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降临妖精人自治区──赤枝宫。
在其西侧的上江东区一角,腹地广大的大魔学院坐落于此。
校园中央,坐镇著一栋彷佛将圆形竞技场堆叠起来般厚实稳重的建筑。
而那栋看似Valckenborch兄弟笔下所描绘的「巴别塔」的建筑,正是「大图书馆」。
(事情究竟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在那样的「大图书馆」的客房里,怜生结束漫长的回想。
「怜生先生,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经花莲这么一问,怜生也想起自身的处境。
「我想就等一文字先生联络吧。虽然今天是星期天,但我或许也得暂时跟学校请假。」
「那太好了!我不太喜欢学校这个地方,因为大家都害怕怜生先生,怜生先生也经常一回到家就心情低落。」
「这一点我不否认……」
神情怅然的花莲,也一直以侣魔身分从旁观察怜生的校园生活。
「但是你不用担心,从今天起有我陪在你身边。不开心时,你可以尽管对我撒娇喔!」
「少说大话了。」
差点因为花莲的笑容而动摇的怜生,用噗嗤一笑敷衍带过。
「唔……我才没有说大话呢!怜生先生可能忘了,我可是比你年长喔!我是大姊姊喔?」
「啊,对喔,你从我老妈还小的时候就是她的侣魔了。」
「是的,然后令堂在去世之前,将怜生先生你托付给我!我是经过父母公认的某大姊!」
花莲是怜生继承自亡母的侣魔。
虽然怜生连母亲的声音都记不得,不过花莲应该比他更清楚记得母亲的事情吧。
「不过因为我曾经是『卵』,所以在那之前的事情几乎没什么印象。」
卵也是侣魔有时会呈现的形态。
听说花莲是在怜生出生前不久,才孵化为蛇。
「嗯,等一下喔?既然你从我老妈小时候就是侣魔了,这样至少有二十年,再加上我的岁数,这么说你……大约三十七八岁?」
「反对!我认为在卵里的期间不应该算进年纪里!十八岁!我是只比怜生先生略长的十八岁!是年长的青梅竹马!」
遭人怀疑年近四十,花莲提出猛烈的抗议。怜生也不再继续嘲弄她。
「算了,不管怎样,侣魔的岁数从人化之后才是重点。既然你也已经有部分化为人形,那就可以在学院里上课了。」
「上课?哎呀,我不用念书啦!我只要像平常那样,陪在怜生先生身旁就好!」
大概是不喜欢吧,花莲一听到要上学,就立刻摇手谢绝。
「不,这件事情很重要。人化率达到一定程度以上的侣魔,有权利接受某种程度的教育。既然大魔学院里也有这种专为侣魔开设的特别班,当然不能够错过。」
「啊,惨了!怜生先生对这种事情特别认真……」
眼见新婚生活即将偏离心目中理想的模样,花莲沮丧地垂下肩膀。
「请问~既然要念书,我可以上像是恋爱ABC那方面的课程吗?」
「说得也是,得先从平假名和ABC来测试你的文字读写能力才行。」
「完全把我当成小孩子嘛!」
魔术师和侣魔的契约虽然在某种程度上也有共享知识的效果,不过还是必须确认花莲的知识程度。
「呜呜,严厉的同时又对我照顾有加的怜生先生的温柔,让我的心情好复杂……」
「啊对了,我是不是也得教你怎么用筷子啊?」
「我又不是幼儿!请等一下,怜生先生!你该不会真的把我当成女儿看待了吧?昨天诗乃小姐不是也说了,我们的的确确是一对夫妻吗!」
「一文字先生也说:『只要建立对你们彼此最好的关系就可以了』。」
「结果你要教我怎么用筷子?召唤送子鸟的仪式和高丽菜田丰收运动呢?」
「好好好,十年后你再问我这个问题吧,你这个小大人。」
「讨厌啦~!」
花莲动手轻捶怜生的胸口。
「「给我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间,房门应声开启,身穿制服的灿和磷从门后现身。
「等一下,叔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请好好解释清楚!你该不会真的结婚了吧!」
灿和磷一冲进室内立刻追问。
「沙~!我还想说是谁,原来是你们两个!你们又想来碍事了吗!」
灿吊起眼角,指著发出蛇般恐吓声的花莲大骂。
「我才想问你到底想干么咧!刚才在外面一听,你居然企图把爬虫类的血统混进人家的家谱里!想进我家大门,你至少也得重新投胎成没有鳞片的样子才行!」
「你很没礼貌耶!在纯粹的爱面前,有没有鳞片一点也不重要!」
「这两者一般根本不会扯上关系!」
就在灿和花莲互瞪的时候,磷逼近怜生。
「叔父,我真是看错你了!即便你再怎么不受人类女性欢迎,也不能对非人女性出手啊!想要摆脱处男身分也该有个限度!」
遭磷逼近的怜生被这番狂言气得青筋直冒,然而却是花莲率先回应。
「你不用担心,怜生先生已经是个堂堂的成熟男人了♪」
「喂!你干么一副自己已经品尝过初夜的样子!啊,我的侄女们,不要后退啊!胡诌!这个发情侣魔的话完全是胡诌的!」
从怜生身旁退开的灿和磷脸色急速发白。
「怎怎怎怎么办啊磷!我们家叔叔变成超级无敌大变态了耶?」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万万没料到,他竟会突然有了比蹩脚的潜在犯罪者更加诡异的嗜好!」
灿和磷握著彼此的手,浑身发颤。
「怜生先生你放心!纵使全世界的人都骂你是迷恋非人类的变态,唯独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听你这么说,叔叔都快哭了……」
花莲紧握住怜生的手,怜生的脸上则是蒙上一层阴影。
「等一下,叔叔!你现在就放弃抵抗,接受现况,会不会太快了点?」
「就是啊!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拖著蛇腹步上红毯了喔?」
面对再次极力劝阻的两姊妹,怜生叹息著回应。
「这次都是多亏了花莲,我才能够保住这条命。你们不要对她那么刻薄啦。」
「没关系啦,怜生先生。灿和磷都正值这个年纪嘛~」
「这条蛇竟敢摆出一副自己是亲戚阿姨的架子!」
怜生的袒护并未奏效,灿仍气得爆出青筋。
「好了好了,你们全都到此为止。」
这时,门的方向传来拍手声。所有人转头望去,只见一名女性站在那里。
那是一名有著及肩红褐色秀发的妖精人美女,丰腴姣好的身材包裹在短版外套里,脸上带著柔和的表情。
「嫂嫂。」
「妈妈!」「母亲!」
那人是怜生的嫂嫂,灿和磷的母亲──鬼柳灯。
以贵夫人般的姿态现身的灯,合掌微笑著说:
「你们彼此或许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我希望你们别忘了这里可是名闻天下的『大图书馆』。你们要是太丢人现眼,做妈妈的我会有点伤脑筋喔?」
灯浑身散发出来的氛围,令所有人为之惊惧。
鬼柳家是近似佣兵的保全公司。要是惹身为鬼柳家长女的灯生气,后果可想而知。
「来,怜生,这是你的衣服。总之我们先吃早餐吧,有话待会再说。」
怜生等人一齐点头回应转眼便掌控住场面的灯。
换上灯带来的衣服,怜生愁眉苦脸地走出房间。
「嫂嫂,这件外套是鬼柳家军队的作战制服吧……」
怜生身上穿了一件深绿色外套。
那是保全公司鬼柳家的魔术师,所穿的外套型魔术触媒。
「这是为了以防万一啦。穿起来很适合你喔。」
灯对怜生的不满充耳不闻。
原本提议要帮忙换衣服结果被赶出去的花莲,眼神发亮地点了好几次头。
由于这也算得上是军事风格的装扮,怜生只好不再多说什么。
之后,怜生等人前往学院内的餐厅。
因为大魔学院有时会举行世界级术式发明的表扬仪式,所以也设有用来招待贵客的高级餐厅。而怜生等人很幸运地被带往该处。
「这是一文字先生替我们安排的,所以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
怜生等人在位于高楼层的店内,围坐在餐桌旁。
坐在椅子上的是怜生、灿、磷、灯这四人,花莲则是以幽体状态飘浮在怜生背后。
「今后与怜生相关的细部事项和行程管理,都将由我来负责处理。这次是针对整起事件提出报告,以及传达预定计画。」
负责学院保全工作的灯,果然已经得知发生在怜生身上的事情。
虽然她因为忙著处理事件而无暇见怜生,但听说她已经从一文字史纪口中得知事情的始末。
「嫂嫂,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啦~听到小叔成了『王』,我反而觉得一攫千金呢♪」
灯露出看似狡猾的笑容后,灿和磷也用相同表情颔首。
「也要再请花莲小姐多多指教喽。」
「彼此彼此,大姑。」
大姑……尽管这个称呼让灯感到不太对劲,她还是决定置之不理。
「总之,我来重新介绍一遍。这位是我的妻子(暂时),花莲。」
「外子承蒙各位照顾了。等等,怜生先生,你说(暂时)是什么意思!请你至少也说我是未过门的妻子嘛!」
花莲才点头致意完,旋即向怜生提出抗议。
『喔,这位就是花莲大人,样貌真是高贵啊。我这个男爵可真是看走眼了。』
『蠢死了!瞧你一副好色样!』
南瓜和芜菁鬼火出现在灿和磷手边。
「唔哇!这不是蔬菜二人组吗!好小喔~」
