色后,嗓音平静地又说:

「看来没有人完全没听说过谣言呢。换言之,差别只在于这件事能不能公开讨论。」

星野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私底下这则谣言确实传得煞有其事啦……但可以问你为什么现在要公布出来吗?你打算告诉全校学生吗?」

岛本用更小的音量自己坦承:

「那个,我从来没听说……」

仄香朝着他们微笑。

「既然如此,看来有必要重新说明一遍。」

泉水子、深行和真响三人都非常清楚村上穗高是影子学生会长。泉水子和深行不但见过本人,也知道穗高是歌舞伎演员,还拥有凤城学园高中部的学籍,却罕有时间到校。但是,关于穗高为什么要隐身在幕后,仄香打算说出多少真相,他们都预想不到,所以和其他成员一样端正身子听得入迷。

说明完穗高的歌舞伎演员身分后,仄香续道:

「但是,忙碌的村上学长不惜推出代理人也要继续担任学生会长,还有着其他理由。那是只有村上学长才能办到的事,也是为了不让他人发现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村上学长是『选择之人』,蠢蠢欲动的人们一定会出动吧。」

数名成员发出狐疑的反问声,

「选择之人?」

「选择什么的人?」

仄香回答了这个问题:

「也就是『识人之人』。在聚集于这所学园的学生中,选出谁是最强异能者的人。尽管学生的特性各有不同,但如果是真正杰出的人物,必定会在这所学园崭露头角。凤城学园将这件事摆在第一位,甚至说,这所学校是为此而建盖的也不为过。」

「也就是说,这是一所用来找出拥有异能之人的学校?」

大河内不敢置信地发问,仄香一本正经地颔首。

「理事长也了解这一点,所以对于战国学园祭上发生的意外,他另有不同的见解。换言之,这是取得莫大实证的好消息,代表校方获得了一定的成果。此外,现在也知道当时消失的学生们,正是处在异变中心的人。」

泉水子觉得整个身体冻结成冰。深行用强硬的口吻反击:

「如月会长,你挑明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这跟责怪没有两样吧?明明村上学长说过要隐瞒,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仄香的回答十分冷静。

「公开吧,相乐。现在舞台已经提升到另一个境界。村上会长打算向大家公开自己的立场,而且,既然是自己挑选出来的,他也不吝惜积极给予支援。这不是一件坏事。」

「可是……」

岛本更是瞪大了圆圆的眼睛看向深行。

「这么说来,被选中的人是相乐罗?」

深行被打断后沉默不语,真响悄声私语说:

「相乐,干脆将错就错吧?」

然而,这时大河内不疾不徐地开口:

「不对,不是相乐吧?我好像隐约明白了。如果是在学园祭之前,我大概会觉得意外,但现在我不觉得意外。」

可以听见不知是今井或柴田的二年级学长亦小声说「我也是」。泉水子用力握紧膝盖上的两个拳头。

(已经瞒不下去……大家都知道了……)

仄香看向不敢抬头的泉水子,柔声说道:

「不用担心,这不代表情况会有任何改变,我只是下定决心,将至今一直互相隐瞒试探的部分公开出来而已。因为我认为,可以相信执行部的成员之间已经形成足够强大的羁绊,我们也许能够成为互助合作的团队。更何况,既然学园祭结束了,也表示二年级要开始准备下学年度的职务分配。」

星野吃惊地插嘴:

「好快!已经要谈这件事了吗?是指下任学生会长的选举吧?」

「因为今年的一年级生人才济济,挑选起来可能反而更困难。」

仄香脸上没有笑意,十足认真。

「你们那一届还有高柳一条,从现在起得好好深思熟虑才行吧?」

执行部的会议结束后,泉水子、深行和真响三人移动至大礼堂休息区,走到不会被周遭旁人听见的场所继续内部谈话。

泉水子和真响经常在晚饭后来这里找位置念书,但深行直到目前为止从没来过,因此三人也就没坐下,直接站着说话。

「坦白说,如月学姐吓了我一大跳。虽然看起来她有留意不让泉水子成为众矢之的,但还是跟不说一声就揭露身分没有两样,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真响皱着脸庞说道,深行也神色凝重。

