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修图:月屿铃仙
故事发生在一间因周边学校的废止与合并而形成的大型学校,这间学校拥有多到数不清的学生,除此之外,一般学园的七大怪谈,在这里也多出了一则……
男子步出厕所的个人隔间之后,只剩一名少女被遗留在里头。
少女的装扮……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就是异常。
拖鞋加袜子。
关于这点呢,只要考虑到这里是学校的话,其实就很正常。
背后背着一只红色小学生书包。
关于这点嘛,只要考虑到这里是学校的话,其实就很正常。
而身上的穿着,则是上下成套的内衣裤。
穿着内衣裤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只穿内衣裤待在厕所隔间是很怪异的事,以那身装扮背着小学生书包也很异常。而男子与少女两人曾待在同一间厕所隔间,更是非比寻常的事情……只要联想到两人刚刚在此进行过何种肮脏龌龊的行为,这一切就只能用「异常」一词来形容。
男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自己却被关在早已遭人遗忘的无人旧校舍厕所当中……想到这里,少女随即瘫坐在地板上,哭哭啼啼地开始掉下伤心的眼泪……
这间学校有许多学生,其中女学生至少占了半数。
……所以只用「少女」一词来称呼她,似乎也不太妥当。
假如要用我们的好奇心来破坏她的名声、揭发她的个人隐私,便可在此轻而易举地公开她的全名。
少女名叫森谷球枝。
身为*年8班学生的她,是一名担任饲育委员的温柔少女。
成绩很一般、没有任何拿手科目、不擅长的科目是体育……若就这层意义而言,或许可以说她的在校成绩是比平均还要差一点点。
只要查看球枝的过往经历,就能发现她常常担任班长或委员等班级干部。
但那并不是因为她拥有强烈的使命感,而是在面对夹带恶意的要求之际,她缺乏能够开口加以拒绝的坚强意志。
她也常常想要跟如此软弱的自己说再见……然而,光是这样就想改变自己,哪有那么简单。
因此球枝就在连自己都无法爱惜自己的状况下,陷入了这种难堪至极的现况……
球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迫做出违反个人意愿的事呢?又是被迫做出了什么不知廉耻的事呢……关于这两点,完全没有详细说明的必要。
少女非自愿地持续遭到玷污。这是唯一能够简要地说明少女目前所处状况的一句话。
她为何会陷入如此悲惨的命运呢?总觉得最初的开端只是一件既微不足道,又无聊透顶的小事。
结果就只能那样。没有其他方法。根本无法拒绝。而且那样通常都是最好的方案。
尽管如此,状况始终没有获得改善。
因为一个把柄而被要求付出的代价,会造就出下一个把柄;为了偿还代价而付出代价,接着又被要求下一笔代价……就像一个*蚁狮所挖掘的无尽恶意螺旋。(编注:蚁蛉的幼虫称为「蚁狮」,会在沙地上制造出漏斗状的陷阱,捕食蚂蚁之类的猎物。)
球枝已被男子掌握住许许多多的把柄,再也拒绝不了各式各样难以开口、教人感到羞辱的行径。
球枝并未结交到可以商量这类事情的朋友。虽然有家人,却没有建立起能够让她吐露这种事情的信赖关系。
森谷家共有三名孩子,但除了球枝以外的两位姊姊表现都相当优秀,唯独她的成绩总是垫底。只要活着,就得日复一日地面对姊姊们的优异表现与自己的无能。
于是球枝变得愈来愈自卑,也慢慢养成了在学校或家里都只想自己独处的习惯。
她害怕一旦找家人商量内心烦恼,只会被拿来跟姊姊们的优秀表现作比较,最后势必会导致自己更加无地自容。
……因此,当她被打进这座无底地狱时,包含家人在内,她完全想不到能找谁当作商量对象……
她自行思考出来的最住方案,总是不断地衍生出适得其反的结果。
就连被迫担任饲育委员时都难以拒绝的她,又怎有办法摆脱充满恶意的陷阱……换句话说……尽管她非常可怜……但这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球枝动作缓慢地穿上衣服,再次背起小学生书包……背部承受的重量,使她回想起方才被迫承受的诸多羞辱行径。不知从何时开始,光是背起小学生书包,球枝就觉得自己彷佛正受到那个男子的支配……
※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