花莲将从是蛇的时候就见过的南瓜和芜菁放在手上观察。
如同怜生和灿、磷一般,身为侣魔的花莲和鬼火们也相识已久。
「她的外表变了这么多,你却还是认得出来耶。」
『那当然。我们妖魔看的是灵魂,不是外貌。花莲大人身上散发的龙之气息,份量和大小都剧增到令人不禁为之颤抖的地步哇啊啊!』
南瓜虽然这么说,脸却盯著花莲的胸部,发出粗重的鼻息声,完全缺乏说服力。
斜眼瞟了瞟被芜菁狠咬,发出惨叫的南瓜,怜生打开菜单。
「妖魔用的灵体料理……这个时间好像没有供应耶。」
「因为会做那种料理的厨师还很少,而且侣魔也有味觉,所以没有必要特别供应。」
确认菜单后,灯有些抱歉地看著花莲。
「没关系,我只要怜生先生对我说『来,张嘴~』就饱了,请别放在心上。」
「你今天没饭吃了。」
「新婚首日就被老公虐待?」
对于怜生和花莲的一搭一唱,灿和磷不悦地哼了一声,灯则是切入正题。
「总之,今后就照这个方针进行。也就是在准备好正式公开之前,必须向周遭隐瞒怜生成为『王』的事实。首先我要请你们所有人答应这一点。」
怜生就不用说了,灿和磷也没有异议。
但是唯独花莲在环视在场所有人之后,有些犹豫地举手。
「请问~如果其他人知道怜生先生是『王』,到时会有什么麻烦吗?」
直到昨天还是侣魔的花莲会有这个疑问也是理所当然。
「新的『王』出现,就表示新魔术将陆续诞生。倘若能够顺利发明魔术,就能靠著术式专利成为亿万富翁。」
「我的丈夫会成为亿万富翁?这样的话,我不就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吗!」
花莲兴奋得两眼发亮。
「就是这么回事。啊~讨厌啦,叔叔要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呜呜,叔父真可怜。今后不仅要被带进金钱与权力的世界,女人会被蛇老婆赶走,钱则是全部被侄女抢走!」
「喂,等一下,最后那个多余的预测是怎么回事?」
灿和磷也利欲薰心地眼神发亮。
「当然并不全然都是好事。因为『王』所带来的技术革新也会对经济、军事造成影响,所以也会有不少国家和企业心生歹念。与妖精都市联盟之间对立加深的人类各国是如此,同为『王』的旗下企业亦然,就算哪天遭人暗杀也不奇怪。」
灯的话,让怜生顿时感受到沉重压力与寒意。
「会有人想取怜生先生的性命?」
「即使同为『王』,彼此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吗?」
怜生一面安抚脸色大变的花莲,一面向灯确认。
「『王』与『王』的竞争非常激烈。旗下企业彼此竞争,互相派出商业间谍是很正常的事情,发生黑帮火拚似的抗争也是家常便饭。然后真正会闹上新闻版面的,其实只有极小一部分。」
看在一般人眼里,「王」确实也给人黑帮首领的印象。
「就这一点而言,你身在一文字先生的地盘里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有资深且标榜中立的一文字先生庇护你,这下你大可放心了。」
怜生也觉得这份幸运缓解了自己的胃痛。
「真正教人担心的,反而是与你们交战的那名魔术师。」
灯所说的是那名与灿、磷交战,还砍下怜生脑袋的那名黑衣人。
「哇啊,对喔!仔细想想,那个人不也知道叔叔的事情吗?」
「既然那人目击了事发现场,她说不定也发现叔父成为『王』了。」
没错,那名黑衣人也是目击者,而他们无法对来历不明的人物封口。
「而且,一想到那人如果已经向雇主报告此事,情况看来相当不妙耶……」
灯为巨大的不安要素叹了口气。
「所以说,我们绝对不能轻忽大意。我也会事先将鬼柳家的魔术师召集起来。」
「这样啊,我也给老家添麻烦了……」
想起老家的养父和正在国外工作的哥哥,怜生不由得叹息。
「还有,灿和磷,你们两个不准介入这件事情喔。」
「嗄?什么意思?」「母亲,梦话麻烦你在病床上说好吗?」
灿和磷对企图将自己排除在外的妈妈表示抗议。
「你们两个这次真的应该听话才对,否则说不定会遇上危险。」
怜生也同意灯的话。
「叔叔,怎么连你也胡言乱语啊!我们两个比叔叔你还强耶?」
「就是啊!要是真有危险,我们跟你在一起反而还比较──」
「灿、磷,昨晚是谁差点因为你们太骄傲而没命啊?」
被灯踩中痛处,灿和磷一时语塞。
「说得没错!现在想想,都是因为你们两人太乱来,才会害怜生先生险些送命!」
「呃,那是因为……」「这个嘛……」
面对花莲直言不讳的指责,就算是灿和磷也无以反驳。
「「对不起……」」
「好了,你们别再把性命当儿戏就是了。」
怜生见到侄女们低头认错,便心软原谅她们。
「『王』的人生就好比走在一条无止尽的钢索上,而且现在已经开始了。你们两个自重一点。」
像是不给她们任何抵抗的余地似的,灯这么命令女儿。
「啊~真是的~我知道了啦,小孩子闪边去就是了。」
灿语气粗暴地投降,和正好用完餐的磷一同离席。
「再见了,叔叔。你就在人生的坟墓里和蛇一起玩好了。」
「我也告辞了。请不要叫我参加你们的婚礼喔!」
灿和磷不忘酸言酸语一番后才离去。
「受不了,她们俩真没礼貌。不过一想到她们是你的侄女,就让人忍不住发笑呢。」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等到情况稳定下来,怜生希望她们也能和花莲和睦相处。
「怜生,虽然你现在想必一定很烦恼,不过还是先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课题上吧。」
深知怜生个性胆小的灯,说完也从座位上起身。
「一文字先生好像有事想再跟你谈,你就先去见他吧。」
「明白了,有什么事情我再跟你连络。那个,该怎么说呢……」
怜生也站起来,一副难以启齿地支吾其词。
「你担心自己成为『王』会为家里带来危险?是啊,的确是这样没错。」
「呃,这种时候应该要否认才对吧大姑!」
花莲焦急地说,但怜生早就知道嫂嫂的话还有后续。
「但是也有与其相应的利益。今后,怜生的存在想必会为鬼柳家带来不少财富与力量。如果能够成功提升怜生的价值,我的地位也会变得非常稳固。爸爸年纪也大了,差不多是时候让他归西──不对,是让他退休了。」
「好黑心!这个大姑分明包藏祸心耶?」
花莲指著不隐藏野心的灯如此主张,然而怜生并不惊讶。
「比起软弱的好人,不如与强大的坏人结盟,是鬼柳家的家训。就这一点来说,嫂嫂是最佳的盟友。」
半傻眼的怜生,将目光移回灯身上。
「琐碎的事情就拜托你了,麻烦你代替我好好处理。」
「契约成立。见到怜生你变得这么了不起,我这个嫂嫂好高兴♪」
灯踏著好比女儿嫁入豪门似的愉悦步伐,走向出口。
「花莲,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担心自己能否和丈夫的家人处得来……」
带著为了世俗之事而烦恼的龙神,怜生也离开餐厅。
◆
那是一间水晶书库。
里面有著名为魔石,将魔力本身固体化的物质。
魔石身为固体化的魔力,被刻上术式,藉此发挥作为魔术触媒的功能。
排放在书库内的,便是内藏那种立体咒语文件的魔石碑文。
「哇啊~好漂亮喔,怜生先生。」
「嗯,就是啊……」
花莲用彷佛来玻璃工艺展约会般的表情,环视四周。
如果可以,怜生也想那么做,但是一得知这里是何种地方,他便不禁绷紧神经。
「这里是第三种禁咒──基于法规尚不周全等理由,经判断还无法流通于世的术式的保管库。跟第二种和第一种比起来,这里算是安全的。」
负责带路的一文字史纪,说明的语气虽然像是为来这里进行社会学科校外教学的小学生导览似的,但其实这里的机密程度非常高。
「那个与我和侄女们交战的魔术师,她的目标是这里?」
「是啊,大概是某个企业或国家想要把术式偷出去吧。」
光线微亮的魔石森林突然变成开阔的空间。
一名女性在那里迎接怜生等人。
「『运命者』及其伴侣,欢迎两位前来。」
听到行了个礼的女人的声音,怜生顿时觉得耳熟,花莲则是立即察觉。
「诗乃小姐?」
「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用这副模样与两位见面。」
在怜生「咦?」的疑惑声中,诗乃浅笑著回答。
那是一名高挑纤细的美女。
原本被打字机盔甲遮住的脸庞显露出来,长相看来十分端正;纸头发变成人类的毛发,一双长腿则是穿著时髦的鞋子。样貌和前一天的半人半纸迥然不同。
「哇!好一名苗条美人!啊,而且还有实体!」
一如花莲惊呼的,变为人形的诗乃是有血有肉之躯。
「只要签约时间够长,我等神灵也能够像这样拥有人类的身体。」
诗乃一度变回半人半纸,之后又再次化为人形。
「教我!请务必教我怎么做!」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你或许马上就能办到喔。」
诗乃泛起微笑,对花莲这么说。
「这样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啦。就像『王』教导其他『王』一样,神灵也应该教导其他神灵。」
听怜生这么问,史纪爽快地应允并请他坐下。
怜生二人被带到一间可以环视整座魔石森林,有如玻璃箱的房间。
