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泉水子早上洗完头发,将吹干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后回到房间,手机收到深行寄来的简讯。
高柳今天起会来上课。那家伙肯定和之前一样自以为是,你别理他。
泉水子注视着短短的内文。
(深行早上很早起吗?记得之前他说过会复习野野村先生的指导,早晚都会跑步,现在也一样吗……)
尽管住在附近,但男生宿舍里发生的种种,几乎不会传到女学生之间,所以深行是想预先警告泉水子高柳已经回来了吧。
(既然要传简讯给我,别管高柳同学,写点自己的事情我还比较开心呢……)
泉水子一边打着回复说「我知道了」,一边忍不住如此心想。这种只有重点的简讯,害她也很难回复些日常生活的芝麻小事。
发送简讯时,双层床铺的上层传来真响起床的声音。真响大多在泉水子从浴室回来后起床。泉水子出声说:
「听说高柳同学今天起会来上课。」
「嗯,我知道。他昨晚好像很晚才回来。」
真响夹杂着呵欠声回答。她总是快一步收到消息,泉水子有些后悔自己说得洋洋得意,明摆着在宣告是深行告诉她的。
不出所料,走下梯子的真响率先说:
「他都担心得通知你了,泉水子也得做好心理准备才行。你知道吗?高柳和泉水子在少部分人之间传出了八卦喔。」
若说她全然不知道,那就是骗人的。泉水子连忙回答:
「C班的同学是有这么说过,可是,因为是比赛中发生在马场的事,应该是术式或药剂导致的作用吧?」
真响沉思半晌。
「不过,好像学园祭过后还留有影响呢。是因为你们在比赛中断期间一起消失吗?但照这样说来,相乐也一样,却完全没有传出你和相乐的八卦。」
泉水子不由得闹起别扭。
「一定是因为我们一点也不登对吧。」
「所以,意思是你和高柳就登对罗?」
「我才没有这么说呢!」
欣赏够了泉水子气鼓鼓的模样后,真响才以郑重的语气说道:
「所以啊,要是那个讨厌鬼又学不乖地得意忘形,泉水子要狠狠地挖苦他喔。懂吗?要很有气势!」
「嗯!」
泉水子也尽其所能做出严肃的表情点头。见状,真响才去淋浴。泉水子换起制服,但桌上的红色笔电一跃入眼帘,心情就变得沉闷。
到头来,她终究没能向真响坦白说出自己与大成的对话。
泉水子无法自在地坦承自己心中萌芽的疑虑。即使深行在场,她肯定也无法据实以告吧。因为比起姬神所说的未来,这更是与泉水子自身有关的问题,她觉得无法与他人共享。
(……可是,并非马上就会出现改变。我还是学生,也还没有讨厌任何人……)
泉水子说服着自己。光是目前的学校生活,就有许多该担心的事。不能再迷迷糊糊,必须确保自己的立足之地。她想别开目光,不去理会大成所说的话语。
直到第三节课,都没有发生任何状况。
老师们大概是试图一扫学生们萎靡不振的气息,讲课的速度比往常要快,泉水子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下课钟响,她正为作业之多而叹气、阖上笔记本的时候,发觉教室内出现不寻常的骚动。
泉水子不经心地抬起头,也看见了周遭学生望着的事物——高柳一条正站在前侧的门口,环顾教室内。
C班没有和高柳走得近的男生。或许原本瑞嘉尔德预计会亲近高柳吧,但不巧他已经消失,所以高柳来到C班可说非常稀奇。座位在门口附近的长谷川花梨基于同为化学社成员的交情,不甘不愿地上前问高柳:
「你有什么事?」
高柳是与C班竞争的摊位店长,尽管活动已经落幕,但人气投票冠军被夺走的悔恨还没那么快就消失。不光是身为烹饪组组长的长谷川,全班同学也还扼腕不已。但是,高柳似乎没有察觉,眯起双眼露出狐狸面具般的笑容说:
「不,我不是找你。铃原同学,可以出来一下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传遍整间教室。数名女生面面相偤螅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声。
「咦咦!果然吗?」
泉水子依旧坐在位置上,张口结舌地看着高柳。
首先,她真不敢相信高柳堂而皇之地叫自己出去的这种粗神经。乍看之下,他一点羞愧和反省的样子也没有。假使立场相反,泉水子大概一辈子都想避免与对方直视。
(真的耶,跟深行说的一样……)
见泉水子没有从座位上站起来,长谷川走到她的桌子旁。
「怎么办?他叫你出去。」
「不要,我才没有事找他。」
她小声回答,撇过脸蛋背对高柳的方向。这时,波多野和佐川也聚集过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家伙跑来这里耶,果然八卦是真的吧?」
「泉泉,你很厉害嘛~」
「才不是呢。」
高柳见到女孩子们窃窃私语地咬耳朵,仍是好整以暇,再次开口说道:
「铃原同学,我有东西想拿给你。」
波多野双眼发亮,对泉水子悄声说:
「错不了,这下子你赢过安洁莉卡罗!怎么办,要收下吗?」
佐川讲的则是另一回事。
「不可以兴冲冲地走出去。为了以后着想,得先让他着急一番才行。」
泉水子这才惊觉时间拖得越久,班上同学的误会越会加深,慌忙从椅子起身。
(糟糕,我应该气势十足地拒绝那个人才对……)
真夏走向泉水子,在她耳边很快地说:
「你就在他面前说D、O、G三个字吧,那家伙肯定会大受打击。」
真夏可能自以为这是委婉的说法吧,DOG——也就是狗。但是,一发现真夏曾看见高柳变成小狗的模样,泉水子忍不住感到内疚。她懊恼地看向真夏,没说一句话就走向教室门口。
学园祭后首度见到的高柳,和大多数男生一样穿着蓝色衬衫,系着细条纹领带,套着白色背心与学生长裤。但是,身上那看得出熨过痕迹的崭新制服,让他在四周的学生中显得分外突出。制服合身地覆在他个子不算高的身体上,没有一丝空隙。他的制服自始至终都像新的,甚至到了教人费解的地步,完全猜不出他到底有几件替换制服。那头剪齐的浏海比起学生,更符合天草四郎的形象,在穿过战国服饰后又看见他,泉水子心底重新升起奇妙的感觉。
泉水子暗自心想,这个人如果不是高柳一条,会古怪得很惹人厌吧,但是,本人的实际成绩和自信不会让学园学生有这种感觉。他外表带有古典的优雅,在部分学生间深受欢迎。
泉水子表情僵硬地站在高柳跟前。
「和我说话没关系吗?我可能会说些你不想听的话喔。」
「没关系,我们是彼此彼此。我已经可以解释为什么会发生那些事,不认为所有现象都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
(必须说得很有气势才行……)
泉水子吸一口气,但迟迟无法说出「狗」这个字。空白了数秒后,高柳笑容可掬地说:
「这是我想送给铃原同学才买的,是京都的土产。」
从他背后伸出的手上放着一个小盒子。
「这是很稀有的京都点心,保留了奈良时代遗唐使传进日本的形状,也会供奉给欢喜佛。从前贵重到只有贵族能吃,还被称为『唐点心』,现在京都只有一间点心铺会制作。」
(高柳同学回老家啦……)
望向包着极具老店风情包装纸的小盒子,泉水子默默想道。这样一来,她稍微可以理解高柳为何一副既往不咎的样子。他想必是受到了许多激励才回来。
「我不能收。」
「我没有施任何法术喔。点心的名字里会有『清净』两字,是因为点心师傅是在斋戒沐浴后才制作。总之,你就尝尝看流传京都千年的味道吧。」
高柳说,但泉水子没有伸出手。
「你的目的是什么?」
「真奇怪,你这么快就忘了吗?我先前不是明明白白地说过,事后会来招揽你吗?」
他的语气甚至透着开朗明快。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发自内心如此觉得。
「我也已经取得家人的谅解。铃原同学,我认为我们今后有必要多多对话。」
所谓无言以对就是指眼前这种情形吧。泉水子领悟到即使C班学生在偷听,也不须忌惮顾虑。高柳之前才以小狗的姿态向泉水子道歉,恳求她将他变回原样,根本没有立场这么趾高气扬地说话。
但在泉水子反击之前,就响起毅然决然的女低音。
「高柳,你怎么还有脸敢站在那里啊?」
泉水子看向走廊,便见真响双手叉腰,站在那里怒目而视。深行也站在她旁边。两人发现高柳的目的地后,都赶来当救兵。泉水子不自觉「呼」地吐出一口气。
高柳转头望向他们,依然一派从容自若。
「你的措词不太好听呢,宗田同学,这会降低你的品格。」
「因为我傻眼到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你现在还不承认自己输了吗?」
高柳微微一笑。
「喔……看来你已经承认自己输了呢。反正你也只有这点能耐。我确实还没有彻底承认这一切,打算正式提出异议,导正现有的误会——也就是判定者村上穗高的错误认知。」
真响可不像泉水子有所顾忌,干脆地直言:
「明明你还变成小狗。」
但高柳并未大受打击,立即对真响反唇相讥:
「请你别不了解详情就胡说八道。学园祭当天会出现各种幻觉,是因为我们阴阳师操控了整个空间,铃原同学会发挥出自己的能力也是这个缘故。真正有功劳的可以说是我们。」
真响沉默一会儿,高柳接着又说:
「今天放学后我会去拜访学生会,也已经约好要与村上会长直接对谈。到时你们可以在现场当听众。」
高柳昨天不在学校,却理所当然般知道影子学生会长的动向。执行部四人有些被他的气势震慑住。
泉水子茫然地眨着眼睛时,高柳突然重新转向她。
「之后见了。」
猝不及防下,泉水子被迫收下京都点心。高柳转身离开,看似走得不慌不忙,其实快得真响和深行来不及出声叫住他。
目送高柳离开后,深行才问真响:
「刚才的对话……」
「放心吧,不会被其他学生听到。高柳那家伙至少施展了这等防身术。」
「我想也是,只是保险起见问一下。」
看来他刚才是警戒着四周才没开口说话。
接着,深行看向双手捧着小盒子的泉水子,沉下脸说:
「别拿啦,笨蛋。」
「可是……」
一旦收下之后,她实在无法丢掉。但泉水子会这么想,也是因为高柳说明了这个京都点心有多么少见,所以无法否认她很好奇盒里的东西。真是有些惭愧。
「……他说没有施法喔。」
「区区一盒点心,铃原就被收买了吗?」
深行凶巴巴地说,一旁的真响赶紧打圆场。
「好了好了,我会确保那盒土产没有危险。泉水子,那盒点心交给我保管吧,辨别食物有没有害是真澄的专长。」
深行表情有些惊讶地看向真响。
「那家伙也会这么有用吗?」
「你这种说法真失礼耶,户隐可是有很多内情的。」
真响与深行你一言、我一语时,身后C班女生的对话传进泉水子耳里。她们现在已经结束高柳的话题,看着真响他们悄声交头接耳。
「A班的那两个人很常在一起,我早在猜是迟早的事,看样子他们正式成为男女朋友了。」
