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昏睡事件犯人后经过数日,从那之后彻夜未眠地治疗手臂与埋首考察暗魔法的水明,这天于帝国自豪的大图书馆一隅,死盯著书本的书背不放。
「暗魔法啊……」
暗魔法,根据这个世界的魔法专家翡露梅妮雅所述,是八种属性中格外难控制且特殊的一种魔法。由于翡露梅妮雅并非暗魔法的专家,因此相关知识仅止于承受攻击时的状态与效果,虽说厄斯泰勒也有使用暗魔法的人,但该人物在性格上不太与其他人往来,所以也没能听说详细内容。
即使来到藏书量破表的帝立图书馆,写到关于暗魔法的魔导书也相当稀少,就算有写,也只提到操纵黑暗的魔法,在元素中属于异端,或者没有强烈适性就无法控制,以及会毁灭术者本身等,几乎没有能参考的内容。
根据翡露梅妮雅与蕾菲尔所言,暗魔法的术者在历史上也相当罕见,再加上前述提及会毁灭术者本身的理由而泰半早逝,或许才因此并未遗留亲笔著作。
「……」
水明松开缠住左手的绷带并望向内部。
穿透过绚烂的金色要塞城墙,损害自己身体的魔术。湿淋淋的,蕴含某种生物般湿气的黑色雾霭——暗。受到攻击的手掌与手臂留下后遗症,变得乾燥而满是皱纹,目前正浮现暗沉的黑斑。
这究竟是什么呢。
火、水、风、雷、土、光,这些既是物质性存在,同时也是元素,至于暗,不论是能量或物质都难以锁定。
照常理说,暗应该是吸收光的事物,或指没有任何物质的空间。是指该空间缺少光线,而非此处有名为「暗」的事物。
虽说世上确实有暗物质或暗能源等存在,而这些能量与物质,是为证明物理法则的正确性而非存在不可,在理论上应该要存在的「不可视物质」与「不可视数值」。
假若视这些为暗,那确实就有办法制造出暗。毕竟只要利用数密术与虚数,组合出世上理应不存在的数值,重现理应不存在的事物即可。
不过在数学并不发达的世界,怎么可能有近代才发现的,名为虚数的概念与「不可视数值」?即使这些概念存在,也不能期待有办法发挥暗魔法那种效果。
另一方面,也不可能重现绝对虚无——无明,再说那个暗魔法能使出直接影响星光体的攻击。既然如此,寻常的思考模式自然不可能得出结论。
干涉术式的能力,遮蔽光线的力量,直接给予精神体损害的星光体攻击。兼并各种特性的单一力量,这世上究竟是否有可能存在呢。
在思考此事的过程中,水明嘴里自然溢出笑声。
「呵、呵呵呵呵……」
没错,就是这个,在追寻神秘的过程中不经意碰壁的这个时刻,能切身感受到自己正在追寻未知。正因为面临此等时刻,才会有自己是追求不可能领域之人,与神秘学者的实在体认。并且再次确认,自己果然应该继续追寻神秘。而面对这暗魔法同样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的文明水准,比原本世界要来得低落。既然如此,理论或法则上的常识,也必须倒退回配合这里的程度。是相信有热素或燃素的时代,不对,应该比这更久以前,但在此之中却有某种未知事物。星光体攻击就主流而言,多为异教神働【Goetia】所利用。是向神秘的存在借用力量,攻击人类平常无法触及的精神外壳的招式。而巫女术、古老的Gandr魔术、阴阳术的诅咒亦是如此。朝负面方向凝聚思念,便能轻而易举损害到他人的精神乃至灵魂。没错,是咒术。然而,这个世界的魔法有全部都需要利用到元素的前提,依循此项原则,要扣除例外就只能想到咒术。
(但是,那个,当时从左手上窜起的确实是怨恨。)
——没错,虽说当时忍不住脱口而出,但理应有感受到才对,感受到那股侵犯神经的感觉究竟为何物。那股力量确实是能称为憎恨或怨恨的负面能量。就这么持续暴露出的,是人类不该去使用的力量。水明对那道不顾自身安危的术式感到愤怒。对方应该还很年幼,如此娇小的身躯竟然会使用这种术式。
脑海中不经意闪过莉莉安娜的身影,犯人大概也差不多年幼。既然如此,自己身为魔术师,是否该引导对方走回正道——
(脑袋里一片混乱,必须整理清楚才行。)
思绪依然尚未整理好。自己屡屡遇到这类情况,想起来的尽是些关联性浅薄之事,微弱的共通点却擅自联系在一起,而转变得宛如真实般坐落于脑海中。如今这种现象,肯定也是这类情况的前兆。近乎预知的预感不可能降临到自己身上,所以莉莉安娜不会是那道人影,也不会是暗魔法的术者,更不会踏上错误的魔导之路。
「……水……明……下!」
所以要仔细思考,目前该关注的是暗魔法,那的确是负面方向的力量。既然如此,利用到元素又是怎么回事。不对,说起来暗魔法真的是会用到元素的魔法吗?说不定自己从最开始的前提就搞错方向。若真是如此,操作暗的术式在追溯神秘的历史之前——
「……水明阁下!」
「——?啊、啊啊,梅妮雅吗?」
耳边传来的大音量,令因思考而俯首的水明抬起脑袋,出现宛如跳跃般的反应。而声音的主人来自翡露梅妮雅。
出声搭腔的她有些错愕地问道。
「才不是什么梅妮雅吗,请问你是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点事情。」
如此答覆后,翡露梅妮雅说出「啊呜……我妨碍到你了吗」而准备道歉时,水明则挥挥手制止,并在为查资料而占据书桌一隅的状态下与她对话。
接著,水明一边整理起为阅读魔导书而带来的魔术品,同时提问。原因是水明拜托她继续去探听线索。
「怎么样?」
「是的,大家都不太愿意搭理我。」
「是吗,果然不会帮忙。」
「好像是帝都里有虔诚的信徒在传递消息,于是就不著痕迹地散布开来了。」
说话的翡露梅妮雅表情相当苦涩。结果一如当初所预期,探听线索很难有实际斩获,想必请帮手们盯梢才是最有成效的。
「只是相较之下,宪兵们还比较愿意协助。」
「为什么?」
「似乎是宪兵们与艾力欧特阁下有些不愉快的过节。」
「哦?」
「从和勇者阁下开始比赛的不久前,勇者阁下就参与搜索犯人,我想这点水明阁下也知道……虽说勇者阁下亲自参与搜索时,宪兵们也有协助他,但一到关键时刻,勇者阁下就拿出靠山的救世教会与勇者的名目,要求宪兵们提供所有情报,以利他们搜查。」
想必拿出勇者的名目与教会当后盾,确实是有效手段。但不容否认的是,这么做会恶化与被使唤一方之间的感情。
「不过我询问的宪兵,也是没精打采地说出『反正功劳全归勇者大人』,还一边在喝闷酒,因为是怀有诸多恶意的说法,所以我想艾力欧特阁下可能也只是照规矩办事。」
勇者艾力欧特,虽说水明只在宵暗亭和他讲过话,但看起来是超乎想像的认真性格。而这次受害情况,因为信徒从中作梗而无法严实搜查,话虽如此,他本人应该也没办法准确掌握受害情况吧。
「这是怎样,宪兵们为了泄愤所以要利用我们?」
「最后似乎还为此开设赌局。」
「还真是没干劲,明明就是自家国民遇害。」
受到翡露梅妮雅叹息的影响,水明也伸出食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接著,翡露梅妮雅彷佛要说宪兵们之所以无精打采还有其他理由。
「关于这点还有一些其他因素,但请等我确认过再说。」
「知道了。还有我们赶过去时遇见的贵族怎么样了?」
「目前似乎在自家疗养,意识和其他受害者一样尚未恢复。」
接下矮小人影的魔术攻击的男子,之后立刻被宪兵带走,关于其状态水明也仅从远处观察过。看来等查完资料后,还必须过去探望一趟才行。
「是吗,那么后续也拜托你了。」
❖ ❖ ❖
听完翡露梅妮雅报告并小憩一阵子,两人坐在图书馆的椅子上时,水明忽然注意到一件小事。
「这么说来我突然想到,我们能够毫无窒碍地对话和阅读呢。」
最近在对话与阅读文章上,水明有不少发现。与艾力欧特对话上的不协调,在图书馆能阅读不同语言的书籍——
「是因为有英杰召唤的加护吧,我记得以前应该也谈过类似的话题。」
「现在我注意到当时没太在意的部分。以前我没问过你细节,到头来,我们是为什么能够语言相通?」
「在英杰召唤的仪式被召唤出来的人,会自动施加转换语言的术式,而这部分则是以召唤者的知识当作基准。」
「哦?」
「水明阁下的情况,是以我的知识当基准……存在于水明阁下世界的事物对照我知道的概念,如果两者一致的话,语言就会转换,至于水明阁下的世界原本没有的事物,我们的语言就会直接配合水明阁下使用的语言发音。而我不知道的事物,当然就会配合你们的语言发音以供我们理解。」
也就是说,存在与不存在的概念在语言转换上有其极限。还记得以前与翡露梅妮雅战斗,说出「结界魔术」这单字时,她就没能理解。这应该也是所谓转换的极限。至于暗魔法,虽说也是原本世界没有的概念,或者这个世界单纯也只是将暗与魔法两个单字接在一起,然后直接转换过来。
当水明如此思索时,翡露梅妮雅似乎很自傲地挺起丰满的胸部。
「换句话说,是我的知识帮助水明阁下交谈与阅读的呢。」