「这里算是诗乃小姐的书房。因为景观不差,又不会被人从外面窥视,所以我就把这里借来运用了。」
史纪说完,启动摆在一旁的咖啡机。
诗乃在史纪身旁坐下,花莲也以灵体的状态坐在怜生隔壁。
「好了,虽然我想你应该没睡好,不过经过一个晚上,你有找出自己身为『王』的志向了吗?」
「尽管现在光是接纳现实就让我费尽心力──但是我想和其他『王』一样,致力于开发对人类有贡献的魔术。」
若是用嘲讽的态度来看,怜生的回答正是所谓好学生的答案。
虽然这不是需要洒狗血的场面,但这样的回答却也给人一种别无选择的乏味感。
「请问~开发魔术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吗?」
这时,花莲问了直指核心的问题。
「说什么非做不可……我跟你说……」
像是对不懂事的小孩子解释一样,正当怜生准备详细说明时……
「说得也是,为何『王』必须创造魔术这一点,确实也该让花莲大人知道才对。」
诗乃打断他的话,从根本的部分开始说起。
「让我想想……首先,因为经济层面毋须多言,我看就稍微提及一下历史好了。」
史纪点头,怜生也静下来聆听。
「由于本世纪初发生的天地异变,人类损失了四分之一的人口,但就在那时,妖精人乘著『方舟』现身,靠著推广魔术拯救了世界。后来他们被接纳成为人类的一员,并取得包括这个赤枝宫在内的数个自治区,建立起妖精都市联盟──」
史纪好意将一般历史课本里的内容,归纳成这段话。
诗乃接著开口:
「反过来说,妖精人则是对多达十位数的人命因天地异变而丧生一事『视若无睹』。『等待』世界笼罩在忧愁之中,再以救世主之姿现身,将魔术这项新技术『硬推销出去』,『便宜买下』领土、资源、权利和名誉。」
诗乃对瞠目结舌的怜生和花莲露出冷笑。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可是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假使当时世界未正遭逢天地异变,而我们又没有带来魔术这样伴手礼的话,人类是不可能会欢迎我们来到地球的。」
诗乃道出经过简略归纳的历史背后的策略。
「妖精人──妖魔会选择变成人类这种迂回的手法,也是为了种族的存续。我等妖魔界的神灵和王者,必须让搭乘『方舟』而来的妖魔活下去,在这片土地繁荣茁壮。为此,就只能利用在这片土地上握有霸权的人类的文明不可。」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令身为妖精人的怜生呼吸困难。
怜生现在才终于理解,诗乃是「神」这件事情。
那是从天上俯视人类的观点。以亿为单位计算人类,对非自己庇佑的种族极其冷酷,就连天地异变也不过是一种「形势」。诗乃正是以那样的观点在看待这个世界。
「人类方面也是明白这一点后,才接纳妖精人。」
史纪接著讲述。
「换句话说,魔术是妖精人种为避免遭受迫害而付出的代价。倘若无法提供魔术这项新技术,妖精人就会沦为『来自异世界的环境难民』,『王』也会变成只是拥有强大魔力的危险人物。」
史纪面不改色地说出令人背脊发寒的话来。
因为从小生长在赤枝宫,所以容易忘了这一点,但其实妖精人至今仍是人类之中的异端分子。
要是没有诗乃口中移居时采取的策略,以及魔术这项伴手礼,身为妖精人种的怜生,人生或许会过得更加煎熬。
「所以,『王』必须藉由发明魔术来守护妖精人的生活。必须保护人们不受至今依然持续的魔兽和咒症威胁,并开拓新市场,创造出带来工作机会的新技术。这不仅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全人类。」
身为在这条道路上一路努力至今的「王」,史纪将这番话铭刻在怜生脑海中。
「这便是我们『王』必须开发魔术的理由。」
史纪做出结语,等待怜生和花莲做出反应。
花莲从中途开始脑袋就跟不上话题,头顶上连续冒出好多个问号。
(也就是说……妖精人种和妖精都市联盟的将来,都背负在「王」的肩膀上吗……)
怜生脸色发白。
说到底,结论正是他自己一开始所说的「致力于开发对人类有贡献的魔术」。
然而,他并未真正了解伴随那句话而来的重责大任。
「怜生先生?」
听见察觉自己脸色不对劲的花莲的声音,怜生回过神来,大口深呼吸。
(冷静点,只要是魔术师,有谁不晓得「王」是那样的角色呢?)
怜生硬是让胆怯的心重新振作起来。
要烦恼、要沉思等之后再做也行,没有必要现在做那种事情。
「要麻烦一文字先生多多指导鞭策了。」
「那当然。那么就恕我冒昧,由我『大图书馆之主』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史纪用灿烂的笑容,回答表情一看就知道在逞强的怜生。
「话虽如此,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学会如何操控通过你身体的神灵魔力,否则就无法著手开发魔术。之后我会替你安排学习课程。」
怜生向口气一派轻松的史纪行了个礼。
「再说你现在最想知道的,应该是关于你父母的事情吧。」
怜生一抬头,就见到史纪面带不可思议的笑意这么对他说。
「一文字先生,你昨天说我父母曾经是你的学生……」
史纪坦然地点头回应语调生硬的怜生。
「鬼柳,你知道『王』原本是如何诞生的吗?」
「我听说是由大魔学院的最高学府,神灵学系的魔术师尝试与神灵立下契约。」
就怜生所知是如此。
据闻在大魔学院里,有以成为魔术师之中的菁英中的菁英,也就是「王」及其眷属为目标的班级。
「没有错。通过激烈竞争的智者,迟早会老去的『王』的继承人等等,那里是当代杰出人才的汇聚之地──而你的父母过去曾身在该处。」
尽管从这段开场白就能料想得到,怜生仍不禁缓缓瞪大双眼。
「……他们没能成为『王』对吧?」
因为要是成功了,应该早就听说了才对,所以看来双亲想必是失败了。
「他们两人都是非常优秀的魔术师。本来与神灵之间的契约,是会阶段性地不断加深连结,然后在最后阶段时成为『王』,而令堂就只差那最后一步……要不是她有健康方面的问题,她说不定早就成为『王』了。」
听了史纪哀悼似的这番话,怜生默不作答。
「花莲小姐当时还是卵型的侣魔,所以应该不记得。」
怜生也循著史纪的目光,望向花莲。
「嗯~我好像有印象又好像没有……」
虽然花莲试著回想,不过既然她当时如史纪所言是「卵」,那么还没出生的她,自然不会有任何印象。
「没能坐上王位的他们,离开我门下后结为连理,生下了你。」
然后──说到这里,史纪停顿下来。
「我母亲将自己的灵髓移植给罹患咒症的我,并且让我继承了花莲。」
怜生自己说出他所耳闻的母亲的临终事迹。
「你之所以会成为『王』,恐怕正是因为如此。」
史纪口中的假设令怜生目瞪口呆。
「你继承了被锻炼到只差一步就能成为『王』的灵髓,及为了成为神灵而培育的侣魔这两样东西。虽然只是推测,不过那或许早已为你成为『王』一事打下根基。」
「若非如此,庸俗的人类是不可能只因为一度濒死就成为『王』的。」
听完史纪和诗乃的话,怜生低头俯视自己的手。
其实怜生也感到疑惑,不懂为何像自己这样的凡人能够成为「王」。
「令堂的修练,令尊进行移植的医术,自己破壳而出的花莲小姐的意念,以及你本身的生存意志──因为有了这一切,你才会成为『王』。」
史纪的语气像是在缅怀已故弟子。
「怜生先生,你没事吧?」
花莲一脸不安地看著怜生。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惊讶而已。」
心想不能露出那种表情在人前出丑,怜生重新振作起精神。
尽管事实令人备感冲击,然而那绝非悲剧抑或是不幸。
将自己从死亡深渊救出来的,不只是花莲一人──事情就是这样。
「非常感谢你告诉我这些,一文字先生。」
「不会,这么说虽然有点不恰当,但我感觉自己见证了极为珍贵的事情。」
史纪似乎对于怜生的事例,同时也产生学术方面、故事方面的兴趣。
「……一文字先生,可以请你允许我外出吗?」
停顿一会儿,怜生向史纪这么询问。
「只要有护卫跟随且不离开赤枝宫就无所谓,不过我可以问你想去哪里吗?」
怜生告知史纪自己想做什么后,史纪随即点头允许他外出。
◆
这时,灿和磷正为了自己被排除在外而哭泣著──才怪。
「磷,情况如何?」
「果然还是不行。我装在叔父衣服上的发信器和窃听器都收不到讯号。」
对于来到房内的灿的提问,磷做出不像是出自假日的女高中生之口的回答。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装窃听器的啊……」
「今天早上逼问叔父时,我趁机把贴纸型窃听器黏在他的衣襬上。」
这么回答的磷面前的桌上,有一个大小约可环抱的立方体。
箱子内,蓝色结晶体闪闪发亮,绿色光线不停窜动。那是魔术式个人电脑。
「看样子,只要在『大图书馆』内部,讯号就会被阻断。不过至少只要叔父外出,我们就能知道他的所在地点。」
磷是略懂这类魔术的少女。
她今天早上会偷偷把触媒装在怜生的衣服上,是因为她当时已经预料到灯和怜生会不准她们插手了。
