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4章 我的任务很简单,被小学生狂电就好

●事件

「唉──……」

我独自一人在居酒屋的吧台上唉声叹气。

抱持著「至少道个歉也好,再联络对方一次吧」的念头……打了好几次电话给美门,她都没有接……不意外。被那样欺骗,任谁都会生气的。

「呼……」

我再次发出叹息,同时趴往桌上。

「啊~!是那个摸JK胸部结果被逮捕的人!」

「!」

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我整个人几乎用弹的猛坐起身子。

「啊哈哈!你刚才简直吓得眼球快掉出来了耶!」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熟悉的女孩,指著我的鼻子哈哈大笑。

「是你啊……别突然吓人啦。」

「哎呀~小黑还是老样子,很捧场地给足了反应呢。啊,不过说逮捕好像有点太夸张了。真实状况是摸摸人家的小手结果差点被逮捕对吧~」

「呃,这也不是事实好吗……」

「好啦好啦,别在意这些小细节了。啊,请给我一杯生啤~」

一边用充满活力的口吻点餐、一边就座的这家伙,名叫神乐游麻。

她跟我一样,是在今年四月进公司的编辑。

目前她隶属于SADOKAWA旗下另一个轻小说书系「宇治见奇幻文库」。

今年被分发到娱乐小说部门(主要以轻小说为主)的新人,包含我在内总共有三人。我们三个平常会一起举办同期餐叙,顺便进行情报交流……但今天另一位的时间不方便,于是变成我跟这位神乐的两人对饮。

一般提起SADOKAWA,给人最普遍的印象就是一间出版社。但我们家其实是一间综合型娱乐输出公司,内部社员并非全数隶属于出版相关部门。另外还有营业、影像与版权事业等等,同期新人被分发到的单位也各有不同。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进入自己的志愿部门……我们三人之中,打从一开始就希望加入轻小说书系的,只有今天缺席的信浓水穗。

我原本想走的是大众文艺书,而像神乐她差更多,原本是以从事电影相关工作为目标才进公司的。

但她本人表示「啊哈哈!反正娱乐产业一家亲,在轻小说界的磨练,也是为了将来有机会制作电影而先累积经验嘛。既然都被分发过去了,就全力以赴吧──!」……她就是这么一个超正向思考的人,所以相当乐于目前的工作。

而我也一样,当初也只是因为过去经验而单方面讨厌轻小说,现在已经打从心里庆幸自己能被分发到凉鞋文库。

就在我思绪徜徉的同时,神乐点的啤酒已经送上桌。

「工作辛苦了。」

「你也辛苦啦~!」

才刚举起彼此的玻璃杯轻碰,神乐便马上大口灌起啤酒,发出咕嘟咕嘟的豪饮声。

「呼~太赞啦~」

她一脸幸福似的放下酒杯,接著看向我。

「哦?这位先生怎么在喝乌龙茶呢?」

「……我不能喝酒啦,你明明就知道的吧。」

「噗噗,真是小屁孩~」

「…………你管我。」

我的酒量也不至于弱到一滴都不能沾……但是完全无法体会酒好喝在哪里。

啤酒只给我很苦的感觉。至于日本酒,几滴入口就是我的极限了。沙瓦类的调酒喝起来像果汁,所以不至于觉得难喝……但是我个人无法透过摄取酒精获得畅快感,所以绕一圈还是觉得「那乾脆喝果汁不就好了」。

是说这套思路……上次喝咖啡时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呢。

「噗哈~啊──受不了──工作结束后来一杯,喝起来就是特别美味~!」

被她这么一强调酒精的美好,我真不禁有点羡慕起来……

「怎么样,小黑要不要也稍微尝一口?都踏入社会好几个月了,搞不好你现在已经更能体会酒的美味喽?」

神乐如此说著,把玻璃杯递向我面前。

「也是……好吧,那我就尝一口──」

「骗你的~才不给你喝咧~!这杯统统是我的~!」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烦死了。

神乐虽然是个如此大而化之又令人不爽的女人,但这家伙所隶属的「宇治见奇幻文库」在轻小说界可是位居第二,仅次于鼎鼎大名的「电激文库」。

「我记得你们部门规模很大对吧……宇治见底下总共有多少员工啊?」

「我们家?我想想喔~……大概二十四五个吧~」

「还真多耶……」

「毕竟我们家还有《DRAMON MAGIZINE》之类的杂志要发行嘛~没有一定的人力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你们那边呢?凉鞋文库有多少人呀?」

「加上我,总共七个吧。」

「好少!七个?真的假的?……这样没问题吗?」

果然算少啊……我们部门就算没有杂志的业务,每月轻小说发行量也大约落在六~十本。光靠七个人运作,某些方面的确相当吃紧。

况且就算有七个人,我目前也才正要接手第三位作家,总编辑也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失踪,副总编又成天打电动……凉鞋文库根本摇摇欲坠啊……

「……我们部门是小而巧,个个都是菁英人才。」

然而,总觉得老实认输有点不甘心,于是我打肿脸充胖子。

「啊哈~原来如此喔~」

神乐听见之后,不知为何露出了不怎么讨喜的笑容。

「说得也是呢~毕竟你们部门有个众所期待的超红新人,知名度遍及全日本呀~」

「唔!……」

「哎呀~那次直播真的是精采绝伦呢~」

「……别提那件事了。」

原本就爱唱反调的神乐,露出了非常不讨喜的笑容。

「所以,小黑你心目中的真爱是谁啊?」

「真爱?你在说哪件事?」

「你又来了~在那边跟我装傻。天花老师、奥黛莉老师还有阳光小姐呀。」

「我听不太懂,她们三个跟『真爱』有什么关系……」

「哎哟~你不用这么嘴硬啦~她们若没有对你抱持任何感情,怎么可能那样舍身帮助小黑你呢。」

「喔喔,那次的事情我是感激不尽……但她们不是基于什么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站在创作者的立场帮助责任编辑而已吧?」

「不不不,这种场面话就别说了啦。」

「你才别乱说咧。创作者与编辑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发展私情吧。光是有那种想法,就是对自身工作的亵渎了。」