只见她似乎很高兴地说出「嘿嘿」,而身旁的水明则钦佩地感叹说「干得还真不错」,之后翡露梅妮雅带出先前没问水明的问题。
「话说回来,水明阁下,查资料的结果怎么样?」
「不行,完全没能当作参考的资料。」
当水明半开玩笑地表现出束手无策的模样时,翡露梅妮雅露出遗憾的表情。真郁闷,他察觉到自己与翡露梅妮雅在理解上的差距后,为了让她明白刚刚是在开玩笑,立刻转为认真的口吻说道。
「不过我倒是正在思考对策。」
「对策吗?」
「既要想对策,还要查那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暗魔法对我们而言未知的部分实在太多……靠水明阁下世界的知识能解析吗?」
「我想应该不至于不能解析,毕竟这世上的一切现象都不可能无法解析。嗯,我心里姑且有个底。」
水明以稍微乐观的口吻说道。他确实也想过,至今为止获得的情报,或许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剩下就只能再实地观察一次,好仔细分辨。接著翡露梅妮雅略微歪头说道。
「我还注意到别件事。」
「什么?」
「那位暗魔法师咏唱咒文最后附加的词汇,那些连我也没听过,我想想……」
翡露梅妮雅为了从脑中翻找该词汇而整张脸揪成一团,于是水明代替她说道。
「奥尔戈,鲁丘拉,勒格亚,赛肯特,莱毕耶拉尔,贝巴伦……对吧。」
「啊,是的。就是这些词汇,连我都没听过。这到底是……」
当语尾力道逐渐减弱时,翡露梅妮雅沉思的表情更添一分严肃,此时背后传来向两人搭话的说话声。
「恕我失礼,可以打扰一下吗?」
听到人声的两人回过头,发觉驻足的是一位身穿图书馆职员制服,皮肤白皙的男性。
他是水明初次来到图书馆时就认识的熟面孔。
「司书先生吗,今天也请容我在此查资料。」
「八键……没错吧。今天你也很热衷吸收新知呢。」
看见彷佛在赞许水明勤学态度般和蔼可亲的司书,水明则说出「算是吧」并露出微妙的笑容。
接著,不认识他的翡露梅妮雅询问。
「森之人吗?水明阁下,请问这位先生是?」
森之人,是指精灵吗?记得以前司书介绍过自己是精灵,森之人恐怕是别称。
「这位是担任司书的罗密欧先生。之前刚来这里时,他向我解说过图书馆内部。」
「是这样啊,还真是稀奇呢,我听说森之人大多不太愿意和人类有所牵扯。」
翡露梅妮雅望向罗密欧并罕见地蹙眉,耳闻她这番话后,图书馆司书不禁苦笑。
「我经常被说是怪胎,毕竟我离开出生的森林去外地生活。」
听他如此自嘲般说道,看来这边世界的精灵的生存方式与原本世界常听说的精灵故事很类似,他们居住于森林,在封闭的环境内生活。但目前先不论这点——
「先不说这个,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我刚好经过附近,听到你们在聊暗魔法,所以有点在意。」
看见感兴趣而被吸引过来的罗密欧,翡露梅妮雅意外地睁大双眼。
「您知道吗?」
「是的,毕竟我活了还算满长的一段时间,多少知道一点。」
❖ ❖ ❖
在意外之处听到关于暗魔法的话题,于是罗密欧也加入话题而围著书桌坐下,就座后立刻切入重点。
「暗魔法,一言以蔽之就是火、水、风、土、雷、木、光、暗八种属性中最强而有力的魔法。不,比较正确的说法或许是……最凶恶的魔法。话说二位为何要调查暗魔法?」
「跟这个有点关系。」
如此说道的水明,指向左手并解开缠在上头的绷带。见其左手的罗密欧转为惊讶神情。
「这是……所以你们才会想调查暗魔法吗……」
罗密欧推回稍微滑落的眼镜到原本位置,并一脸严峻地低吟,这次则换翡露梅妮雅向他提问。
「您光看一眼就知道,请问您知道这种症状吗?」
「在来图书馆前我曾担任过魔法医,以前也帮受到暗魔法攻击的伤患治疗过。八键,能让我看一下你的手吗?」
因为没有特别需要拒绝对方的理由,于是水明点头并解下绷带再伸出左手。罗密欧稍微观察一阵子后,最后露出赞叹的表情「呼」一声吐息。
「……症状很稳定呢。一般来说被如此强烈的暗之力量侵蚀的话,应该会蔓延至身体中心才对……这是八键自己治疗的?」
「嗯,不过也只是应用自己懂的治愈术而已。」
「别这么说,这是很妥当的处理方式。我以前从没看过如此精妙的施术成果。」
如此说道的罗密欧,接著却顿时转变为严肃表情提问。
「你是在哪里受暗魔法攻击?」
「是目前令社会动荡的事件的犯人。」
「——难道你被袭击了?」
水明向如此震惊的罗密欧粗略解释事发经过。即女神的神谕乃至与艾力欧特的竞争,再来是前几天接触犯人并与其战斗。
默默聆听的罗密欧露出严肃表情。
「……是这样吗,居然有这种事……我确实听说过有人和勇者大人一决胜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你。」
对自己置身的状况感到焦躁的水明叹气后,罗密欧端正坐姿。然后露出真诚的眼神望向水明边说道。
「这么说或许你听不过去——但请你住手。」
「住手是指搜查犯人吗?」
「是的,或许这不该是我这种局外人插嘴的事,但犯人是使用暗魔法的术者,以这种人当对手实在太糟糕了。一个不好,吃下暗魔法的攻击可能会病死,也可能因为承受攻击而当场丧命。」
「即使如此,我也是赌上了两位同伴。」
「不过,性命是无可取代的吧。虽说跟随勇者大人可能是有危险……」
如此说道的罗密欧偷瞥一眼翡露梅妮雅,过于直接的意见令她表情复杂。
「还有刚才,八键似乎有提到贝巴伦吧?」
听到罗密欧的疑问,翡露梅妮雅蹙眉并再次提问。
「这个您也知道……?」
「这个词汇,印象中我很久以前听过。」
「如果您知道的话,能麻烦请指点一二吗?」
罗密欧对翡露梅妮雅的请托郑重颔首,再缓缓开口。
「那是叫蛮名的词汇。」
「蛮名吗?」
「对。所谓蛮名,是和暗魔法同时诞生于这个世上,自远古时代就遗失的诅咒词汇,它有为特定属性——也就是为暗属性增幅力量的效果。」
「增幅?」
「是的。据说只要补上这些词汇,暗魔法就会比平常施放魔法时,威力要强上数倍之多。依我看,那位暗魔法术者应该是在暗魔法咒文后加上蛮名了吧。」
「那么,暗魔法的术者……」
「恐怕能够使用威力相当惊人的暗魔法。」
罗密欧的解说令翡露梅妮雅屏息。
「我再说一次,请你住手。要不然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可是,我们非抓到犯人不可。」
「为了同伴,是吗。」
看见水明点头的模样,或许是放弃继续说服他,罗密欧参杂著错愕感叹息。
「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看来阻止你也是白费口舌。」
「明明还请你指点我们,实在非常抱歉。」
「我知道了。那么至少暗魔法的危险性,请绝对不能忘记。」
如此说道的罗密欧为了告别而留下一句「我先告辞」,回归工作岗位。
「暗魔法加上蛮名……水明阁下?」
翡露梅妮雅露出抑郁的神情,并因思索而歪头,接著如嘟哝著烦恼之事般转向水明,只见他以前所未见的遥远目光,仿徨地说道。
「蛮名……吗?」
❖ ❖ ❖
之后在未能找到犯人的情况下,又出现一名牺牲者。
这天水明为记住帝都构造而独自在城里漫步,顺便在附近找猫。
宪兵、勇者,以及自己,或许是搜查相关人等增加的缘故,犯人犯案的频率似乎也因此降低,夜间搜查的成果不佳。
因此现在必须再度募集帮手,所以水明才会跑到后巷、树丛周围、空地等地区。
接著,水明抱著刚找到的第二只猫走出后巷。
「喂,别一直啃来啃去,就算咬我的手指也不好吃吧。」
水明伤脑筋地摸起猫,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指究竟是哪里好吃,怀里的猫一个劲地轻咬著水明的右手食指。猫啃咬的习惯基本上是延续攻击对象与置猎物于死地的习性,不过目前抱著的猫很放松,所以或许是希望有人能抚摸它。
当水明边如此思索边摸猫时,眼前出现一张熟面孔。
「水明•八键……」
是相当有特色的眼熟容貌,对方是莉莉安娜•赞德克。
「——哦哦,是双马尾眼罩幼女吗,好久不见。」
「双马……那个莫名其妙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哎呀,不知不觉就这么喊了。话说回来,这还真是巧遇呢。怎么,果然是想要我请你吃点心吗?」
即使水明开玩笑般提问,莉莉安娜或许是没心情陪他打趣,以比平时更剑拔弩张的态度回话。
「不是的。」
「你不是想要点心吗?」
「那种东西、怎样都好。」
「那你是怎么了?」