假使有条金鱼在半空中游泳,那它肯定得探出水面使劲张口呼吸吧。在这氧气稀薄的空气中,我心不在焉地思考着……
一开始确实是我不对。
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被老师发现而遭到责备。
那是非常不应该的事情,要是被班上同学知情的话,肯定又会招到更严重的霸凌……就是一件如此非同小可的事情。
所以,当老师说他可以帮我保密时……我对老师产生了感谢的念头……纵使老师向我索取的代价是多么异常的行为也没关系。
过去的我,长期以来饱受欺凌。尽管很庆幸现在并未遭受霸凌,但那只是因为班上有其他比我更好欺负的同学。
所以,为了不再沦为遭受霸凌的羔羊,我会觉得付出何种代价都很划算……因为羔羊的角色是那么可怕……
刚开始的那段期间,再怎么过分的要求我都能够忍受。
若跟遭受全班同学霸凌的可怕及悲伤程度比较起来,听老师的话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老师不会挑放学后以外的时间来欺负我,甚至还会斥责那些企图欺负我的班上同学。
是的,老师纵使强迫我接受他的小小羞辱,却还是有出面守护我。
所以我为了回报老师袒护我的恩情,把满足老师的心愿一事视为理所当然而忍受下来。
对老师要求的行为产生罪恶感是我自己的问题,老师本身则总是对那些行为非常满意,甚至还会开口夸奖我……所以我也很努力地试着想成自己是在做好事。
……然而,老师的欲望却是永无止境。
原本应该是为了对老师保护我一事表达感谢之意而奉献的衍为,如今却化作我为了满足老师欲望而不得不执行的义务,过去明明只是偶尔会在放学后被找过去的关系,现在却渐渐开始影响到其他时段。
例如受命在上课期间假装生病而离开教室,或者受命连假日也要来学校报到等等。
如今校园生活已经变成次要的事,我成了一个不管平日也好、假日也罢,就是得在老师想要的时候,竭尽所能地满足他需求的奴隶。
为了保住平稳的校园生活而咬牙忍受的苦差事,如今反过来开始侵袭我的日常生活,甚至让我开始心生困惑,不晓得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接受这些行为……
……可是,老师确实保护我脱离了霸凌份子们的魔掌。
就像今天,老师也叫企图恶搞我课本的所有男同学们通通到走廊上罚站,还一个一个把他们的手心打到发红,并命令他们向我低头道歉。
因此……我不觉得老师是坏人。
老师反倒是一位好老师,挺身保护我这个饱受欺凌的可怜虫。
……所以我是因为怀着对老师的感谢之情,才选择听从老师的要求……
而对这样的行为感到不舒服,就表示我已经快要忘记所谓的感恩心态……
……我再也分不清楚老师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今天也只能任凭摆布、听从命令地脱光外衣背上小学生书包……听从命令抚慰老师平日工作所累积的辛劳……
会觉得这样做很辛苦难受,是因为我缺乏感恩之情的缘故。
倘若老师没有挺身保护我,我现在肯定饱受班上所有同学们的欺凌。
……相较之下……这种小事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照理说应该是这样才对……但我却没办法停止哭哭啼啼的悲伤……
※
公布受害者姓名,犯人全名却未被揭露的不合理状况,只要出现在新闻报导上就够了。
因此,强迫森谷球枝承受不合理命运的那个男子,个人认为也有必要揭露他的全名。
正如少女独自当中所提到的,男子是球枝的班导师。
他的名字是金森义仁。
年轻而身材细瘦、言行举止沉稳却也不忘保留一丝幽默的他,是个受到许多女同学憧憬的人气教师。
但那只是外表的部分。面对那些憧憬他的少女,他只想尽情践踏那份淡淡的好感,实在是个烂人。
或许在立志投身救职的时期,他曾经是个品德高尚的人。
但繁忙的现实,却让他那不切实际的理想转眼烟消云散……最后他渐渐对忙碌不堪且得不到半点回报的日常生活,萌生出一股不寻常的怒气。
自己明明是如此无私奉献,却没人为此表达感谢。只有自己的辛勤汗水白白地从身上滴落……然而这世界却有许多家伙占尽便宜,理所当然地占据了自己所费心耕耘的成果。
自己奉献了那么多,纵使获得回报也算天经地义。既然没人回报,那自己就得设法犒赏自己。
若是考虑到以往付出的辛劳,这种程度的脱轨行为也算是理所当然的权利,这样任性妄为的想法逐渐在他内心深处成形……那肯定是一股毫无自觉的怒火。