「…………你这番话是认真的?」

「是啊。」

「……你的意思是,那三人完全只是基于工作情谊,而为你付出到那种程度?」

「不然咧?」

「……你是处男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果然是处男呢。」

「为何用灿烂到不行的笑容强调第二次!」

这……这家伙是怎样……真的莫名其妙。

「没啦,小黑呀,我可不是故意调侃或爱探人隐私哟,单纯出自关心才这样问你……你目前为止交过女朋友吗?」

「我……我干嘛非得回答你这种问题啊……」

「别啰嗦,回答我就是了。否则妈妈我会担心得晚上睡不著觉呀。」

「谁是你儿子啊……」

不过,现在觉得神乐的眼神看起来是认真替我担忧……而且好像还夹杂著类似怜悯的同情。

「………………有啦,大学的时候。」

「太……太好啦──……」

她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彷佛打从心底庆幸。

「所以咧?那次交往了多久?」

「一年……半左右吧。」

「噢噢,这么久呀。原来如此……嗯嗯,妈妈我安心啦。刚才乱说你是处男真抱歉呀。」

「…………」

「嗯?为什么这时候露出尴尬的表情?」

「呃……我们没有进展到那边。」

「咦?为……为什么?」

「…………………………就觉得很难为情。」

「你小学生喔!」

一句恰到好处的犀利吐嘈向我飞来。

「不是啊,我说,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应该更……有一些冲动才对吧?」

「是……是啦,不过……光是两个人一起散散步、晒晒太阳,我个人就已经颇心满意足了。」

「老夫老妻吗!」

还……还真不习惯担任被吐嘈的一方,害我浑身不对劲……

「然后咧?你跟那位女朋友最后怎么结束的?」

「……我被甩啦。她说『抱歉……你处男味有点太重了,我无法接受』这样。」

「就真的是处男呀,这有什么办法!你要负责让他毕业吧!」

「神……神乐……?」

「呃,啊啊抱歉。不小心有点太投入感情了……」

神乐一边平复著急促的呼吸,一边将眼神转向我。

「抱歉,是我不对。那档事的话题对小黑来说有点太早了呢……应该说是我完全会错意了。那三人真的只是基于工作伙伴的立场,对你伸出援手而已啦。」

「就是呀。是说我打从一开始不就这么说了吗?」

「…………嗯。我的应对是正确的。虽然对她们三个有点抱歉,但跟这个男人交往,恐怕也只会迎向不幸的未来……我实在不太忍心帮忙推一把。」

「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不,没事。话说我现在正在构思一个新的轻小说题材啊──」

神乐用带点不自然的态度转换了话题,那件事的讨论便就此打住,不了了之。

时间来到约莫两小时后──

「小哥,请再给我来一杯~」

「我说你呀,明天还要上班,差不多该收手了吧……」

「哎呀~安啦安啦,这种程度根本还算不上喝够了!」

杯数都进入二位数了,怎么想都喝够多了吧……不过她确实只有双颊微红,看起来完全没有醉醺醺的感觉……这家伙酒量也太好了吧。

「不过末班电车的时间也快到了,就到这里告一段落吧……啊,对了。最后我就好心告诉你一个有价值的情报吧!」

此时,神乐的表情带著些许认真。

「你知道吗?听说接下来有个全新的轻小说书系要成立了。」

「新的书系?这哪里有价值了?又不是多稀奇的事。」

岂止不稀奇,根本是令人心想「又来了」的频率。

轻小说书系品牌在近几年加速增生中……明知这种做法会使有限的读者群分散并造成业界衰退,却没有任何人放弃踏出这一步。

所有人都抱持著一股毫无根据的确信,认为自己会是唯一成功的那个,建立新书系,然后不用几年时间便因为经营惨淡而默默地消失。

「重点就是,这次不一样啦。」

神乐将上半身往前一倾,直竖起食指。

「听说那个轻小说书系是隶属于『源籍社』旗下的品牌。」

「……哦?他们家也终于要起身行动啦?」

源籍社……这间出版社的规模之大,就算是对看书毫无兴趣的人,也应该都至少听说过这三个字。

在其他大型同业争相创立轻小说书系时,源籍社始终按兵不动,现在总算蓄势待发──是这么一回事吧。

既然是源籍社出手,跟坊间那些泛泛之辈搞出来的免洗品牌可不能相提并论。神乐会产生危机意识也是理所当然──正当我如此心想时,她继续进一步说了下去。

「然后呀……听说『鸣海流生』有深入参与这个新品牌的筹画。」

「……咦?……是那个鸣海流生吗?」

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现,让我不禁反问了一遍。

…………用有点老套的方式来形容,他是传奇级的编辑。

有一种俗称为「佣兵」的作家,会横跨众多书系品牌进行创作活动。在小说圈中以这种模式活跃于业界的作家并不少见……但鸣海流生是以编辑的身分保持这种工作型态。讲白点,其实就是单纯的自由编辑……但他的丰功伟业可无法仅仅用这四个字概括。

带领出道以来作品连续挥空的无名作家迎向爆红;轻而易举地说服好几年来坚决拒绝写新书的大作家执笔;拯救面临倒闭的小出版社,在短短几年内让业绩从谷底咸鱼翻身──关于鸣海流生的英勇事迹,这些煞有其事的谣传不胜枚举。

「百万畅销承包人」、「背负兴盛出版界大业的男人」、「退书率消灭者」等等──大家颁给他的名号,也多到两只手都数不完。

而更令人敬畏的是,根据与他共事过的编辑所言──「谣传的内容已经算相当谦虚了」。

「对了对了……那个鸣海流生……虽然只是八卦,不过听说我们编辑部也有人被他相中哟。也就是所谓的挖角啦。我跟小水穗确认过,结果她说FM那边也有相同的状况。」

「竟然已经做出这么具体的行动了吗……」

出版业界的横向连结十分紧密,所以编辑往其他部门或出版社流动是非常稀松平常的……但这种状况若是同时间连连频发,就是大问题了。

而就连神乐与信浓这种新人编辑都有所耳闻──代表对方完全打算明著来。

在出版业界,鸣海流生的名字是绝对的存在。只要出现一两个愿意跟随他并且实际采取行动的编辑──或许就会带起一股跳槽潮。

或者应该说,他就是预先考量到这点才刻意公开延揽人才吧。源籍社就算规模再怎么大,对于至今未曾接触过的轻小说分野,公司内专精这方面的编辑应该不多吧。既然要建立全新的轻小说书系品牌,肯定求才若渴。

……我们部门应该很安全吧。应该不会已经有好几位同事收到邀请,只是我不知情吧。

受到作者群异常喜爱的和前辈如果被挖角了,那群变态作家搞不好会跟著跳槽──

「哦?小黑你该不会……」

「干……干嘛啦……」

神乐凑近盯著我的脸瞧,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该不会在肖想一些『身为家喻户晓新人编辑的我,搞不好会被相中~』之类的?」

「……就说了别再提那件事啦。」

「啊哈哈!开玩笑啦,开玩笑。好啦,虽然是我开启这话题的,不过这件事我们穷担心也没用嘛~现在能做的,只有专心在眼前的工作上吧。」

「哦?就凭你也会讲这种正经话啊。」

「啊,真过分~」

神乐带著戏谑的态度鼓起了双颊。

不过这家伙确实说得没错。比起未曾谋面的鸣海流生,现在更该专注在关心自己手上的作家。

其中呢,目前最让我一个头两个大的就是──

啊,对了。

说到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同期餐叙中闲聊时,神乐曾提过她有个小十岁的妹妹呢……