水明如此询问气氛显得格外严肃的莉莉安娜,尽管她并未散发平时那种氛围,但酝酿出的气魄却和以往不同。总觉得有些奇怪,她只是不断注视自己胸前,态度上似乎稍微欠缺冷静。而自己胸前有的,只有两只猫。
「猫、猫咪……给我、给我……」
「……啥?」
莉莉安娜像在表示快把猫交给她一般敞开双臂,并逐渐逼近水明。
❖ ❖ ❖
水明在莉莉安娜的请求下,将怀里的一只猫交给她抱,自己则坐在喷水池旁的椅子上。
「喵、喵、喵、喵。」
另一方面,莉莉安娜根本不看水明一眼,只是模仿猫叫声并天真无邪地与猫嬉戏。她抓起猫的前脚,一边唱起著名的童谣,一边舞动的模样,在旁人眼里看来似乎很幸福,简直像置身于午后的乐园之中。这张笑脸,闪耀著过去未曾见识过的光辉。
「喵、喵,抱〜」
莉莉安娜哼完歌曲旋律后抱紧猫,看来她应该很喜欢猫,她和猫看上去同样惹人怜爱。于是水明出声搭话,喊起似乎彻底忘记自己存在的莉莉安娜。
「你很开心嘛。」
「——!你、你打算在那里待多久?水明•八键!」
「哎,我会在这里待到你把猫还我为止。」
水明如此说道后,莉莉安娜露出狐疑的目光。
「还你?这只猫、是你的吗?」
「是啊。」
「它是野猫吧,不是、你的猫。为什么你要绑架猫咪呢,根据你的答覆,可能会在军事法庭上判处死刑。」
绑架又是怎么回事。只见她以半睁著眼的冰冷目光刺向自己,而且毫无转圜余地就直接判死刑,听起来还真危险。水明心想,自己可是获得「喵」这句同意才会带走它的喔。
也罢。
「哪有为什么,就是我突然想摸摸猫咪而已。」
「呣……这样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没问题。」
没问题喔?好吧。莉莉安娜再度沉溺在与猫玩耍中。水明总觉得抓不太准她能接受的标准。但先不论这点——
「你很喜欢猫呢。」
「不只是、猫咪,我也很喜欢、狗狗。动物全部、都是好孩子。」
莉莉安娜如此说道,不久后边凝视猫的脸孔边拋出疑问。
「我听说了,你和勇者比赛,看谁先抓到事件的犯人,是吗?」
「嗯,亏你知道。」
「因为消息、传到我耳里。」
或许是她隶属军事情报机关的缘故吧。并未特别为此感到自豪的莉莉安娜,继续问起该话题的后续。
「为什么、你会想和勇者比赛呢?」
「当然是因为这件事赌上了我的两位同伴。」
水明以假设莉莉安娜知道详情的口吻如此说道。
「既然女神都这么说了,把两位同伴寄放在勇者身边、就好了吧?如此一来,既不会被卷进麻烦,你也能落得轻松。再说,女神会降下神谕可是难得一见。」
「你的说词还真冷漠。」
「或许很冷漠,但很有道理。」
「道理吗……」
当水明淡淡地重复莉莉安娜的说词时,只见她露出略显焦躁的表情面对水明。
「我没说错吧。还有我问你,那只手、是怎么了?」
「你连这个都听说啦。嗯,中了犯人的招。」
听水明如此说道,莉莉安娜的视线落在他左手的绷带上。
「……情况、很严重吧?」
「倒也没这回事,很快就能痊愈了。」
「痊愈……?能治好吗!」
「嗯?怎么,这需要吃惊吗?」
莉莉安娜对此事感到震惊地反问水明。见他费解地歪头后,莉莉安娜忽然撇过头。
「不、不是,我只是听上校说,你的伤势、很严重……」
「是吗,不过我的想法不会变。」
「就算你说不会变……但你真的、知道吗?犯人是过去、对许多人下手的、危险分子。还是收手、比较好。」
「怎么,你从刚才就一直很纠结这件事呢,难道是在担心我?」
「——才没这回事。」
莉莉安娜间不容发地答覆。
「最近也有人对我讲过类似的话,不过如果我会半途放弃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接受挑战了。」
「为什么、你要坚持到这种程度?再说,如果这是拯救世界的必要之举——」
正常人都会放弃吗?为了多数而牺牲少数,如果危机迫在眉睫的话,或许就连如此轻易下结论是否真的没问题,这种疑问都不会产生。
「在那之前……」
「怎样?」
「放开它吧,已经够了。」
如此表示的水明指向被莉莉安娜抱住的猫。曾几何时,猫已经开始左右摇摆尾巴。
「通常来说,猫不满足于现状时就会像这样摇尾巴。应该是被抱得很热吧。」
「……它不愿意吗?」
如此说道的莉莉安娜表现得一脸遗憾,接著惋惜地放开猫,于是猫歪著头进入观察莉莉安娜的状态。看来猫对她还是很感兴趣,并未彻底厌恶她。这点传达给莉莉安娜后,只见她双眼恢复光彩并凝视起猫。
「关于刚才的问题。」
「这个嘛,你是指为什么我要反抗女神与勇者吗?」
莉莉安娜点头。于是水明叹息,隔了好一阵子才答覆。
「我说你啊,难道都没有想保护的事物吗?」
「想保护的、事物吗?」
「没错。对我而言,那两人就是这么回事。」
「……」
没错,自己非得这么做不可。明明没有任何回报,翡露梅妮雅却前来帮助自己,至于蕾菲尔就更不必说了。她们两人对自己而言,毫无疑问都是应该保护的人。
「我、不太懂,只觉得、没必要勉强到这种地步……」
「不懂吗。这个嘛……举例来说,你有没有家人?」
「——」
水明总觉得似乎听到某种不成声的声音。
「怎么了?」
「我没有家人。」
莉莉安娜讲出某种温度骤降般拒绝他人的言词,难道是自己戳中她的痛处了吗?虽说水明不清楚为何会引起她的愤怒,但她应该有父亲才对。连只看见长相那次都算在内的话,他已经见过三次那位梳著油头的军人。
「那个人是你的父亲吧?」
「上校在身为父亲之前,是我的长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般家庭即使家人间是这种关系,平常也应该是父亲的角色摆在前面才对。当水明准备开口时,或许是察觉到他内心想法的莉莉安娜俯首说道。
「上校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因为、我被父母拋弃了。」
「……是这样啊。抱歉,这类话题你是不是不太愿意谈?」
「不太想。」
于是水明再说一次「抱歉」,然后答覆刚才反覆质问自己的问题。
「虽然我和那两人的交情还很浅,不过她们对我却很重要。」
「所以你才、那样逞强吗?你这样会早死,真是笨蛋。」
「你讲这话真过分。」
「可是,我也……」
「嗯?」
「没事。」
对于认为话题还是到此为止比较好的莉莉安娜,水明说了句「是吗」,并结束对话。
接著再偷瞥一眼莉莉安娜,原先她眼中的光辉已然消失,总有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一边凝视著伸出前脚的猫,同时陪猫玩耍。
发呆一阵子的水明,发现附近有在卖冰淇淋的摊贩,于是起身跑去买了两支回来。
「来,这是之前的谢礼。」
莉莉安娜察觉到递过来的冰淇淋,于是抬起看似困倦不已的眼睛。
「我不是、都说不需要了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别人送的,对你来说又不吃亏,就收下吧。」
「我不需要。」
「哎,你看我都买了。」
俯首沉默一段时间后,最后她以有些忧郁的嗓音询问。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就算你问为什么……」
「你也像其他人一样,对我冷漠无情就好了,尽管疏远我就好了。」
无比阴沉,不论是眼眸,还是映著自己的倒影全都沉浸于黑暗之中。被拋弃,被疏远之人,这些词汇令人想起她的境遇。
「我很恶心吧?明明年纪还很小,却有能伤害他人的魔力。对谁都充满攻击性,所以……」
「大家都是那样吗?都像当时那样?」
「在帝国、我是受人畏惧的对象。是为了将情报部隐藏于暗处而创造出来的,庞大而暗沉的光芒。」
「所以,才没有像我这种人?」
「没错,这里没有、像你这种人。除了上校以外……」
尽管扭曲的意志冲口而出,但莉莉安娜似乎逐渐找回冷静。她就这么消沉地垂落肩膀,闭口不言。
「那个人感觉不会讲些多余的话,看来是个好人呢。」
水明如此道出对罗格的感想,随即从口袋拿出偏软的肉乾给猫。
「不过,这样不会很痛苦吗?」
「这就是我的工作。即使感觉不愉快,也无法拒绝。」
「所以你才甘愿承受如今的情况吗?」
「我是上校的棋子。如果拒绝处理军务,就等于失去我的生存空间。」
毕竟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不可能知道如何维持生计。
「说了一堆我的事情。」
「你想听听我的事?」
「……为什么你会来帝国。」
「因为我有想要的东西。」
「那个奇怪的魔法、是在哪里学会的?」
「父亲教我的。」
「你是怎么找到犯人的?」
「找一找偶然发现的。」
「……」
「你是怎样,是在侦讯吗?难道是上校先生叫你探查的吗?」
「差不多。」
莉莉安娜以泰然自若的表情乾脆答覆。这部分是没必要隐瞒吗?