「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很能明白其他人无法出手的心情呢。」
「真的很登对。」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们称得上是学年最佳情侣吧?」
「完全不出乎意料这点,真教人有些不甘心。」
泉水子心头一跳,重新来回端详眼前的两人,不禁同意大家的意见非常正确。任谁看了都会这么觉得吧,就连泉水子自己也有过这种想法。
泉水子回想着今早与真响的对话,暗自思索。
(深行和我不可能传出八卦。此外,只是我不知道而已,他一定早在之前就和真响同学传出过八卦。而真响同学也只是都没提过自己的八卦……)
当然,彼此都知道那种八卦并非事实,但是,泉水子心底仍有些隐隐作痛。宗田姐弟、深行与泉水子四个人越是一起行动,周遭的人越会顺理成章地认定真响和深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泉水子早在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一点,但是被迫面对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闷闷不乐。
下午的课一结束,泉水子等人立即赶往学生会室。
四人在午休时间讨论了对策后,很想赶在高柳依言付诸行动之前,先与如月·金·仄香商量。比起马术社的活动,真夏今天也优先处理此事。
他们心急如焚地等着仄香出现。因为已经事先通知过,仄香也相当早就现身。除了他们以外,室内还不见其他成员。仄香一出现,深行率先开口:
「如月会长,村上学长今天将与高柳谈话是真的吗?」
仄香依序看向深行、真响、泉水子和真夏,镇定地点点头。
「嗯,真的。只是放学后露个脸,他说大约是四点的时候。」
「高柳为什么会早一步知道?」
「我也不是很清楚。」
深行保持平静的语气发问,但还是带有告发的意味。
「昨天如月会长特地提起高柳一条的名字吧?是因为高柳预计今年春天要参选学生会长,你才会那么说吧?因为高柳有可能成为明年的学生会长吗?」
仄香注视着深行,略微耸肩。
「冷静想想,那是当然的吧。他确实具有操纵人心的能力,也拥有高出于我的执行能力。」
「那么,二年级学长姐是站在中立的立场吗?三年级的村上学长也同样中立?但是,你们暗中都默认了高柳吧?而且是代表凤城学园的所有学生。」
停顿一拍后,深行厉声又说:
「默认阴阳师所有行为的人,是理事长吗?」
仄香表情不变,没有立刻答腔,持续注视着深行。真响从旁刻意放柔语调说:
「夏季集训时,如月学姐你们对我说过,学生会执行部处于中立的立场,所以不会让我称心如意吧?听到你这么说,我心想可以相信你们。可是,学生会长很大程度上算是与理事长沟通的桥梁吧?」
仄香轻叹口气。
「我明白你们怀疑的心情。但若以为我和村上会长是理事长的棋子,那可就大错特错。」
间隔一会儿后,深行问:
「既然如此,判定者究竟是受到谁的委托?」
「是理事长吧。」
答完,仄香首度垂下眼睑。
「我无意推托,但真正的情况只能请村上会长告诉你们,我只是在他手下做事的人。但即使是我,也看得出学长的判定基准没有掺杂私情。判别灵能力这件事,是无法轻易受人左右的。」
真响宛如在做最终确认般问道:
「村上学长已经判定是泉水子了吧?」
「没错。」
「可是,他又要听高柳提出的异议?」
仄香吸一口气。
「成为学园第一的条件,就是全校学生都承认那个人为第一。只要有一个人反对,严格来说就不算确认完毕。如果是毫无根据的反对,大可以不予理会,但因为是高柳一条,学长才想听听看他的主张。」
仄香与一直沉默不语的泉水子四目相接后,倾诉般地说:
「铃原同学,我亲眼见识过你的神乐舞。你跳的舞与我的舞蹈截然不同,舞中的涵义在根本上有着天壤之别。现在我好像可以明白,你之前为什么不想跳舞给我们看的心情。你想透过舞蹈连系的对象,并不是人类呢。」
「如月学姐……」
被仄香那双带点灰色的眼睛凝视后,先前她邀自己去研习小屋练习日本舞时的高兴心情仿佛重新复苏。仄香可以从有别于深行和宗田姐弟的观点,理解泉水子的心情。
泉水子还想不到该说什么,仄香又说:
「当然学园祭那天,我想村上会长也是躲在暗处参观,在看过你的舞蹈后才下定决心。学长确实一直在说铃原同学是该隐藏起来的存在,但当时也确定了,你的能力有时会显露出来。原因是高柳一条吧?」
泉水子忍不住点头,又问:
「村上学长真的觉得我该隐藏起来吗?」
「嗯。可是为此,铃原同学自己必须要有可以让高柳不再反驳的某些优势。如果高柳较有胜算,事情就会往那个方向发展……因为学长终究只能采取中立的立场。」
仄香看向深行一行人,压低声音说:
「相乐你们的怀疑,一定程度上也算猜对了。我同意这所学园的理事长确实并非完全中立。我猜凤城学园在刚成立时,已预计是高柳一条会被选上。因此,如果要推翻这个预定,需要相当大的力量。」
真夏没有坐在电脑桌的椅子上,抬脚坐于窗边的长桌,皱起脸说:
「什么啊,果然是这么一回事。那家伙和式神同寝室时,我就觉得奇怪。」
真响也露出极其相似的愁容,气愤地说:
「那理事长也是阴阳师的同伴罗?」
「我想那倒不至于。如果太袒护某一特定团体的利益,学园就无法经营下去。不过,见面次数越多,我越觉得理事长的立场偏向阴阳师那边,也能明白村上会长为什么不与理事长见面。此外,要是高柳不承认自己失败,我觉得整个学园也不会认同。」
仄香摇摇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泉水子。
「铃原同学又不是能正面对决的类型,这点有些棘手呢……」
泉水子察看四周,发现深行脸上写着「你说得完全没错」,真响和真夏的脸上也透露出颇为类似的讯息。她不由得道歉:
「……对不起……」
不一会儿,深行开口说:
「我整理一下刚才听到的内容。凤城学园的创立,是为了选出凭借异能成为世界遗产候补的人,并且测试高柳一条的能力。为此,也从全国各地召集了与他对照比较的学生。然而,身为主考官的村上会长却选择另一个人——是这样子吧?」
「这所学园也是按照一般规定获允成立的学校,我不相信全都是为了高柳一条,但台面下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
仄香发出叹息,有些犹豫后又说:
「……总之,因为我比你们大一届,所以很清楚你们这一届是年龄特殊的学年,打从一开始就受到瞩目,具备能力的人也莫名地多,我想很大的意图是要让同年的你们互相竞争吧。」
真响噘起嘴唇。
「这种情形我早在进入国中部一年级时就发现了,但听到别人挑明了说还是很火大。高柳算什么嘛!」
真响站起身,两手支在桌上,朝仄香的方向倾身。
「既然泉水子是该隐藏起来的存在,那就由我代替她站在台面上。我可也还没有真正输给高柳过。」
英气逼人地如此宣告后,她看向弟弟。
「这样子没问题吧?这也是为了泉水子。」
真夏似乎没在思考,表情显得不知所措。
「呃……所以要做什么?消灭式神?」
就在姐弟两人要起口角时,深行警告地大喊:
「宗田!」
闻言,不单是宗田姐弟两人,泉水子和仄香也大吃一惊地扭过头。只见高柳一条无声无息地走进学生会室。大门确实一直敞开着,但他完全没有显露出一丁点气息,仿佛是众人一回过神就发现他站在身边。
「如月学生会长,你好。今天要叨扰你了。」
高柳仅注视着仄香,用彬彬有礼的语气打招呼。仄香十分吃惊,但回话时几乎没有表现在声音上。
「村上会长应该和你约四点过后见面,你稍后再来比较好吧?」
「我不介意等,而且看样子也能打发时间。」
高柳微笑说完,看向真响。
「因为好像有人说了很可笑的话。辩倒对方之后,见面时间也就到了吧。」
真响毫不掩饰可怕的神色。
「辩倒什么啊?你再不改改那种态度,以后会欲哭无泪喔。」
「我吗?还是你?」
仄香目不转睛地望着高柳,随即开口说:
「高柳同学,那么我也说几句话吧。学园祭第二天化学社升起的气球,算是严重违规喔。我想等筹办委员会全体检讨完毕,就会向你们提出抗议。」
由于对象是高年级生,高柳不可一世的态度多少收敛了点。
「嗯,关于这点我已经在反省。化学社会负起责任自行解散,今后不会再添任何麻烦。」
「只要解散就好吗?」
「不然还要我怎么谢罪呢?」
仄香一瞬间噤声,但口吻仍旧平静地说:
「你听我说,这所学园里也有非常普通的学生。平常我同是其中一员,所以有权利主张那天的事对周遭学生造成多大的困扰。我们都到达了可以看见战国亡灵的境界吧?甚至不被允许别开脸庞逃走,只能硬生生看着。」
「但是,并不觉得害怕吧?所以应该不会造成精神上的伤害。」
高柳志得意满地说明:
「那个气球具有压抑众人恐惧的作用。多亏于此,才能防范集体混乱于未然,也有很多学生轻易地接受超自然现象,成功发挥出看见亡灵的能力。那也成了人们的助力。」
「以长远的目光来看,你还能这么断言吗?害怕也是一个人的能力和权利吧?恐惧对生物来说,是保护生命的防御装置,擅自夺走的话,那就是侵犯。」
(如月学姐说得没错……)
泉水子对仄香的聪明大感佩服,觉得她像在代替自己诉说那天的感受。
高柳略略耸肩。
「总之,我能保证不会再做那种事,也请如月学姐多往正面思考吧。难道不能想成这是全校学生一起进行了增强异能力的训练,而且效果显著吗?当中最戏剧性地激发出潜在能力的人,就是铃原同学。」
他依旧主张那是阴阳师操纵空间的结果,亦即阴阳师的功劳,听来像是自吹自擂,但当中也有几分道理。高柳继续面向仄香,接着说道:
「所以,宗田同学不可能代表铃原同学。只有铃原同学拥有能力,那是足以扭曲整个校园空间的力量。我也承认这是一种难以并驾齐驱的能力,但是,村上会长将铃原同学推举为学园第一的这个判断,就错得太离谱了。因为铃原同学无法靠自己掌控那股能力,从小到大都没有学习过这方面的事情。毕竟她出生于山伏家系,具有灵能的凭坐会与修验者组成搭档,再由修验者进行操控。」
高柳挺起胸膛,说出结论:
「但是,灵能的操控是阴阳师最潜心研究的领域。一千数百年来,一直对此钻研深究。山伏拥有的那种粗略系统,根本无法与我们抗衡,所以铃原同学应该被阴阳师网罗才对,如此一来才能成为最强。」
泉水子反射性地从椅上起身,想要反驳。不能让高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会有如此迫切的想法,是因为他的论违有一部分并没有错,是悲惨得教人不想承认的事实。
然而,泉水子的反射神经看在他人眼中,似乎称不太上是反射动作。深行轻而易举就抢先她一步,掌控现场。真响也开口想要说话,但深行起身的动作非常迅速。
「高柳,既然你说到这种地步,那我也发表我的想法吧——」
深行下定决心似地开口后,又中断话语。高柳转过身子,与深行正面对峙。