「欸,神乐。」

「嗯?匆啥?」

「我有点烦恼,可以跟你商量吗?」

「烦恼?啊,难道是刚才那个?我来的时候好像看你正抱头苦恼著对吧?」

「是呀……现在有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就算同样隶属于SADOKAWA旗下,现阶段无法向别书系的人透露太详细的内部情报。

「其实我现在……正为了一个小学生的事情一筹莫展。」

「嗯?……呃~你的意思是,为了萝莉题材的轻小说企画想破头吗?」

「不,是现实世界里的小学生。」

「……嗯?」

「神乐,你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取得真实小学生的好感?」

「……嗯?……嗯?」

「抱歉,详细情况我无法说明……但我真的很迷惘。」

「呃,我说呀,小黑。我不太明白内情,能告诉你的大概就只有……这种事你还是放弃比较好喔~」

「别这么说……我是认真的。」

「不不不!认真反而更不妙吧!」

「哪里不妙了。我又没做错任何事。」

「小黑……你如果是真心这么觉得,那代表……你生病了啦。」

「生病?怎么说?」

「因为对方是小学生不是吗?……还是个孩子耶?」

「不,不对。她确实是个孩子,但不是普通的小朋友……她已经像个成熟大人了!」

「呀啊啊啊啊!还以为你是极致的草食男,结果竟然在完全碰不得的领域出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咦?……是……是怎样?神乐这反应是……

「……小黑。」

她收起原本乱了分寸的慌张神情,用充满包容力似的笑容对我说。

「妈妈我会陪著你同行的……去警局自首吧?」

「为什么!」

●觉醒的黑川

「真无聊……」

坐在河堤上的皇美门,俯瞰著一群眼神充满光芒的足球少年追逐著球,同时自言自语。

水准那么低的球技,为什么还能玩得如此津津有味?

对胜利的渴望、彼此切磋砥砺的充实感,以及寻求自我锻练的上进心……这些在她的身上完全不存在。

美门论年龄还是个孩子,但她并不是。当然,她自己也很了解这种思维是扭曲的。

同时她也明白,比起那群少年里的任何一个人,自己是最脱颖而出、也是最低劣的人类。

在呈现斜坡状的草地往后一躺,她仰天长望。

她很羡慕那群人明明只是单纯踢踢球玩游戏而已,却能露出那般灿烂的笑容。

这并不带有挖苦的意味,而是打从心底的羡慕。

只有能从任何小事中都找到幸福的人,才能享受人生。

但就算她明白这个道理,也无法停止这么想──

这个世界……好枯燥乏味。

明明望著万里无云的晴空,在她的眼中却是一整片的灰色。

她逃避似的闭上眼睛,阻断这种感觉。

能够把这颗彻底失去温度的心灵给填满的人,应该只有当时来到与自己同等高度的那个人──也就是天花光星。

虽然在实际碰面前不能完全肯定,但美门推测天花有非常高的可能性,就是「自己在找的那个人」。她对写小说这件事本身并不感兴趣,也不觉得有趣。但若以上推测属实,她会非常乐意投入文字创作的世界。

如果是天花光星,必定能为自己这颗彻底冷却的心灵注入热情。

她原本一直如此相信著。但是──

那位姓黑川的编辑背叛了她。

不,正确来说,对方似乎是受上面的长官所指使……但仍无法改变自己被摆了一道的事实。

然而,凉鞋文库选择主动放弃《去死吧》与美门──集话题性于一身的这个题材──对他们有任何好处吗?

算了吧……都已经后会无期了,再多想也无益。

错就错在自己选择拐弯抹角的手段,透过编辑部转介。打从一开始就应该直接接触天花光星本人。

在前阵子的那场网路风波,天花光星的长相与本名──甚至连目前就读的高中都曝光了。

既然都握有如此充分的情报了,总会有办法的。

(……嗯?)

此时,美门突然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

有人正屏住气息,一步步朝著她靠近。

对方似乎还没发现自身行踪已经曝光……

美门文风不动,等待对方逼近到身旁之后──

然后猛然张开了双眼。

「!」

正从上方凑近看著美门脸庞的那个人,被吓得惊慌失措。

「吓……吓我一跳……我本来打算吓你的──咦?啊唔!」

话还没说完,对方突然重心不稳,

「哎~呀~」

跌了一跤之后,对方一边发出迟缓的叫声,同时整个人滚往河堤下方。

「您到底是在做什么……」

美门傻眼似的站起身,俯瞰著那位女性。

「唔……唔嗯……一时失策。」

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跌成这样的,莫名以趴卧的姿势静止不动,用武士般的口吻自言自语。而且她的裙子往上掀起,底下的春光完全外泄。

「嘿咻……嘿咻。」

对方勉强站起身,用僵硬的步伐爬上河堤。看来她的运动神经非常不发达。

不一会儿后,她来到美门的身旁。

「您是……」

「没错,我就是怪怪欧吉桑。」

「?」

接著她说出了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登愣──没听懂我的哏。世代间的代沟真令人煎熬。」

虽然不是重点,但美门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这种漫画里才会出现的状声词直接念出来……

「所以,您到底有何贵干?奥黛莉•普露丝•嘉丽娜凯伍斯。不,称呼您为雄鸡雏小姐比较好吗?」

「没错,我就是雄鸡家的小雏鸡。嗯哼哼!(摆出志○健的招牌鬼脸)」

「为什么您会知道我的行踪?」

「……登愣──我的搞笑被无视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

「唔……我跟你的朋友──小隆与小樱打听来的。他们说你假日通常都会来这里沉思。」

「真是两个口风不牢靠的人……算了,也罢。我要先告辞了。」

美门原本打算当场走人,结果雏带著小碎步跟了上来。

「啊,等等。我有事找你。」

「但我没有。」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啊!不小心就被说服了。」

该说鸡同鸭讲吗,对方的言行举止从刚才开始就微妙地脱线……这就是所谓「天然」属性的人类吧。

「这样啊,既然您都被说服了,那就没事了吧。」

「啊,等等。我要讲的事很重要,不能就这样了事啦──啊唔!」

啪答。

「…………」

对方又跌倒了。

而且裙底风光再度外泄。

「……您应该不是故意的吧。」

美门一边叹气一边折返,伸出手帮忙拉了对方一把。

「嘿咻……谢谢你。为了表达谢意,你如果愿意听我说,我会更感激你的。」

莫名其妙……就算这是作家充满个人特色的表达方式好了──不对,在这之前,光是就国文的语法来说就够诡异了。

「我是不知道您要找我谈什么,但我完全没兴趣──」

「我希望你能当我的小说指导老师。」

「……您刚才说什么?」

美门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拜托了本乡总编辑,她特别破例让我看了你写的《去死吧》。太精采了……总觉得……超级……好看的。」