就在此刻。
「——真是巧遇,水明•八键。」
听到隔壁传来的搭话声而转过头,只见勇者艾力欧特伫立于此。
「啊,是勇者大人吗?」
他是散步吗,或者是搜查的一环,还真是罕见的巧遇。
「休息中吗?你还真从容,难道是搜查停滞不前吗?」
「你才是,在这种地方打混真的好吗?我听说你搜查成效不彰喔。」
「不过是凑巧遇见一次犯人,能请你别得意忘形吗?你现在还不是在和动物玩耍。」
挑衅般的对话并未发展成险恶的气氛。艾力欧特仅仅视此等发言为问候语,而水明也在和莉莉安娜聊过那类话题后,内心某处变得冷静。因此并未如先前那般一触即发。
「今天没有同行的魔法神官吗?」
「我和克莉丝妲并不会总是在一起,她也需要自己的时间。先不说这个,你这次又和不同的女孩子在一起呢。」
如此表示的艾力欧特望向莉莉安娜。
「你还真容易对女人有反应。」
「总比对男人有反应平常吧?」
「这倒也是。」
水明听过艾力欧特的玩笑话后耸肩,随即不满地哼一声。之后,艾力欧特再次望向莉莉安娜。
「她是?」
「她可不是我的旅伴,是帝国的军人。我正因为绑架猫的案件接受侦讯。」
「看来这毫无疑问是现行犯,尽管把他关进牢里吧。」
「随你说吧。」
艾力欧特瞥了一眼吐舌头的水明,并再对莉莉安娜展露笑容,但她即使面对勇者,仍旧以杀气和魔力筑起一道高墙。
「我被讨厌了吗?」
「谁知道呢,她总是这副德行,所以我也不清楚。」
水明随口应答。其实水明也不清楚莉莉安娜的想法,观察她陪猫玩耍的模样时,艾力欧特再度喊他。
「喂。」
「怎样?」
难道是有事想问自己吗?水明冷漠应声后,艾力欧特果不其然以严肃的口吻提问。
「我再问你一次,为何你要违背女神爱尔修娜的神谕?即使那道神谕的含意令人费解,但再怎么说也是你们居住世界的女神的意向吧?」
「我反倒想知道从其他世界过来的你,为何有办法如此盲从这个世界的神的神谕。」
「其实我并非盲从。只是想说既然这是我该做的事,那就只好接受。」
艾力欧特仰望一望无际的天空说道,水明则对他这番说词感到似曾相识——
(黎二也是这样吗?)
朋友黎二也和他一样,受来由不明的责任感驱使,是顽固坚称要帮助这个世界的人。水明总觉得他们有种莫名的共通性,到头来果真是如此吗。
「女神爱尔修娜是创造这个世界的神吧?我听说她是全知全能,保护人类远离邪恶的存在。这点也纳入考量的话,你还会觉得这种崇高的存在毫无意义?」
「还崇高的存在咧。」
如此说道的水明如同听到冷笑话般,以鼻子发出哼笑声,嘲笑其发言。认真答覆的艾力欧特对此怀抱明确的愤怒。
「有什么好笑?」
「当然好笑。全知全能?崇高?怎么,你是想说神明这种玩意儿是善类吗,他们才不是那么高尚的东西,他们全都是只会顾及自身利益,能毫不留情舍弃他人的家伙。真亏你有办法抱持这种幻想。」
「幻想吗?我怎么觉得你的说词也很没根据?」
「……或许如你所说,但实际上你的说词也没人知道有无根据吧?」
艾力欧特无法继续反驳水明。
「就是这么回事。被没人清楚的存在扭曲自己该走的道路,谁受得了。」
「没错,你这话或许也有一番道理。」
水明听见艾力欧特表示这种感想,露出诡异的表情望向他。
「怎么?」
「……不,只是很意外。照刚才的对话走向,我还以为你肯定会像个随从似的,提出蔑视神明的人全是敌人的看法。」
「我至少还能分辨他人有无信仰心。毕竟在我的世界,神不只有一位。」
对艾力欧特这番话不太感兴趣的水明挥挥手。
「是吗?若你能以刚才的看法考虑这次的事,就算帮上我大忙了。」
「这是两回事。虽然我不知道要她和我一起行动是有怎样的含意,但如果对拯救这个世界的人们来说是必要的话,我就会带她走。」
「又来了吗?」
「世界的一切,都是由名为命运的齿轮互相咬合在一起,没有任何无意义的事。」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你不觉得因为这点而一决胜负很奇怪吗?」
「既然你这么想,那只要你抽身就好了。」
「少说蠢话了。」
水明不屑说道。接著艾力欧特或许是放弃说服水明,犹如要结束该话题般拍一次手。
「打扰了,看你是个能沟通的人真是太好了。不过——」
艾力欧特卖关子般刻意酝酿一段空档。
「我讨厌你。」
「真巧,我也看你不顺眼。」
水明语毕后,艾力欧特像是要准备穿越与前来时反方向的道路般,从他面前走过。自己之前被当成无法沟通的人了吗?他是特地来确认这点的吗?或者只是单纯跑来宣示他们势不两立?