「你就说说看山伏的主张吧。反正大家早就知道,你的本事不足以操控铃原同学的能力。」
深行没有接着说下去,似乎屏住呼吸。紧接着,他像是再也按捺不住般噗哧大笑。在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深行。
「……不行,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深行用压抑的嗓音说,笑得全身都在颤抖。高柳见状,很明显慌了手脚。
「相乐,你是什么意思?」
深行笑到还趴下脸,手支着桌子,好一会儿说不出话,呛得连连咳嗽,最后才终于开口:
「不管你再怎么盛气凌人,我眼前就是会浮现『快挖这里吧!汪汪』……」
真响受不了地说:
「怪不得,我才心想你怎么从早上就不看高柳的方向,在高柳面前也莫名安静。」
(深行是那种只要一戳中笑点,就会一直笑的类型呢……)
泉水子自己也曾被他笑过,内心是感慨万千,但经深行一提,白色日本犬的身影便比之前更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高柳一开口说话,她忍不住想像起小狗嘴巴一张一合的模样。下一秒,泉水子也噗哧笑出声。
她心想不行,用力捂住嘴巴,但越是告诫自己不准笑,越是受到影响。目中无人地说话的高柳显得非常滑稽,她和深行一同抖动着肩膀笑了起来。
仄香与真响怔怔地望着两人少见的模样。见过小狗的真夏似乎也没能跟上两人的笑意,只有嘴角弯出微笑,站在外围发表评语:
「看来历史达一千数百年之久的阴阳师还有逗人发笑的法术呢,我都不知道。」
二
高柳一条这个人不会因为被笑就面红耳赤,在听见深行和泉水子的笑声后,反而脸色更是气得发白。不过,原先得意非凡的模样消失了踪影。
「有什么好笑的?是你们自己的大脑出现幻觉,才把我看成是狗。那跟意外差不了多少,也表示只有我拥有可以产生如此强烈反应的潜力。」
高柳大声主张,但等于是自掘坟墓。仄香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看成狗是什么意思?」
代替笑得说不出话来的深行,真夏一本正经地解释:
「高柳同学在比赛中断的那段期间变成白色小狗。不管从正面或背面看都是白色小狗,绝对不是穿了布偶装,却会说话喔。」
「我说了,那是幻觉,我并不是变成狗。」
「我看到的是戴着红色项圈的白色小狗,不晓得是从哪里联想来的。阿深说看起来很像是会喊『快挖这里吧!汪汪』的狗……」
仄香不怎么有自信地问:
「是指『开花爷爷』故事里的小狗吗?可是,我记得在后头田地里嗅出大小金币的狗是花斑狗吧?」
高柳迅速说道:
「白色小狗才是正确的。因为古老的故事中都会出现白色动物,做为神性的象征,歌谣中出现的『波奇』这个名字是后人误传。」
真夏跟着接话:
「也就是说,高柳同学变成名为波奇的白色小狗。」
「才不是!我才没有!」
仄香和真响双双失笑出声,除了高柳一人外,学生会室内的气氛突然缓和下来,方才的针锋相对简直像是错觉。
高柳愤慨地继续否定,但发现情况不如己愿,似乎终于领悟到眼前形势对自己不利。他作势拉好衣领,说:
「受不了,真是一群无法沟通的人。在愿意听人讲话的正常人出现之前,我还是先在其他地方等吧。村上会长来了的话,找人通知我一声,至少这点小事就麻烦你们。」
高柳正准备离开,却用不着走出房间。平静悦耳的声音响起:
「没那个必要,我已经到了。」
村上穗高怡然自得地穿过门口现身。
泉水子大感意外地睁大眼,看得入迷。
截至目前为止她见过穗高两次,但这还是首次见到他穿制服。第一次见面时他戴着长假发,单穿着和服;第二次见面时变成短发,戴眼镜穿背心,打扮很像设计师。现在看到的穗高,则是将学园指定的西装外套挂在盾上,全身制服穿得不修边幅。
头发为茶色,今天的浏海也较短,相对地仅有一绺后颈发际的头发留长,绑成细细一束。那多半是假发吧,但看不出来。这模样和泉水子想像中的不良少年相像到了教她佩服的地步。感觉很适合戴耳环,好像还会嚼口香糖。
「学长!竟然比约好的时间早到,真难得呢。」
仄香开心地提高音量,但对穗高的打扮并不吃惊。
「因为有个原订计划出错,但也多亏于此,我好像在很刚好的时机抵达。」
既然与穗高碰面了,高柳回到原先的位置上,但没有露出仓皇失措的神色。
「说得没错,很高兴能见到您,我也希望早点解决正事。」
穗高站到仄香身旁,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既然如此,就省略初次见面的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吧。你对于我在学园祭下的判断有异议一事,就不用再重复说明。我早就预料到这点,也在其他地方被迫听了很多阴阳师的主张。关键在于,你打算怎么证明比起铃原同学,自己更值得被选上?我想这会是个难题,你要怎么让我心服口服?」
「关于这件事……」
高柳才吸一口气,深行倏地插嘴:
「不可能的。放弃吧,高柳。」
穗高出现后,深行似乎突然恢复理智,能够不笑地面对高柳。
「我不知道你在老家准备了什么理论,但我们都曾在现场,所以应该心知肚明。铃原虽然是不自觉间引发许多事情,但她是依自己的意志跳舞解决一切,不是你、我或其他人操纵了她。不可能用和式神及凭坐相同的逻辑去解释。」
深行的语气中带有些许同情。高柳皱起眉,拔尖了嗓音反驳:
「学园祭那天有各种法术和结界覆盖整个学园,所以应该不可能再一次重现当天那种错综复杂的力场。只发生过这么一次,根本无法确认铃原同学真的是靠自己的意志办到那么多事。除非可以再次重现,否则无法证明任何事情。」
深行又有些想笑,但这回成功忍住了,问:
「你不介意再次重现吗?意思是你想再一次变成小狗?」
「我并没有这么说。狗会出现是偶然的产物。」
「所以你想变成更惊人的东西?」
他们的唇枪舌战已经偏离主题,称不上是重点,但穗高置之不理。他环抱双臂,不吭一声地听着。
这时,眼镜双人组大河内和星野一如既往地出现,对室内的光景瞪大双眼。但是,察觉到静静站着的村上穗高后,便在不明白谈话内容的情况下,不打招呼就移动至角落专心聆听。紧接着岛本和秋之川也走到他们身旁,站在墙边。
泉水子发现眼前的情况不再像以往一样,让她痛苦得难以自拔。明明在谈论自己的事,她却不会战战兢兢,都是因为刚才和深行一起放声大笑,全身的紧张舒缓后,心情变得轻松。
(所谓处于优势就是指这种情况……)
泉水子心想。太过严肃而僵硬不动的人就输了。万事万物并非只靠片面来决定,如果有多余的心力多方面察看,就不会被逼入绝境。
(……既然深行可以,我也能保持冷静。)
泉水子暗暗做了深呼吸,努力更加放松紧绷的肩膀时,目光与穗高交会。穗高从不知何时起一直注视着泉水子。
「铃原同学,你有什么想法?」
穗高轻柔地低声问。
「我没有想到你会如此大动作地显现出能力,以现在我的立场也无法装作不知道。你想怎么做呢?」
「没什么。」
泉水子话声清晰地回答。这归功于她一直告诫自己要冷静。
「我不想被选上。如果村上学长能够取消决定,我会更加感激。」
穗高露出浅浅的微笑说道:
「这样啊,真像你的作风。但是,不论那边的相乐试图做些什么,无法再将你完全隐藏起来已是事实,一切都无法恢复原状。一旦我撤回决定,你反而会比现在受到更多人的瞩目,也等于承认自己受到他人支配。若是你不愿意的话,就不能说自己什么也不想做这种话。」
听闻穗高的发言,深行不再与高柳争执。泉水子没有别开目光,继续笔直注视着穗高。
「我不明白村上学长这些话的意思。我本来就是为了过平凡的学生生活,才来到这所学园,不是为了施展特殊能力。所以,我为什么非得有所行动才可以?我不能努力平凡地过日子吗?」
「换言之,这是你的愿望吧?不希望被人揭穿,但不是被迫隐藏起来,而是依本人的意志想要藏在暗处。」
穗高认真开口说话后,果然隐隐可以看出他不同于一般的年轻人。没有半点偏袒,语气非常温柔,但深处蕴含着钢铁般经过历练的强韧。泉水子小心翼翼地颔首。
「没错,这就是我想做的事。」
「既然如此,你必须根据这个意志支配这所学园,也可以说你必须改造这所学园。如果没有这种勇气和决心,像你这样的孩子就会如同高柳所说的,从属于某个人吧。」
深行中途插话,带着怒气说:
「村上会长是什么意思?明明是自己指名了铃原,却又认同高柳的异议,这种说法未免太不负责任吧?」
抢在穗高回应前,高柳语速极快地说:
「村上会长也无法否认学园祭当天的情况特殊,所以需要证明那一切全是铃原同学造成的。我提议在见证之下,再一次进行实验。不附加其他条件,确认究竟是我的法术比较高强,还是铃原同学的自我控制能力比较强大。」
深行用疲惫无力的表情看向高柳。
「我都说了,你想再一次变成小狗又有什么用?你之前明明在铃原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垂死挣扎只会更悲惨喔。」
高柳一瞬间抿紧嘴唇,又加重语气说:
「所以这正是我的突破口。铃原同学会只把我变成动物,是因为我的能力太过强大,她才想要予以排除。我尊敬她的异能力,但身为最顶尖的术者,我不认为自己输了。铃原同学需要有人引导。」
深行大力耸肩叹了口气。
「竟然有人能说到这种地步,我真是不懂这种人的心情。」
「没有背负重担的人会不明白也是当然。」
犀利地回嘴后,高柳望向穗高。
「这就是我要提的正事——单纯只有铃原同学和我两个人,进行最后的法术对决,而且是不仰赖大人的支援,在学园内分出胜负。然后请村上会长将比试结果列入考虑,重新做出判定。您认为如何?」
真响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地打岔:
「你是心想一对一的话对泉水子不利,才会这么提议吧?心思太卑鄙了。」
「不,高柳的提议也有道理。」
穗高静静开口。
「高柳的这个提议是全体阴阳师的看法吧。只要无法让他们信服,铃原同学就不会被认可为独当一面的能力者。只能答应了。」
「村上学长!」
泉水子、深行和真响语带责难,但望向穗高,可以看出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动摇。他一概不予理会,笔直盯着泉水子的双眼说:
「铃原同学,如果你也有渴望的事物,就不能一直逃避所有对决。你再仔细思考看看自己想做什么吧。你的立场截至今日为止都太被动,如果因为现在情势不利就划下句点的话,也就表示一切都到此为止。」
一对一决胜负的日期,订于村上穗高下次能来学园的日子后,高柳心满意足地走出学生会室。紧接着,始终保持沉默的其他学生群起哗然。他们会要求说明来龙去脉也是无可厚非。