「我现在还不敢相信全校学生都看到铃原在跳舞,但是听执行部成员的语气,好像也只能承认那是事实。早知道学园祭结束后,我就该先确认大家在校内网路聊天室里聊了什么,但之前人在外面,没能来得及。」

泉水子一脸狼狈,频频用手指把玩辫子。执行部会议上说的事情仍然让她很震惊,思绪无法立即整合归纳。对于学生们的认知改变了,她慌张得六神无主。

「怎么办?我做的那些事情,连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再这样下去,我可能无法顺利在学生会待下去……」

真响看向茫然无措的泉水子,体贴地说:

「泉水子,稍微往好的方面想吧。如月学姐不是说过,我们也许能成为互助合作的团队吗?村上会长旗下的学生会,说不定会站在泉水子这一边喔。」

深行抿着嘴唇,低声说道:

「不,不能太过相信村上穗高这号人物。」

「别这么说啦,现在先让泉水子安下心来吧。」

纵使真响这么说,深行还是紧皱眉头。泉水子也知道穗高与深行合不来,所以无法开口要深行和颜悦色一点。

间隔少许时间后,深行叹了口气看向泉水子。

「我本来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对你说,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说了。铃原拥有特殊能力这件事,已经被多方人士发现,所以你也趁这机会做好觉悟吧。」

「觉悟?」

「别再这么畏畏缩缩。自己可以处于优势的时候,就站在优势的立场吧。铃原缺乏的就是这种个性,这点高柳那家伙可是多到超乎必要。」

泉水子慌张起来。

「可是,我——」

「认清你自己就是姬神!你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才能展现本质。可是,其实铃原随时随地都是姬神啊。」

「我没办法这么想,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例如说——」

说到一半,深行沉默下来。看到泉水子走投无路的表情,再不愿意也会明白这是无理的要求。泉水子与姬神的个性相差太多,这简直是在要求她做出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为什么姬神的个性会和本人差这么多?因为姬神是另一个时空的泉水子吗……?)

深行陷入沉思后,老是处于弱势的泉水子冷不防反击:

「相乐同学,你明明自己也改不了那种目中无人的个性,却只说别人,太奸诈了。」

真响噗哧失笑,深行不由得火气上升。

「你这家伙——」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宗田真夏开朗的声音。

「啊,阿深也在!」

结束马术社活动的真夏奔过楼层,顺势扑向深行的背部,缠住他的手脚。没料到此举的深行险些趴倒在桌上。

「下来,你很重耶!」

真夏被嫌弃也不为所动,来回拨乱深行的头发。

「欢迎回来:啊,洗发精的味道和宿舍的不一样。」

「你是猴子吗!扑到别人背上和理毛是你打招呼的方式吗?」

「没关系啦,我不在意,而且我喜欢阿深。」

「我很有关系!」

泉水子眨着眼睛注视眼前的骚动,姐姐真响倒是处变不惊。

「真夏还真像小孩子。不过,没想到他会这么亲近相乐。我们三个人以前也是那样子喔,不需要言语,一直像野兽的孩子一样互相碰触。但现在没办法对真澄那么做了,而且我和真夏还这么做的话,别人只会觉得不妥。」

真响的语气中似乎含有些许寂寞。

「……真好。」

泉水子不禁脱口而出。她很羡慕三胞胎年幼的幸福记忆。

「要是我也能像真夏同学那样就好了。」

「这真是大胆的发言耶,泉水子,听来像在说你想像真夏一样抱住相乐喔。」

真响立即这么说,但泉水子没有察觉到语中的调侃,神色认真地应道:

「才不呢,相乐同学也是独生子,我想他很不习惯这种行为吧。我们的成长方式和真响同学你们不一样。」

见调侃扑空,真响露出苦笑。

「不过,看着相乐真的很不情愿的样子,感觉满痛快的。」

真夏总算用自己的双脚站在地板上,看向姐姐和泉水子,忆起似地说:

「马匹们的身体状况好多了,马场四周也比学园祭之前干净清爽,我觉得变了喔。」

真响点点头。

「学园祭那天的反常是受到高柳用药的影响,也难怪会有改变吧。咒术重新设定后,一切都已恢复原状。」

「不光是这样。」

真夏急躁地摆了摆手。

「该怎么说?有哪里不太一样了。虽然已恢复原状,但又不是原本的样子。我猜是铃原同学修复的关系。骑马绕了一圈后,有铃原同学的感觉。」

「有泉水子的感觉是什么意思?」

真响追问,真夏漫不经心地回答:

「去户隐时,那一带会有真澄的感觉吧?就跟那种情形一样,马场有铃原同学的感觉。」

真响和泉水子都双眼圆睁地望着真夏。

「真夏,你到底想说什么?再说清楚一点。」

「我说的不是坏事啦。只是变得比较干净清爽,感觉比之前舒畅,也没有式神那类奇怪的东西存在。」

真夏辩解后,整理着衣领和头发的深行插嘴:

「今天是因为高柳请假,学园里也没有四处徘徊的式神的关系吧?」

「啊,对喔。但那家伙如果从此不来学校我也无所谓啦。」

真夏恍然大悟,但真响没有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我要亲自去马场确认看看真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泉水子呢?」

泉水子当然无意置之不理。

「我也要去。」

最后深行与真夏也一起同行,四个人前往马场。

凤城学园的校地位在山丘斜面上,坡道多不胜数。走上中央操场旁的坡道,高地上林立着图书馆等建筑物,从那里再往上坡走,就是马厩和马场。

马场紧临着原先就有的繁茂杂树林陡坡,是泉水子可以放松歇息的地方。所有马术社的社员都离开了,四人抵达马场的时候,周遭空空荡荡、悄然无声。依泉水子的个性,她并不觉得杳无人烟的树荫令人毛骨悚然。薄暮温和地笼罩四周,西边残留着红色余晖的天空中有一、两颗星星在眨眼睛。

能够放松身心,也许是因为感觉得到马厩里的马正心满意足地咀嚼食物。变凉的风中出现教人直打哆嗦的秋意。

四人停下脚步,好一半晌打量四周,努力去感受变化。然后,真夏满怀期待地问:

「看,这下子你们明白了吧?」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真响蹙着眉说:

「我好像可以同意你说的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至少和学园祭之前的奇怪气氛截然不同。可是,这就是泉水子的感觉吗?泉水子自己觉得呢?」

「呃,因为我是当事人,可能不是很清楚。」

泉水子手足无措地说道。更何况,光是思考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感觉,她就浑身不自在,脸似乎都红了。

「相乐呢?」

深行没有立即答腔,不一会儿开口说:

「别期待我会有真夏那样的野生直觉。真夏那是第六感吧?但是,我可以试着用逻辑来思考。那一天,铃原从这里前往类似户隐当地的其他次元,回心转意后再度回来。也许她不是回到和以前相同的地方,也许这片土地与铃原之间产生了某种连结。」

「就像户隐山与真澄的关系吗?可是照这样说来,泉水子早已拥有玉仓山这个地方吧?」

听到真响这么说,深行有些踌躇,但仍接着说道:

「会将拥有灵能力的学生聚集到凤城学园这个地方,其中一个理由就是为了测试这件事。也就是说,学生能否不仅在出身地发挥自身的能力,还能在全日本的每个地方都通用;将来也会测试是否不仅在日本,到了海外也能通用。换句话说,要测试学生是不是能配得上『世界遗产』称号的人才。」

「相乐,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消息?」

真响敏锐地追问,深行简短回道:

「父母那里。」

「这样啊,表示山伏都知道罗……」

(深行和相乐先生曾聊过这些事……)

泉水子安静地思忖着。雪政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但是,听见那些话的泉水子在那时候,还觉得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真夏看着泉水子说:

「马儿们都恢复了活力喔。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铃原同学成为学园的主人是件好事。如果是穿着白裤裙的那家伙,情况就不会是这样。只不过,我觉得开心的事情,真澄也会很开心,那家伙可能会太有干劲喔~」