要是这股怒火并未发泄在他人身上,那么气归气,他大概还是能继续扮演一名品性高洁的好老师。
……然而,他却把这股怒气发泄在他人身上。更要命的是,他居然挑了自己班上的女学生作为迁怒对象。
因此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可断定他是一个跟其高尚身分毫不相符的恶劣男子。
如今他甚至清楚意识到,自己前来学校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传授学问给这些将来会成为国家栋梁的少年少女,而是为了随心所欲地踩躏少女,以便慰劳没能获得回报的自己。
对此,金森当真只有在最开始的第一次曾产生过罪恶咸。
掌握他人把柄、无拘无束地发泄自身欲望的那份欢愉,很快地就彻底抹灭了他心中的罪恶感……
※
令人感到厌倦的晨间导师会议,彷佛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一般,没完没了地开个不停。
各班的联络簿评价参差不齐,导致家长提出抗议等等。市内各校之间开始流行起透过游泳池传染的皮肤病,请班导师务必严格提醒学生切勿共用浴巾等等。
不厌其烦地反覆强调着,说自己直到去年都还是一线教师的训导主任,摆出一付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已沉醉于能够在职员办公室内尽情发言的喜悦之中。
而在这当中,我的心里早已充满了龌龊妄想,希望放学时间赶紧来到,好把球枝叫到固定使用的旧校舍厕所,然后用各种形式尽情发泄自身的欲望。
泳池宣告开放,学校指定的深蓝色泳装教人目眩的季节正式来临……我也差不多快玩腻内衣裤加小学生书包的组合了。下次就叫她换穿学校指定泳装并背上小学生书包好了……那肯定是前所未见,既滑稽又蠢到极点的装扮。只要我命令她准备,她就会在隔天放学后展现给我看,即便是多么滑稽的打扮也一样……而我,也可以尽情地将所有妄想全数发泄在这名少女身上。
支配一名少女……如此骇人听闻的犯罪行为,竟也让我产生了自己能比这间职员办公室内的任何人更快超越巅峰的错觉。
……诸多哲学思想都在探究关于人类应当达到何种巅峰境界的问题。而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提升自己身为人类的地位、该怎么办才能避免自己被别人瞧不起……我年轻时也曾认真烦恼过这些问题。
可是,没想到解决方法竟然近在眼前。
那就是支配他人、凌驾其上。
透过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成功克服了从小一直抹不掉的自卑感。
如今的我,非但不觉得有人瞧不起自己,甚至还瞧不起那些背着学生畅谈低俗八卦的同事们,浸淫在优越感之中。
……只是同时间,我也清楚认识到在自己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抹应该早已消声匿迹的恐惧感。
今天、明天以及后天,大概都还能过着随心所欲掌控少女的日常生活吧……但却不可能持续到明年、后年、甚至于十年之后。
森谷球枝不过是一个学生,她迟早都会升上二、三年级,最后毕业离开学校。只要她所置身的环境产生变化,总有一天她将会逃离我的掌控。
到时候,假使能像一对因感情疏远而在不知不觉间自然分手的情侣一样,毫不拖泥带水地结束掉这段关系也就罢了,但要期待这种情形成真,实在过于乐观。
我强迫球枝就范的行径,是毫无辩解余地的犯罪行为。
渴望从我身边获得解放的她,尽管总是对天发誓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知道,但那是因为她受我控制,找不到任何避风港所致。一旦状况或立场产生转变,她一定会马上翻脸不认帐,打电话报警抓我……即使现在她是如何百依百顺也一样。
人绝不可能发自内心屈服于某人底下,只会佯装出屈服的摸样,作为最有效的降低自身伤害的蒙混方式,直到解放之日来临为止。
森谷球枝迟早会背叛我。
所以……我便开始思考如何让这种心神荡漾的生活延续下去,如何让这种不管再怎么努力,终有一天会宣告终结的生活型态能够和平地划下句点……
一开始想到的点子,是在她毕业后仍旧继续支配她,设法让她永远不背叛我。
……然而,所谓维持永恒,却不是凡人之躯所能办到的事。
如此一来,我就得在这种生活必定会告一段落的前提下,思考如何完美地为这段关系划下旬点。
什么叫作完美的句点呢?
