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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4月,那是——我所讨厌的月份 地上之翼 人之翼

作者:铃木 铃

“喂,主人,那个小子又来了哟。”

听到这个声音,我睁开了双眼。

从被窝里爬起来,我缓缓地伸了一个懒腰。手臂往上,翅膀往两边,一分一分地用上了力气,舒展开了全身的关节。

“呼啊啊啊啊……啊、啊、哈。嗯哼,已经是这个季节了吗?”

“主人你睡过头了啊。自从过了年之后,你只有三天左右的时间是醒着的吧。”

这个叽哩呱啦在我的耳边聒噪着的家伙,名字叫做“壁”,是为我跑腿外加干杂活的一只乌鸦。

强忍住了哈欠,我对“壁”的牢骚作出了回应。

“力量越是强大者,性情就越是悠闲的哦,‘壁’。”

“就算这么说,一睡好几个月我觉得也有些夸张了哇。这都已经是4月份了呀。”

“……‘壁’,人类的历法可不是你该挂在嘴上的。”

“有什么不行的啊,不是挺好的嘛,反正容易理解。”

听到“壁”这么若无其事地说着,我非常失望地摇了摇头,

“将宏大的时间分割开,这完全就是人类风格的傲慢之举吧。天气暖和起来了就是春天,变热的话就意味着到了夏天,感觉凉快了就说明是秋天,冷得发抖就是冬天来了。接下去,春天又会回来。要区分的话,这样就足够了吧。”

我下了床,穿上木屐,讷讷地说着。对此,“壁”似乎却不以为然,很不像样地发出了“哈”的一声。

“就是因为你这么说,所以天狗才被人类忘记了啊。 你也别光呆在村里,偶尔也张开翅膀飞到镇上去看看比较好哇。要是你见到了那些巨大的车站和楼房,这种想法应该就会有所改变的呢。”

“算了吧,那么肮脏的天空,我可不想在上面飞。”

十分干脆地扔下了一句话之后,我就从居住着的草庐里走了出来。

草庐的后面,是一段悬崖峭壁。高处吹拂着的清洌之风迎面抚过了我的脸颊。我闭上了眼睛,悠然享受着久违的室外之风,然后——

我慢慢地、向着悬崖峭壁倒了下去。

笔直地从头顶跳下,仿佛要撕裂天空一般。

计算着时间,我挥动了一下“天狗之扇”,接着周围的空气就改变了流向,我的翅膀尽情地张开了。又强、又大的翅膀拍打着空气。重力之手仍然还在试图纠缠,却被我以“天狗之扇”和翅膀将之切断了,我悠然地在天空中旋回,用全部身心感受着告别了一年之久的春风。

这时,“壁”终于追了上来,在我的耳边低语道:

“尽管嘴上总是抱怨人类,可主人倒是很喜欢去和人类见面吧。”

呃。

“其实也谈不上喜欢。人类那种渺小的存在,我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啦。”

“那个小家伙也是吧?”

“他是有正式名字的,叫做流,你要这么称呼他。”

“一个‘渺小的存在’的名字,你还真有心情去记啊。”

“‘壁’,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你坦率一点比较好哦,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嘛。”

“………………真啰嗦。”

明明只是眷属,“壁”搞不好比我还要能说会道。我实在不该雇什么乌鸦的,真受不了。

眼下是铺展开的一片绿色,在春天的强风吹拂下翻腾着波浪,展现出令我欣赏的美景。这片绿色一路铺展着,一直到了山脚边,而过了双子山之后,就一下子变成了彩色。

那里是“樱花溪谷”。

“你说,流已经来了吧?”

“是啊,他已经在做准备了哦,不快点过去的话可能就赶不上了。”

“哼哼,怎么可能、让他这么容易成功呢。”

我在空中全身转动了起来,以回旋降落的方式向着有樱花的地方飞了下去,骨碌一个前空翻,漂亮地着了地。木屐深陷在地面中,我稳稳地站在了那里。

“变化•转身之法——嘿呀。”

我“啪”的一声合上了“天狗之扇”,背后的翅膀扑棱了几下之后,哎呀不可思议,不知什么时候翅膀就消失了,无论怎么看,我都成了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

“好吧,普通的人类,是不会穿着木屐跑到这种地方来的吧。”