仄香扬声打断众人。
「我知道,接下来会说明刚才的事情。原本今天就打算在村上会长的陪同下,说明学生会幕后的职务。」
仄香瞄向穗高的神情后,确认道:
「可以由我向大家说明吧?可能会有很多繁琐的细节。」
穗高点点头,拉过一旁的椅子。
「可以。今后要在取得执行部成员的共识之下,请大家多加协助。高柳一条既已提出要求,就尽快说明吧。」
深行先看向泉水子,蹙起眉头问仄香:
「我们可以离开吗?非得待在这里不可?」
「我不会强行要求你们留下,但要如何向大家转达,都交给我没关系吗?」
「事情发展至此,也只能相信如月学姐了。我想铃原就算待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泉水子很感激深行的判断。向平常一无所知地相处的执行部成员们一五一十坦白时,她实在不想待在现场一起聆听。她点头表示同意后,仄香也发现泉水子的小脸很苍白。
「铃原同学,你可以回去喔。相信我和执行部吧。」
深行和泉水子起身离席,走出学生会室后,宗田姐弟也走出来。他们看来很担心泉水子。
「泉水子,你没事吧?脸色看来不太好。」
真响察看泉水子的表情问道。感觉确实不太舒服,但泉水子摇了摇头。这绝对不是身体不适,只是因为自己变成当事人,令她感到头晕目眩:心情无法彻底调适过来。
「没事……我只是在想以后要怎么办。」
弟弟真夏语带同情地说:
「波奇那家伙,怎么看都是在做困兽之斗嘛。我也知道那家伙提出挑战时,并没有外表展现得那么有自信,但还是需要做个形式吧。」
四人走下楼梯,来到校舍外头。现在是各社团在校园活动的时间,中央操场的吆喝声一路响亮地传到远方,途中也遇到排成队伍在坡道上跑步的运动社团。一行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后,真响开口说:
「我第一次看到影子学生会长的真面目,原来是那样子的人啊,好像可以明白相乐为什么不喜欢他。而且从旁也明显看得出如月学姐很为他着迷。」
「我没有说不喜欢他,只是说了不能相信他。」
深行否认,但语气显得老大不高兴。
「那个人的利害关系和我们不一致。就算他说话的语气很像站在铃原这一边,但结果还是最会落井下石的人。和高柳差不了多少,都是元凶。」
「的确,他明明能体谅泉水子,却还同意一对一对决很让人难以接受。但就不屈服于霸道的阴阳师这点来说,好像可以说和我们是同一阵线……」
「我啊……」
泉水子小声开口。
「最受打击的是村上学长最后对我说的话。他说因为我太被动,事情才会变成这样。他说得没错。」
泉水子努力将思考转换成言语时,不自觉停下脚步,两手手指交握。
「比起高柳同学说的,我是因为出身的关系才无法掌控能力,我更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害的。像现在这样害大家担心也是……」
(我不能想着要依赖别人吗?不能有痛苦得无法一个人站立这种想法吗……)
想要有人可以依靠的想法,和不能这么想的想法互相拉扯,泉水子不禁动弹不得。她话说到一半低下头去,深行问道:
「你想说什么?是在懊恼自己的个性吗?」
「相乐同学……你现在认为自己是山伏吗?」
听到泉水子反问,深行一脸纳闷。
「立场上是这样没错,现在这有什么问题吗?」
泉水子一时间答不上来,深行也默不作声。这种时候真响的观察力非常敏锐,冷不防用莫名开朗的嗓音说:
「真夏,你跟我来一下,我要检查高柳送的京都点心。」
「现在吗?」
真夏面露惊讶,但手臂被姐姐强行一拉。
「别问那么多了,就是现在,走吧!」
泉水子难为情地心想,自己想和深行独处的心思被真响看穿了。虽然感到很过意不去,但也非常感激她的贴心,因为泉水子这时的想法只能对深行说。
眼见姐弟两人的背影快步离去,深行再度看向泉水子,接着用比刚才审慎的态度问:
「所以铃原想说的是,会变成这样都是什么也不告诉你的山伏的责任吗?」
泉水子微微摇头。
「我想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况且改变不了我是爸爸和妈妈生的小孩这个事实,同样无法改变至今都向世人隐藏我的存在这个事实。可是,我好像……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相信山伏。」
「那有什么关系?」
「咦?」
泉水子对深行的回应吃惊地抬头。深行面不改色地环顾四周说:
「找个可以冷静谈话的地方比较好,去树荫下吧。」
见深行火速转身迈开步伐,泉水子慌忙跟上去,然后心想:是喔,也对。
(没什么关系吗……这么说来也是。)
回想起来,深行打从一开始就怀疑山伏。泉水子不禁觉得,即使深行知道大成的计谋,也不会感到意外吧。只不过是泉水子的视野终于来到和深行相同的高度。
若要选择式神不会靠近的场所,马场再适合不过,但现在这个时间那里有太多马术社员。深行与泉水子两人在马场前头弯进岔路,绕到街道树的树荫下,对面紧邻着外围的杂树林。
深行找出四个方位的树木,一一贴上看似便条纸的小纸张。
「虽然我的结界并不可靠,但聊胜于无啦。」
听到本人一副不相信的口吻,泉水子暗暗忍笑,觉得心情轻松多了。
「相乐同学每次都会说这是安心用的或聊胜于无呢。教我护身法的时候,也说了这种话。」
「没办法啊,我身为术者做不了什么事情。就算高柳没说,我也很清楚自己的修行不足。」
深行对着树木小声吟唱完毕后,看向泉水子。
「一想到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高柳才没有一次就服输,还让他有机可乘,我就很火大。我无法出手干预法术对决也是事实。对山伏而言,铃原从一开始就不是凭坐,你只能靠自己让高柳认输。」
「你觉得我办得到吗?」
泉水子问,深行瞬间露出微笑。
「不管那家伙想玩什么把戏,我都不担心铃原会输,只有高柳不明白这一点。我担心的,是为此会发生什么事,又该怎么收尾?是铃原要接受挑战,还是由姬神出面应战?姬神应该对力量的运用得心应手吧,但届时她不变回原样的话又让人很困扰。」
深行说得很有道理,泉水子点点头。泉水子不懂得斟酌力量,完全预料不到自己会在无意识下引发什么事。这点是瓶颈。
「姬神很得心应手……所以,果然由姬神出面比较好吧?」
「我没这么说。」
深行断然否定。
「不管怎么看,你被姬神附身时的状态都很不寻常。如果铃原本人是力量的主体,还让姬神附在自己身上进行操控的话也太奇怪了,不附身的话当然最好。况且,你也不愿意自己的记忆中断,或是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吧?」
「嗯,我不喜欢,也总是心想,如果我不是会被姬神附身的体质就好了。」
泉水子忍不住加重语气,但接下来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可是,之前,我一点也没有要变成姬神的感觉。因为发现自己就是姬神,是一件更加痛苦的事。以那天为界,姬神可能不会再像之前一样轻易现身……我隐约有这种感觉。」
深行沉思了半晌,说:
「就我所看到的,姬神只有在户隐施展过力量。在户隐见到的姬神是紫子小姐,想到这里,附在铃原身上的姬神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只是一直说话。」
经深行一说,泉水子也猛然惊觉。她捏着嘴唇,试着回溯记忆,想起被惹哭的那一晚。
「……那位姬神到底是为了什么现身呢?明明闹得鸡飞狗跳。」
「可能是为了让四周的人对今后做好觉悟吧。她本来就是预言者。」
深行以下结论的口吻说:
「总之,最好的办法是铃原可以控制自己。努力让自己办得到吧。为了让高柳和村上穗高闭上嘴巴,只能由铃原放手一搏。」
泉水子小脸低垂,怎么样也无法点头。
「就算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只能试试看呢……」
「高柳提出的条件是不仰赖大人的支援,这方面也对我们有利。想让阴阳师闭嘴的话,就要趁现在。学园外头肯定还有很多人的想法和高柳一样。」
泉水子不由自主想要确认,向深行问道:
「我如果能够认清自己,但也因此脱离山伏的掌控的话,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吗?」
深行露出「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那还用说嘛。铃原应该拥有自行思考,和自己保护自己的权利。如果有人阻挠你这么做,无论对象是谁,都该加以怀疑,所以我才会教你护身法啊。」
「就算我变得非常危险?危险到依运用方式不同还有可能成为兵器?」
「人类灭亡的危机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姬神不是说了吗?更何况不管是什么人,真会变成危险人物的话就会变。」
「你说得没错啦……」
听到深行如此泰然自若地回答,泉水子不由得虚脱无力。
「我成功和爸爸用视讯聊天了。他说我会破坏电子仪器,是因为我很容易就能操控电磁波。所以我认为知道这件事的山伏组织,绝对不会放我自由。」
她本以为这些话很难说出口,却不知不觉在深行面前说出来。深行反问后,泉水子更是详细说明内容,毫不保留地复遖自己与大成的对话。
掌握了新资讯后,深行好一会儿默不作声,最后发表感想:
「原来如此,姬神的异能力远比我想像的更现代化。我本来还以为铁定是神灵或验力等心灵方面的能力。」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
「这不是我们误会了,而是使用一项异能力会连带地引发这种状况,只不过是原先就存在的事物,又反射出其他的光芒。山伏组织也是,它并非突然变成现代化企业,只是相同活动的不同一面。」
泉水子不太明白深行的意思,有些惊慌。
「听完这些事后,你的想法果然变了吗?」
「怎么可能会变?即使具有现代感,还是和本质没有关系,铃原只要自己决定想怎么运用那股力量就好。只要你能不被他人左右,依自己的想法做对的事。」
听深行一说,泉水子倏地意会过来。
「你这句话的意思和村上学长一样呢。他要我好好思考自己想做什么。」
「我的看法和村上学长没有关系。」
深行冷淡地带过,又说:
「不光是铃原,我也是考虑到自己才说这些话。在凤城学园里,我确实是以山伏的立场待在铃原身边,也只能这么做。但我不打算被山伏组织单方面地利用,我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决定自己的未来。」