就连现在的小学生应该都能说出比她更有营养的感想。

「所以说,我希望能向你拜师。我想从你身上吸收各方面的知识。」

「……您是认真的吗?」

「咦?」

「一位职业作家,向一个根本还没出道的业余人士……不,先不说这个,我还是个小学生耶。您都没有尊严可言吗?」

「尊严?这有什么关连吗?向比自己厉害的人请教,对方的头衔或年龄又不是重点?」

「…………」

「我总觉得呀,有一种预感。如果能得到你的指导,我的作品会变得更有趣。」

「……恕我拒绝。我认为这件事对我毫无好处。」

「有哟。我可以送你一些鸡蛋什么的。毕竟我是小雏鸡。」

「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啊,不是不是。我老家是开养鸡场的。所以可以送你新鲜又美味的鸡蛋──」

「不需要。」

「啊,等等。」

「不等。」

「啊,要走掉了──嗯……我想想……这下该怎么办呢,小纯鸡?」

「……小纯鸡?」

「笨……笨蛋!」

一阵熟悉的声音从河堤另一侧传来。

「原来如此……是您出的主意是吧。请给我站出来,差劲透顶的男人。」

「…………」

战战兢兢现身而出的,是那位一脸菜色的编辑。

「真的……非常抱歉!」

「…………」

我向美门深深鞠躬赔罪。

「关于前几天的事……我对于未来有望合作的工作伙伴,做出那种行为真的非常失礼。」

「…………」

「今后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形──」

「已经够了。」

「咦?」

「您的心意我都明白了。要不要原谅是另一回事,但这些老套的道歉话术不用再说了──不过……」

「不……不过?」

「一开始就亲自出面,光明磊落地道歉不就行了……为何要偷偷摸摸做出那种偷听的行为?」

唔……

「关……关于这点,也要跟你说声抱歉。因为想说要是我一开始就出场,会害你闹别扭,所以原本想等你答应成为雏的指导老师之后,再出来道歉的。我起初想说拉开距离,躲在靠近一开始的地点那里伺机而动。但是雏实在太天兵了,我放心不下她,所以就……」

「原来如此……好吧,您的想法我也不是无法理解。」

我与美门的视线一同转向雏身上。

「唔……我真的那么天兵吗?」

「真的。」「真的。」

「唔……唔嗯嗯……」

美门一脸愉悦地看著发出低喃的雏,接著转而望向我。

「关于《去死吧》的合作终止,请当作此事已成定局吧。不过,雏小姐的要求我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真……真的吗?」

虽然很想假装没听见前半句话……不过一码归一码,光是她现在有意愿沟通,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是的。不过,前提是黑川编辑现在当场下跪求我的话。」

「咦?」

「您很清楚的吧?──我是个虐待狂。」

美门的眼神依然黯淡无光,然而嘴角却往上扬起。

这……根本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接受啊。

但──

「拜托您了。」

我立刻把额头往地面一磕。

「……黑川编辑,我可是个小学生哟。」

「借用刚才雏说过的话,有求于人的时候,要展现多少诚意跟年龄无关。况且──」

我维持著跪姿,对美门表达想法。

「我认为光是鞠躬赔罪,也无法表达我的歉意。真的很对不起……然后,我希望你至少能够明白,我跟总编辑──以及佐土川凉鞋文库全体同仁,今后绝不会再做出任何行为,去糟蹋你身为作家所表现出的诚意。」

「…………」

虽然目前无法确定,当时总编辑对我说出的那番话的真正意图……虽然很难苟同总编的为人……但是身为一名编辑的她是值得信赖的。

「黑川编辑真是勇气可嘉呢。」

美门高高在上的声音开始带有几分柔和。但是──

「您表现出这副态度──岂不是让我更想欺负您了吗?」

「唔……」

我感觉到头上多了某个东西。难道我现在……被她踩在脚下?

「被看扁到这种程度不生气也难吧。您说怎么办呢?如果您受不了了,我就到此罢手喽。」

她似乎至少有把鞋子脱掉,用穿著袜子的脚践踏我的头。看来她……根本没有意思要答应雏的要求。

唔……但是这时哪能喊苦!原本就是我方有错在先。况且雏过去也曾透过与暇本老师交流,才终于在创作路上破壳蜕变。

这代表著她就是属于这种透过经验来成长的类型。只要是为了她,这种程度的屈辱根本算不上任何痛苦──

…………………………………………………………………咦?

此时我突然发现到一件事。

呃,我不是指心态或是比喻上……而是实际感受好像真的不怎么痛苦。虽然被她用脚踩住扭转确实会痛……但总觉得比起痛楚,更多的好像是舒服……

「怎么了,雏小姐?不打算放弃吗?黑川编辑正为了您承受著无比的屈辱哟。」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总觉得小纯鸡看起来不怎么痛苦。」

啊!

雏带著些许嫌恶的这句话,让我回过神来。

我……我到底在想什么呀!被小学生踩在脚下还觉得舒服,岂不成了大变态!

好痛苦!我现在好难受!万分煎熬!受尽屈辱的我感到震怒──不对,果然还是没有这么令人反感──

呃!你这样不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在心中吐嘈著自己。

「而且我现在发现到……小纯鸡刚才跟著我过来,代表你看见我第二次跌倒时……走光的样子对吧。」

唔……

「坏孩子需要受罚……所以你可以踩得更大力没关系。」

呃,不,该说是不可抗力之因素吗,明明是你自己要跌倒的吧。我看到的也只有一瞬间的画面,下一秒马上就移开视线了。

「……不过──」

此时雏的声调突然一变。

「他是为了我才做到这份上──所以我也要一起。」

下一瞬间,雏的脸已经出现在我隔壁。

「拜托您了。请让我拜师。」

「……两位是笨蛋吗?」

美门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而我跟雏仍没有抬起头。

「拜托您了。」

「拜托您了。」

「……………………………………………………………………唉──」

经过漫长的沉默,美门叹了一口气。

「我先确认一点,若要问我能传授给您什么,顶多只有我独门的写作技法而已。方才也说过了,我只是一介小学生,根本还没出道当作家。即使如此,您也不介意是吗?」

「美门……你的意思是──」

「是的。我会在能力范围内协助雏小姐。所以请两位抬起头来。」

「美门,谢谢你。」

「美门老师,谢谢你。」

「无须道谢。那么事不宜迟,关于写作指导的第一阶段……」

「咦?现在就开始?」

「是的。请立刻追上那位男性。」

美门伸手指往的方向,有一位身材微胖的男性,正一边操作智慧型手机一边走过河堤。

「?这件事对小说创作有任何帮助吗?」

雏一脸不解地歪著头。我也不明白美门的命令有何用意。

「那个人把刚才的画面全拍下来了──我是说黑川被我踩在脚下露出暗爽笑脸的模样。我认为责任编辑若遭到逮捕,应该会影响到作家的创作活动。」

「给……给我站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川编辑。」

呼……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险……成功抢在对方上传推特之前阻止,真的太好了。

「黑川编辑。」

那种照片要是流到网路上,身为一个编辑──不,身为一个人类,这次真的会完蛋。

不过,为什么我被美门踩在脚下时,会产生那种奇怪的心情呢?