“我说了,你太啰嗦了啊,‘壁’,随便找个地方呆着去,嘘、嘘。”

“啊?明明还是我通知你的,真是个冷漠的主人啊——。”

“壁”嘀嘀咕咕地絮叨了几句,不过还是按照我说的,飞到别的地方去了。很好。

“——嗯,咳咳。”

轻轻干咳了一声之后,我迈开了步子。这里距离流所在的“飞机场”,应该不是很远了。我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将目光投向了周围的樱花。

“樱花溪谷”,顾名思义,就是有樱花的谷地。

一片樱花的海洋,被如同蛇一般蜿蜒着的“干枯之河”分成了两块,因而就有了这个名字。从天空中俯视着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里是有“谷”的,不过像现在这样身在其中环顾四周的话,就完全不知道哪里才是“樱花溪谷”了。俯视和仰视所看到的樱花,也是有着不同情趣的——我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眼前的视野忽然一下开阔了起来。

“——嗯哼,不在啊。”

我来到了“飞机场”上,环顾着周围,到处都没有看到流的身影。

难道是“壁”撒谎骗我吗?应该不会吧——我想着,侧过了脑袋时,

“啊,小吹,今年你也来了啊。”

从身后传来了一个打招呼的声音,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在转身之前,我略微摸了摸头发。并不是我在意被风吹乱了头发,只是不知怎么想摸一下而已,拜托诸位不要误会。

“你好,流,祝你新年快乐。”

转过身,我说出了每年都一样的话语。然后我仔细观察起了流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已经开始了吗,流?”

“啊,嗯。我是想等等小吹你的,可是,今年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成功啊,得珍惜时间才行。”

流有些不好意思地搔着头,他浑身都沾满了泥土。说起来,这就是我所看惯了的流的模样……

“呵呵,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樱花溪谷’也不会长腿逃走的吧?”

“嗯,话是这么说、嘛。”

流的笑容中稍许带上了一点阴影。看我侧着脑袋,流略微显得有些焦急,

“好吧,你好好看着哦小吹,今年,我一定会飞起来给你看的啦!”

说着,他“呯”的一下,拍在了一架和他一样沾满了泥土的人力飞机上。

与流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不久之前的一个春天。

“樱花溪谷”,与我的草庐一样,是静静隐藏在远离人烟之处的。因此,尽管有着如此绝佳的风景,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也只有当地人会来欣赏,而住在镇里的人好像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对于我而言,也是不愿意让那些粗野的镇里人来玷污此处的,所以我对这一点也非常欢迎,不过——

有一次,我少有地看见了一个镇里的人。

而且,看样子他不像是来赏花的。因为,他始终就只是在“樱花溪谷”附近的斜坡上,骑着一辆奇怪的自行车反复地来来回回。

由于感到可疑,同时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变成了人的样子,向他打起了招呼。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听到我这么一问,他好像吓了一跳的样子,转过了身来,掻了掻沾满泥土、脏兮兮的脸。

“不是、那个——我是在想办法飞上天啦,在‘樱花溪谷’上面飞。”

我眨了眨眼。这个人类在说什么傻话呢,这种想法在我的脸上浮现了出来,然而流却开口解释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啦,我老爸曾经带我到这个‘樱花溪谷’里来,让我看过这里。从上空,看这个地方。”

“从上空?你是说你父亲是鸟类什么的吗?”

“那、那怎么可能嘛——我老爸是个技师。他的兴趣是制造人力飞机。他是让我坐在人力飞机上面,飞到那里去看的啦。那个时候的光景,我实在是无法忘记呀。于是我就发下了誓言,长大了之后,一定要仅靠自己的力量去看。就是用这个。”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了旁边。

在那里的,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在自行车上装了些像螺旋浆和翅膀一样的东西。要从能够自由自在飞翔的我的角度看 ,这只是个看上去“好像能飞起来”的物体,绝不是能在天空中飞翔的东西。

可是呢,

在他注视着自行车的眼眸中,浮现着希望和期待的光芒。

“………………”

我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扑通一下,原地坐了下来。

“那倒是值得期待啊,请务必展示一下,我会在这里声援你的。”

“诶,……你要看吗?”

“是啊,有什么不方便的?”