「妈妈好像正在追查那名窃贼,但是挥棒落空,三振出局了。」
灿拿著随身终端机,提起关于那名黑衣人的话题。
「可恶!一想到那个臭忍者我就有气!下次遇到她,我一定要把她做成熏肉!」
回想起先前受到的屈辱,她气呼呼地跨坐在莫名神似怜生的手作布偶上。
「虽然有鬼柳和『大图书馆』的魔术师共同合作追查,可是痕迹好像都被花莲的大规模魔术破坏掉了。」
「啊~果然如此?这个不请自来的老婆还真会惹麻烦。」
灿一说完,磷立刻对「老婆」二字起了反应。
「我才不要咧!谁要叫那种妖怪『婶婶』啊!」
磷从姊姊手中抢走怜生人偶,抓著人偶的脚往桌角猛敲。
「就是啊磷!再这样下去,叔叔肯定会爽快地脱离人道!」
「姊,我也有同感!既然他是我们的叔父,我们当然要好好照顾他!我们必须在爬虫类堂弟妹出生前采取对策!」
磷抓著棉花从脑袋跑出来的怜生人偶,同意灿的主张。
这时,灿的随身终端机响起来电铃声。灿拿起笔型的终端机。
「冰鱼?」
投射在画面上的名字是小沼地冰鱼──前几天招待来家里用晚餐的儿时玩伴。
「什么事,冰鱼?我们现在正忙著拟定杀害婶婶的计画呢。」
「咦?啊,嗯!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你们!我马上打电话报警!」
听到灿做出彻底脱离人道的发言,映在画面上的冰鱼脸色丕变。
「开玩笑的啦,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我刚才看新闻,结果得知我们学院竟然发生了魔术战!」
冰鱼所说的魔术战,是指灿、磷与黑衣人正面冲突一事。
当然,不仅是怜生和花莲,就连灿和磷与此事的关联,也都在一文字史纪的安排下被掩饰过去。
「我和姊姊都没事啦,冰鱼妹妹。」
「啊,磷,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怜生学长呢?我试著联络他,可是都联络不上。」
「噢,叔叔的终端机好像在昨天的骚动中坏掉了。」
灿的回答是事实。怜生被花莲救活时,终端机也和衣服一起消失无踪。
「啊,是这样啊。他现在在附近吗?可以的话,我想请你们帮我传个话给他。」
「怎么,你有急事吗?」
「嗯,我有关于咒医学的问题想找他商量。如果可以,我想跟他直接见面谈。」
见到冰鱼神情严肃,灿和磷互看一眼。
「啊~叔叔他今天一早就出门了……」
「他去哪里?」
由于不能说明详情,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冰鱼。
就在这时,磷注意到电脑萤幕,于是示意姊姊来看。地图画面上出现发信器的反应。
「常盘墓园?」
「墓园?他去扫墓吗?」
灿不小心说出口的话,也进了冰鱼的耳里。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接著回答。
「嗯……是啊,他好像去父母的──成为鬼柳家养子前的亲生父母那儿扫墓了。总之,等他回来,我会请他跟你联络。」
「这样啊……嗯,我知道了。抱歉打扰你们。」
神情莫名内疚的冰鱼说完就切断通讯。
灿和磷再次互望一眼,然后默默地互相点头,开始准备出门。
◆
怜生和花莲会合后,搭乘由「大图书馆」的职员驾驶的车子,前往自治区内的墓园。
(怜生先生,怜生先生~♪)
听见脑中响起花莲的说话声,怜生在车内左右张望。
他有事先吩咐花莲在外面要隐形,而她也遵守了规定。
(花莲?啊,这是类似心电感应的东西吗?)
(是的!这是我觉得好像可行,于是就姑且一试的夫妻热线♪)
声音听起来不像是直接发出,而是透过幻影通讯传来的念声。
(你找我有事吗?顺道一提,我可听不见会脱口说出「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这种话的人的声音喔?)
(既然你这么了解,就主动跟我说话嘛~你知道一直以背后灵状态看著你的我,内心有多寂寞吗!)
(你以前不是一直都那样?)
(那是昨天以前的我!女孩子会在短短一天之内变成大人!现在的花莲如果没人理就会死!快~点~理~我~!)
虽然怜生看不见,但他可以感觉到飘浮在一旁的花莲猛摇自己肩膀的模样。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因为你突然改变了形态,我想带你去给妖魔专科医师检查看看有无异常。)
(除了对如此关心我的怜生先生犯相思病外,我其他地方都很好。)
(……我这么问可能不太识趣,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迷恋我啊?)
(咦?因为怜生先生很棒啊!)
听见彷佛可以看见诧异表情浮现眼前的回答,怜生顿时语塞。
(啊!你脸红了,脸红了!是怜生先生珍贵的脸红画面!)
(吵死了!)
面对似乎双眼发亮的花莲,怜生的嘴角不由得抽动。
(其他还有像是,平常虽然总是板著一张脸,但是只要我很努力,你就会温柔地抚摸我;在人前很逞强,可是只要一独处,就会变得软弱起来的样子也好可爱~)
(你要是再说下去,我待会一定把你弄哭!)
(我超爱你这种一害臊就浑身带刺的个性!)
虽然怜生被以意想不到的形式测试忍耐力,但车子不久后便抵达墓园。
一头红发,眼神锐利的怜生,走下散发肃穆之气的黑头车,身旁还带著体格健壮的护卫,看起来完全就像是黑帮子弟。
向脸色发青的柜台小姐办完手续后,他走向不是户外,而是位于室内的墓园。
他前往的地方,是如集合住宅般立体化墓地的简朴墓室。
「他们就是我的公婆?」
因为没有别人在,花莲于是现身,窥看遗照。
气色不佳的红发女性是怜生的母亲,神情冷漠的红褐发男性则是他的父亲。
「啊哇哇怎么办!仔细想想,我居然什么东西都没有准备!对了!窗框!我得把窗框的灰尘擦乾净才行!」
「人都死了,你不必那么紧张啦。」
怜生对在墓室里四处乱窜的花莲笑道,一面供上在柜台买的花。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啊?」
「说得也是,对你来说,他们也跟陌生人没两样。」
怜生对花莲单纯的疑问,做出这样的判断。
「一文字先生也说过,我老爸老妈都是魔术师。听说我老爸是灵媒医疗的名医,我老妈则是研究者。」
针对早逝的双亲,周遭的大人们只对他这么简单地说明。
「他们死了对吧?」
怜生浅浅一笑,用一句「是啊」肯定花莲露骨的问题。
「老妈将自己的灵髓,移植给因天生患有咒症而差点没命的我。而执刀的人,正是身为这方面权威的我老爸。」
据说在当时,移植和切除灵髓都是尚在临床试验阶段的医疗魔术。
「失去灵髓的人类虽然不至于死去,但是会丧失身为魔术师的力量。原本就体弱多病,靠著医疗魔术保命的老妈,在手术结束后就死了。」
怜生的母亲可以说是把性命让给了自己的儿子。
「我老爸大概也觉得是自己杀了我老妈吧。在因为施术的伦理问题起了一番争执后,他离开医院,成为鬼柳家的医疗魔术师,最后躺在棺材里回来。」
怜生会被鬼柳家收养便是这个缘故。
基于保全公司这份工作的性质,原本是医生的父亲相当受到重用。听说他是在工作地点治好同伴之后,才不幸中弹身亡。而当时被他治好的人,就是怜生现在的养父。
「你讨厌你的父母吗?」
「……是啊,这个世上我最讨厌他们了。」
面对花莲幼儿般直率的问题,怜生惊讶一瞬后不满地回答。
「大人都说他们很了不起,说他们是为孩子舍命的母亲典范,是一生悬壶济世的医界英雄。伟大的母爱,医疗从业人员的楷模──所以你也应当如此。」
某个陶醉在美谈之中的大人这么说。
「所以,我超讨厌他们。虽然觉得他们很了不起,但还是好讨厌。难道只要打著爱啊仁义啊的口号,就可以不爱惜生命吗?傻子懂不懂什么叫寿终正寝啊!」
无论动机为何,怜生就是讨厌不爱惜生命的人。
然而在怜生的周遭,包括双亲在内,有许多那种「了不起」的人。
鬼柳家的员工同样也为保护人命的工作灌注心血,时而有人因此断送性命。
怜生也会对他们怀抱敬意和恩情,甚至替他们感到骄傲。但他还是讨厌他们。
「好像我也非得做什么帅气的事情不可似的。」
怜生尽可能用平淡的口吻这么嘀咕。
内心愤慨不平的他虽也曾立志成为鬼柳家的保安魔术师,然而成果却不甚理想。
『你是个庸才,缺乏信念和疯狂。你就正经地活下去吧。』
遭养父如此拒绝的怜生,因为在老家待不下去,于是便寄居在灯家中,选择当个平凡的学生。
(我原以为自己将来顶多就是当医生,或是在嫂嫂的部门当保全人员……)
他曾经为了成为那样的人,是否对得起死去父母而烦恼。
大概就这样了吧──就在他最近脑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时……
(这样的我居然成了「王」?)
如今怜生的面前,却开出了一条名为「王」的道路。
原本就快放弃,通往「了不起的人」的道路,已然在他眼前展开。
(能够创造出新魔术的力量……假使这份力量能够提升世界的技术……)
怜生再次望著双亲的遗照。
(要是我让这个世界,变得任谁都能够更轻松地办到,你们试图藉著该死的自我牺牲实现的事情──就表示我比老爸更「了不起」,老妈也死得有价值了对吧?)