难道说………………不!不可能有那种事。在有如人外魔境的凉鞋文库编辑部里,我可是跟和前辈并肩坚守著常识人的位置,怎么可能是被虐──

「有听见我在叫您吗,被虐狂?」

「呃,是!」

突然出现的呼唤声与我的思绪同步,害我不自觉地应了声。

「什……什么啊,原来是美门啊。」

「这是什么反应。我从刚才就在叫您,您却一直神游耶。」

「呃,喔喔……抱歉。所以怎么了?」

「不,我只是不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坐在我隔壁的美门,用下巴指了一下对面的人。

「只不过是来到区区的家庭餐厅,为什么雏小姐心情如此亢奋?」

正如她所说,坐在我们对面的雏满心充满期待地看著菜单。

「喔喔,因为……该怎么说,因为她生活比较辛苦,平常都没能吃些有营养的东西……」

「嗯哼,就是个穷人的意思喽。」

我都故意委婉带过了,美门却毫不留情地下断论。

才刚进社会第一年,雏的薪水绝对称不上优渥,但生性认真的她为了自我进修与研究时下流行,每个月都会购买或租借相当数量的轻小说以及漫画、一般小说、电影等等的娱乐作品。当然,这部分的支出就会影响到其他方面的开销……

她也说过《轻小说扫荡委员会!》的初版版税要全数存起来,为了将来做准备。而现在这个时间点,再刷的版税也还没入帐。

简而言之,就是雏目前的主要伙食还是豆芽菜。

「既然如此,您至少在开会讨论时,带人家去好一点的餐厅如何?」

「呃,我也曾有过这种想法,有一次跟她约在某间鳗鱼饭老店。结果她说『虽然是很好吃……但光想像这餐总花费换算成豆芽菜会有多少,就觉得全身发抖,食不知味。』……我跟她说过好几次餐费会报公帐所以不需要在意,但她最后还是一边发抖一边吃完。」

「…………真令人同情。」

雏仍陶醉地看著菜单,完全没发现自己被小学生投以怜悯的眼神。

「但是,雏小姐这样的性格我并不反感。既然这是她的愿望,那我就担任老师的角色吧。反正感觉这能成为不错的消遣。」

美门似乎也经过自己一番思考,对于指导雏一事有了积极的意愿。

「况且……我还找到了一个有趣的玩具嘛。」

……为什么这句是看著我说?

「不过,请您先做好心理准备,黑川编辑。既然要做──我就会做个彻底。」

美门扬起了嘴角,似乎非常乐在其中。

「我的课程可是斯巴达式教育。」

「那么,雏小姐。」

「啊唔……啊嗯……」

「事不宜迟,马上开始上课吧。」

「啊唔唔……啊嗯嗯……」

「首先我要问您,做好觉悟了吗?」

「啊唔唔?……啊嗯嗯?」

「呃,美门,你愿意拿出干劲是很好,但至少等雏吃完再说吧……」

雏大口享用著甜点,双颊塞满了外酥脆内松软的松饼。她本人嘴上虽然客套说不用甜点,但满脸渴望地直盯著菜单不放,于是我便擅自帮她点了一份。结果她露出幸福无比的模样吃了起来。

「啊啊,抱歉。一想像这张脸会因为我的授课而痛苦得扭曲,就让我期待不已,忍不住操之过急了。」

这个虐待狂……是说她到底打算上些什么课啊?

「呵呵……啊唔啊唔啊嗯。」

雏真的满心欢喜似的品尝著松饼,好像连美门那张邪恶的笑容都没看见。

「黑川编辑…………我突然改变心意了。」

「咦?」

「如此毫无防备地用餐的那张呆傻表情,比起破坏它,远远欣赏还比较有趣……我的欲望就改用别种形式来满足吧。」

「别种形式?」

「是的。反正我正好也有恰巧符合需求的道具。」

美门不知为何凝视著我,并且露出不安好心的笑容,把手伸进自己的包包里。

她从中取出的是──

「嗯?这是什么?」

一只附有数颗按钮的金属材质盒子,上头连接著众多线材。然后线材的另一端接著像是圆形贴片的东西。

「地方的敬老会与我们国小这次要举办交流活动,安排了小学生亲手制作礼物赠送的环节,我试著自己做了电疗器,这个就是试作品。」

这……这是自制的吗……这孩子到底集多少才能于一身啊。

「不过电流输出有点不稳定,目前这样无法让年长者安全使用。所以……我决定在本次课堂上顺便进行试用,来加以改良。」

嗯?这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出她要干嘛。

「在接下来的课程中,雏小姐有可能会──不,肯定会做出惹恼我的脱线言行举止吧。届时我就会根据她的言行的愚蠢度,对黑川编辑进行电疗。」

呃,为什么啊……

「美门,我完全不懂这跟课程有什么关联耶……」

「没有关联。我只是为了接下来有可能承受的压力,安排一个宣泄的出口而已。」

……呃,你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我也不知该回什么了……

「请认命吧,您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等……」

说时迟那时快,美门已开始用熟练的动作把贴片贴往我的手臂、后背与腹部等部位。

「好了,那么就开始上课吧。」

「是的,美门老师。」

接著,她擅自宣布开课。

这……这下子只能期待雏别搞砸了……

「那么,首先确认一下雏小姐的执笔风格吧。从既有作品的文体有点难以分辨……请问您是采用『演绎法』还是『归纳法』呢?」

「演绎?……归纳?」

「雏小姐,难道您不明白这两个是什么意思?」

「嗯。」

「请别开玩笑了。」

喀叽。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是怎样!好痛!……痛到不行耶!