可以让无法信任的对象铁定不会背叛自己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我反覆思考这个问题……最后导出一个非常单纯的答案。
这个答案充斥于电视节目及电影当中,因此我才能毫不费力地立刻联想到。
……从这时开始……在我的内心深处……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萌生出「总有一天要杀死森谷球枝」的念头。
至少球枝在现阶段还很听话。
背负着家庭失和问题的她,既无法与家人商量,又因原本便是饱受霸凌的可怜虫,所以在班上也没有结交到可以商量此事的朋友。
我应该趁她还肯乖乖听话的时候,以最确实的手法收拾掉她才对……
我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掌心冒出了黏腻的冷汗……没错,这是代价。
是犯下蹂躏一名少女,发泄自身欲望的无可饶恕之罪,所应背负的代价。
然而这笔代价的支付方式,却是罪上加罪的不人道极端手段。
……不过,比我恶劣的人在这世上比比皆是……直到今天之前,不对,应该说从今以后,我也会依旧秉持着无私奉献的态度,比任何人都还要高尚地继续从事教育工作。我会活力充沛地担任班导师职务,而且在不向任何人抱怨、也得不到任何回报的状况下,继续面对社团顾问工作及家长抗议等事宜。
只要考虑到我过往所立下的功劳,跟这种程度的坏事相抵,我应该算不上是坏人才对。
这个世界只有行事精明的人才能畅行无阻,而行事不精明的家伙就只能持续被人利用到死为止。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我也不过是透过特别授课的方式,将这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道理传授给森谷球枝而已……没能察觉到这点的家伙,就只能一辈子遭人支配、过着屈服在他人底下的卑贱生活,就算持续地被人敲诈也是天经地义。
……总而言之,球枝还很听话……虽然随时都能叫她到没人的旧校舍厕所找我报到,不过要吩咐她前往其他地点应该也不成问题。我是否有办法顺利地命令她到人烟稀少且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地方,再透过绝对不会穿帮的方法杀死她呢……
慢慢思考吧,相信我能联想到完美无缺的手段。
但也不是非得赶在今明两天就准备好处理方法不可……因为球枝绝不可能在这短短一两天内便逃出我的掌心。
今天该怎么发泄我的欲望呢?下流妄想再次填满我的脑海……
这个妄想一直持续到预备钟声打断训导主任的长篇大论为止,才正式告一段落。
「据说爱哭鬼出现了耶。」
「好像有人听见爱哭鬼的啜泣声。」
学校是孩子们的国度……因此只有孩子们才会相信的奇妙迷信大肆流行,也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我走在走廊上时,碰巧听见的那段对话,好像是最近愈来愈常耳闻的、新的学校妖怪的名字。
所谓的学校妖怪,就是那玩意儿啦。
例如会在三更半夜开始跳舞的理化教室骨骼标本、眼睛会转动的音乐教室贝多芬画像,以及常常出现在了无新意的学校怪谈里头的那些。也就是被称作学校七大不思议的那些传说。
我不知道这间学校的七大不思议是哪些妖怪,不过想必跟其他学校差不了多少。
孩子们所谈论的似乎是一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正如其名,好像是个会哭哭啼啼地啜泣的妖怪。真是符合小孩的习性,既省事又随便的命名。
就在我心里觉得无聊透顶,准备加快脚步通过之时,我的双脚却停了下来。
因为我听见学生们脱口说出这段话……
「嗯。那个爱哭鬼啊,是出现在旧校舍的女生厕所喔。然后啊,爱哭鬼会躲在隔间里头,呜呜呜、呜呜呜地啜泣。我想说到底是谁在里头哭泣,就伸手敲了敲隔间的厕所门,接着就听见里面传出这样的一阵声音。」
「呜呜呜、呜呜呜。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唔。
我感受到有一股毛骨悚然的骇人寒意沿着背脊缓缓攀升。
因为孩子们所谈论的「爱哭鬼」根本就不是什么妖怪……或许是实际存在的人物也说不定。
躲在旧校舍厕所隔间里头,哭哭啼啼地啜泣的某人。