怜生本来只是在「王」这个状况中随波逐流,努力挣扎著不要溺死,然而让他想朝著目标游去的灯塔,如今正逐渐在他心中成形。
「呜呜,怜生先生好可怜……来吧!请用我的鳞片拭泪!」
「好硬!既然要擦,就拿好一点的地方让我擦啦!」
注意到时,泪流满面的花莲已经实体化,并且伸出了尾巴。
「那用就我的胸部来擦吧!来来来来!」
「不要一边用鼻子喷气一边把胸部压过来!我刚刚在讲很正经的事情耶!」
「我也没有在开玩笑啊!」
花莲朝怜生展开双臂,催促他来自己怀中。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梦想就是给沮丧的怜生先生一个大大的拥抱!」
见到花莲用无邪笑容做出这番告白,怜生不禁倒退。
她的脑袋里没有复杂的思绪,就只有想要抚慰心情低落的怜生,这个如孩子般单纯的想法。
「好了怜生先生,我们来抱抱!」
面对抬头仰望,将双手伸向自己的花莲,怜生不由得涨红了脸……
「唔嘎啊啊啊啊啊!是变态吗?一瞬间差点受到诱惑的我是变态吗?」
「怜生先生,你清醒点!」
花莲急忙制止开始用额头连续撞墙的怜生。
「真是的!枉费刚才气氛变得好像很不错!」
「可是我觉得最先破坏严肃气氛的人是你才对耶?」
闹脾气的花莲,唉声叹气的怜生。遗照里,父母的表情会看起来有些傻眼,莫非是心理作祟?
「算了,反正我也大概有个底了。」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虽然对未来充满不安,不过我已经可以大致预料未来方向了。」
怜生瞥了一眼遗照,回答花莲的疑问,然后离开墓室。
请花莲隐形的怜生一来到走廊,就一脸狐疑地左右张望。
(怜生先生,你怎么了?)
(护卫大叔不见了。)
原本应该在墓室外待命的护卫不在。
就在此时,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启,担任护卫的男人出了电梯。
怜生朝护卫走近,准备询问他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时……
(那个~怜生先生?你可能会嫌我多嘴……)
但花莲的声音却在怜生脑中继续这么说。
(不过,这些人不是人类喔?)
怜生蓦地停下脚步。
他还来不及推敲花莲的话,护卫便面向这边。
喀叽──他们将脖子朝反方向旋转一圈,望向怜生。
「……咦?」
相同的声音连续响起,所有护卫全都回头望向这边。
他们刻意将头转到背后,面对怜生。
那种下巴前端触碰到肩膀后方,颈部皮肤扭转的举动,不可能是人的自发性行为;即便办得到,也不可能还安然地站著。
不是人类──这一点一看便知。
护卫的眼睛是犹如焦油的黏液。好比将上下眼睑剪开后塞进去的泥巴,在表面张力下膨起一般的,黑泥眼睛。
泥人偶──不是人体发生异常,而是彷佛泥块披上了人皮似的。
(看吧,我不是说了吗?)
花莲悠哉的说话声传来的同时,泥人偶也采取了行动。
将脸转向背后的他们,朝著视线的方向前进。
他们旋转脚踝,让脚趾朝向背后,一面将膝盖弯向后侧行走,一面将举向背面的手臂朝著怜生,一跳一跳地逼近。
怜生张口结舌地看著这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唔!」
然后避向一旁,躲开自背后袭来的泥人偶。
当他的注意力被前方的奇怪景象吸引时,后面也有其他泥人偶悄悄接近。
察觉此事的怜生惊险闪避,并且直接跳向窗户。
他用手臂护著头,朝窗户撞去。
撞破玻璃的怜生,从地上五层楼前滚翻似的跳出窗外,背部朝下往下坠。
(怜生先生?你这样跳楼好吗?现在就殉情会不会太早了点?)
在即将自由落下的前一刻,以幽体状态飘浮的花莲的声音响起。
这么做确实很乱来,但是他判断,比起被众多泥人偶夹击,从地上五层楼自由落下还是好多了。
(花莲,你有办法抱著我飘浮吗?)
「我试试看!」
怜生才问完,花莲立刻实体化成半人半蛇,从背后抱住怜生。
无论幽体或实体都能理所当然似的浮于空中的花莲,也让该浮力作用在怜生身上。
在怜生的脚即将触地前,花莲「嗯~!」了一声,让他的身体浮在空中。
原本心想即便受点伤也要著陆的怜生,最后是毫发无伤地降落于地面。
「抱歉,你没事吧?」
「我没事!没想到意外地顺利呢!」
花莲一副连她自己也很惊讶的口气。
虽然是抱著半赌注的打算,不过看来花莲的飘浮能力足以让怜生一人浮起来。
在为此高兴之前,怜生便搂住花莲的腰,迅速跳离现场。
泥人偶追在怜生后面,坠落下来。
好几道彷佛湿棉被落地般,听起来一点都不悦耳的声音响起。没有骨骼的泥人偶在坠地的冲击下崩散,成了地上的一滩滩黑泥。
可是泥巴却又动了起来,再次化为人形站起身。大概是因为已经没必要佯装成人了吧,扮成护卫的泥人偶将衣服溶化,变成黑色的人形黏液。
「我们快逃!」
「是!不过怜生先生,那究竟是什么啊?」
花莲挨在拔腿狂奔的怜生背上问道。
「那是黏液系的魔兽或以魔术做成的模拟生物!我们只能为真正的护卫祈祷了!」
泥人偶四肢著地,像青蛙一样跳跃,追赶怜生。
从后院进入杂木林的怜生,触碰耳扣型触媒试图呼救,然而却……
(做事可真仔细,居然还不忘妨碍通讯!)
「怜生先生,这边!」
被花莲拉著手逃向一旁后,就见到追过怜生的泥人偶猛地撞上树木。
企图扑向怜生的泥人偶,上半身因撞上树干而扭曲变形,但可能因为是泥巴身体的关系,看起来并未受多大的伤。
「不要跟他们正面冲突!总之现在先逃再说!」
怜生并不打算勇猛果敢地作战。
他学习长枪技法是为了防身,而防身术的原则是「先逃再说」。
若不是像昨天的灿和磷那样有必要救谁,就算对手是狗,怜生也会选择逃跑。
(魔术……不可以使用啊!)
怜生看著手上的封印触媒,想起这件事。
现在的他一旦使用魔术,届时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来。如今就连利用有机魔术强化骨肉、形成长枪也被禁止,他会一味地逃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管怎样,总之先从停车场逃到街上再说!)
怜生跑过杂木林,一口气越过足足有一个人那么高的铁栅栏。
结果,只见好几具泥人偶猛撞上铁栅栏,以身体被切片的状态突出来。
为那副可怖模样皱起脸的怜生,随即又瞪大双眼。
泥人偶让身体收缩。
位于体内的铁栅栏应声变形,整个铁栅栏朝内侧扭曲。
将猎物纳入体内,再藉由收缩压死对方。这似乎就是泥人偶的战术。
「……这个玩笑会不会开得太大了?」
停车场内,早就有许多那样的泥人偶在等著怜生。
可能是料到他会由此逃跑吧,数具泥人偶从车底下爬出站起身。
散发光泽的黑色外皮变成青蛙般的形状。
接著,眼睛部分应声起泡,出现许多红色眼球,像复眼一样紧密聚集。
「好可爱!」
「咦?」
见到花莲眼睛发亮,怜生不禁感到错愕。
然而眼前的状况十分危急。加上追兵一共约十具的泥人偶,将怜生团团包围。
只要被一具逮个正著,和刚才的铁栅栏相同的遭遇恐怕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能硬干了!」
怜生决定击退敌人。
他解开手上的封印触媒,扔在地上。
然后,让魔力通过以移植自母亲的灵髓为中枢的体内触媒。
(就算没办法强化肌肉,至少做出一支长枪也好!)
花莲供给的魔力在他体内四窜。
他根据利用记录魔术加以保管的设计图,以形成魔术塑造长枪。
可是──试著打造出长枪的怜生,右手却忽然喷出血花。
好似皮肤和血管破裂一般,怜生的右手到下臂染满了鲜血。
「嘎……啊……啊啊啊啊啊?」
「怜生先生?」
接著,彷佛坐上电椅似的剧痛侵袭怜生全身。
发自心脏的血管状光线往手臂延伸,紫色电流在皮肤上流窜。出血部位则有如熟透的石榴般裂开。
(怎么回事……身体从内侧破裂了……?)
怜生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
(神灵过于庞大的魔力所造成的急性咒症……一文字先生说的就是这个吗!)