泉水子小声同意:
「相乐同学从一开始就这么说过呢。」
「我确实觉得,其他还有很多活用能力的方法。我不太适合成为术者,也不认为自己今后继续勤勉修行的话,就能成为最强的人。但是,一定有某个领域可以让我站在最前线。」
泉水子暗想,深行成绩优秀、运动万能,绝对会有他能发挥的领域吧。他的个性也不适合成为他人的仆人。一次也不曾屈服于山伏组织的决定,真的很有深行的作风。
(相乐同学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比较好喔。我也会自己努力找到方法,努力往前进。)
泉水子正要说这些话时,深行却抢先一步。
「我们还有时间,还没决定好未来也没关系。我们有很多可能性,要相信这一点,继续寻找谁也想像不到的未来。只要反过来利用我们还是高一生这点就好了,铃原也是。」
「我也是吗?」
泉水子诧异地反问,深行用力点头。
「一定还有方法可以推翻。毕业之前仍有时间是我们的优势。在那之前,我们也利用身为监护人的山伏就好。所以首先,必须让这所学园变成往后三年待起来都很舒适的环境——借由铃原的力量。」
泉水子总算开始明白深行想表达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为了在暴露于世人前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泉水子应该摒除阴阳师。
「难不成你这是在鼓励我?我还以为相乐同学在说你想远离我和姬神。」
泉水子不可置信地说完,被深行一瞪。
「听到最后啦,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明明已经说了,会和你一起寻找不变成姬神的方法吧?就算不成为山伏,我仍打算选择有利于寻找办法的未来,刚才那些话也是延续自这个前提。你已经忘了吗?」
她绝对没有忘。
只是,那些话对泉水子来说太美好,她很怀疑听到那些话的自己耳朵。也是因为深行说那些话时,是在极其特殊的情况下,她觉得深行是顺着当时的气氛脱口而出。
「……因为当时是在非现实的地方……」
「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会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泉水子胆颤心惊地抬起头,便见高挑的深行正皱着眉低头看她。
「再怎么不信任我也要有限度吧。你明明很软弱,固执的时候却跟颗石头没有两样。」
「对不起,我从现在起会相信你。」
慌忙说了以后,泉水子忍不住害羞地摸起辫子。幸福的感觉在她体内蔓延开来。
(我……可以相信深行呢。)
不是过去的深行,也不是未来的深行,既然能够相信现在的深行,那就够了。这是她第一次为这种想法心生感动。不论对其他人,还是对泉水子而言,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个瞬间。她发现因为姬神这个在时光中徘徊的存在,使她不知不觉间几乎要忘记这件事。
(……虽然我曾经很气过去的深行拿球丢我。)
但她已经知道,双方都很笨拙,彼此都不擅长与人接触。当时年幼的深行,说不定也是用自己的方式试图与泉水子沟通。
调皮小鬼的模样浮现于眼前,泉水子的嘴角因回忆而绽开笑容,顺势抬眼微笑后,深行也表情一变,声音放柔。
「即使铃原是一个人和高柳对决,也不代表你是孤单一人。你别忘记这一点就好。」
这一次,泉水子点了点头。
「嗯,我会试试看。」
三
隔天午休之前,一年C班发生了更胜昨天的骚动。
「泉泉,不得了啦~高柳又来了!」
先走出教室的波多野冲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泉水子报告。泉水子小脸一沉,但这次真要说的话,这股不满是针对想扩大骚动的波多野。
「用不着这么急急忙忙地通知我吧?」
「不行不行!现在不能再这么悠哉!」
波多野不停挥舞双手,试图表现事情的严重性。
「安洁莉卡也来了。高柳在安洁莉卡的陪同下走来C班!」
泉水子身边的女生听到波多野的发言,立即一脸兴奋。
「怎么回事?要出现三角关系的火爆场面吗?」
「为了高柳要展开日法对决罗?」
「才不是呢!」
泉水子反驳,但很清楚大家根本听不进去,连班上男生也开始喧哗鼓噪。安洁莉卡是二年级学姐,一年级男生少有机会接近她,但她是男生们绝不想错过目睹机会的女留学生第一名。
(这么说来,安洁莉卡对我有什么想法呢……)
与班上同学担忧的意义不同,不安掠过泉水子的胸口。战国会战游戏会场上,泉水子消灭高柳的式神时,安洁莉卡和克劳斯就站在旁边。他们后来肯定也看到变成小狗的高柳。
(那个人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不仅将高柳同学的法术视为理所当然,甚至还向我解释幽灵。留学生中也有异能者吧,和阴阳师很亲近……)
泉水子以为自己大概无法和她当好朋友,但既然对方来见她,表示已经从冲击中重新振作起来。在原地磨磨蹭蹭也没用,因此泉水子站起身。此外,因为高柳比昨天更加大张旗鼓地前来,泉水子猜深行和真响不可能不知道。
班上的女同学纷纷问她:
「你不害怕对决吗?我们跟你一起去吧?感觉文静的泉泉会被对方吃得死死的。」
「她会不会威胁你退出啊?」
泉水子暗地里很想苦笑。其实,事实正好相反,是泉水子让安洁莉卡感到害怕。
「别担心,我和那个人说过话,她很温柔,我们也不会争夺高柳同学。」
泉水子摇动着长达腰下的麻花辫,独自一人走出教室。女生们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将脸蛋凑在一块说:
「你们不觉得,不只是铃原的战国公主照片大受欢迎,本人也有点变了吗?刚才的样子莫名很有威严耶。」
「这是那个吧?一谈恋爱就变坚强的少女?」
「明明一开始她的存在几乎可有可无,不知不觉间却成了一年C班最轰动的人物呢……」
泉水子走到走廊,发现安洁莉卡确实与高柳一同走来。即便不是武将的装扮,她也明显比高柳要高。
校舍一楼的走廊照不太到阳光,但身在昏暗的场所,她一头微卷的金发仍然显得明亮醒目;还有一双与俏丽的表情十分相称,澄澈的蓝灰色大眼睛。单是走路方式也与日本人不一样,可以理解男生们为何看得入迷。
高柳站到泉水子面前,开口说:
「铃原同学,怎么样?只要你不介意,我想在今天放学后做个了结。既然村上会长能够出席,越把对决往后拖延,越有可能出现小动作或干扰,对彼此都没有好处吧?」
昨天的京都点心,真响已经说了吃也没问题,但泉水子没有食欲,就放在宿舍的房间里。她认为这时候不需要道谢。何况,比起高柳,泉水子他们更该怀疑对方会使些小伎俩。
「我不介意。我也觉得早点结束比较好。」
走廊上看热闹的学生比昨天倍增,泉水子的双眼搜寻到深行与宗田姐弟也站在其中。她冷静地问高柳:
「可是,你要怎么对决?放学后有社团活动,校内到处都没有多余的空间喔。」
高柳似乎也意识到深行等人在场。
「虽然可以由我订定规则,但你们一定会抗议不公平,所以我请安洁莉卡一起过来,再请她重新介绍自己,这样一来,你就明白我的用意了。」
「铃原同学,你好。最近还好吗?」
安洁莉卡的寒喧很像在上对话课,完全不是开玩笑,一脸认真,说得毕恭毕敬,但是带有鼻音的嗓音依旧充满魅力。
「我之前非常惊讶喔。因为我以为能支配这所学园的学生,只有高柳一个人。会想和铃原同学说话,是因为你的公主扮相很可爱,没想过你是与高柳势均力敌的人。但是,现在我想像观察高柳一样,仔细观察铃原同学,也想再比较一次。」
泉水子望着安洁莉卡,依然觉得她是与高柳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物,因而谨慎地问道:
「你为什么会以为只有高柳同学呢?因为你也是阴阳师吗?」
「不,我可以算是普通的女高中生,只是擅长塔罗牌和占星术,拥有一些灵感,又非常喜欢日本、认真学习日语,才会被选来这里。」
摇晃了波浪状的金发后,安洁莉卡续道:
「但是,我在法国听说了高柳。因为有这种学生存在,我才被选为事前调查员。我既是立志成为日本文化研究者的学生,同时也隶属于IUCN旗下的某个特殊团队。」
「IUCN?」
听泉水子反问,安洁莉卡一时之间语塞,慌忙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翻开纸张后,她松了口气地念出:
「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我一直无法顺利念出这串文字。世界遗产中心在召开世界遗产委员会,审查获荐的候补名单之前,会先委托IUCN或ICOMOS(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等组织进行评估。因为人类世界遗产的评估机构尚未成立,由IUCN承办此事也招来质疑,但为了兼顾『濒临危机的世界遗产』的名单制作,事前调查暂时由我们负责。」
「世界……自然保护……?」
不论是字母名称还是汉字名称,或是安洁莉卡平板地念出的一长串说明,泉水子一半以上都听不懂。但是,她却觉得没有真实感的「世界遗产候补」这六个字,仿佛突然围绕着安洁莉卡的躯体浮现而出。
「那么,你是为了调查而从海外派来的判定者吗?和村上学长一样?」
「我不是判定者。这所学园的学生会不知道这件事,学园理事长也不知道。因为我们是非正式团体,这只是预备中的预备内部调查,不具有任何权限,只有报告的义务。」
「莫非……克劳斯也是?」
「没错,克劳斯是同样的人。他现在紧急回国了,我留下来。」
高柳插嘴说:
「告诉你们这件事,就是为了公平公正。」
安洁莉卡看向高柳,点一点头。
「嗯,没错。我已经对高柳说过了,也决定向铃原同学和学生会成员表明。因为我希望你们能同意我观看两人的对决。」
泉水子困惑地仰起小脸。
「所以意思是你想订定对决的规则罗?」
高柳又打岔:
「铃原同学,安洁莉卡与村上会长的不同在于,她很明确知道世界遗产候补是为了什么才被选出,和村上会长单纯只是发挥审神者的能力并不一样。这是个攸关全世界的问题。」
泉水子没有看向高柳,因为她认为高柳这么说是为了让自己有利,想让她心生恐惧。话虽如此,安洁莉卡的表情确实认真到教人有些发寒。她弯下腰,脸蛋蓦地凑向泉水子,泉水子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她白皙肌肤上隐隐浮现的雀斑。
法国少女压低嗓音说:
「有很多预言、预测,现在全世界都在寻找和你们同年出生的人。不光是日本,有必要从全世界的据点中找出一个人。一个拯救人类的人类。」
泉水子还瞪大了眼睛时,高柳装模作样地说:
「不知情是件很可悲的事吧?所以我希望你至少先站在和我相同的高度,再去思考对决这件事。因为结束之后,还是可以重新评估对立关系。」
高柳与安洁莉卡一离开,泉水子急忙逃离现场。
经过昨天一事,她不担心对话的详细内容会被附近学生听见。但是,映在眼中的景象和说话语气无法隐藏,因此所有人都目击到三人间的凝重氛围。如此一来,大家完全不知道实情也造成了不便。
(大家想必已经彻底误会成三角关系的火爆场面……)
想到日后的对应,泉水子就浑身无力,但还是远远比不上已知讯息的严重性。泉水子决定先将学生们的恣意揣测撇在一边,专心向深行和宗田姐弟转达安洁莉卡说过的话。
听完泉水子的说明,深行表现出博学的一面。
「IUCN是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 and Natural Resources的缩写。这是具世界权威性的组织,考试题目会出喔。最有名的工作是编列濒临灭绝动植物种的红色名录。」
真响也一脸再当然不过地附和:
「日本是加盟国喔,还发行了日本国内版的濒危物种红皮书。」
泉水子露出佩服的表情,深行叮嘱地又补充说:
「但就算对方拿出上级团体的权威,也不见得可以信赖安洁莉卡所属的团队。因为占卜或预言,和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太没有关联了。」
寻思一段时间后,真响说:
「……不过,我承认这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出人意表的外部组织。高柳早就已经知道这件事,让我很不甘心。」
打从心底感到懊悔地承认后,她又嘀嘀咕咕地说:
「所以,高柳那家伙是别有居心才和留学生打成一片吗?难怪他在一年A班和留学生的交情很好。」
另一方面,真夏吃饭时听不进周围的话声,也不想搞懂IUCN代表什么意思,埋头专心扒着井饭。那副模样教人看了心情放松下来。
泉水子叹了口郁闷的大气后,对深行说:
「姬神以前说过对抗的事物就在海外,相乐同学记得吗?那时候她还说,山伏能否达成目的,再过十五年就会决定。」
「我记得,她是对雪政说的吧。」
「我听到安洁莉卡说全世界都在找人时,突然想起这件事。为什么我会对外国留学生感到那么畏缩,自己至今也不明白,但或许不是因为不习惯,而是因为害怕这件事。」
深行放下筷子陷入沉思。
「所以被迫站上海外的舞台会很危险吗?但一旦成为世界遗产候补,那也由不得人吧……」
真响则是想着其他事情。
「我可以告诉两国学长,我们对留学生的注意力太少吗?虽然高中生很难取得各国的资讯,但也得努力看看。」
经过学园祭,大致可以看出两国瑞彦率领的日本史研究会(幕后名称为SMF——宗田真响粉丝俱乐部),是暗地里在校内收集情报的机关。真响为上忍家系出身,会组织这样的旗下势力是很自然的举动。
泉水子两人同意后,真响像在表示对话已告一段落般吃起自己盘里的食物。
「泉水子,你现阶段要打败的对象是高柳喔。现在最好只想这件事。」
惊觉到时间后,深行也重新拿好筷子,看向泉水子告诫地说:
「铃原也确实地摄取食物吧。放学后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至少要保存体力。气力与体力有连带关系喔。」
深行和真响开始吃起来,虽还比不上真夏,但比平常要狼吞虎咽,有些像是要上战场的人。泉水子本来觉得没有食欲,但可能是受到同桌大家的影响,她发现自己吃得下不少东西。
(有人可以陪自己吃饭真不错呢……)
泉水子突然感慨万千地想,无论她拥有多么非比寻常的能力,也要吃东西过活。不吃东西就会身体虚弱这一点平凡至极,和其他人没有两样。能够保有主动与他人一起分享进食这项基本行为,就不会轻易迷失现实吧。泉水子有这种感觉。
放学后,前往学生会室之前,泉水子拿出手机。她已经被吩咐过与高柳对决的时候要带着,也觉得单是将手机放在口袋里就很安心。
看向荧幕,只见不知何时深行传来了简讯。
我想过了安洁莉卡说的寻找拯救人类的人类这句话,姬神就是这样的人。她不是害人类灭亡的存在。
你不可能轮给高柳。虽然很不想说,但真有万一的话和宫也在,所以提起自信吧。
(这样啊,很不想说吗……)
明明对接下来的事情很紧张,泉水子却忍不住微微一笑。
借用神灵和宫的力量,现在似乎仍会伤到深行的自尊心,明知紧急时刻可以发挥出力量,但因为不是自己的能力,本人感到很不是滋味。
深行无时无刻都只仰赖自己,纵然有更轻松的做法,却反而刻意避开。泉水子也该向他高傲又冰洁的自尊心学习。她也仔细思考过了自己不足的地方。
(……我必须不依赖他人,靠自己做决定才行。为了改变姬神所说的悲伤未来,必须自己思考后付诸行动。但是,如果要这么做,我就不能让帮助我的人谁也找不到我。因此,我不能独自一人逃跑。)
大概是因为自我告诫了好一段时间,泉水子走上二楼时,已是最后一个到的人。穗高和仄香、安洁莉卡和高柳、深行和宗田姐弟都已经到了。
见泉水子出现,穗高开口说:
「我已经听说了,铃原同学。对于安洁莉卡以第三方的身分提出对决条件,我并不反对。坦白说,我正担心要让双方都信服会很困难呢。」
泉水子想快点开始,问道:
「那么,该怎么对决才可以?」
「那么安洁莉卡,请公布吧。」
在穗高的催促下,安洁莉卡正想发表,却迟疑了半晌闭口不语,接着慌慌张张地打开笔记本,念出事先写好的文章。
「……村上穗高学长和高柳一条同学对于学园祭当天发生的异常现象,都一致认为是源自铃原泉水子同学的力量。但意见的分歧在于,不确定铃原同学是刻意引发的?还是就算刻意也无法引发?如果铃原同学自己办不到,表示引出她力量的人能力更加优秀。到目前为止,大家都能同意吧?」
安洁莉卡向周遭众人确认后,真响看向深行,发现深行无意做任何发言,便对安洁莉卡说:
「我们不会找碴,快点继续说下去吧。」
「那我继续说了。基于上述观点,这场对决,铃原同学必须让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丝毫没有察觉就结束;高柳同学则相反,必须引发学生们会察觉的异变,这就是比赛内容。因为铃原同学如果引发异变,就和上次一样。只要有学生察觉到情况和平常不一样,采取了不寻常的举动,就是高柳同学获胜。」
高柳说道:
「当然,我可以利用铃原同学的力量引发异变吧?」
「可以。」
安洁莉卡点头后,真夏忽然打岔:
「我先声明,就算学生没有察觉,动物也会发现喔。」
安洁莉卡将那双浅色的眼眸转向真夏。
「人类也是一种进化后的动物,DNA只有些许的差异喔。」
「说得有道理呢。」
穗高颔首,然后说:
「那把马包含在内吧。不过,在场的成员都知道有对决这回事,所以不列为测试反应的对象。为了预防发生混乱,所有人分散到校园各处,同时好好观察学生们的反应。」
星野悄声对大河内说:
「也就是担任裁判吧。总觉得我们从学园祭到现在,一直是这个角色。」
大河内倒是担心其他事情。
「我只要像学园祭一样,在没有弄坏笔电的情况下异变就恢复的话,倒是完全不在意。」
仄香立即摊开校园地图,决定执行部成员的看守位置。由于人数不多,所有人都得孤伶伶一个人站在原地。最后,安洁莉卡向泉水子和高柳宣布:
「这是一场支配学园这个空间的比赛,所以如果对决时力量失控,对他人造成困扰或是造成损伤的话,我会判定两人皆输。因为我们要找的人才,是不会引发事故的人。」
泉水子默然不语,高柳也闷不吭声,因为这番宣言让人很难回话。安洁莉卡订下的双方共同受罚规则,委实很难判定对哪一方比较不利。由于指定两人对决开始的时候必须站在校园正中央,两人相偕走出校舍。图书馆前一带是校园的中心。
执行部成员已经出发前往分派的地点,只有穗高一人留在学生会室。泉水子正要走出门口时,穗高一派若无其事地叫住她:
「铃原同学,你的舞蹈只对人类以外的事物有影响,并不需要观众。但是,围绕着这个世界的万物根源都是相同的,人类也是其中一部分。不论是马还是人类,或是人类创造出的事物,都是广大自然界的一部分。如果思考时撇除了人类,那是不对的。」
泉水子只是微微向穗高点头致意就走出学生会室,但走路期间不由得陷入沉思。
(人类也是广大自然界的一部分……〉
走上坡道,看得见图书馆前的小广场时,泉水子想起这里是化学社升起气球的地方。尽管现在不再留有任何影响,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努力着不去意识到对情势不利的畏怯时,高柳却像看穿了她般开口:
「铃原同学,都已来到这里,你就老实承认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能力要如何展现出来,一次也不曾透过自己的意志发挥能力,而且不知道失控的程度会到达何种规模,没错吧?」
泉水子停下脚步。两人隔着两、三公尺,在有着白杨树丛和花坛的石板广场上互相对峙。
图书馆里应该有学生,但现在小广场上毫无人影,执行部成员也没有站在身边。这种时候,可以清楚感觉到以凤城学园的学生人数来说,校园占地非常辽阔。风吹过广场,泉水子突然陷入一种只与高柳两人受到孤立的错觉。
泉水子不知道深行和宗田姐弟去了校园的哪个地方。仄香下指示时,刻意不让她晓得。泉水子自己也明白,知道的话,她会忍不住依赖他们。
(我必须认清自己一直以来都很被动,从不设法自己解决事情,总是一味逃避,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泉水子心想着,吸了一口气。
「没错,高柳同学。我再怎么思索,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会出现白色小狗。但我不是出于恶意那么做,所以不打算向你道歉。」
「我对狗并没有偏见喔。小时候,还有人在我的额头写下『犬』字为我祈祷。因为我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那是希望我健康长大的咒语。用不着道歉,我不觉得自己遭到贬低。」
高柳的态度相当亲切和善,接着说:
「不过,我想今后还是该防止你又不自觉地做出类似的举动。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不是想束缚你,只是提议和你一起分享,让你的能力发挥在该运用的地方。这样的我,你不觉得和相乐差不了多少吗?只是因为家系不同,你才不信任我而已。」
泉水子没好气地怒目瞪视。