「黑川编辑,您很吵耶。痛得大呼小叫会影响到其他客人的。」

「你……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是说这怎么想也不是合理的按摩力道吧!这种东西拿给老人家用太危险了啦。」

「关于这点您不用担心。这台机器在未来或许还会兼具其他用途,所以我只是把试作品的电流输出率调高到极限值罢了。敬老会专用的完成版,预计会比现在还降低好几成。」

「其他用途」是什么用途啦……

「是说您待会儿若继续发出那种愚蠢的叫声,对店家也不好意思。先来进行特训,让您学会安静地承受痛楚吧。」

「咦!……欸……等等……」

喀叽。

「唔………………………呀啊!」

「比刚才进步了,不过最后还是叫出来了呢──再一次。」

喀叽。

「────────!」

「嗯哼……声音是憋住了,但请别一边痛苦挣扎一边拍桌子。咚咚咚的声音很吵。」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

「老师,我想发言。」

此时雏开口。

「怎么了,雏小姐?」

「我不忍心看小纯鸡因为我的缘故而遭受痛苦折磨。希望你能换个方式。」

干……干得好,雏。美门虽然对我严苛,但对雏就似乎有点宽容。

被雏这么一说,她或许会愿意重新考虑──

「雏小姐,您无须担心。黑川编辑感受到痛楚时反而会转换为快感,某方面来说很有病。这个惩罚同时也是为了替他进行治疗。」

「……这样喔,既然生病了那也没办法。」

哪里没办法,给我想办法啊!

「就这点程度而已,您在惊慌失措什么呢?黑川编辑,我说过了吧。我呀──是采行斯巴达教育。」

美门的眼神中闪著诡谲的光芒。

然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哼,这样还差不多。」

美门满意似的将手从开关按钮上挪开。

为……为什么我被迫习得了「轻声细语地惨叫」这种特殊技能啊……而且凶手还是个幼女。

「雏小姐,那我们回到正题吧。」

美门完全无视我带著恨意的眼神,继续展开课程。

「『演绎法』与『归纳法』是展开论述时的两种思考方式。借用辞典的说明,演绎法是『从一定的前提中依循逻辑规则必然得出的结论』;归纳法则是『从个别的具体事实中导出基本的规律法则』。」

听完美门的说明,雏一头雾水地歪著头。

「?……?……原来如此,我听不懂。」

「您是笨蛋吗。」

喀叽。

「唔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太勉强了吧……我原本就有相关知识,所以是能听得懂。但对第一次接触这些名词的人,光靠这样的说明就要人家学会,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好吧,简单一点来说,演绎法就是从『因为○』的前提来推论出『所以×』的结论。一般人耳熟能详的三段论也包含于此。若要具体举例说明……我想想,就是『名字里含有清或纯这两字的人全是被虐狂』→『我旁边这位男性的名字里有清与纯两字』→『所以这家伙是被虐狂』这样的过程。」

就理论上是合乎逻辑,但有些状况下前提会是错误的吧……这部分不能也详细说明一下吗……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懂了。」

这样就懂了喔……

「接下来,归纳法则是『根据若干事实,从中导出结论』。比方说『黑川清纯被幼女踩住头而感到兴奋』、『黑川清纯被幼女用电疗折磨而感到兴奋』、『黑川清纯吃了幼女一记筋肉爆裂技而感到兴奋』→『黑川清纯是个被虐狂』这样的过程。」

……所以我接下来要被她施以筋肉爆裂技了吗……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懂了。」

这样也能懂喔……

「这终究只是推论,所以导出的结论不一定永远正确。不过这次的举例倒是可以确定百分百没错。」

「我懂。」

这个就别懂了吧……

「『演绎法』与『归纳法』并非文学创作的专用术语,不过常常在小说家培训课程中被拿来举例,作为建构剧情时的思维方法。被誉为神级的漫画家也在作品中提倡过,而让这两种方法广为人知……首先要有结局,然后再用倒推的方式来构思前面的过程,这就是归纳法。透过众多角色的行动把剧情推向结局,这样则是演绎法。讲得更简单明瞭一点,一个是著眼于结局、一个则是著眼于开头。

「原来是阿捏。」

「所以,经过刚才的说明,雏小姐您属于哪一种创作形式呢?」

「嗯──……可能两种都不是。」

「哦……此话怎么说?」

「我想想喔。我会先把脑海里冒出来的场面写下来。这可能不是结局也不是开头,就是角色们在故事中途的某段无关紧要的对话场面之类。在书写的同时,下一个场面又会开始浮现于脑海中。然后我就会中断目前正在进行的对话,跑去写新的部分。在这过程中,又会冒出开头场面的灵感,或是闪过适合的结局──后退又前进,然后又后退、后退再前进……反覆进行这样的步骤几百次,不知不觉就完成了一本小说。这次的《轻小说扫荡委员会!》,我将视角从第三人称改为第一人称,结果自然而然就演变成这种写作模式了。」

在未规划整体故事脉络的状态下,直接展开写作,著重于当下的临场感而即时随兴发挥──这样的作家并不少见,但雏的模式又稍有不同。

先从好下手的部分动笔,这点还能理解,但这种模式通常会先把手边的场面告一段落,再开始进行著手下一个场面。

仔细询问过雏之后,发现她并不是写搞笑场面写到一半突然中断,跑去写剧情最高潮的严肃场面,写了几行之后又跳去故事开头描写角色的外貌,写到一半又折回刚才的搞笑场面──而是在搞笑场面只写下结尾的一句吐嘈,然后在终章的中段稍微著墨一下……类似这种感觉。

也不是完全没有作家采用这种写作模式,但肯定占极少数吧。

「原来如此。」

然而美门却点头认同,彷佛已经心领神会。

「听您这么说完,我能理解您的新作与前作之间的异样感从何而来了。这次的《轻小说扫荡委员会!》是随时保持在入戏状态下完成的,所以文章里充满跃动感,但是过于分散的书写方式造成的负面影响,就是让剧情稍嫌支离破碎,缺乏一气呵成的连贯。虽然可以窥见试图透过改稿来修正路线的痕迹,但完成度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然后搞笑的桥段又更加恶化了这个缺点。搞笑场面本身的水准虽然参差不齐,但仍维持在很高的完成度,但坏就坏在衔接的方式。只要遇到不知该如何收尾的桥段,总之先塞个搞笑哏作为结尾,然后转往下个场面──您在写作时是否有这样的逃避倾向呢?如果是纯搞笑作品,那或许无妨,但是雏小姐的作品在尾段都会展开热血沸腾的高潮。既然这样,我认为与其毫无脉络地滥用搞笑哏,应该考量到主线剧情的节奏来安排,将搞笑桥段作为增添缓急的重拍,以达到相映生辉的效果。」

真是绝了……

有些作家就算是众所公认的文豪,要他分析或客观审视作品,也不一定能言之有物……

但美门提出的指点全都对症下药──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因为我对雏的作品的想法,也与美门所见略同。

「哑口……无言……」

雏实在哑口无言,结果直接回了这四个字。

「还有,黑川编辑。」

「唔……」

美门用犀利的眼神望向我。

「从您的表情看来,应该早有察觉我刚才说的那些问题了吧……那又为何置之不理呢?」

「呃,不,那是因为……」

「请不要找藉口推托了。」

喀叽。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我完全能猜到这作品已经是经过妥协后的结果了。若想矫正刚才的问题点,连同最根本的创作风格也改变的话,就会破坏了雏小姐的优点。就算换成我来担任责任编辑,恐怕也无法进行更大幅度的修改吧。」

「既……既然你都这么清楚了,用不著电人吧……」

「这只是为了好玩。」

「呃,欸!就为了这么随便的──」

「请不要顶嘴。」

喀叽。

「唔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说每次疼痛的种类还不一样,这机器到底是什么设计啊!