以及只要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就会开口回答说「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我顿觉胆战心惊,拚命转动彷佛快被冻结的脑袋。
……那根本不是什么妖怪。
那是球枝……分明就是森谷球枝嘛。
要是被人撞见我俩在一起的场面,有可能会招致无谓的猜疑,所以每次在放学后的幽会结束之后,我总是会先行离开,并吩咐她要等上一段时间之后再走出厕所。
……换句话说,当我先行离开之后,球枝会独自一人留在厕所隔间内。
此时,要是有个一时兴起的学生溜进旧校舍……然后被她躲在隔间里头啜泣的声音所吸引的话……
球枝青定想要倾诉自己的遭遇。
……但是,来到厕所隔间门口的学生势必认定那是妖怪,随即吓得逃之夭夭。
这……该说是天大的巧合,还是奇迹才好呢?我竟在不知不觉之间避开了致命危机。
假使那名学生没有认定声音来源是妖怪,进而侧耳聆听球枝的倾诉……我绝对会被关进牢里。
……面对这偶然发生的奇迹,我到现在才惊觉似地吓出一身冷汗。
「然后啊,听说就算爱哭鬼出声跟你讲话,也绝对不能开口回应喔。如果开口跟爱哭鬼应答,或者试图开门查看的话……………………就会倒大楣喔。」
「倒大楣的意思是……?」
「……听说会被拉进厕所里头,整个人粉身碎骨地惨遭杀害喔。所以啊,千万别试图开口跟爱哭鬼交谈,或者企图查看对方的真面目……!」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可是啊,平常根本不会想去旧校舍的厕所嘛!所以只要别靠近爱哭鬼出没的那间厕所,就没关系啦!」
「别靠近比较好,这是肯定的。要是特地跑去一探究竟,结果爱哭鬼真的躲在厕所隔间里头哭哭啼啼的话,真的会吓死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完这段对话,我忍不住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森谷球枝的哭声被某人听见并改编成怪谈了。到此为止都是危险的误会……但我作梦也想不到,谣雷居然会演变成「所以还是别靠近那间厕所比较好」的结论。
球枝原本是为了求救而发出的啜泣声,竟然讽刺地发挥反效果,使学生们再也不敢靠近那个地方。
女孩子们特别迷信,绝不会做出主动挑战这类迷信的大胆举动。
反之男孩子们就非常喜爱这类话题。但是对即将迈入青春期的男学生而言,女生厕所乃是一个无论有何种理由,只要一被人发现曾经踏入其中,就会引起轩然大波的禁区。
也就是说,爱哭鬼的怪谈反倒让人变得更加不敢靠近那间厕所。
……不对,我这想法或许太过乐观了点。
尽管绝大多数的学生可能都很害怕怪谈,但是一间规模如此庞大的学校,或许会有一、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学生。
即使是区区一人,只要被学生发现我们的秘密,我的人生就完蛋了。
……我必须重新认识到事态的急迫性才行。
今天我依然一如往常地吩咐球枝在放学后前往旧校舍厕所报到……或许这次结束后,我该观察一下情势比较妥当。至少在找到能够取代旧校舍厕所的其他校内死角地带之前,我应当静观其变才对。
倘若我真的要慎重其事的话……甚至也该取消今天跟球枝的约会才对。
但是……愚蠢的男人本性让我难以抗拒。
我自以为已经将球枝调教成一个听话的奴隶……实际上却是我自己沦为球枝的奴隶。
对现在的我而言,日常生活已化作难以忍受的痛苦,甚至到了若不强迫球枝在每天日落西山之际,献身帮助我消除这份痛苦的话,根本连短短一天都承受不了的地步。
我明明要求球枝称我为饲主,实际上被豢养的人反倒是我自己啊。
对球枝而言,没被我找去的一天或许是她得以享受安宁的日子。然而对我来说,没吩咐她前来的一天却会让我饱受无从疗愈的痛苦折磨。
所以,我尽管感受到不该再叫她前往那间厕所的急迫性,内心却也同时存着不想取消今日之约的矛盾想法。
今天该用什么方法蹂躏她才好?我从早上开始就不停地想着这件事情。
假如取消的话,我肯定会疯掉。
因此,明知会有风险,我今天依然叫球枝前往。
既然将有好一段时间无法叫她赴约,今天就得随心所欲、没完没了地尽情享受玩弄她的乐趣才行……
啊啊,球枝……球枝……我爱你……我爱你与你的身体……已经爱到几近疯狂的程度了……球、球枝……呵、呵呵嘻嘻嘻、哈哈、哈……
※
……想当然尔,爱哭鬼的风声也传进了球枝耳中。
就连在球枝所属的8班当中,爱哭鬼一事也已成为喜爱谈论八卦的女同学之间的热门话题。
「好可怕唷……!虽说本来就不会特地跑去旧校舍那边的厕所,但这下子就愈来愈不想去那边上厕所了啊!」