「相乐同学和高柳同学根本不一样!」
「的确,相乐和你一样,对于能力的使用还不成气候。明明你需要有个人担任抑制的角色,相乐却无法胜任。」
「才没有这回事。」
「那来试试看吧。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对决吧。」
高柳手中不知何时已拿着几张纸片,是以前曾见过、用朱墨写着咒文的符咒。泉水子提高警觉地注视着他,她现在已经知道那是阴阳师的招式,不再像一开始一样慌乱无措。
(必须破解高柳同学的法术才行。这点无庸置疑……)
她觉得自己应该办得到。泉水子担心的不是自己办不到,而是做得太过头。高柳有部分算是说对了。能力失控的时候,她自己也不晓得该怎么办,这就是问题。既要弹回高柳的法术,又要让现场显得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高柳将一张符咒贴在嘴角,开始咏唱:
「谨请七十二道灵符神降临此身,守护高柳一条。神也者,变化之极,妙万物而为言。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
泉水子的视野中开始依稀出现金色雨丝般的事物。她眨了眨眼,想要看清楚。
(思考时不能被迷惑。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护身很简单。察觉到危险时,她先前完全没有划九字或是咏唱护身咒文,一瞬间就办到了。但是,形成强烈的反作用力也是事实。正当泉水子犹豫不决时,高柳仍持续咏唱。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神也者。干曰之奎,坎曰之虚,艮曰之斗,震曰之房,巽曰之角,离曰之星,坤曰之井,兑曰之昂。天地吉凶,非神而可知……」
雨势变得更是猛烈,但打在身体上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像小小的光点,但是,却如水滴般直线落下。看起来非常漂亮,高柳的咏唱听来也清脆悦耳。那似乎是与森罗万象有关的咒文。
高柳换回平常的语言。
「我只要能让铃原同学心服口服就够了。用不着惊动全校的学生,只要你愿意认输,这场比赛就结束。」
「不行。」
连想也不想便回答后,泉水子身边的金色雨丝呈放射状往外飞散。这时她才领悟,那些光点是在捕捉自己。
「那就没办法了……」
高柳耸耸肩,将手上的符咒收到身后,还以为他这么干脆就放弃了,却是拿出其他东西。又是泉水子以前见过的东西。
(……是克劳斯之前拿的?)
是念珠。淡紫色的圆形串珠上,连着精致的银制十字架。
「这种比较有效吧?因为你对西方文化抱有自卑感。」
和刚才的咒文一样,高柳流畅到教人错愕地咏唱起来: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道太初与神同在。万物是借着他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借着他造的。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有一个人,是从神那里差来的……」
由于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泉水子措手不及。金色光芒在眼前扩散开来,她甚至看不见对面的高柳,仿佛被光幕包围住一般,刺眼得睁不开眼睛,也感觉不到刚才还吹着的风。看来是感官遭到阻隔。
(这就是所谓的融合咒术吗?不只是毫无节操而已?)
泉水子还是对高柳那种样样精通的态度感到火大。但是,她确实比较害怕圣经的经句。泉水子也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弱点。
(在外国人眼里,我被当成恶灵那类的存在吗……)
(外国某处有个独一全智的神,会审判我这样子的存在吗……)
她不认为自己会被高柳支配,但是在高柳身后连绵不绝、持续编织出这种法术的术者当中,有聪颖又强大的人物吧。就算击退高柳,也只会遇上更强大的术者。
(这时候故意让两个人都输,我和高柳谁也没有被选为世界遗产候补的话,才是隐藏起来的最佳选择吗……)
要破解法术的话,必须在几秒钟内决定,没有时间悠哉思考。但是,泉水子还在犹豫。放弃控制自己、让自己落败,真的是正确选择吗——
无预警地,泉水子耳边传来爽朗的话声。
「我替你解决那家伙吧,这样就好了吧?」
声音和语气很像真夏,但不可能是真夏。泉水子无法动弹,也无法转头,但只要想看见,不可思议地就看得见。
情况就像在长野的宗田家,见到真澄站在夜之底层一样,可以看见真澄站在一片黑暗中。泉水子现在因为光芒太耀眼而闭着眼睛,双眼内侧就是黑暗,但她却体会到奇妙的光景。
「真澄,不行啦。这是高柳同学和我的对决,其他人不可以出手。」
身在暗处的真澄,头发留长,穿着女生制服。看得出不想假扮成真夏的时候,他会贯彻自身的喜好。
「严格说来我不算是其他『人』,所以没关系。真响和真夏也这么说。」
「是他们两个人召唤了真澄吗?」
「当那两个人的心意合而为一,我就是无敌的。」
真澄开心地说,卷起衬衫的袖子。
「我替你把高柳那家伙踢出学园吧!然后创造出一个那群家伙再也无法进来的次元。」
泉水子慌忙阻止。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但只是失控乱来的话,我也办得到喔。」
「让我做点事吧,我现在可是精力充沛。如今我明白了,只要真响和真夏稍微不喜欢泉水子,我也不会喜欢上泉水子喔。这是我们所有人的心意。」
真澄的话语天真无邪,泉水子不禁莞尔微笑。
「谢谢你们三个都这么担心我。」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想到的话我会说,你先等一下。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一定会叫你。」
她安抚地说服真澄,将他推往黑暗深处后,真澄意外听话地远离。望着这一幕,泉水子忽然间心想:
(明明真澄这时候出现了,为什么和我更加亲近的和宫同学却不肯出现呢……)
「关于这一点,是因为我更清楚铃原同学想怎么做啊。」
是和宫的声音。
泉水子投去目光,心想会看见和宫悟的姿态,但视野中依然是只乌鸦,心里不禁有些失望。但是,那是只丝毫未融入黑暗,每根羽毛都艳泽亮丽的乌鸦。乌鸦神气活现地拍起发亮的黑色翅膀,再整整齐齐收起。
「可是,和宫同学,我现在不太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啊。」
「你最好快点想清楚,大家都对铃原同学寄予厚望喔。」
「和宫同学之所以会变成乌鸦,又不待在我身边,也是因为我自己想这么做吗?和宫同学早就发现了?」
泉水子趁这个机会发问,乌鸦晃动着鸟喙表示同意。
「就是这样。不过,这也是我察觉后选择的保身方式。待在相乐那里的话,铃原同学会像现在这样加倍地在意我吧?胜过户隐的那种家伙。」
「你为什么要去相乐同学那里呢?不打算再变回和宫同学的模样吗?」
「你决定在和宫悟面前跳舞的时候,不也一起让相乐深行看了舞蹈吗?早在那时候,一切就已经注定。我是第一个,铃原同学从最纯粹的力量中诞生出来的事物,是你最先想将我当作桥梁使用。」
泉水子有些心慌。
「我才没有这么想呢。桥梁……是指我和相乐同学之间的桥梁吗?」
「是和其他人类的桥梁。传说七夕之夜,在银河之中架起桥梁的是喜鹊吧?喜鹊是乌鸦的同类,所以我也相当适合这个角色。」
听到牛郎织女的传说,泉水子更是紧紧缩起身子。
「……但我能够相信相乐同学,是最近不久的事情喔。」
「一旦想相信人类,就会伴随莫大的风险。尽管如此,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吧?」
是这样子吗?泉水子万分惊讶,但惊讶又和缓流畅地一点一滴变成「啊,就是这样」的确信。和宫说得没错。
泉水子跟着发觉,和宫与真澄前来的这片黑暗,是仅存于自己内心的数秒钟,只有超越了时间的神灵才能前来的小小异界。
(我不能逃进这里,因为有人对我说了我不是孤单一个人……)
必须将这个想法连结到外界才行。
泉水子吸一口气,如今她好像已明白自己该怎么做。
四
睁开双眼时,她依然置身在光芒中。
视野全被染为金色,什么都看不见,但泉水子还是开口说:
「高柳同学,你听得见吗?就算事情变成这样,我还是很庆幸自己来到凤城学园,因为我知道自己能交到朋友。我想在这里更加用功读书,所以请你不要插手做无谓的事。」
(我想和深行留在这所学校,也想和真响同学、真夏同学、学生会的人还有班上的同学待在这里。我想参加学校未来三年的所有活动,也想好好认真念书,然后成为快乐的毕业生……)
(就如真响同学和真夏同学担心我一样,我也想为那两人分忧解劳。为了不让身为神灵的真澄今后带来可怕的结果,我想亲手守护他们两个人。痛苦的时候,我想助他们一臂之力……)
(我想创造出可以和深行在一起的场所,想相信未来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性,也想知道更多深行长大成人后的样子……)
泉水子只要将自己的意识扩散到比以前还大就好。直到足以包覆住正专心参加社团活动的全校学生,也足以温柔地包覆住警戒地动着耳朵的马儿们,以及在有着秋天香气的杂树林里栖息的虫子和鸟儿们,甚至还有环绕着山丘的群木和吹过山丘的风。
(我可以喜欢上这里,也很感谢自己来到这里……)
让意念散布至整个校园的话,也会将高柳等异己分子包覆在内,但泉水子决定不去在意。充分扩散以后,她施展深行教给自己的护身法。不单是往纵横比划的早九字,她还一字一字地从两手结印开始。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深行,只要相信就有效喔。我由衷相信教我这个护身法的人。)
在心中如此诉说后,泉水子情不自禁微笑。
她以心眼在如今变成己身的广大范围里搜索,发现纳进来的事物比想像中更形形色色。当中虽有异己分子,但予人的感觉非常熟悉。
「殿下。」
「殿下。」
有一群影子般穿着和服的女子,是战国时代于八王子城亡故的女子们。泉水子这才发觉,因为自己一直在心底深处惦记着她们,所以她们没有从内部消失。
「殿下,这样子好吗?还将我们也纳进来。」
泉水子毫不迟疑地点头。
「没关系。因为我之前没能去氏照大人的宅邸,对你们很过意不去。直到尽兴为止,你们好好玩吧。」