「那样就糟了。」

深行厉声打岔。

「自己弟弟的行动,你们要好好控制住啦。无法阻止他失控的话,就别把他从外面带进来。之前的辛劳我可是到死都不会忘记。」

「相乐真爱记仇耶~」

真响用揶揄的口吻说,但随即恢复正经的表情,将及盾的头发拨到耳后。

「我知道,所以泉水子才被选为学园第一,如今已可以肯定影子学生会长做出了结论。虽然我没有被选上,但现在也能理解我与真夏的能力在这方面还太不稳定。不过,如果是输给泉水子,我倒不会很不甘心。要是高柳被选上,我现在大概会气得直跺脚吧。」

泉水子急忙说:

「还不晓得穗高学长会说什么呢。而且我也很不稳定,又一点都不优秀,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根本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事。」

「不管你是怎么说,泉水子都拥有才能喔。你具备的资质足以跨越狭窄地域,成为对全世界有所贡献的人物。所谓成为世界遗产,就是这么一回事。」

真响说道,但泉水子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这样。我不能成为世界遗产。」

深行用力深呼吸之后,开口说:

「事已至此,看来告诉宗田你们会比较好吧。这是只有姬神才知道,不久之后的未来。」

见泉水子没有反对,深行便全盘托出。听着深行没有赘字的简洁扼要说明,宗田姐弟得知了姬神宣告的人类灭亡之未来。听到关键人物是泉水子,若不改变泉水子的未来,全人类或许就没有未来可言,宗田两人都沉默良久。

终于,真响困惑地开口说:

「抱歉,我现在还有些不敢置信……话题一下子跳太远了。」

真夏也只是歪过脑袋。

「那真的是指铃原同学吗?」

见他们出现这种反应,深行和泉水子并没有太失望。因为他们很清楚,如果透过他人听闻这种事,自己也会这么想吧。

「我不会强行要求你们相信这件事。宗田你们没有见过姬神,会觉得没有真实感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我们都承认姬神的存在,所以不得不承认这则预言。」

深行并未加重语气,补充又说:

「归根究柢,山伏这个组织就是因为承认这件事才存在至今。他们得到姬神授予的力量,遵循姬神的目的展开行动。」

真夏搔了搔短发。

「也就是说,这是与我们父母那些人不同的地方吧?真澄为什么会欣赏铃原同学,我好像比之前更明白了。不过,铃原同学居然会害得人类灭亡,还真是有点难以想像。」

「我自己也想像不到啊。」

泉水子感到过意不去地说:

「但是,我确实觉得成为学园选出的世界遗产候补,会走向姬神所说的未来。我想极力避免这件事。而且,我从以前就很害怕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真响缓缓点头。

「我明白泉水子不想被选上的意愿了,现在只知道这点也无所谓。泉水子和相乐至今在还不了解三胞胎详情的情况下,就站在我们这一边,所以这次轮到我们这么做。」

天色已经彻底变暗,因此真响这段话成了结语。虽然双方还称不上已对彼此开诚布公,但今天暂且就此打住,一行人走下坡道去吃晚餐。

到了自助餐厅,他们无法继续内部谈话。因为四人一就坐,不少学生发现他们便来攀谈。

真响和深行都是用亲切态度来掩盖傲人成绩的类型,很少让出声搭话的同学感到不愉快,在四周开心谈笑的学生自然越来越多。也因为补假期间都没见到面,聚集的人潮似乎比往常还多。

真夏与泉水子没有非得社交应酬的必要,但真夏大而化之的言行举止也颇受欢迎。这种盛况从以前就存在,泉水子也习以为常,但还是觉得这天聚集过来的学生特别多。

好几名学生热络地大声说话时,泉水子通常都保持沉默。因为她光是配合话题面带微笑就已竭尽全力,平常总是毫不起眼,但今天莫名地静不下心。

(总觉得有好多人没来由地在看我……)