“不方便倒是没有——感觉,有点难为情啊,一开始肯定是要失败的。”

我就是想看你的失败啦,这话,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明白了我不打算离开了之后,流就轻声叹了一口气,骑上了自行车。我眼中带着笑意,目送他踩着脚踏板、缓缓远去着的背影。

对于流,我其实并没有打算要干些什么,只不过是打发无聊的时间而已。我仅仅就是想看看,看看仅仅一介普通人类的流试图在天空中飞翔的那副模样,就像是看滑稽戏一样娱乐一下。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天狗。

流一心希望俯览的“樱花溪谷”,我都已经俯览过几千遍了。

流一心盼望着飞翔的那片天空,我已经回来飞行过几万遍了。

对于这样的我而言,流那拼命挣扎着想要飞上天的身影——带来的是恶作剧般的愉悦感。他是春暖花开之时,来到了“樱花溪谷”,重复着徒劳努力的一个愚蠢人类。流在我的心目中,只不过就是处于这样一个位置而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对流的嘲笑和好奇,变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色彩——

这个“飞机场”,其实是流挥洒着汗水,在“樱花溪谷”对面的斜坡上建造而成的。他又是挖石头又是划线,还为起飞搭了一个木制的坡面,虽然花了他不少工夫,但那还是有价值的,做出了一个相当“像模象样”的造型。

现在,流的人力飞机,正在笔直地顺着这个斜坡往下驶去,主机翼咔嗒咔嗒地摇晃着,气势十足地冲出了坡面,

“哦——”这次稍微有点飞起来了,鼓掌鼓掌。

我拍着手,在我的视野中,人力飞机浮浮沉沉地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悲惨地消失在了“樱花溪谷”中,再也看不见了。

“……嗯——,还是稍微差了一丁点啊。”

过了一会儿,流就这么喃喃自语着回来了。

“你在说什么呢,不是已经有了非常大的进步嘛。”

我坐在野餐垫上迎接着流,观察起了“新型”。

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比起来是云泥之别了,不再只是装上了机翼和螺旋浆的“自行车”,而是有了一个完全组合好的整体、成为可以称之为“人力飞机”的存在了。

听说他这次采用的是“碳纤板材”、“西艾富阿劈管”、“阿普莱特式科库皮特”什么的,我是不太懂的。虽然我对流是有些兴趣,但对人力飞机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要是想了解得更清楚的话,可以直接问他 。他应该会花上好几个小时热情地解说吧(经验之谈)。※

(※注:西艾富阿劈管,CFRP管,增强复合材料管材。阿普莱特式科库皮特,UPRIGHT COCKPIT,垂直式驾驶舱。)

流说到了最开始造飞机时的事情,

“啊啊,刚开始我是什么都不懂啊,心里想反正就像那么回事地先试试看吧,然后完全飞不起来呀,还被小吹你大声取笑了呢。”

“……有那种事吗?”

看着流愉快地说着自己的失败经历,我把头扭向一边。事实上我还是记得非常清楚的。是啊,的确,刚开始那阵,我一看到他掉下来就会拍着手大笑起来。

“好、好啦,过去的事就算了吧。来,喝口茶哦,流。”

“嗯,谢谢你了,小吹。”

流从我的手里接过了杯子,咕嘟咕嘟地、显得很享受地把茶喝了下去。看见这一幕,我略微产生了一点幸福的感觉。泡茶还是有价值的,尽管用的是流的水壶。

流坐到了我的身边,我仰视着他,轻声嘀咕了一句:

“流,你真的长大了啊。”

以前明明比我还要矮一个头的,而如今我不抬起脑袋就没法跟他对话了。流是个人类,而且还是个处于成长期的男孩子,所以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想到这一点,就有一种奇怪的忧郁感涌上了心头。

“小吹真的是一点都没变呢,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

仿佛要驱散我的忧郁般,流爽朗地笑着回答道。

“明明都已经五年过去了,说真的,小吹你到底几岁了?”

扑通。

“你、你听好了啊,流,淑女的年纪是不能问的哦。”

“说是淑女,看上去好像跟我的年纪也没差那么多吧——好吧,算了。不管小吹你几岁,你都来为我加油了。”

“……”

听到流毫无心机的话,我低下了脑袋,没法回答。

的确,现在的我是打心底里支持着流。

然而,过去的我却只是外表装装样子,心底里是瞧不起流的。

流要是知道了这一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他要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天狗,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天空中飞翔,还从心底里对他那迫切的愿望进行着嘲笑和围观的话——

流,会原谅我吗?