当水明如此胡乱猜测艾力欧特的想法时,嬉闹的猫爪子似乎钩到莉莉安娜的花边手套,因为莉莉安娜反射性抽回手,导致手套翻开。
从中得以窥见她的手臂与手掌。
「——!」
莉莉安娜迅速重新拉起手套好隐藏手臂,看来艾力欧特似乎没看见手套内是什么样子。
「怎么了?你没事吧?」
艾力欧特迟一步望向莉莉安娜,她却没有给予半点回应。反倒以某种慌张的态度转向水明,然后立刻掉头离去。
「我先告辞了!」
看见她逃跑般离去的背影,水明无法出声喊她。
没错,手套里的手简直像邪灵附身【Demonize】者特有的皮肤,变质为乌黑且冒泡般的模样——
❖ ❖ ❖
「——水明阁下,请问犯人有眉目是真的吗!」
「水明,这是真的吗!」
翡露梅妮雅与蕾菲尔响彻惊讶的呼声。
回到家中的水明对翡露梅妮雅与蕾菲尔简略报告过后,两人分别中断手中的作业,慌张地跑过来。
翡露梅妮雅正在修习魔术且打扮得不修边幅,蕾菲尔则被数只猫缠住,因此身上挂著好几只猫,水明心情复杂地对她们点头。
「……是啊。」
「你是怎么了,水明。找到犯人的话,不管是对这个国家,或者对我们都是好事吧?」
「是这样没错,或者该说其实也不是这么回事……」
看见水明一脸为难地叹息,翡露梅妮雅露出诧异表情。
「请问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之前遇见过莉莉安娜吗?然后今天在我找猫的过程中,又遇见她了……」
水明向用力探出脑袋的两人简略解释自己推测的结果,讲起来结结巴巴,支吾其词。
如此缓慢动口的过程中,自己该做的事逐渐于脑海内形成轮廓。相信自己,成就自身必须成就之事。身怀此等条件的自己,如今面对在这个异世界、在此处引发的事件,要超越受召唤的勇者之间竞争的高墙,究竟该怎么做才好。不对,这些并非如今自己应该考虑之事。就如同过去自己一路走来那样,往后也只要一心一意做自己就好。
然后当这些全都成形后,耳畔深处响起一句话。
——去拯救无法获得救赎的女性。
是父亲所讲过的话。
❖ ❖ ❖
这天夜里,于帝都引发昏睡事件的犯人之一,那名身材矮小的人影——莉莉安娜•赞德克以高䠷人影掌握的情报为根据,准备前去收拾他口中提及的「会危害罗格的贵族」。
即使跃出黑夜,也早习以为常一边为行使暗之领域与纷乱之暗而升温魔力,同时一边准备构筑术式。无法冷静的感觉于内心某处深深扎根,这点则被自己刻意视而不见。之后她杳无声响地著陆于自身那被满月映照下的影子。
此刻,她忽然想到,究竟是自己著陆于影子上,还是影子著陆于自己身上呢?这两者到底何者为真。一旦使用强力的魔法,有时就会搞不清踏在脚底的暗色人形,与月光照亮下的自己,究竟哪边才是真正的自己。
俯首后,瞧见屋顶凹凸扭曲的影子,彷佛是邪恶的微笑。尽管自己很清楚这不过是错觉,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内心才无法平静下来。
诉说目的,低喃时间,能令自己回想起身分的高䠷人影如今不在场。他大概有事要忙,因此今天必须单独行动。平常大致上都是两人行动,鲜少像今天这样只身达成目的。虽说缺少高䠷的人影支援,但自己有过数次参与帝国军事作战的经验,并不会感到不安。不如说如此一想,这工作简单到几乎足以称为无聊。毕竟是不像话到极点的对手,而宪兵与勇者也都没办法找到自己。
然而,仍有一丝不安。如果水明•八键像之前那样冒出来,就无法照常理行动。
「……」
莉莉安娜回想起白天的事,于是在屋顶上停下脚步。白天因罗格的命令与水明•八键接触时,不小心被他看见手臂。手套下有著每当使用暗魔法就会变质,逐渐变得丑陋的手掌与手臂。
不知道他在看过这只手后会怎么想,果然也会觉得自己是怪物吗?
这么一想才发觉,不会害怕自己而能交谈的人类,除罗格外他应该是第一人。和其他人聊起那些话题,这或许是第一次。
从屋顶降落后摘掉眼罩,在月光映照下望向玻璃窗。反映其中的是自己的脸庞与左眼,以及另一只眼睛。是人类所没有的,简直像龙种脸上才会长的眼睛。眼睑覆盖黑色的细碎鳞片,瞳孔呈纵向且细长,理应是眼白的部分却是金色。任谁看见这只眼睛都会忌讳自己,会骂自己是怪物,即使是父母也不例外。
看见这只眼睛后,他还能像过去那样对待自己吗?与周遭人不同的人,不会因大众意见而随波逐流的温柔的人,水明•八键。纵然初次见面时给人古怪的印象,实际上却是爱管闲事,笑起来很柔和的人。
希望下次见面时他还能保持原样。如此一来,他们就能一直维持现在这种关系。因此才不希望他去找犯人,希望他别再来找自己。或许他无法放弃珍视之人,但只要自己不被抓到,他们就没有输赢可言。
——所以但愿,今天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喵。」
「……」
如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忽然传出的鸣叫声令自己顿时回过神。又是猫,猫在围墙上望向自己,尾巴卷在身体旁坐著。自从上一次工作后就发觉最近很常遇见猫,刚才的叫声难道是在喊自己吗,当此般想像浮现于脑海时。
「咦——?」
此刻才注意到,周围有许多双眼睛。没错,自己被猫的金色眼眸包围。环视周遭,尽是猫、猫、猫,在围墙上,在建筑物的阴影下,甚至是屋顶上,乃至枝干上以及石砖地板上等一切场所,都有猫在窥视自己。它们是从何时出现,又是从哪里前来找出静悄悄隐身于黑暗之中的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喵、喵、喵、喵、喵、喵,猫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与浮现于黑夜的无数目光,压迫著周遭的黑暗。
最后鸣叫齐声停止。
接著,刚才最早发现的那只猫张著嘴。虽然是准备「喵」一声的张嘴方式,却没有叫声,简直像在打哈欠,总觉得好像能听见猫偶尔会发出的不成声的鸣叫。
「——难道说!」
此时才忽然想起,并且想通。水明•八键出现的那天确实也看见好几只猫,在看见猫之后,水明•八键才现身。
今天水明•八键也带著猫,帝都不太亲近人类的猫竟然如此温驯。而自己压根没想过,他拿猫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让猫成为自己的伙伴,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让猫愿意帮助他。不过,水明•八键会使用自己所不知晓的魔法,是非比寻常的对手。
——这里的人都很那个呢。不论走到哪里,都只会否定自己眼前的神秘。
于脑中反覆咀嚼他对魔法师公会的术者们所讲出的不屑的话。没错,诚如他所言。「办不到」这种话对魔法师而言,不过是枷锁。
假如以前也像今天这般,猫以那不成声的鸣叫传达自己的所在地给他,而今天同样正确传达自己的所在地的话——
等回过神后,猫已经掉头离去。取而代之则是转身所见的缓坡上方,从暗夜中逐渐浮现一道人形轮廓。围绕其周遭的黑暗相当深沉,深紫色残影彷佛残留于眼底般飘荡。此为比自己掌控的黑暗蕴含更深业障之物,仅获得位于知识彼端的睿智之人方能掌控——
「又见面了呢。」
现身的人影——水明•八键平静开口。他并非一如既往般不拘小节地问候,而是表露出参杂怜悯的口吻与眼眸。
啊啊——自己不知不觉溢出叹息。结果他还是没放弃,明明拐弯抹角暗示过他。没错,今天白天相遇时,就已经告诉过他与自己牵扯会有危险,下次可不仅止于受伤。
「抱歉,你难得的忠告就这么被我浪费了。」
「!」
忠告,这词汇的出现犹如脑中所想被对方察觉一般,心脏因此漏跳一拍。
「你是莉莉安娜吧?」
当心脏猛烈跳动的冲击才刚平息不久,他随即如此提问。
为什么他会知道,照理说自己应该没犯下会被看破身分的失误。然而,那双眼睛确实流露出自信,是认定这答案不会有错的眼神。既然如此,装傻大概也是白费工夫。不过……
「——为什么、你会知道。」
「莫名其妙就知道了。」
但他的态度却太直率而毫无迷惘。水明•八键继续提问。