「不过很吓人耶——!就算不是在旧校舍,如果敲了敲上锁的厕所隔间,结果却听见里头传出啜泣声的话,一定会感到浑身发毛啊……!」
「要是去敲敲旧校舍那边的厕所,然后听见有声音对你说『呜呜呜……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那可怎么办啊!」
「讨厌啦————!!啊哈哈哈!只能赶紧开溜嘛!光是出声回应就会整个人粉身碎骨地惨遭杀害不是吗?才不要才不要才不要呢——!」
……球枝一边听着这段对话,一边忍不住悲从中来。
为什么大家都不肯聆听厕所里面那个人的烦恼呢……
球枝其实也有所自觉……那大概就是在说自己吧。虽然不太记得,但过去被迫遭受前所未有的无情对待之时……曾一度落得既心酸又悲伤,在获得解放后仍旧泪流不止……当时有人碰巧来到厕所……自己由于太过伤心而想要寻求帮助,好像曾经那样对门外之人倾诉过自己的心境。
然而……正如那则怪谈所描述的内容一样,门外的人立刻吓得逃离现场。
这件事在不知不觉之间被渲染成怪谈……而自己则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形容成名叫爱哭鬼的妖怪。
纵使想要向他人求助,却被传成只要聆听自己说话就会粉身碎骨地惨遭杀害,所以根本没人肯留下来听她诉苦……
……好伤心。好憎恨那个将自己唯一一次鼓起的勇气,扭曲成妖怪作祟的某个人。
可是……内心却也同时浮现出「就算当个妖怪也不错」的念头。
如同恶梦般不知几时才会结束的日常生活,早已使球枝的心灵化作一片死灰。
……最近在等待公寓电梯时,只要一探头俯瞰下面,就会有种明明身处8层楼高的位置,但柏油路面却显得极其柔软且十分亲近的感觉。
或许这片大地真的会温柔地接受在家或在学校都没有容身之处,今后也不知未来将何去何从的自己……这样的想法顿时油然而生。
可是,死只是单纯的逃避罢了。透过这种自行承认败北的方式,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起码也要设法向玩弄自己的老师报上一箭之仇……
然而,无力的自己又能使出何种报复手段呢?
自己很清楚老师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行为,其实全部都是不对的举动。假使有不惜毁灭的觉悟,只要全盘托出,相信可以跟老师来个玉石俱焚。
老师曾用DV录下强迫我就范的诸多凌辱行径的部分场面……同时也说过,假使我敢做出企图背叛他的行动,就要将那些影片公诸于世。
……倘若自己有不惜毁灭的觉悟,应该也能顺道毁掉老师才对。
可是,毁灭后的自己,大概就得面对光是活着都会感到难过的丢脸生活吧……那种恐惧感,足以拿来跟想要复仇的心态衡量轻重。
如果再怎么做都逃不出魔掌的话,就只能选择自我了断……但是假使可以的话,自己并不想死。难道就无法在保住性命的状况下完成复仇吗……
这世上哪有那种占尽好处的方法。
……既然无法复仇,但又想继续活下去……结果就是今天依然得在放学后,按照既定时间前往那间厕所等待老师现身不可……
……因此自己心想……要是真能成为那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不知该有多好。
据传爱哭鬼是个可怕的妖怪,拥有能将对手拉进隔间,掐碎对方全身骨头,置人于死地的强大力量。
……如果自己能获得那样的力量……一定就能向那个男人展开复仇……
那个人总是把我当成口香糖一样对待……咀嚼再咀嚼、咀嚼再咀噶,咀嚼到再也没有半点滋味为止……最后一口吐掉,迳自穿上衣服并撂下一句「给我滚」,然后就自行离开了。
所以要是我拥有爱哭鬼的力量……我也可以把那个人抓起来咀嚼再咀嚼、咀嚼再咀嚼、直到他整个人粉身碎骨,再张口将他吐掉了啊……
这也就意味着我想放弃人类身分,变成一个妖怪。
就放弃人类身分一事而言,其实跟自杀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可是,在不单只是想放弃人类身分,而是希望能重生成其他东西展开复仇的这点上就大有差异。
最近我也隐约理解到一件事。
学校是人生的缩影。在学校会被欺负的人,出了社会之后也不会有所改变,只会再度沦为同一种角色罢了。
无法趁着在校期间摆脱掉被欺负角色的人,这一辈子就都永远摆脱不了受欺凌者的身分。
而……自己八成就是属于摆脱不掉这种身分的人吧。
所以就算继续过着这种人生,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在我身上……