“怎、怎么了,小吹?你肚子疼吗?”

流的脸上浮现出了单纯的担忧之色。我低着头沉默不语,痛苦却更变得更加强烈了。我勉强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事。话说回来了流,你差不多可以重新开始了吧?”

“啊,嗯,说得也是。——小吹,你要是真的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哦,不用勉强一直看着的。”

“……没有什么勉强的,我想看到你飞上天空的样子。”

只有这一点,是真的。

我口中暗暗低语的话,当然不会传到流的耳朵里。他站起身来,拖起了人力飞机,准备到“飞机场”的中央去。

就在此时,

“——啊,”

一开始是我,过了一会儿之后,流也感觉到了“那个”。

风,变强了。

天空中云层卷起了旋涡,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雷鸣声。风一下子变了色,从遍布在“樱花溪谷”中的樱花那里席卷着花瓣吹到了“飞机场”上。

“……真是好风。”

流一边戴上头盔,一边喃喃自语道。他的眼里已经看不见我了。蕴含着清澈而又坚定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飞机场”的远方,那花朵烂漫盛开着的“樱花溪谷”,以及那镶嵌着粉红色花瓣的蓝天。

流跨上了人力飞机。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两手在胸前紧握,仿佛祈祷一般,发出了一声大喊。

“流!——加油!”

听到我的声音,流露出了一个明朗的微笑,向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转向了前方——在那个时候,流只留下了我最喜欢的那张坚强的侧脸,开始了前进。

就是那张侧脸。我注视着流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思绪。

那张侧脸,就是完全改变我内心的罪魁祸首。

在天空中飞翔,在我看来是很简单的、很微不足道的愿望。

然而,流对于这个愿望所表现出来的感情,是我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拥有过的——如此真挚、如此美好。

自从与流相遇之后,每当到了春天,我都会坚持来看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感到自己心中的嘲笑和好奇,逐渐变成了羞愧和自我嫌恶。自己瞧不起的对象,却不将他那美好的侧脸转过来看我,只顾着笔直地向前进。

然后,现在。

人力飞机,流的翅膀,正在“飞机场”上往下驶去。

这次主机翼没有摇晃,仿佛撕裂了迎面而来的春风,笔直地冲向了“樱花溪谷”。他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地踩着脚踏板,全心投入地转动着螺旋浆。

流与人力飞机融为了一体,从坡面上飞了出去。

“————————!”

我屏住了呼吸,抬头看着这副景象。

第一次。

这是我第一次,对人类产生了羡慕的想法。

当然,我也能够在天空中飞翔。不是那种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的飞行方式,而是能更加迅捷和优美,仿佛化苍穹为己物般,划出犀利的轨道来。

然而,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我从未为了飞行而付出过一次努力,从未学习过制作能在天上飞行的翅膀,也从未浑身是泥满头大汗地建造起“飞机场”。——好不容易完成的人力飞机,由于微小的失误而坠落,摔得粉碎,连自己的腿也摔得骨折,却还为没有飞起来而懊恼地流泪,这些我一次都没有经历过。

所以,我才会不由自主地羡慕流。

他翻滚、挣扎、弄得浑身是伤,然后,最终所到达的那片天空,与我一贯飞翔着的那片天空,真的一样的吗?

流在“樱花溪谷”的上方,缓缓地像爬行一般,但确实是在飞行着。我抬头看着他,放在胸口的手牢牢地攥紧了。

现在,流的侧脸,不知是什么模样的呢。

虽然想确认这一点,我却无法做到的。

因为天狗这个秘密实在太过沉重了。

我想和他一起飞翔,但却永远没法做到。

终于,人力飞机好像用尽了力气,沉入了“樱花溪谷”之中。

然而,流能在天空中飞翔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虽然仅仅只有短暂的片刻,但他的努力最终毫无疑问地结出了果实。

我用力揉着自己脸颊,为了尽可能挤出自然的笑容来,为了不把内心盘旋着的复杂心情表现在脸上,必须事先好好练习一下。揉揉揉。

“——啊,流。”

过了一段时间,流拖着人力飞机,从“樱花溪谷”的方向回来了。尽管同之前是的光景没什么两样,但是流的笑容中,却蕴含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强烈的喜意。

“…………,恭喜你了,流!你终于成功了!”