真夏每次都是对众人的谈话腻了以后,便手段高明地消失不见。姐姐真响和深行似乎还打算继续坐着,但泉水子今天决定仿效真夏,逃也似地离开座位。

回到女生宿舍的房间后,她放松地吁一口气。白天她曾把自己关在房里,现在却觉得那是好几天前的事。深行失踪所带来的不安已经消除,但紧接着又要面对新的不安。

(即使深行平安回来了,许多事情还是无法回到原样。我在学园祭期间做出的事情,真的造成很大的影响……)

思绪繁杂混乱,她却不晓得该从哪个地方着手才好。

泉水子惶惶不安地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打开休眠状态的笔电时,发觉荧幕上出现收到新邮件的标示。她想起自己早上寄出好多封询问的邮件,突然觉得很难为情。

(他们一定觉得我很大惊小怪吧,是佐和吗……)

她点开信件后,却不是佐和的回信,而是看似与这件事最无关联、人在加州的大成。

(爸爸怎么会回信给我?)

泉水子大感意外,但这无庸置疑是写给她的回信。

泉水子,谢谢你写信来,我很高兴喔。

我很想对你说不需要担心深行,但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不过,这封信并没有白费。爸爸终于确定可以和泉水子联络了。

你还就读国中的时候,我们曾有一次透过电脑荧幕说话吧?自那之后我想了很多办法,希望能重现当时的通话。

那台笔电是为了泉水子个人所开发制作,他人无法使用,这点你也已经知道了吧?如果泉水子能稳定地收发邮件,理论上应该也可以视讯通话。

我们来测试一次吧。今天我会在日本时间的晚上九点拨视讯电话给你,你可以等着我吗?

如果成功拨通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回答泉水子想知道的所有问题喔。

DAISEY

接下来的内容就是视讯通话的设定方法。

看到这封信,泉水子有些无措,但一想到可以看到父亲的脸、和父亲对话,心头还是非常雀跃。她确认时间,离晚上九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真响同学会在九点前回寝室吧。设定感觉很花时间,也还不晓得会不会成功,不需要特地通知她……)

如果可以看到对方的脸说话,泉水子非常想向真响介绍自己的父亲,也想让大成见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室友。泉水子干劲十足地着手设定电脑。

因为是头一次,很多步骤她都犹疑不决,但操作不算非常复杂。出乎泉水子的预料,通话设定只花相当短的时间就结束。她测试性地启动视讯通话后,只见大成蓦地出现在荧幕里。

「啊,爸爸!」

「嗨,泉水子。」

「现在还没九点喔?」

「是啊。」

大成是个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人物,这种时候也在荧幕上回以有些少根筋的笑容。

「我也还没做好准备,但就强行切换了呢。」

「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嗯,因为你是我独一无二的女儿啊。」

大成以程式开发为业,有时即使是三更半夜,继续坐在电脑前也是家常便饭。大成肩膀以上的部分出现在荧幕里,以毫无装饰的粉绿色墙壁为背景,戴着往常那副圆框眼镜。干燥的头发没有梳理,一身打扮分不清是家居服还是睡衣,但大成休闲的时候也一定是穿和服,那身服装看起来是蓝染的甚平(※一种和服便服,多为男性和儿童在夏天穿的家居眼。)。

「你过得还好吗?学校还开心吗?」

「爸爸,你这样问也太悠哉了吧!」

泉水子忍不住抱怨。

「你已经知道了吧?妈妈不仅来学园祭,相乐先生也在这里。之前真的很辛苦喔,根本一点都不开心。」

「可是,泉水子的表情比之前好多了。一看到你,爸爸就放心了。」

「别这么轻易就放心啦。」

「总之,视讯通话大成功。在职场上班的同时还能看见泉水子,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我们以后可以像这样常常见面呢。」

听到大成由衷高兴的话声,泉水子也放松肩膀的力道。这件事确实值得高兴。

「嗯,我也很开心,而且有好多事想和爸爸商量。」

「这下子应该就可以证明了。泉水子拥有的未知能力,是在影响神灵的过程中干扰了电磁波。电子仪器会故障就是这个缘故。但即使是在无法操控这种影响力的情况下,也不代表就完全无计可施,只要有方法能影响泉水子的潜意识即可。」