即便出了社会,想也知道,必定会再次遭到像老师那样的男人控制,重新回到无法脱身的悲哀生活……
……尽管心知肚明,我却提不起自我了断的勇气。
因此才会萌生出「想要变成妖怪报仇」——这种不晓得算是消极还是积极的奇妙念头……
该怎么做才能变成爱哭鬼呢……
该透过什么方法,才能让自己成为校内众多校园妖怪的一份子呢……
大家所谣传的爱哭鬼,其实就是自己,可是自己却并非大家口中谣传的那种妖怪。
「……爱哭鬼明明就是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成为真正的爱哭鬼呢……」
球枝一边心不在焉地思考这件事,一边等待放学后的指定时间来临,无所事事地窝在图书室打发时间。
因此,那理当只是微弱的自言自语罢了。纵使真有旁人听见,也应该是一阵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的微弱声量而已。
然而……却有人针对这句小声的自言自语作出回应,让球枝大吃一惊。
「……这么说来,你就是传说中的爱哭鬼罗……?」
「……咦……?」
只见一名少女不知不觉间出现在球枝眼前,对方是一个球枝从未见过的女孩。
这是间单一学年总班级数超过十班以上的大型学校,学生转入转出相当频繁。纵使属于同一个学年,互不相识的人可说是数都数不清。
这名少女的打扮非常高雅……或者该说相当豪华。
她身穿一袭彷佛要参加钢琴发表会似的亮丽服装……那是一身宛如穿着美丽洋装的洋娃娃直接勾化成人类一样的打扮。
而其容貌及发型也散发出同样的氛围,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花了相当多时间用心梳理保养。
可是……就连眼神也如同洋娃娃一样。极其美丽,彷佛宝石一般……但却感受不到血肉之躯应有的温柔人情味。
就服装及发型而言,「像洋娃娃一样」应该算是夸奖吧……可是唯独在形容眼神之际,若用「像洋娃娃一般」来比喻的话,或许并非赞美之词。
……这名少女的眼神,在球枝心中留下了上述的印象。
这名女孩是同年级的学生?还是学姊呢……倘若是学姊的话,就得小心自己的讲话语气……
希望至少能得知对方是几年级学生的球枝,设法想察看这名少女的名牌。但名牌却好像被雨水沾湿一般,让她无法看清楚名牌上的字样。
「比起我的名牌,我反而比较想看看你的名牌喔……让我看一下好吗?」
「……咦?啊……啊……真、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是因为球枝的手臂刚好遮住,造成那名少女无法看见球枝身上的名牌。
另外也由于自己窥视对方名牌的举动已经穿帮,球枝便连忙秀出自己的名牌给她看。
「原来你是8班的学生啊。这间学校的学生数量实在太多,连我都搞不清楚呢。嘻嘻嘻嘻嘻嘻嘻。」
得知球枝是8班学生的少女看似心满意足,球枝却因少女名牌显得模模糊糊而看不清上头字样。
即便身穿如此典雅的服装,却仍旧不忘别上学校规定的名牌,令球枝内心产生一抹不可思议的滑稽感受。
球枝努力睁大双眼凝视,好不容易勉强判读出少女所属班级,但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因为上面写着B班。
……照理说这间学校应该没有以英文字母为开头的班级才对啊……然而名牌书写格式确实是这间学校的格式。
心想再这样目不转睛地凝视是很没礼貌的行为,球枝便决定不再查看对方名牌。
「森谷球枝同学?近来小孩的名字变得愈来愈难念了呢……但我的名字也差不多。叫我彼岸花就好。球枝,请多指教罗?」
「咦……啊……嗯,请、请你多多指教……」
球枝判断不出少女所自称的彼岸花这个名宇,究竟是名字还是姓氏。
然而若只是与她一对一交谈的话,也没有特地叫她名字的必要……因此球枝心想不用勉强自己记住她的名字。
随后只见自称彼岸花的少女轻笑一声……宛如自己觉得她名字很奇怪的想法已被看穿一般。遭对方察觉到照理说不可能被识破的情感,球枝顿时感到有点毛骨悚然。
「好啦,该回到刚刚提及的话题罗……你是爱哭鬼吗?或者不是呢?」
「……呃……这……那个……」
球枝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比较好。
由于爱哭鬼的怪谈起因是在自己身上,就这层意义而言,自己应该就是如假包换的爱哭鬼才对……然而,自己却不是学生们口中所谣传的那个妖怪。
所以球枝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不知所措地愣在那儿。