「那么雏小姐,您认为若要改善我刚才所陈述的问题点,要怎么做才好呢?」

「嗯……靠努力?」

「请别瞧不起我了。」

喀叽。

「嗯叽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小纯鸡怎么好像整个人花枝乱颤……」

「不用担心,这也是疗程的一环。况且,虽然会感受到剧烈疼痛,但贴片的位置我都挑在对健康完全无害的部位上。」

这……这什么浪费才能的技术……

「我再问您一次,雏小姐。您认为该如何改善?我指的不是心态上的问题,而是具体方针。」

「嗯………………我想想……………………呃──……………………………我不知道。」

咿咿咿咿咿咿咿!

又要被电了!……原本如此以为的我怕得要死,结果美门并没有按下按钮。

「这样就可以了。」

「咦?真的吗?」

「那么,关于剧情部分就先到这里告一段落,接下来针对角色方面。」

美门不顾雏还在歪头疑惑,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轻小说扫荡委员会!》里登场的主要女角──也就是有可能成为男主角恋爱对象的女孩子,总共有三位对吧。请告诉我您替她们安排的定位各自有什么用意。」

「啊,嗯。首先呢,『宝来月乃』是傲娇属性,但是过于古怪的言行举动让她带点搞笑成分,变成被男主角吐嘈的对象。『寿雪菜』则是非常文静乖巧的女孩,但偶尔会说出非常过头的黄色笑话,被男主角给吐嘈。『福森花见』呢,是个天然的软妹,太脱线的言行总是被男主角吐嘈。」

「完全在讨论范围外。」

喀叽。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这只是单纯的人物特徵,我是在问您角色的存在意义。」

「嗯……就觉得如果有这些女孩子在,故事好像会变得更有趣这样。」

「您是小学生吗?」

喀叽。

「洨血僧呃呃呃呃!」

「这三位各自确立了清楚的角色属性,并且分别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可爱讨喜感。刚才趁雏小姐一心陶醉于用餐时,我上网检视了《轻小说扫荡委员会!》的读后心得,其中大多数都是赞誉有加。尤其是针对角色塑造与三位女角穿插的搞笑描写的部分,获得特别高的评价。但是,同时也存在少数意见表示『角色给人一种少了灵魂的感觉』、『就像只是听从作者命令行动的傀儡』。虽然没有必要倾听网路上所有的批评声音……但唯有这部分的指谪完全一语中的。您笔下的角色只是『空有可爱』、『徒增趣味』如此而已。就算替换成其他讨喜又有趣的角色,《轻小说扫荡委员会!》这部作品依然能够成立。」

「哑口……无言……」

无法做出任何反驳的雏,又讲出了这四个字。

「角色应该是为了故事所而生的,反之亦然。这两者绝对不能互相背离。」

美门写下的《去死吧》,成功让主角佐藤与剧情的狂放不羁揉合得浑然一体。这样的她说出这番见解,具有无比的说服力。

「另外还有一点。这个意见比较庸俗一些……就是雏小姐的角色缺乏性感的魅力。」

「性感魅力……我自认为以自己的方式努力描写了……比方说幸运色狼之类的桥段。」

「您的描写太过粗糙了。我看您应该是连恋爱经验都没有对吧?」

「的确……没有……」

雏用著与「哑口……无言……」同样的语调发出低声呢喃。

「另一方面,只有裙底春光外泄的场面描写得格外生动,反而显得突兀。」

「……那是因为实际上被看过……好几遍。」

雏用带著怨恨的眼神冷冷鄙视我……不,那些全是因为不可抗力之因──

「请去死吧。」

喀叽。

「妈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算了,反正关于这部分,时间或许能解决一切吧。看您的反应看来……最近才刚开始有自觉对吧?」

「──!」

雏的身体为之一颤。

「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特别擅于观察人类的情感──不,撇开这不说,光是雏小姐的眼神就太过明显了。没发现才奇怪……」

美门此时将视线转向我这边。

「嗯?怎么了?」

「没事。您要是好奇的话,不如直接问问雏小姐本人吧。」

「老……老师……」

美门朝著雏露出了不怀好意到极点的笑容。

「?雏,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这件事跟小纯鸡没关系啦。」

「咦?可是,从前后文听起来,这件事跟雏要如何加强描写角色魅力有关对吧?既然如此,那我怎么能置身事外。快告诉我啦。」

「……不……不要……」

「什么不要……为什么啊?」

「这种事……你自己扪心自问啦。」

「?……抱歉,我完全没有头绪……」

「……唔……唔──……」

唰。

此时,不知为何死命憋住笑容的美门,把操控开关递了出去。

接过了开关的雏──

「小纯鸡是……笨蛋。」

喀叽!

「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

意识苏醒了过来。

「您总算醒来了吗,黑川编辑?」

「咦?……我难道不小心睡著了?」

「不,您昏厥了一段时间。雏小姐的手迟迟没有放开按钮,所以超过了您的负荷极限吧。」

「对……对不起喔,小纯鸡……可是……谁教你……」

「您不用自己摊牌没关系。那件事怎么说都要怪黑川编辑不对。」

「咦?为什么?怎么想我都是受害──」

「请安静。您要是再继续叽叽喳喳的话──我就要按下去喽。」

「…………好的。」

我找不到任何办法反抗把手放在开关上的美门。

「好了……今天的课程就先到此为止吧。我的感想也几乎全都说完了。」

美门这句话让我瞥了一下手表。

「咦?我整整昏厥了将近一个小时吗……」

「这代表黑川编辑您的罪孽有多深重。趁刚才那段时间我已经把课上完了。应该说我也只是单方面点出问题所在罢了。对于雏小姐来说,应该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时光吧。」

雏看起来确实相当精疲力尽。

但是,那双眼神之中的坚定并未消失。

「不……这堂课对我非常有帮助。美门老师,谢谢你。」

「不敢当。我几乎没提出什么具体的建议。我想自己并没有被称为老师的资格。」

雏一边频频摇头,一边回应美门。

「上到一半时我就大概领会了。老师心里对于所有指谪都有明确的解答,但就算直接告诉我,也无法成为我自己的正确答案。因为我认为这必须由我自行找出来。」

「您真是一位颇为优秀的学生呢──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我也受教了。」

「咦?」

此时美门的眼神转向我。

「我自认站在书写者的观点向雏小姐传达了许多见解──但其中大约有一半,似乎都与黑川编辑曾给过的建议差不多。关于这部分,要不就是您身为编辑确实有两把刷子,要不就是您也──」