泉水子打岔前,大成又兴冲冲地接着说:

「那台笔电是我大胆地转换思考,做出前所未有的崭新尝试喔。泉水子以前非常害怕网路,但真正的理由刚好相反,是因为你原本就容易对电脑网路产生作用,会在网路的周波领域里发生转化。体质上会容易适应,也许是我的遗传呢。按常理来说,你那台笔电是不可能连上网路的,是泉水子自己创造出周波,进入网际网路。」

「等一下,我只是照爸爸说的设定了电脑啊。」

「我用暗示引出你的能力。修验者会咏唱真言做为精神统一的依归吧,和那个很类似。」

泉水子仓皇无措,注视着得意洋洋的父亲。

「爸爸,这是怎么回事?我这阵子才开始意识到自己好像就是姬神,爸爸的意思是我这个部分是姬神吗?」

大成似乎这会儿才察觉话题突然间跳得太快,让语气稍微平复下来。

「啊……嗯,没错,我们早在之前就知道了。至今都没有告诉你,真是抱歉。但是,在泉水子自己发觉之前,我们不能轻易告诉你。因为没有人可以清楚知道,未来的改变是怎么一回事。纵使是妈妈,也无法说得百分之百肯定。」

「为什么要让我进凤城学园读书呢?你们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所学园要选出成为世界遗产候补的学生。」

问了基本的问题后,泉水子觉得太没魄力,又补充说:

「爸爸明明也知道姬神所说的未来啊。我说不定会成为世界遗产候补喔!」

大成表情再认真不过地点头。

「这是我和妈妈商量后做出的决定。听我说,泉水子,成为世界遗产这件事本身并不是坏事。若被认定是对全世界有贡献的人才,也能加强对你的保护。」

「可是,姬神……」

「姬神并不是因为成了世界遗产,才迎来悲伤的结局,问题在于姬神的能力受到多方人士觊觎。我们身为山伏,认为姬神的能力是为了与这个地球对话才存在。但是,你想想看其他大多数不这么认为的人吧。」

泉水子什么也答不上来时,大成又说:

「你的能力越安定,世人越会觉得危险。这是全然未知的能力,全世界的所有研究机关都非常渴望能得到你,也会出现很多人想利用你获利。单是不用伸手触碰就能破坏电子仪器这一点,就足以成为军事兵器:你如果能运用自如,威力更是惊人。」

泉水子不由自主地注视着自己的手。

「军事兵器?」

「现在人类的文明已经发展到所有互动皆透过电波通讯。在这样的时代里,我的泉水子说不定还能凭一己之力移动人造卫星喔。」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说得也是。」

大成再度露出温吞的笑容。紧张的气氛不会持续太久,也是大成拥有的特性之一。

「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泉水子是这样的孩子吧?所以爸爸我们才急着展开行动。与其让其他人阐明泉水子拥有的能力,不如我们亲自动手。现在可能只差临门一脚。」

泉水子犹豫不决地问:

「山伏在研究我吗?」

「如果能借此阻止未来灾难发生的话。」

「所以才检查我的身体吗?还做了实验吧?深行之前也接受精密检查。」

「你有哪里不喜欢吗?」

「有种讨厌的感觉。」

泉水子无法有条有理地说明,只能说是「有讨厌的感觉」。但是,这也是对于自己至今始终一无所知、此时终于浮现至表层的反抗心理。

「爸爸,山伏是在山里修行的人吧?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群习得山中灵力的人,所以才有别于根源是相同组织的阴阳师和忍者,过着远离国家权力的生活。听起来感觉是这样,我的理解应该没有错吧?」

泉水子慎重地确认后,见大成点头,才又接着说:

「但爸爸你们在做的事情,我觉得不符合山伏的形象。你现在不是在美国企业进行深山修行吧?研究这两个字让人非常不舒服。爸爸阐明了姬神的力量后会怎么样?代表山伏会得到姬神的力量吗?得到足以成为军事兵器的力量?」