流笑着,用力点了点头。

“嗯!谢谢你,小吹,多亏了你为我加油嘛。”

我都说了,别再提这茬了。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啦,一切都是对流努力的奖赏吧?啊,对了流,久违了的‘樱花溪谷’的景色,看起来如何啊?”

对自己看了无数次的东西,却要装作毫不了解样子地发问,实在需要相当强大的精神力。我努力保持着笑容,流则显得有些难为情地搔了搔头,

“哎呀,说到这个嘛。我刚才一心专注着飞行,根本就没空去看周围啦,所以完全不记得了。”

“……这样的话,你就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飞的了吧。”

“没关系啦,只要能飞起来一次,我就有信心了!加上一些改良的话,我想就可以飞得更加稳定了。——不过,”

此时,笑容从流的脸上褪去了。我心想怎么回事呢,歪起脑袋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他好像下定了决心般开了口。

“不过,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吧。”

“……?你在说什么呢,流?今年不是才刚开始嘛,而且就算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呢,”

“不是的,小吹,——我想过,如果成功了就告诉你的。所以,现在就说出来吧。”

看到流严肃的表情中带着阴沉之色,我顿时不说话了。看样子,流是准备说出某件非常重大的事。重大——而且,很不妙。

“……今年是最后一年了,明年,我就不会再到这里来了。”

“——————”

“很快,我就要去东京了。我通过东京的大学的考试了哦,小吹。从4月份开始,我就要一直在那里生活了。所以说,今年是最后的挑战。”

“——可是,但是,那样,”

“说实话,本来我是想早点通知你的。不过,我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就拖到这么晚了。——对不起。”

流是没必要道歉的。虽然我这么想,但是嘴里却无法说出来。我缓缓眨了眨眼,静静地吐了口气,然后。

从怀里,取出了“天狗之扇”。

“不过,这么快就能成功真是太好了啦,这样我就放心了。要是仍然飞不起来的话,至今为止所花费的时间也就全都浪费了吧。而且小吹也会感到很失望吧。在春天的第一股季风结束之前,还是稍微有点时间的。我就以这架机体为基础,加上一些改良,然后小吹,你也一起——”

“流。”

轻轻地呢喃了一声,我打断了流的话语。

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我的脸,一定浮现着类似于微笑的表情吧。

“流,你喜欢4月吗?”

“诶,怎么了,突然这么问——”

“我呢,是很讨厌的,4月实在是太讨厌了。不仅仅是4月,5月6月7月也都一样。我讨厌的不是那个时期,而是讨厌为时间编上号将之分割开这种思维方式本身。”

“………………”

“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并不是在编了号的时间中,而应该是在更为自在舒畅的时间中生活的。——等待开春,等待积雪融化,在这样巡回的时间中,就会有突然来到的相遇和分离、喜悦和悲伤出现。”

流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在他的面前,我打开了“开狗之扇”。

“所以说,我呢,最讨厌4月了。那个时候一到,你就要去别的地方了。在一个确定的时间,必然会有分离在等待着。这种就像是等待着处刑的犯人的心情,虽然不是特别强烈,却也令我无法忍受。——所以,”

说着,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我横着挥动了一下“天狗之扇”。

只是这一下,就卷起了强烈的飓风。在这有如局部龙卷风般激烈的奔流下,流很自然地、条件反射地用手挡住了脸——

然后,我张开了隐藏着的翅膀。

同樱花的花瓣一起,乘着风向上空飞去了。

双翼拍打着空气,悠然地回旋着,我的目光短暂地向地面上看了一眼。

“——,啊,哎呀?小吹?小吹,你在哪里!?”

流慌张地大喊了起来,到处寻找着。然而,他根本没有往天空上看一眼。那是当然的,刚才还在眼前的女孩子,有谁能想像得出来她会长出翅膀飞到了天上呢?