好几道女人的影子沙沙地左右摇晃,一群人欢欣雀跃。
「那容我们表演祝贺的舞蹈吧,虽然舞艺远远不如殿下精湛。」
影子们开始跳舞,但因为在非现实的场所,学生们不会察觉。泉水子心中涌起自信,认为自己做了对的事情。这里是依泉水子的意志支配的空间。
眼前的光幕逐渐碎裂散去,再次可以看见小广场的石板路面。在变得清晰的视野中央,可以看见高柳一条依旧握着念珠,哑然失声地呆在原地。
「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不告诉你。」
泉水子摸向头发,确认麻花辫原样不动地并未松开。知道自己没有变成姬神,她终于能够真心露出笑容。
「高柳同学不管再施展什么法术,我想都不会有用。只要在这所学园里,你就什么法术也无法施展。因为现在这里还有跳舞的女子们。」
「怎么可能!」
高柳花一段时间才愿意承认。他尝试各种法术,领悟到泉水子说得没错后,依然继续嘴硬:
「明明没有花费数天布下的结界,你不可能仅凭自己一个人就制造出同样的空间。这种事情不可能!」
然而,到最后,高柳也沉默下来。两人回到学生会室,穗高立即打电话通知众人,执行部的成员便全部回来。所有人都担保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安洁莉卡亦表示同意。胜负昭然若揭。
话虽如此,深行和宗田姐弟以外的成员都露出古怪的表情。岛本老实地说出感想:
「那个,虽然已经清楚明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这样子是否就代表铃原同学做了些什么,我还是完全不明白耶。」
真夏从旁制止矮小的岛本。
「别问了,岛本,你不知道比较好,否则会不敢去厕所喔。」
岛本面露畏缩,但仍努力主张:
「可是,铃原同学为什么会赢,对我们来说依旧是个谜啊。她现在看起来就只是文静的铃原同学嘛。」
这回换真响制止岛本。
「都说别问那么多了。泉水子认为这样子就好。」
被真响一告诫,岛本突然不再说半句话。村上穗高语调温和地宣布:
「这下子分出胜负了呢。我依然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也别以为还会有第三次的审判。我打算这么转告理事长。」
高柳露出不甘心的表情,但目光投向地板,没有出言反驳。在场众人都心想,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高柳无法回嘴的样子。
安洁莉卡横切过房间,在泉水子正前方站定,蓝色眼睛里盈满惊叹,直直注视着泉水子。
「铃原同学,我其实也不清楚你究竟做了什么。但是,我明白你光靠自己一个人,就赢过高柳的法术。你并非施法,而是保持着自然的原貌让大地站在自己这一边。我想保护的人,就是你这样子的人。」
泉水子下定决心抬起头,凝视安洁莉卡。
「我现在觉得安洁莉卡是可以理解我的人,也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所以,如果你是我的朋友,请你不要报告我的事情,请说世界遗产候补是高柳同学。」
安洁莉卡手足无措地眨着浓密的睫毛时,泉水子又转向穗高,接着说:
「村上学长也一样。对理事长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请告诉他高柳同学才是候补人选。请选择高柳同学为学园第一。」
穗高和在场学生都对泉水子斩钉截铁的语气大吃一惊。更何况,泉水子本来就极少在成员面前主动发言。
「村上学长问过我想怎么做吧?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大家都已经承认是我赢了,以此为前提,我希望推派高柳同学为代表。」
穗高陷入沉思,摩挲嘴角说:
「你是要我们统一口径吗?要所有人隐藏起你的存在?但是,这不可能吧。关于你的异能力,知道的人就会知道,不可能长久隐瞒,应该也有组织已开始行动。」
「我不是要求大家永远保密,只有我待在凤城学园的这段期间,只有这三年,希望大家能协助我。」
话声开始颤抖,泉水子暂时打住。自己有多么迫切地渴求大家帮忙,她也是现在才重新实际体认到。如果是往常的泉水子,会在如此恳求前就将话语咽回肚里,但是,现在她无路可退了。
众人半晌都沉默不语。过一会儿,真响才不情不愿地开口:
「我明白泉水子的心情,但你真的甘愿让惨败的高柳成为学园第一吗?说实话,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学园第一非得是高柳不可吗?」
「因为,真响同学,也要让高柳同学站在我们这一边才行啊。没有好处的话,我不认为他会协助我们。」
看向高柳,只见他现在也抬起头,神色吃惊地看着泉水子。
「好处?铃原同学是认真的吗?」
泉水子点点头。
「高柳同学需要在家族面前和在这所学园里保住面子吧?要是现在丢了脸,情势会对你很不利吧?所以,你可以假装用法术打败了我。反正这不是事实,我也不受你的命令,但可以协助高柳同学维持你的立场。只要度过这个难关,高柳同学或许会在毕业时有其他新的发现。」
高柳好一会儿茫然失神,最后终于反问:
「所以你的意思是,将学园第一的宝座让给我,铃原同学假装服从……但实际上操控的人是你吗?」
「因为高柳同学直到目前为止一次也没有赢过我嘛。跟这件事被公诸于世比起来,你觉得哪边比较好?」
穗高突然小声笑起来。虽然是发白喉咙深处的笑声,但是他的声音仍能悦耳地响遍整间学生会室。
「好,我完全明白了,这就是铃原同学支配这所学园的方式。和我的作风非常相似,真教我开心呢。照这样下去,继我之后成为影子学生会长的人大概是铃原同学吧。」
仄香双眼圆睁,看向穗高。
「学长,这是重点吗?」
穗高用愉快的口吻应道:
「嗯,重点就在这里。因为无论如何,她是胜利者啊。我会尊重铃原同学的坚定意志,向理事长推荐高柳同学。我也很清楚,高柳同学无法拒绝这么慷慨的提议。不想在台面上引起风波的话,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做法。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铃原。」
听到深行的叫唤,泉水子猛然回神。
取得穗高的同意后,她就像关了电源般出神发呆。与高柳比出高下以后,紧张感又持续好一阵子,但泉水子已快到达极限。
深行推着她的肩膀。
「过来这边,不能让高柳看到你现在这种表情。要是被他看到,刚才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就白费了。」
看来她现在的表情真的很呆滞,所以泉水子没有反抗深行的提议。别继续待在现场确实比较好吧,反正全员参与的商议已经结束,安洁莉卡正与高柳单独说话,穗高和仄香也谈起他们内部的话题。
来到走廊,泉水子才小声问深行:
「你觉得我做得还可以吗?」
深行语气慎重地回答:
「你的做法太冒险了吧?竟然让高柳成为学园第一,假装阴阳师的法术更加优秀。」
「才不是冒险呢,这是桥梁。」
泉水子回答后,深行狐疑地看向她。
「桥梁……和高柳的吗?」
「是和其他所有人的桥梁。」
深行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看来和宫并没有告诉他。但深行还是回道:
「不过,用拯救高柳脱离困境,做为遏止高柳的手段,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虽然无法一吐怨气这点很可惜,但算是个好主意,这么做非常明智。让一个视面子为生命的人丢脸的话,根本没有半点好处,最后还会报复我们吧。没想到铃原一个人可以想得这么周到。」
听到这句话,泉水子终于能松一口气,自然地露出笑容。
「嗯,谢谢你。」
看见泉水子的笑脸,深行的表情也变柔和。
「而且你没有变成姬神,四周的机械仪器也平安无事。你成功办到了呢。」
「嗯……我终于明白了。」
(深行,我总算明白和宫同学为什么会变成乌鸦。那是因为我想接近深行……)
(深行对我来说就是最初的桥梁。我第一次牵手的男生也是深行……)
各式各样的思绪压在胸口上,但泉水子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走下楼梯后,深行问:
「你走路会不稳吗?要不要去保健室,或是回宿舍比较好?」
泉水子这才发觉,深行会挨着自己走路,是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她检视自己的身体状况,脑袋虽然有些昏昏沉沉,但不觉得难受,应该不会马上晕倒。
「我没事,感觉不需要去保健室。」
虽然她对深行这么说,但毕竟有过前例,最后还是决定回宿舍房间,以便随时都能上床睡觉。泉水子走向女生宿舍后,深行依然陪着她,这让她暗自开心不已。走着走着,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但不晓得该从何说起才好,两人意外地常常陷入静默。
「我啊……」
泉水子害羞地起头。
「今天只是施展了你教我的护身法喔。就像相乐同学说的,我也很认真地想要在三年后的毕业典礼之前都待在这里。这么一想,好像就破解了高柳同学的法术。」
深行思忖了片刻,说:
「我今天也彻底搞懂了。我们应该要在暗地里,和学园里所有这方面的学生联手合作。把拥有后盾的家伙全牵扯进来,笼络他们站在铃原这边。这样一来,凤城学园这个地方就会成为藏匿姬神的强而有力护盾。村上会长兴高采烈说的那一大串话,指的就是这件事吧。」
「如果所有人都愿意站在我这一边,我当然很高兴啦……」
泉水子支支吾吾,深行倒是爽快地说:
「不可能所有人都变成好朋友,但就算这样,铃原一定办得到。话说回来,铃原恐怕已经是这所学园的主人了。」
「是吗……」
泉水子歪着脑袋瓜。她知道自己已经可以操控姬神的力量,但不可能转眼间就变成充满自信的人。她的愿望,就是一如既往继续过着毫不起眼的校园生活。
(我会想成为主人,是因为深行在这里……)
(是因为我或许能为深行做点什么……)
泉水子抬起小脸露出微笑,但还是说不出这些话。但是,今后也许有朝一日,她会找到机会说出口吧。
抱着这番小小的心思,泉水子说:
「那个,京都的点心我放在宿舍里面。真响同学说过可以吃,我也拿给相乐同学吧?」
「谁要吃那家伙送的土产啊,刚才不是说了不是好朋友吗?」
深行的回应却冷淡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