「哎呀,泉水子,事情并不是这样。」

大成频频搔头,露出有些伤脑筋的温和表情。

「我承认自己是个研究狂,遇到事情就一头栽进去是我的老毛病,但山伏绝对没有在打歪主意喔。而且你看,妈妈是那样子的人,如果我做出对姬神无益的事情,她绝对不会饶我。」

这倒也是,泉水子心想。触怒紫子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所以妈妈也同意罗?」

「只不过……」

大成想继续说下去,但有些迟疑。

「只不过?」

「希望泉水子能明白,无论何种组织团体,都需要资金来源。为了达成守护姬神的使命,我们必须确保足以提供后援的财源。既然不想向当权者寻求资助,我们就更需要来源隐密的资金。这点不管从前还是现在都一样,你明白吗?」

「是指钱的事情吗……?」

「这是避免不了的话题,爸爸拥有赚钱的能力也是事实。现在待的美国企业可以说是掩护,我正在计划往后要自行独立开新公司,努力不被任何人发现山伏的目的。」

泉水子狐疑地问:

「爸爸要在美国开公司吗?不回日本?」

大成开心地回答:

「我目前打算将总公司设在这里。虽然刚才泉水子那么说,但在美国并非完全无法进行深山修行喔。美国原住民也有类似山伏的精神。」

泉水子好一会儿沉默不语,接着才小声说:

「爸爸,你太自私了。」

「怎么会呢,爸爸满脑子都只想着泉水子——」

「我要关视讯了。」

「咦?等等,泉水子?」

虽然看见大成慌张的表情,泉水子还是按下结束键。通讯画面变成一片漆黑,房里再度恢复寂静。

泉水子盯着漆黑的画面好半天,然后大叹一口气,认真思考自己为何生气。

(……爸爸还是一点也不明白。他根本没发现父母都不在身边的我,有多么孤单不安。)

想到父亲就像得到新玩具般,很喜欢住在加州,她就非常怨恨父亲那种容易适应环境的个性。比起透过荧幕说一百遍那么做都是为了泉水子好,她更希望大成回到日本直接与她交流。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惊觉自己在真响回来前就结束了与大成的通话。但事到如今,她很怀疑自己能否开开心心地向真响介绍父亲。

(爸爸虽然在家里就像小孩子一样,但果然还是成年男性,活在我不知道的世界里……)

对此,泉水子产生乌云般的疑惑。即使大成真的是表里如一的个性,也都是为了泉水子着想,但他身旁的人未必全是如此吧?

对泉水子而言,企业和国家就像是远方彩霞般的存在,但她还是直觉地感应到某些事。泉水子的父亲因为个性单纯又脾气温和,本人是否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走在钢丝上呢?

(……我会在学园祭上大发雷霆,破坏机器、消灭式神,还跨越到其他次元,是因为我感觉到高柳同学和阴阳师他们在控制我。但是,更加仔细思考的话,山伏也在很久以前就一直做着同样的事。虽说是为了我着想,但山伏最终也想得到姬神的力量。)

泉水子紧握着拳头思考,脑中想起雪政极其当然似地对深行说过的话。他说泉水子一旦结束学生生活、出了社会,将会受到多重的保护。

当然,他的意思是山伏的人会保护她。

(如果真如爸爸所言,姬神的力量很危险,但也因此所有人都想得到的话……山伏会想得到也是当然的吧。)

这是泉水子生平头一遭,对从小就近在身边的人们投以不信任的眼神。尽管曾对自己的境遇有所不满,但她从来不曾从根本怀疑过老家和山伏那群人。如今她接二连三地开拓了新观点,但与此同时,似乎也慢慢失去心灵的依归。

(怎么办?如果我就这样再也无法相信身旁的人……)

泉水子终于发现,自己有多么容易变得讨厌人类。自己从一开始就具有这样的特质。

极度内向又怕生的个性,也是泉水子在还不明白这一点的情况下,所显现出讨厌人类的前兆。在这一刻她明白了,自己至今虽然一直努力克服,但一旦失去害怕这种情感,将会转变成愤怒与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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