「──!」

「……算了,我先就此打住吧。」

美门看见我的反应后,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我想她应该不可能连我是枣宗助的事情都知道,但或许已看穿我曾经有过某方面的写作经验。

「不过,今天接受到的指谪应该也有不少是新的才对。若能为您带来任何参考价值,是我的荣幸之至。」

「嗯。美门老师,真的非常感谢。」

「美门,我也要谢谢你。」

「不客气……那么差不多该散会了。」

「啊,那我送你回去吧。」

「送我?回家?」

「当然。现在才傍晚,所以雏是没关系,但总不能让你一个小学生独自回家。」

「说什么傻话。您早已明白我不是个一般小学生吧。」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况且我还必须跟你家人打声招呼才可以。」

「这部分也不用您多费心了。反正他都很晚归。」

「咦?所以在家长回家前,你都一个人待在家吗?」

「不,也并非如此……总之我可以一个人回家。」

「拜托了,美门。身为同行的大人,我有责任让你安全到家。」

「…………………看您那副表情,就算我拒绝您也不会听吧……继续拉扯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随便您吧。」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日后在美门家里即将发生一件足以左右我编辑生涯的大事件。

「不会……吧。」

从美门就读的国小附近搭乘电车,经过数站的颠簸路程。

下车后徒步十多分钟,来到住宅区。

目的地──就在这里。

「咦……?这是啥……庭院?……不不不,光是草皮的占地面积就比我老家大上好几倍了耶……」

是一栋豪宅。美门的家就是标准的豪宅。正确来说,「应该是豪宅」。呃,因为建筑物被隔在这道看起来价值就有几百万的大门后方──距离远得让我看不清楚。

「美门,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啊?」

「您打听这种事做什么?反正跟黑川编辑您无关──看来迎接的人来了。」

厚重的大门轰隆作响地打开,从远方现身而出的是──

「大小姐,欢迎回来。」

是……是女仆……女仆耶。不,跟漫画里常出现的JK或二十岁上下的妙龄女子不太一样……而是年纪跟我母亲相仿的女性。不过这样反而更有现实感。正港的女仆……原来真实存在啊。

「大小姐,这位先生是?」

女仆以优雅的动作向我简单行礼,接著问向美门。

「喔喔,你不需要在意他。就只是个路过的被虐狂。」

「我们明明直到刚才都待在一起吧!」

「就只是个直到刚才都跟我在一起,被我踩住头而感到兴奋的一个被虐狂。」

「才没有!」

「是吗……那刚才在河堤边请那位男性交给我的那张照片档,给别人看也没关系──」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可能真的有一点点兴奋吧!」

「……………………」

此时我感受到女仆投以充满怀疑的眼神。糟……糟了……必须先证明自己的身分。

「抱……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是SADOKAWA股份公司的黑川。」

我一股劲地猛低下头,并且递上名片。

「噢!原来是出版社的贵宾吗?」

女仆露出了高雅的笑容。看她似乎已经解除警戒,让我暂时松了口气……呼──多亏有SADOKAWA这块金招牌。

「敝姓市原,在皇家担任女仆长一职。」

女仆长……意思当然就是女仆不只她一位喽……到底多有钱的豪门啊。

「市原,我想你应该明白,不过还是提醒一声──」

「是,在下明白。在下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美门与市原女士之间的神秘对话……到底是什么?

「黑川先生,若您不嫌弃的话,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市原,你不用多事。我跟这个人的往来就到今天为止,今后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美门斩钉截铁地打断市原女士的话。

「哎呀,这真是遗憾。不过大小姐您看起来似乎比平常还开心──」

「市原。」

「在下失礼了。」

见美门皱起脸,市原女士露出了笑咪咪的表情,似乎很愉悦。

「啊,请不用为我费心。我只是来送美门同学回家而已,先回去了。」

「不好意思,没能多招待您一会儿。若您不嫌弃,以后还请多关照我们家小姐了──」

「市•原。」

「是是是,在下这就闭嘴。」

市原女士轻轻吐舌,往后方退了一步……真是一位淘气的女士。

我向她一鞠躬之后,将视线转向美门。

「那我今天就先回去喽,美门。下次见呀。」

「看来您的耳朵好像有问题呢,黑川编辑……我刚才应该说过了,我们的往来就到今天为止。您是笨蛋吗?」

「美门。经过今天的相处之后我再次有感……我还是想担任你的责任编辑。《去死吧》这部作品──『格雷』这个作者拥有难以取代的魅力。我认为这部小说必须被世人看见。我为最初的失礼之举再次跟你致歉,但我绝不会放弃跟你一起打造作品这件事。」

「您以为像这样展现一副看似充满热情的态度,就能够动之以情吗?请别再白费工夫,快点打道回府好吗?」

「大小姐,对年长者用这种口气说话可是不行的哟。」

「你是我妈吗?」

「哎呀,在下一直自认身兼母职……难道不是吗?」

「………………唔。」

「啊啊,真是难过。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在下一厢情愿。哎哟哟。」

「……少啰嗦。」

美门转过身去,一个人朝著宅邸的方向走掉了。

「不好意思呀,大小姐好像闹脾气了。虽然她本人那般坚称,但请您今后也多陪陪大小姐一起玩。」

市原女士恭敬地向我鞠躬行礼之后,一边喊著「大小姐~」一边朝美门追了上去。

「唔哇……」

踏出咖啡厅,发现天色已一片黑暗。原本只是想在回家前稍作停留,处理一下文书作业而已……结果比预期来得费时,耗到了这么晚。

快步前往车站的路上,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美门她家。

哎……真的是不得了的豪宅耶……到底是什么样的职业,才能赚取足以盖那种豪宅的收入呢……难道美门的爸爸其实在从事什么见不得光的──

「嗯?」

此时,一台从正面驶来的车辆映入我的眼帘,我不假思索停下了脚步。

因为那台漆黑得发亮的进口车怎么看都像是道上大哥的座车,配合我此刻的幻想,实在出现得太刚好。

「没错没错,肯定是会搭这种车的大人物──咦?」

与车辆擦肩而过时,我隐约看见了车窗里的后方座位。

坐在里面的人……让我觉得有点眼熟。

「……不可能吧。」

毕竟真的只是稍微瞥到一眼而已。

此时手机传来LINE的通知。是来自雏的讯息。

「原来如此……那该怎么办呢……」

我的思绪完全转移到讯息内容上。关于车里的人是谁,这件事已被我完全拋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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