「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即使你隶属掌管情报的特殊部门,引起这种事件可不是因为军人的工作吧?」
「我没必要、告诉你。不论是做这种事的理由,还是我的事,都与你无关。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想问出来……」
如此说道的莉莉安娜揭露出逐渐升温的魔力。在转瞬间占领周遭的浓厚魔力冲击下,围墙与石砖地板宛如被药品泼洒般受侵蚀而起泡。进入备战状态,看来他同样明白这道理。
「就诉诸武力吗?」
有所领悟而如此答覆的水明•八键,不回应自身魔力反倒继续提问。
「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要我老实、被逮捕吗?还是说,你要说我做的事是错误?」
「不,你做的事正确与否我不晓得。到底是你施加在魔法上的东西不好,还是你本人不好,不清楚告诉我的话,我根本就无从得知,而这也构不成我阻止你的理由。」
「那么——」
「话虽如此,却有我无法认同的部分,那就是你使用的魔法。」
「暗之魔法……?」
「没错,莉莉安娜。只有那个魔法你别用,那是人只要依然身为人,就绝不能去碰触的东西。」
「你有什么根据。」
「要根据我当然有,想听的话我就回答你。」
「我没理由、要照你讲的话去做。我只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所以……」
所以——自己就必须在此讨伐他吗?为了保护自身安危而拿那个人当藉口,为此施展暗魔法吗,明明对方并非是自己的敌人贵族。
「——唔。」
如此思索时,正在咏唱的嘴却丧失流畅动作的能力。这么做真的好吗,这种疑惑不停于脑中盘旋。但既然已经踏出一步,一切就注定无可奈何。除非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到尽头,或直到某人制止自己为止,都不会停下脚步。因此——
「——黑暗啊,汝为点缀遍及此岸的紫靛色梦幻,绚丽不拘泥于不祥,从而变化,摘取一切命运之嫩芽。奥尔戈,鲁丘拉,勒格亚,赛肯特,莱毕耶拉尔,贝巴伦……」
咏唱之后再吟咏蛮名,以此发动键言。
「——令希望平等归结为失望【Transient Hope】。」
之后,周围存在于夜晚的黑暗随即集结至阴影处,如气泡般化为球状并持续膨胀。飘浮于周遭的众多气泡不停增加,成为足以隐藏附近街道与星光等所有光辉的色彩,一切都走在不规则的轨道上,却毫无偏差地蜂拥至水明•八键的所在处。
从气泡中得以窥见的男子,仅仅展现出不见丝毫焦躁且冷静的模样,随后开口。
「——光芒驱散普世黑暗,坠落于失意之大地因阳光找回真实【Aski.Kataski.Haix.Tetrax.Damnameneus.Aision】……」
他被埋没于连月光也无法触及的黑暗气泡中。
……结束了吗?此为自身所持有的暗魔法中最强而有力的咒文,能抵御以前施放过的魔法的他,绝对无法防御这魔法。当暗之气泡散去后,承受攻击者会负伤无数,全身留下永远无法除去的黑斑,最后如身患疟疾般在颤抖下气绝而亡。没错,没有任何例外。
「…………真是笨蛋。」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语,究竟是对自己还是对他而说。去向不明的微弱责骂声,最后消失于黑暗。此等结果并非本意,但终究别无他法。面对不肯退让的对手就只能打倒,只能从对方手中抢夺绝对不愿退让的权利。但即使如此,残留于内心的,仅有后悔后所体验到的胸闷。
说不定这是自己第一次交到朋友。结果这份思念,也随著黑色泡沫消逝。
「真是……笨蛋……」
等魔法迎向终止时,如气泡般膨胀的黑暗停止增殖,并缓缓回归于暗处。然而,当黑暗如浪花般溃散后,却不见理应倒卧于石砖地板上的水明•八键。
「啊……」
——眼前开始能看见释放白光的魔法阵光辉,不熟悉的花纹与文字,描绘出美丽圆圈的圆阵。难道是这圆阵保护理应与黑暗一同粉碎的主人吗?其上方有著并未受半点遮蔽的月光所照亮的空间,才听到如弹响手指般的悦耳声音,飘浮于空中的黑暗泡沫残渣,即全体宛如被爆风粗鲁吹走般往左侧流去。
最后周遭声响彷佛找回被遗忘的时间般再度回归。看似在畏惧什么的树木,犹如在发出咯咯笑声般掉落地面的瓦砾,就连红砖围墙、围篱、黑铁制成的尖刺,乃至银制铁门全都变得毫无色彩。一切变得好似了无新意的图画中所描绘的灰色。
周围曾几何时满溢如秋夜般凛冽的空气,泛起红光的月亮也露脸。
而位处中心点的则是——
「——你那魔法对我已经没效了,暗魔法师【Left Hand Sorcerer】。」
以真红眼眸强烈凝视自己的,魔法师的身影。
❖ ❖ ❖
今宵同样逼近事件核心的水明,内心抱持著两种意念。
……这下于夜间与昏睡事件的犯人邂逅已经是第三次。和先前不同的是,自己知晓对峙的犯人的真面目,以及除了自己与她之外,此处没有任何人。
目前翡露梅妮雅与蕾菲尔两人都不在这里。为了说服莉莉安娜,水明这次请她们回避。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她可能会因戒备而逃跑。
所以今天他才一人前来,只身一人,暂时忘却神谕而向她挑战。
为了质问她为何要做这种事,以及为了制止她继续行使暗魔法。
「怎么会,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强力的暗魔法被完美防御的缘故,对面传来稚嫩的困惑声。
水明行使的魔术是防御魔术,即月之女神,是刻印于艾菲索斯的黛安娜,其腰带上的除魔咒文。所谓神是以近似星光体与乙太能量等要素构成身体的存在,而此为保护该身躯的法术,因此对防御星光体攻击有显著效果。Aski Kataski Haix Tetrax Damnameneus Aision,黑暗、光芒、大地、太阳,在这些意味著真实的词汇下,该力量能防御来自高次元的恶意。照理说,是正经魔术师之间的战斗中几乎不会使用的魔术。
而该魔术在出现月亮的夜晚,能够发挥格外出色的效果。
然而,论及因该魔术而减损威力的暗魔法——
「什么暗之元素讲得还真好听。创造出这个魔术体系的家伙,结果根本到最后都不知道这出处不明的力量是什么玩意儿吧。」
当水明叹息并祭出此言后,莉莉安娜似乎无法接受地蹙眉。
「你在、胡说什么?暗之元素是女神的仆人,也就是魔法师的力量之一。」
「不对,这可不是如你们所说的玩意儿。不论是谁都误会了,所以我才能像刚才那样找出防御手段。」
「——黑、黑暗啊,汝身宛如翱翔于天际之闪电般激昂。不盼顾,一心长驱直入,黑暗啊,奔驰吧【Thrust of Darkness】!」
莉莉安娜释放的,是笔直且重视速度的魔法。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暗魔法师所使出的术式,照理说应该抓准遮蔽视线的黑暗来释放。而在月光下疏忽这点的魔法师所使出的术式,自然不可能击中水明。他依然悠哉昂首阔步,玩弄莉莉安娜于股掌间。
水明在打算靠近的莉莉安娜面前弹响手指,当眼前的石砖爆炸后,她彷佛目睹违背预期的画面而瞠目结舌,并当场愣在原地。
【插图】
「——第一次吃下这招时,我大致上就看出这究竟是怎样的玩意儿了,因为能直接给予星光体莫大影响的要素并不多。来自异教神働【Goetia】,利用邪神力量所引发的神秘,基于恶魔崇拜者【Demonomist】对正确信仰心的特攻,真性咒言,诅咒,怪异攻击。其中以憎恶、怨恨、嫉妒对方的意念,来直接攻击对象是最为古老的技术。只是纯粹的意念,没有术式概念的单纯魔术,威力也因此强大,在原住民的信仰中很常见。」
「……你说,这跟我掌控的力量到底有什么关系!」
「听好了,暗之元素根本不存在。就如同『人类怀抱的憎恨与仇怨化为诅咒,实际影响人类』这词句所示,你用的力量只是将现世中满溢而出,无处可去的憎恨诅咒,凝固于外壳世界而已。」