原因在于花莲的魔力。是明知如此还试图使用的自己错估了情势。
无法使用魔术。泥人偶同时从那样的怜生周围袭来。
「可恶!」
随后,红色尾巴一扫,将泥人偶一起弹飞。
发出爽快声响飞出去的泥人偶,重重撞上周围的车辆和地面,形状溃散。
「花莲?」
绯红色的半人半蛇在怜生四周围绕成圆。
火星自红发中飞散,角凶恶地伸长,火焰从尾巴前端张大的口中溢出。
不仅如此,花莲的额前还出现金色的第三只眼,睁著散发绯红色光芒的眼眸浮在空中。
随著怜生的身体逐渐被红色光芒包围,不但鲜血蒸发,伤口也随之愈合。
「我是不晓得你们是从哪个沼泽冒出来的毒河童……!」
让双眼和第三只眼发出红光,花莲抱著丈夫的头,喷火似的怒道:
「但是既然你们打算用你们的脏手,伤害我的丈夫!」
对于怒不可遏的花莲,受到保护的怜生比谁都来得震惊。
「花莲住手!你如果大闹,会有无辜的人受到牵连的!」
而怜生所制止的,他害怕的不是花莲的怒气。
而是担心街上会出现昨晚花莲让自己复活时,所产生的巨树那般大规模的魔力现象。
「可是怜生先生你……!怜生先生你流血了呀!」
怜生举起一只手,抚摸因自己流血而仓皇失措的花莲的头发。
「多亏有你,我的伤已经好了。不必那么小题大作。」
大概是慑于花莲的霸气吧,泥人偶全都停止动作。
既然如此,当然得趁此机会,好好把握花莲开出来的这条活路。
「你有办法做出我平常使用的长枪吗?」
「我试试看!」
没错,虽然怜生办不到,但如果是花莲,就能毫无窒碍地使用魔力。
花莲一将单手伸向前方,旋即出现类似怜生制造长枪时的光芒。
可是那道魔力光,却是感觉随时都会爆炸,散发著紫色电流的光球。
「冷静点。将魔力光聚集成细小的一点后,再使其延伸。」
怜生站在花莲旁边搂著她的肩膀,将另一只手叠在花莲伸出的手上。
结果花莲制造出来的魔力光因此获得稳定,慢慢地凝结成红色种子。
还不及完成,周遭的泥人偶便袭向怜生和花莲。
泥人偶蜂拥而至,宛如涂上墨水一般,遮盖住两人的身影。
「唔!」
绯红色的线条──将其从内侧划开。
将其划开的,是一把有著双叉枪头的绯红色长枪。
一对蛇互相缠绕成长柄,刀刃从前端分成左右两边的蛇口中伸出,散发火焰般的光芒。
怜生和花莲的手一起握著枪柄。
「现在是新郎新娘在切结婚蛋糕吗!」
「这是我们俩的首次合作!」
面露会心笑容的红发青年与半人半蛇,背对著红光而立。
将长枪转一圈后重新握好的怜生,在剩余泥人偶的包围网中找到了缝隙。
「我们要冲出去喽。你紧挨在我背后,痛打来自后方的敌人!」
「好……好的!呜哇,我们这样感觉好像亡命鸳鸯,让我都热血沸腾起来了!」
怜生确定绕到背后的花莲抱住自己脖子后,便开始狂奔。
他经过锻炼的身体本来就毋须仰赖魔术强化。在鬼柳家习得,足以在学院的社团活动中参加魔剑竞技比赛的长枪术也依然健在。
他让枪头朝下,将包围网一隅的泥人偶向上挑起。
(好脆弱!)
怜生高速前进后由下往上一砍,摆好架式的泥人偶的上半身立刻被纵向划开,紧接著又在一记横劈下被断成上下两截。
遭到消灭的泥人偶沉向地面,化为一滩烂泥,怜生跳越那滩泥巴,继续奔跑。
「啊哒!喝啊!」
花莲用尾巴弹开从背后扑来的泥人偶。
正面由怜生劈斩,背后由花莲弹开,来自左右的侧击则是疾驰避开。
花莲的尾巴从手持长枪的怜生背后伸出的轮廓,宛如绯红色的独角兽。
就这样,怜生和花莲突破了包围网。
他利用长枪以撑竿跳的方式跨越停车场的外墙,降落在人行道上。
「发生魔术犯罪了!大家快逃!」
「啊,不是的小妹妹!虽然我长这样,但我不是什么可疑人士!」
怜生命令行人赶紧逃难,花莲则因为幼儿见到自己的模样后哭出来而慌张。
不知他们是如何看待手持长枪还带著半人半蛇,面貌凶恶的男子,目睹两人的市民匆忙逃离。
这时,摩托车的声音从车道尽头朝这边接近。
利用力系魔术转动车轮的蓝色摩托车,在怜生面前甩尾停下。
驾驶是一名身穿车手服的女性,她将全罩式的安全帽摘下。
「怜生学长,快上车!」
「嗄?冰鱼?」
才在想骑著魔力摩托车现身的人是谁,原来是怜生的学妹也是儿时玩伴的小沼地冰鱼。
不管是交通工具,还是帅劲的外型,都让人无法联想到她是怜生所认识的冰鱼。
而且还在这个时间点,像是特地赶来救援似的现身。
「我待会再跟你解释!总之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冰鱼用不容分说的认真表情,对搞不清楚状况的怜生催促道。
怜生像是要按捺住满腹疑问地咬著牙,和同样感到困惑的花莲面面相觑。不久,怜生甩开内心的迟疑。
「啊~真是的!你应该有可以载人的驾照吧?」
半自暴自弃的怜生,将所有疑念拋到一旁。
冰鱼发动引擎,怜生则是接近摩托车,准备坐上后座。
此时,花莲赫然抬头,看见景色的一角。
「怜生先生!」
就在花莲拉著怜生的肩膀,远离冰鱼的下一刻──炮击。
橘色火焰吞没了摩托车。
爆炸声敲打耳膜,巨大火柱向上窜升,将冰鱼的身影没入其中。
之后传入耳内的声音,让对那团烈火感到眼熟的怜生更加愕然。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老翁的笑声──是那名对怜生来说形同家人,早已听惯了的侣魔的笑声。
「……灿?」
在附近建筑物屋顶上看著这边的人,无疑正是鬼柳灿。
「掰掰,冰鱼──我很高兴能够跟你做朋友喔。」
看著自己所引发的爆炸,以及怜生茫然的表情,灿脸上浮现邪恶的微笑。
「冰鱼!」
怜生回过神,想要确认冰鱼是否平安,却为之哑然。
烈焰散去,冰鱼所骑乘的摩托车毫发无伤地现身。
翻倒在地的车体甚至没有烧焦,周围的地面亦是如此。
更别说根本找不到友人的焦尸。怜生四处张望,寻找冰鱼的身影。
结果发现,大概是迅速跳开的冰鱼,降落在远离爆炸地点的地方。
发挥猫一般柔软身段的冰鱼,将锐利目光望向上方。
「Fire!」
磷从空中,如集中暴雨般连续发射鬼火散弹。
判断自己无法完全避开的冰鱼举起双手,制造出看似雪花的冰刃。
见到挡下蓝色火雨的冰刃,怜生目瞪口呆。
他见过。就算别人看错,他也绝对不会认错,深深烙印在他记忆中的冰刃──那是昨晚将他斩首的刀刃。
「灿、磷……!」
冰鱼一露出苦涩的表情,灿和磷便降落在怜生的左右两旁。
「最初的那一发是只有声音和光线的闪光弹,可是你却做出不像是外行人的反应呢,冰鱼。」
灿从怜生的右手边发言。
「看到你比追踪发信器讯号而来的我们更早到这里,而且还企图将人带走时,我们当下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之前的通讯其实是为了试探我们对吧,冰鱼妹妹?」
磷在怜生的左手边问道。
「我半信半疑地试著攻击,最后却出现超乎预料的结果。」
「先前追赶叔父的泥人偶,现在倒是很识相地在一旁等著呢。果然是因为被设定成不会攻击同伴吗?」
冰鱼瞥了一眼自己做出来的冰刃,面露苦色。
「冰鱼你,那个……」
怜生指著明确物证一问,就见到冰鱼一脸歉疚地移开目光。
见到那好比说明真相的举动,周遭的声音逐渐从怜生脑中远去。
「喂,等一下……开玩笑的吧?」
面对灿和磷所揭发的事实,怜生的脸颊不住抽搐。
「不可以逃避现实啦叔叔,真相都已经摆在眼前了。」
「昨晚入侵『大图书馆』,与我们交战,然后害叔父身负致命伤的那名面具魔术师……现在就在我们眼前。」
灿和磷如此断言。
泥人偶有如手下一般,围绕在低头的冰鱼四周。
率领著好似蟾蜍的泥人偶的她,头顶上方出现了新的妖魔。
从冰制面具的边缘,伸出貌似黑色带状触腕之物,犹如水母的妖魔。
那正是该名面具魔术师戴在头上的冰面具。
「你们很过分耶。」
冰鱼抬起头,脸上挂著看似落寞的笑意。
「答案或许呼之欲出,但你们也用不著这么乾脆地就动手嘛。」
听了这句肯定心中疑惑的话,怜生咬紧牙根,瞪著冰鱼。
「怎么,冰鱼?你的意思是我们对不起你吗?」
「你可别搞错顺序喽!那句话应该我们说才对。」
灿和磷说完,南瓜和芜菁在铁锤前端增强火力。
然后,目光如炬的双胞胎异口同声地这么问:
「「是谁杀了我叔叔(叔父)啊?」」
随后,两姊妹便展开攻击。
磷的射击追过从正面突击的灿,射向冰鱼。
射击沿著曲线轨道绕过灿,不是瞄准冰鱼,而是命中泥人偶将其炸死。
灿跑过磷开出的道路,朝冰鱼挥舞巨大剑玉。
「你以为我会哭著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吗?那种事情等打倒你之后,如果你没死再问就好啦!」
灿的猛攻逼得冰鱼节节后退。
灿接著又使出更为凌厉的波状攻击──南瓜延伸锁链,与柄分离,如猛犬般扑上前去。烧红的锁链像蛇一样蠢动,烧断敌人;灿所控制的铁锤则是从其他角度进攻。这是由火球、热链、铁锤所形成的多角多段攻击。
除此之外,还有磷的支援射击。
磷如机关枪一般连续发射鬼火,自由改变轨道的子弹以让人以为她们起了内哄的极短距离,惊险地掠过姊姊的身体,射向冰鱼。
「喂……虽然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过你们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耶!」
对此,冰鱼以冰刃挡下攻势,如果碎了就再制造,同时以自脚下窜出的冰柱防御热链。
她以体术闪避灿的铁锤,纵身一跃逃离磷的炮击。侣魔的面具在她的后脑杓形成防具。
冰鱼的身手了得,但仍受到压制。
昨晚,冰鱼将灿和磷逼入绝境,置怜生于死地的技法,是大量汲取河水制成冰刃。然而这里没有河川,水源不足。
既然如此,接下来就只要针对形成略为耗时的「冰」、因质量多导致速度低落的「水」这两样冰鱼的武器的弱点进攻即可。而结论就是,采取让对方毫无喘息机会的连续攻击。
「既然你又想杀死叔叔,」「就算是朋友也不能饶你一命。」
背对当时舍命保护自己的他,这次轮到灿和磷将冰鱼逼得走投无路。
「──抓住他。」
与两姊妹的炽热目光形成对比,冰鱼的表情和声音显得冰冷而僵硬。
灿和磷发现冰鱼注视著的,是自己身后的怜生。
然后采取行动的,是在磷的炮击下死里逃生的泥人偶。他们的目标是怜生。
「「叔叔(叔父)!」」
灿和磷回头,呼喊动也不动的怜生。
可能是还无法从与冰鱼敌对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呆站在原地的怜生,没有要以手中长枪迎击的样子。
就在泥人偶扑向那样的怜生前一刻……
「你就是……」
自地面出现的红色树木,从正下方贯穿了泥人偶。
制造出树木的人是花莲。
因其力量而产生的红树,将泥人偶刺穿并高举著。
以树干刺穿后延伸树枝的树木,也由内而外贯穿泥人偶。树枝从双手双脚和口腔中伸出的泥人偶,就这么被火焰包围。
「当时……企图杀死怜生先生的人!」
抱著怜生颈子的花莲,说话声蒙上了龙的低吼声。
暗红色的气焰窜出,彷佛要将晴天的阳光赶走似的渲染整个空间。
她的白眼球染红,瞳孔如满月一般燃烧著金色光芒。
在众人眼前的,是让人回想起她既非人类也不是慈悲女神,而是遭触怒的龙的威容。
冰鱼吓得不敢动弹,灿和磷则是冷汗直流。
花莲绝不是会原谅丈夫仇人的人。下一个瞬间,龙神的凶猛恐怕就会不知节制地袭向冰鱼吧。
在那样只要走错一步,就会酿成大灾难的战场上……
「──你们几个烦死人啦啊啊啊啊啊!」
怜生以几乎令马路裂开的力道,用长枪尾端重重敲打地面,发出轰然巨响。
灿和磷停止攻击,冰鱼愕然失语,惊讶的花莲双眼恢复正常。
「真受不了,怎么每一个都把我这个当事人撇在一旁,自顾自地胡来!如果不想我在你们头上打出像三层冰淇淋一样的肿包,就全部给我安分点!」
怜生连珠炮似的说完后,将长枪指向冰鱼。
「冰鱼,你身后的人是谁?」
怜生对冰鱼问道,接著又继续对默不作答的她这么说:
「这不可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做的事!既然如此──」
怜生已经找到敌人。
不是冰鱼,而是下令要她这么做的某人。
「把要你入侵『大图书馆』,与灿和磷交战,甚至不惜背叛朋友也要掳走或杀死我的那家伙的名字,还有你与整件事情的关联,全都在这里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怜生将长枪指向尚不知长相和姓名,隐藏在冰鱼身后的某人。
「由我来跟那家伙作个了结。」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只是自保了。
有人利用冰鱼,让灿和磷身陷危险,而且想要取自己的性命。
鬼柳怜生决定向那个某人宣战。
「所以,你给我乖乖在一旁看著,不要受伤了。」
最后,怜生压低音调,这么告诉冰鱼。
感受到那句话中蕴藏的决心与温情,冰鱼沉痛地垮下脸来。
「──身为『大图书馆之主』,我也赞成他的话。」
这时,一文字史纪的声音响起。
一身图书馆员打扮的「王」,从怜生的正前方,冰鱼的背后走来。
「尽管你朋友做出背叛你的事情来,你还是不向他人说朋友的坏话,是因为不希望长年友情化为乌有──是这样吗?」
在史纪的背后,半人半纸的女神诗乃接著开口。
「上个世纪初期,因写了《西部痞子英雄》一书而遭到群起挞伐的辛约翰(注:爱尔兰剧作家、诗人、散文家)说过:你们懂我想表达什么吗?毛头小鬼的争吵真让人听不下去。」
飘浮在史纪头顶上方的女神展开纸头发。
光线文字自纸中朝周围流泻而出,描绘出一幅有如巨型壁画的术式图。
复杂得令人联想到机械钟构造的图,以城墙般的压迫气势展开。
纵使无法解读该术式图,仍能清楚知道那正是诗乃亮出的枪口。
不仅如此,还有大量脚步声包围四周。
一群人穿著特徵为短外套的白色制服,手持武器,袖子上绣有「大图书馆」的社徽。包围冰鱼的他们,是史纪手下的魔术师团。
「现场由我『大图书馆之主』来掌控。少年少女放下手中的武器吧。」
史纪严肃地下令后,灿和磷互看一眼,放下铁锤。
「冰鱼,你已无路可逃,投降吧。」
怜生带著确信如此宣告。
在灿和磷、怜生和花莲,还有「大图书馆之主」及其士兵的包围下,冰鱼此刻已经是插翅难飞。
比谁都清楚这一点的冰鱼,将冰刃分散成魔力光,解除武装,然后朝天仰望。
「……虽然不晓得是哪里的神,不过老天爷还真是坏心啊。」
冰鱼用疲惫至极的笑容,喃喃吐出像在埋怨自身运气的话语。
然后,她一派若无其事地将手放在自己胸口……
「解咒。」
解除了心脏部位的魔术。
以为她会自爆而提高戒备的史纪及其部下对她不是使用魔术而是将其解除感到纳闷,但是怜生立刻就察觉其中涵意。
「住手!」
怜生还不及制止,冰鱼的胸口便产生紫色电流般的魔力光。
接著,原本神情平静的冰鱼忽然睁大双眼,口吐鲜血。
「冰鱼!」「冰鱼妹妹!」
灿和磷情不自禁地高呼,史纪等人也理解到冰鱼自杀了。
怜生冲上前去,抱住身体颓然倾倒的冰鱼。
灿和磷靠近,花莲手足无措,史纪则是下令医疗魔术师进行处置。
「喂等等啊,冰鱼,不是这样的吧!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怜生用错愕的语气说著,一边让冰鱼躺在地上。
嘴角染血的冰鱼微笑著想说些什么,却吐不出半句话。
「我是很想对她进行急救,你应该知道她做了什么吧?」
史纪的问题,让差点慌了手脚的怜生振作起来。
「冰鱼接受了以有机魔术制作的人工心脏移植,一直是凭自己的魔力来维持功能……」
自己说出口后,怜生深切体会到现在的状况有多么令人绝望。
史纪手下的一名女医疗魔术师跑过来,解开冰鱼胸前的衣物进行检查。
「恒常魔术遭到解除,导致心脏有一部分溶解了。要重新建构,需要有专科医师和触媒。」
医疗魔术师语毕,将注射器型的触媒刺进冰鱼颈部。
那是可以帮助供氧给脑部的救生触媒,但怜生知道那只能争取一些时间。
(怎么办?心脏溶解就表示做心脏按摩没有意义,但现在也没有时间把她送到有体外心脏装置的医院;若要利用有机魔术制作第二颗心脏,也得有专门的医疗设备才行。怎么办?快想啊,该怎么做才好……!)