换句话说。

他是人类,而我是天狗,这是再明确不过的明确事实。分离是必然的,既然是必然的,我就希望能使之显得更突然一些。明知道在前方等待着的是分离,我却没有那么强的承受力来笑着面对,因此,我就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看着仍然还在寻找着我的流,伴随着罪恶感,我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

“——再见了,流。”

这么细微的声音,流肯定是听不见的吧。不过,唯有我回到天空上的时候,从脸上不停滑落的泪珠 ,或许还有可能落到他身边。

在那之后,经过了一段时间赌气的睡眠,到了某一天。

“——还在睡觉吗,真是个没出息的主人啊。”

背后传来“壁”的声音,我醒了过来。

我反复眨了眨眼睛,感觉到睫毛上沾满了泪水。我实在是太不中用了,只不过是和一个人类分别而已,竟然就让我承受了做梦都会哭出来的悲伤。我已经做了多少年天狗了呢。

这副表情要是被“壁”看到,肯定又要被它唠唠叨叨地数落一阵了。所以我背对着“壁”回答道,

“你的啰嗦还是一点都没变啊,‘壁’。你有什么事,我可不记得叫过你。”

“不是主人你命令我去看着那个小子的举动嘛。那家伙,坐着今天的新干线,离开山下那个镇子了啊,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我是不能离开主人你的势力范围的嘛。”

虽然早就料到了,但得知流去了远方,我的胸口还是一阵隐隐作痛。我并不想听到这样的报告,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朝“壁”瞪了过去——

“怎么搞的你这副德性”“哦哟哦哟,这张脸可真糟糕啊。”

主从二人,同时对彼此的模样表现出了诧异。

不不不,比起我来,“壁”的模样要惨得多了。羽毛七零八落的,浑身都是泥巴,看上去脏兮兮的。我皱起了眉头,

“乌鸦难道还会在泥水里洗澡吗?请不要弄得这种模样到我的草庐里来。”

“……这还不是因为服从你的命令嘛。有牢骚别冲我发,去找那个小子发吧。都怪那家伙把给主人你的信埋在了‘樱花溪谷’附近。”

我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理解了“壁”所说的话。

“………………给我的…………信!?”

“你不知道吗,别人说话你要听到最后嘛。自作主张地认定了分离、自作主张地中断了对话、自作主张地钻在被窝里哭,这样估计也让那个小子搞得很为难吧。”

“壁”的抱怨声基本上都没传到我的耳朵里,我跳了起来跑到它的身边,伸手拿起了脚下那个沾满了泥土的信封——

他是人类,而我是天狗,这个再明确不过的明确事实,让我的手停下了。

然而,那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的事,我将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些理智想法全部抛开,撕开了信封,目光在信上的文字间游走了起来。

几十秒之后,我发出了一声尖叫。

“‘壁’!这、这到底,是什么密码啊!?”

“怎么啦,上面写了些什么吗?”

“说是向我道歉,然后说他,——喜、喜欢我,想和我见面之类的,接下来,就罗列了一串谜一般的数字!”

“来,让我瞧瞧啊。0、9、0——我说你啊,这不就是个手机号码嘛。”

“……手、机?”

“…………主人,该不会说,到了这个时代,你连手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感受到“壁”那种带有鄙视之意的目光,我恼羞成怒地大叫了起来。

“我才不知道那种东西啦!我说过吧,我呢,对数字、号码之类的东西是非常讨厌的!不可能会了解要用到那些的东西吧!?”

“壁”缓缓地摇了摇头,然后以讽刺的口吻说道,

“我先说清楚哦主人,如今的人类用起手机来,那才真是如同呼吸般习惯了的事情啊。就像你在天空中飞翔一样,很简单哦。”

“……………………学、学不会用那个的话,就再也无法和流见面了吗?”

“好吧,说实话就是这么回事了——不过主人啊,等一下我会给你说明的,现在就让我先稍微睡一会儿吧。挖土这种活我实在不太习惯干,已经筋疲力尽了啊。”

“请、请稍微等一下‘壁’,说得再具体一点——喂,我说‘壁’!”

不知什么时候“壁”已经陷入了沉睡,也不可能把它拍醒,我来回踱着步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读着信。这个号码要怎么用才能和流联系上呢?对于毫无这方面知识的我而言,这只能是一个谜语。那个叫做手机的东西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不断地思考着这种问题的我,一定——

与第一次跨上了人力飞机的流,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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