诅咒最古老的形式,即人、物、动物等憎恨的集合体。由于不论在何处都纯粹是思念,因此只要有攻击对象,无关乎有无防御都能攻击到对手,这就是能突破金色要塞城墙的理由。城墙就是城墙,并非能从思念中保护自己的障壁。虽说贫弱的魔法能以嵌入式术式进行防御,诅咒则能靠魔术师的抗性防御,但万一诅咒那方较抗性更强的话,就没有方法能抵御穿透而来的诅咒意念。强烈的诅咒则更是如此,与魔族力量的不同处也在于此。
水明焦躁地再度防御莉莉安娜释放的魔法,接著继续说道。
「不过,这种魔术一般来说并非谁都能用。如果只是一部分倒也罢,但那既是在获得憎恶与怨恨的情况下引导人迈向破灭,也是打从根本厌恶人类的意念。然而,唯有一种人能自在掌控这种力量。那就是心灵能同调为憎恨状态的人类,也就是现在的你。」
「你是想说我内心怀抱那种念头吗?」
「应该是吧。从你过去种种的言行举止,还有你能使用这种魔法来看,这点应该很清楚明瞭。但我想你可能没自觉。」
「怎么可——」
「你想说怎么可能吗?不过啊,证据就在你的手套下。因为凝固的怨恨与憎恶同调,然后又利用那股力量的缘故,导致你的身体末端变质为容易受侵蚀的部位,才会引发这种现象。我猜你那眼罩底下大概也一样吧?由于负面力量持续侵蚀身体所产生的影响,让你逐渐脱离人类原本应有的姿态。」
莉莉安娜倏地按住被眼罩遮蔽的眼眸。
「没错,你所使用的术式,原本就是人类不能接触的咒术。这点不用我多说,你这位使用者本人应该更清楚吧?」
「可是我、我如果没有这个魔法的话,我就……」
「快停止,这个魔法会摧毁你。现在还不迟,停止使用暗魔法,然后专心治疗身体。若不这么做,总有一天你会不再是你自己!所以……」
「所以……」
当莉莉安娜因被说中而差点被感化时,她背后与其同调的恶意雾霭晃荡。于是她顿时回神,豁然睁大双眼。
「——那、那又如何!这种事我也知道!只要是用这个魔法,总有一天我也会被黑暗所吞噬!但是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吧!那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执著于我!」
「因为身为魔术师,无法认可这种魔术师的生存之道。」
没错,相当于暗魔法的魔术,在神秘学里被称为左道。拉丁文中的『sinister』也就是代表『左』的这个词汇,在英文中意味著『不祥』,就如同左是赋予走上操控恶德与邪恶等毁灭道路的魔术师的词语,其生存之道在魔术世界中也被视为不正确。正因为如此,水明才无法认可她那一个劲迈向破灭的生存之道【Left Hand Sorcerer】。
再者——
「然后就是好事之徒爱管闲事吧。」
「——」
当水明展现伤脑筋的笑容后,莉莉安娜则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而水明彷佛要质问其真心般,再次问道。
「喂,你真的觉得这样的人生就够了吗?」
「咦——?」
「这种自我毁灭的生存之道,根本就没有半点好处吧?况且你之后可能会后悔,只要使用暗魔法,你就绝对不会幸福。」
莉莉安娜犹如要甩开所有传进耳里的话语般拚命摇头。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我就无法战斗!而这个国家不会需要无法战斗的我!上校也不会需要!因为我已经被爸爸妈妈拋弃了,所以我是孤单一人!我被上校捡到后来到帝国,此时才第一次有了安身之所!即使被称为人间兵器也无所谓!即使被所有人忌惮也无所谓!只要能使用暗魔法,我、我就还……!」
「真的这样就够了吗!」
「!」
「没这回事吧!你渴望的,真的是如此痛苦的事物吗!」
莉莉安娜应该也一样,应该也有渴望获得,且有打从心底想追寻的事物。既然她会流露出白天相见时那种天真无邪的笑容,那她想追求的事物,就绝对不会是不幸。
「我渴望的、事物……」
「没错,你渴望的是——」
水明再次对莉莉安娜诉说,希望她能清醒过来。但莉莉安娜……
「少啰嗦!除了战斗外根本不为人所需的我只要维持现状就好!」
蕴含比至今为止更强烈情感的拒绝,宛如化为咆哮般嘶吼而出。
然后因为这句话,缠绕于她身上的黑暗顿时失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烟雾般喷窜而上的黑暗是诅咒,不对,是恶意。凝聚于外壳世界的千仇万恨,透过莉莉安娜的身体以惊人态势显现于现世。这当然是因为莉莉安娜的内心同调之故,刚才的嘶吼确实包含对于世间如此没道理的怨恨,以此为起点,一切感情才会反弹。
「快住手!别自己主动接纳黑暗!」
莉莉安娜打算囊括脚边喷窜起庞大的恶意于体内,水明则为帮助莉莉安娜而不顾自身安危前去缠住她。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明苦闷的惨叫似乎令莉莉安娜回神并睁亮双眼。
「你、你做什么……」
「别被卷入……不可以,那不是你该走上的道路……」
「不、不行。靠近的话,连你都会被黑暗侵蚀!」
黑暗、诅咒、恶意逐渐侵蚀水明的身体,是莉莉安娜释放的暗魔法不可同日而语的强烈浓郁力量。甚至无法维持神智,彷佛连精神都受到亵渎般的程度。不过,此刻分秒必争,转为咏唱月之守护不需要丝毫犹豫。
即使耳闻担忧自己的言词,水明仍旧为拯救她而展开咏唱。
「……满盈其神圣光辉,寻求如今应有之姿态【Luce sacra utrorumque ergo corrigendum】……唔。」
水明仍旧紧闭双眼咏唱排除诅咒的语句。连从额头冒出的冷汗经过鼻梁滑落至脸颊的感觉都如此清晰,是因为焦躁变强烈的缘故吗?庞大诅咒的威势未曾衰减,持续侵蚀著打算从周遭的黑暗漩涡中拖出莉莉安娜的水明。
「唔、啊……啊……混蛋」
水明绞尽气势,全力伸手抓住莉莉安娜。接著使出拋投般的力气,从诅咒漩涡中拉她出来。
莉莉安娜被拋出去,水明则因反作用力跌倒。察觉到水明身处何种状态的莉莉安娜茫然起身并走向他。
「水明•八键……?」
「你是白痴吗……再怎么说这样可是会死人的……」
水明即使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保持笑脸。莉莉安娜目睹他这副模样后,明白自身行径是何等愚昧,当场跌坐在地。
「对……不起……」
「真受不了……算我拜托你安分一点吧……」
水明如此说道,彷佛表示尽管放心般露出爽朗的笑容以掩饰脸色的苍白。心想既然已经拉莉莉安娜出来就能放心,于是准备站起身时。
然而,事态却未能轻易平息。
「唔——」
「咦——?」
世界顿时摇曳。是垂直震动与左右震动同时兼并的剧烈摇晃,然而纵使观察再观察,都只有摇晃,却没有物体摇动。不论是树木或掉落的瓦砾全都寂静无声,代表这并非地震,而是其他现象,这是——
——神秘力场动摇【Mana Field Vibration】。
「啧……恶意累积过头了吗?」
环视过摇晃不止的世界后,水明口吐恶言。平常不可能发生的现象出现,或由于揭露过度力量而不时引发的现象,眼下正摇晃著异世界的街道。透过莉莉安娜溢出的恶意,膨胀到一个空间所能承受的极限。情况发展到这个地步后,凝结的恶意便会有方向性地成形。
最后一如水明所预测,事态朝向远远超过视觉与听觉的方向收束。将人类怨念形象化的雾霭,逐渐反映为有别于黑夜的紫靛色带状黑暗,并盘踞于空中。尚未明确成形的轮廓酝酿出尖锐哀叹与沉甸甸的嫉妒声响,深植听闻者无法从脑中忘却的不快感,令其背后寒毛直竖。
「那、那是……」
「要显现了,退后……」
显现前的空间附近若出现闪电,往往是某种前兆。不出多久,恶意便会成形并具象化。
紧接著,降临而来的物体呈现恐怖姿态。是没有任何凹凸不平,轮廓过于滑顺而漆黑的身躯,骨骼彷佛被摘除般垂落且摇摆不已的手脚,类似生物的滑溜感覆盖于表面,看似头颅的部位有一颗模仿眼珠的血红发光物体埋在偏右侧位置。简直像人类丑恶变形后的造型,有著涂鸦般的稚嫩感,如果有人极力宣扬此为人类原本应有的姿态,想必绝对会被评为是出类拔萃到难以言喻的独特设计吧。
罪孽深重的身影吵嚷不已。刺耳的尖叫响、低沉粗哑的声音、彷佛知道世间一切黑暗的幼儿声音、仅仅愚昧不堪的老人声音、缭绕耳畔令人厌倦的魑魅魍魉的声音,层层重叠且交织在一起的声响,依然伴随著千仇万恨。
「啊、啊啊……」
「别去听,会被扯进去。」