立志行医的怜生,拚命思索各种治疗方法又一一驳回。
「光凭现有的人员和设备救不了她,还是在脑死之前赶快读取她的记忆吧。」
听了诗乃的发言,怜生眼神激愤地瞪视她。
「原谅我,龙的伴侣,眼前事态已经超越医疗魔术的极限了。」
见她以冷漠的目光回望自己,怜生无言以对。
(啊,说得也是,现在不是在打电玩游戏,也还没有哪个「王」发明出只要用了,不管什么伤都能治好的魔术……)
想到这里,怜生顿时瞪大眼睛抬头。
他看著花莲,触摸自己的脖子。
「那如果……如果利用我和花莲的力量呢?」
史纪一抬头,就见到怜生脸上射出炽热的目光。
「花莲曾两度将我的脑袋接回身体上。若将那份治愈力与既有的医疗魔术相结合,应该就重新建构溶解的心脏。」
「等一下,你的身体是特例。这么做确实有可能成功,可是要在他人体内精密地重现部分肉体,势必需要高度术式及用来保存的触媒。」
大概是被怜生的眼神震慑到了,史纪加快语速。
「全世界没有其他仓库收藏比『大图书馆』更多的术式。如果是你,应该能立刻找出适用的术式。」
「假如只有术式是这样没错,但是我们没有用来写入的触媒。」
「这里有。」
怜生接连指著自己胸部和头的举动,令周遭所有人说不出话来。
「请将术式写入我的灵髓,将运用的知识写入我的脑中。你所开发的记录魔术里,应该也有将技能、知识直接印在人脑中的魔术才对。」
「那是违反国际伦理条约『洗脑』这一条规定的禁咒,而且也会对你造成庞大的负担。不仅有引发记忆障碍等咒症之虞,更重要的是,你现在的身体并不适合使用魔──」
「那种事情有比救人要紧吗!」
怜生不假思索的回答中,蕴藏著足以推翻含糊道理的热度。
假使极限状态会暴露人的本性,那么这或许才是怜生这个男人的真面目。
「……世上没有那种只要念诵咒语就能让伤势痊愈的,方便的治愈魔术。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打算试著『发明』那种魔术吗?」
诗乃用一副比起人的生死,对这一点更感兴趣的样子,向怜生确认。
「阿斯克勒庇俄斯(注:希腊医神)……」
诗乃喁喁说出神话中让人死而复生,结果遭受天谴的医生之名。
「那个……我虽然不是很懂,不过我也拜托你们!」
「我们不能拒绝龙神的请求。夫君啊,让他们试试看吧,况且这也有记录的价值。」
花莲一开口拜托,诗乃的心意立刻动摇,但一文字史纪还是没有首肯。
「我所能提供的,就只有长年以来被视为不可能的理论术式。这样你还是要赌吗?」
「如果是年高德劭的科学家说不可能呢?」
「那么他的话大抵是错的──这是克拉克基本定律(注:英国著名科幻作家亚瑟‧查理斯‧克拉克积累有关科学文化方面的经验,提出了三项定律)中,我最喜欢的一句话。」
面露无畏笑容的怜生说完,史纪也一改平时绅士的笑容,带著一股年轻气息牵动嘴角。
「动手吧。诗乃小姐,请你布下隔离结界。」
一文字史纪同意了。
他伸出手,让手指陷入怜生的红发中。「大图书馆之主」以类似受洗仪式的形式,把手放在少年王的头上。
同时,「天书者」诗乃展开纸头发和双手。
纸宛如教堂围绕怜生等人,大批光线文字好比龙卷风一般在其周围旋转。
「那……那个,怜生先生?」
「什么都不必想,只要给我一点点魔力就好。」
听了怜生的话,花莲点点头,靠近怜生的背部,祈祷似的闭上眼睛。
也许是在无意识中形成的吧,花莲身上产生貌似微弱火焰的魔力光,传向怜生全身。灵脉发出的光芒以怜生的心脏为中心,逐渐像根一样扩展开来。他的脸上浮现痛苦表情,身体各处开始出血。
「假想实验完成。理论术式一○四三○号的成功机率最高。」
「这样应该可以吧。我会和医疗魔术大全书一起输入。」
祖母绿色的文字列从史纪手中如流水般生成,一边像王冠在怜生头部周围旋转,一边慢慢被吸收进去。
彷佛头盖骨内著火的痛楚袭击怜生。尽管冒出黏汗,双眼充血,鼻血直流,齿缝间吐出苦闷的呻吟声,然而怜生还是继续忍耐。
然后,一道格外耀眼的光芒,从他摆在冰鱼胸前的手中发出。
满溢的光芒凝聚成有如娇艳花朵的形状,并且在瞬间之后急速朝冰鱼体内收缩。
「吁!呼啊……呼啊……」
结果,只见原本失去意识的冰鱼张大双眼,因残留在气管内的血而咳个不停。
怜生吐了口气后,花莲的魔力便逐渐消退。
诗乃制造的隔墙一开启,周遭众人无不为怜生和冰鱼的模样感到错愕。
「怜生学长?这是……」
困惑的冰鱼急忙将胸前敞开的衣服拉好,接著不禁为自己的心跳大感吃惊。
「啊,真是太好了……你这个浑蛋。」
大汗淋漓的怜生轻戳冰鱼的脑袋。
「怎么样,我救活她了哟……臭老爸,臭老妈……活……该……」
怜生的眼神和身体晃了一下,之后就往前倒下。
「怜生学长……!」
冰鱼立刻想要抱起倒向自己的怜生……
「不准碰他!」
花莲却从后方揪住怜生的衣领,使得怜生的脖子在惯性之下发出「喀叽」一声。
「他是我的喔!你可别想顺势跟他有一腿喔?」
因为花莲抱住怜生的脑袋,将其提到半空中,怜生的脸色因此变得苍白。
虽然灿和磷急忙试图将两人拉开,花莲却迟迟不肯松手,现场于是又掀起另一场攸关生死的骚动。
见到那幅情景,史纪面露微微苦笑,早一步返回「大图书馆」。
(我原以为他得到龙神的力量,不晓得会有多骄傲自满……)
「是啊,看来是白操心了。」
诗乃让自己隐形,与史纪交谈。
「不满足欲望,也不打倒敌人来夸示自己的力量,更不因害怕而将其封印,而是以拯救性命为重──治愈魔术就是你的答案吗?」
史纪带著遇上快意之事的表情,又一次回头望向他。
「若是如此,那么你已经是一名了不起的『王』了。」
这便是这一天,资深「王」送给甫踏出第一步的新人「王」的话。
◆
鸣海泷德看见了事情的始末。
大型魔术企业「蛟」的会长室──这是唯有鸣海造访平时由常务董事治理的摩天楼时,才会被人使用的房间。朝背后的窗户望去,太阳已渐西斜。
鸣海手持单片眼镜型的触媒,窥视镜片的眼睛微微发光。
视野中,映照著由鸣海的属下从远处观测到,发生在墓园里的事情。
「阁下,刚才的现象是……」
和鸣海看见相同景象的秘书,语气错愕地开口。
「一如所见的,小沼地冰鱼绑架对方的行动失败了,就连试图自杀也被对方救活,最后遭到『大图书馆』监禁。」
鸣海摘下单片眼镜,眉毛动也不动地说明事态。
「即使是一文字先生,也无法取代一直以来维持她心脏功能的魔术。恐怕是出自那名少年,也就是一文字先生所藏匿的『王』之手。」
鸣海做出这项推测后,秘书回想起自己的职责,开始有所行动。
秘书向四处联络,同时将资料交到鸣海手上。
「少年名叫鬼柳怜生,就读赤枝宫大魔学院高中部,十年前成为佣兵魔术师组织鬼柳家的养子。生父母是……」
「是我在大魔学院神灵学系时的同门。」
鸣海打断秘书的话,提起怜生的父母。
他严肃的表情虽无半点变化,双眼却看见了残存在记忆中的昔日友人。
其实他与两人的关系并不那么亲密,也只有耳闻两人去世的消息,但这样的奇缘实在教人意外。
沉默片刻,鸣海将视线从过去移回手边的画面。
「给小沼地冰鱼使用的心脏,是本公司所能提供最高水准的医疗魔术。能够在瞬间将其重建的鬼柳怜生的力量,在医疗方面……不,是在整个有机魔术方面,都超越了本公司。」
听了鸣海像是认输的话,秘书拚命压抑全身发抖的冲动。
因为他非常清楚那代表著什么意思。
「现在召集多少士兵了?」
秘书彷佛下定决心似的,抬头回答鸣海的问题:
「水葬魔术师团、赤枝宫分公司全员、日本及周边各国分公司的士兵会在傍晚前抵达。其他距离较远的部队和负责指挥的高阶眷属,则是最快明天才会到。」
秘书切换画面,显示出鸣海泷德麾下的魔术师的分布图。
所谓魔术师团是「王」所拥有的军队。
正确来说,是和「蛟」隶属同一集团,「蛟」所专属的保全公司。
他们的工作是保护遍布全世界的分公司和重要设施,严厉追查商业间谍,与其他「王」展开抗争。
在这个经济与战争逐渐变成同义词的时代,即便不是「王」,大企业握有自己的武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越是优秀的人才,越是会被交付远方的重要案件。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对目前集结到的战力点头表示理解,鸣海从椅子上站起来。
「将接下来的安排计画全部取消,前往『大图书馆』。」
秘书之所以瞠目结舌,前者当然也是一个原因,但主要还是后者的关系。
「阁下打算攻打『大图书馆』吗?不要说一文字史纪了,这么做有可能会与所有『王』和妖精人为敌啊!」
「我还不至于有此打算,只是先做好让个性浮躁的敢死队冲进去的准备罢了。」
下了尽管如此仍足以称为暴行的命令,鸣海打开摆在办公室一隅的细长包包。
包包里,是一把收在有著雅致雕刻刀鞘中的马刀。
「首先得把小沼地冰鱼带回来。在我前去交涉的期间,把兵力准备好。」
甚至不待部队编制完毕,鸣海就急性子地抄起家伙,离开办公室。
一进电梯,电梯门立刻关上,阻挡了试图制止他的秘书。
在无声下降的电梯里,鸣海徐徐开口。
「我国是海,而海不会割舍掉自己的一部分。海神啊,这样没错吧?」
「所言甚是。」
童女──犹如水母的异形女神乙姬,出现在鸣海身旁。
以人形而非异形面貌现身,优雅如贵族千金的童女,将手搭在鸣海肩上。
「若非如此,海神才不会如同水流相连般与他结为连理──说笑的啦♪」
紧挨著鸣海的水母女子用充满灵气的表情说完,突然开起了玩笑。
鸣海对那样的伴侣露出浅笑,走出抵达一楼的电梯。
「那么──我们去打鬼吧。」
「水葬之王」带著海神的化身,从摩天楼城堡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