莉莉安娜在那恐怖声响所引发的嫌恶感中颤抖。由于她是唤醒该现象之人,也因此更容易被感染。等回过神后,发觉水明的手置于其肩头,制止她那差点跨越意识而动弹的身体。
罪孽深重的身影移动,类似脚的支撑物踏上石砖地板,所及之处顿时泛黑,就连附近的天空都为恶意所污染。光是踏出一步,其影响便难以估计。
目睹该画面的莉莉安娜诉说其窘境。
「不、不快逃、的话……那个就……不行……」
她的恐惧感受其煽动。如果是一般人,在那种物体面前甚至会放弃生存。而水明正因为沉溺魔术,才更能轻易地明白该物体是何等非比寻常。
「逃跑又能怎样?那种玩意儿可不能丢著不管。」
「可是,没办法……难道你想驱除那种东西吗?再说,凭你那种身体……」
「我这人天生就是越被人说不行,就越想尝试。」
当水明以桀骜不驯的口吻如此说道后,该物体彷佛能理解人话般间隔一段空档,尔后发出尖叫。
「————!」
响彻住宅区的恐怖冲击波敲打全身,由于受恶意障壁阻挡,以至于该声响并未泄漏到周围,但异变终究会被人察觉。若此等会令生者发疯的声音与外表悠然阔步于大街上,世间将顿时化为地狱,只有这点无论如何都要避免。
罪孽深重的身影跳跃,是无法归类于人类双脚与野兽四肢的跳跃方式。对只是尽情敲击地面的奇怪跳跃做出反应的水明,用魔术让莉莉安娜轻飘飘浮起,并来到围篱附近。
两人配合那飞扑过来的身影往后跳。被打中就糟了。罪孽深重的身影不论碰触到任何物体,就连著陆时的石砖地板与挡住它的围墙都能明显地将其一分为二。该身影于著陆的同时,宛如延伸般逼近。水明对它施放指弹魔术,一、二、三、共计四次承受指弹魔术攻击,其身姿却屹立不摇,于是水明跳往旁边好逃离现场。
罪孽深重的身影一反预期地并未追击,看来它并非基于战斗概念下形成的会袭击人的物体。它只是四处大闹,只是想纠缠住人类,只是想增加同样的不幸而已,不论发展至何种程度,终究只是恶意。代替恶意显现的身影随意挥舞宛如巨大黑色橡皮筋的手臂,粗壮到无法被称为前端的圆柱状手臂酝酿出阵风,柔韧的双臂好似暴风般击碎围墙与石砖地板,以此诉说其惊人威力。
双臂举至头部进行防护的水明,从手臂空隙间一边窥视眼前状况,同时承受冲击波与瓦砾。随后当眼前的身影停止利用手臂攻击后,模拟刀印的指尖释放湛蓝闪电。轻声说出「Abreq ad Habra」这魔术后所出现的青色雷霆锋芒,击中罪孽深重的身影后四散,并导致它一度引起痉挛。
由于是即兴使出,以至于效果低下。罪孽深重的身影立刻重新起身,但四肢的移动却显得支离破碎。
「……你看,那确实是一切恶意混合在一起所形成的玩意儿,却因为各式各样的恶意混杂在一起,导致它无法确定自己要做什么。所以动作才会异常不一致,你没必要感到超出程度以上的恐惧。」
「呜……可是……」
「别胆怯,被那种东西迷住才更值得害怕。」
视线前方能捕捉到那罪孽深重的身影,是会煽动人类潜意识恐惧的身影。
……那是萦绕于人心,绝对无法消除的罪业与障碍的末路。是不论何时都会想瞄准所有人心灵的空隙,任谁都会想堵住耳朵的污秽之物。而在眼前通过的物体,则是世间绝对不容许存在的凶恶之物。
罪孽深重的身影依然叫唤刺耳声响,莉莉安娜抱头并遮蔽双耳,并犹如要掩盖过声响般拚命摇头。看似在大喊不要的身姿,就像与年龄相符的少女,其姿态绝非能让恶意侵蚀或占据。
因此,不论自己是处于何种状态下——
「都不能退缩呢。」
罪孽深重的身影开始动作,如锐利物体猛刮金属般格外刺耳的尖叫声扬起,再冲下斜坡并散布尖叫声。宛如流星般横冲直撞,眼前一切事物的时间均静止,再由该身影通过后的后方物体开始动起,所见之物被吹散。
水明眼见如果被击中可没办法全身而退,因此打算专注于回避时。
「呃、唔……」
一股刺痛感窜上身体。从失控中救出莉莉安娜时被恶意侵蚀的身体在最坏的时刻发出悲鸣。这股疼痛令水明错失回避时机,甚至失去意识数秒。当恢复神智后,事态已经严峻到闪避不及的程度——
「既然如此,只要不躲开就好了吧……」
右手画出的刀印是六芒星。流过脸颊的汗水滴落地面,而如今也因为无以遏止的苦闷露出犬齿。莉莉安娜似乎在远处喊叫些什么,但眼下水明无法听见。他暗自下定决心,在这次交锋中必定要摧毁对方,因此要继续让魔力稳定于指尖。现在是夜晚,无法使用为苍天所洁净的刀刃,无法使用苍铭斩。必须要另外选定魔术,在这段过程中,万籁倶寂的时刻逼近。最后当排除噪音后,延长的时间中只有自己与对手两人。
微风轻拂脸颊。
——少来教唆我。
不由自主地留下这句话后,瞄准驰骋而过的罪孽深重的身影后方,如要贯穿般击出象徵六芒星的右手刀印。最后罪孽深重的身影无法即时煞车,在石砖上翻倒四碎并于夜空下烟消云散。
在这场千钧一发的交手中获胜的是八键水明。
……由于罪孽深重的身影消灭,席卷周遭的沉重气氛也同时消失,战斗时的疲劳与恶意侵蚀身体的疼痛顿时袭向水明,强忍此等状态下的身体,水明来到莉莉安娜身旁并跌坐在地。
「结束啰。」
莉莉安娜或许还无法相信眼前发生什么事,只是瞠目结舌地交互望向水明与罪孽深重的身影。
「告诉我实情……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是、是因为……贵族们想要陷害上校。所以那个人,才这么对我提议……」
「那个人?就是和你在一起的另一个家伙……吗?」
放任侵蚀身体的恶意所带来的影响,就在水明编织言词的当下,远处竟能耳闻宪兵的笛声。由于罪孽深重的身影显现于现世造成周围异界化,因此刚才的骚动不可能被人察觉。那么,又是为什么——
莉莉安娜被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与怒吼惊吓而颤动肩膀。
最后艾力欧特率领的宪兵集团与克莉丝妲现身于现场。
「在这里!」
艾力欧特中性的美妙嗓音响彻周遭。抵达后环视周围的他发现倒地的水明与莉莉安娜,因而露出惊慌的表情。
「水明•八键和,至于你我记得是……」
「你们才是,为什么——」
会在这里。或许是察觉到水明打算如此提问,莉莉安娜因心生动摇而微微颤抖,甚至不经意倒退几步。由于艾力欧特的登场与宪兵们的喧嚣,差点被恶意占据的身躯承担超乎容许范围以上的意外,令她的心濒临极限。
「可恶,这实在、时机太恶劣了……」
水明因顿时扩散于口中的苦涩而低吟。这下子因为多余的人七嘴八舌,结果没办法和莉莉安娜静下来说话。
即使状况逐渐恶化,水明依旧起身。
「算了,虽然情况变得有点麻烦,但我们还是走吧,莉莉安娜。」
「我……」
水明朝困惑至极的莉莉安娜伸手,就在此时。
——这样好吗?在这里收手的话,你的目的就无法达成啰。
「——?」
忽然降临的说话声令莉莉安娜浑身颤抖不已,仰望后发觉屋顶上出现身材高䠷的人影。
「你是——!」
尽管水明大喊,但身材高䠷的人影毫不介意,并朝莉莉安娜开口。
「你要怎么办?我是无所谓啦,但你应该没办法在这里收手吧?」
「呜、唔——」
「不行!别听他胡说!」
「——去吧。」
身材高䠷的人影朝反方向指示,难道是要莉莉安娜往那边去吗?
与此同时,周围忽然有一阵卷起烟幕的狂风呼啸而过。纵然艾力欧特立刻展露出冷静的应对,宪兵们却因事发突然而心生动摇且动作失去平衡。
「可恶——唔!」
水明无法动弹,尽管双腿想奔跑而准备踏出,身体却排斥该行为。原因来自救出莉莉安娜时承受的恶意,与罪孽深重的身影交锋时承受的损伤。先前勉强过一次,如今已经无法再勉强自己的身体。
另一方面,莉莉安娜因眼花撩乱的事态而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混乱而颤抖。然后——
「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佛不想理会一切事情般放声尖叫,并只身一人狂奔向身材高䠷的人影所指示的,斜坡彼端的黑暗。
「唔……莉、莉莉安娜……别走……」
水明即使按住胸口并溢出苦闷的喘息,依然朝莉莉安娜消失的方向伸手。接著于斜坡上阻挡般驻足于水明面前的,是身材高䠷的人影。
「你这家伙……」
目睹水明浑身冒汗并低吟的丑态后,身材高䠷的人影看上去如嘲笑般勾勒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