见球枝露出伤脑筋神情的彼岸花则是嫣然一笑。宛如球枝纵使没开口,她也能得知球枝内心的想法一般。
「……这间学校规模这么大,聚集了这么多的孩子。你知道吗?所谓的妖怪呢,会随着人类的思想牵引而集结成群。所以呢,像这间挤满了如此多学生的学校,自然会有比一般学校还多的妖怪聚集喔。你应该也知道吧?学校七大怪谈,住在学校里的七大妖怪。若是一般规模的学校,只要有七个席次大概就足够了吧。然而若换成规模这么庞大的学校,你不觉得纵使超过七个席次也没关系吗?……因此有人提议增设掌管这间学校的妖怪席次。刚开始讨论要增加席次的话题,就听说校内出现了一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而我则很好奇这名爱哭鬼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便一直四处寻找这孩子的踪影……真令人意外呢。我好不容易找到了,没想到居然是个人类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我……那个……并不是妖怪……呃……」
「不过你是爱哭鬼,对吧?我想应该是没有『身为人类就不准加入』之类的规定。在七席当中,也有原本是人类的成员啊。但我并非那样就是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彼岸花轻笑数声,彷佛漂亮的洋娃娃举止优雅地置身于众多家俱用品之间一样。
……话虽如此,她却一边轻声微笑,同时散发出宛如不可能活动的洋娃娃展露了笑容般的诡异气氛。
球枝绝非爱作梦的天真少女……但她却直觉地发现到一件事。
彼岸花肯定是非人类般的存在……此外,她必定是为了品评这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新同伴而来……
「请问…………彼……彼岸花同学……你是妖怪吗……?」
「嗯。班上的同学习惯称我为『舞动的彼岸花』。在七席中排名第三位,同时也兼任保健委员喔。莫名摆设在保健室的洋娃娃,会在三更半夜自行起舞。你没听说过这则怪谈吗?」
「……咦…………啊……真、真的很对不起……我不太熟悉这类话题……」
「这样啊……谢谢你的回答喔。」
此时只见彼岸花首度露出嘟起嘴唇的皱眉神情……看样子似乎是对球枝不知自己大名一事感到不太愉快。
然而目睹她的不悦表情之后,球枝才有了双方的沟通确实成立的深刻体认。
尽管至今仍不清楚自称学校七大怪谈妖怪之一的她究竟是何方神圣,但至少感觉起来并不像是坏人。
「请问……彼岸花同学……来这里做什么呢……?是……是为了迎接爱哭鬼成为同伴……吗……?」
球枝提心吊胆地开口询问。
对从未交过朋友的球枝而言,即便对方是个来路不明,又自称自己是妖怪的少女,却对她特地前来迎接自己成为同伴一事感到有点开心。
而成为妖怪的同伙,或许就意味着要终结掉身为人类的生涯……如此说来,是否表示自己即将被这个名叫彼岸花的妖怪给咒杀掉呢……
……然而,这也算是一种满有趣的结局。
既然只能反覆过着被那个男人当成泄欲玩具凌虐的悲惨人生,又没有勇气自我了断……球枝突然觉得倒不如被彼岸花咒杀,直接成为她的同伴,这样还比较好些。
「…………哦,原来你已经作好放弃人类身分的觉悟啦。」
「呃……嗯。」
彼岸花嫣然一笑,随即目不转睛地仔细打量着球枝。
到了这个节骨眼,球枝也确信彼岸花具备无须开口亦能读取他人意念的能力。
……心中才刚浮现这个念头,彼岸花随即像是在说「一点也没错」似地再次展露灿烂笑容。
「那么,这就代表当事人的意志并没有问题罗。我看上你了,我会在我们班举行班会时,推荐『爱哭鬼』加入成为排名第八位的妖怪。我想应该是能轻松过关才对,因为大家都很中意爱哭鬼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彼岸花十分开心地笑着。
球枝眼一眨,赫然发现彼岸花的笑声明明还萦绕于耳边,身影却已消失不见……再眨一下眼睛,这次就连笑声也跟着止息,等到第三次眨眼时,连同气息也已经完全烟消云散……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转眼之间的事。
……球枝心急如焚地到处寻找彼岸花的踪影,却什么也没找到。
消失的彼岸花,让球枝理解到她确实不是人类,也对那种神鬼般的存在主动想迎接她成为伙伴一事感到十分开心。
但彼岸花的消失,也让球枝内心萌生出「刚刚发生的事,该不会只是自己在作白日梦而已」的恐惧念头。想要消除掉这股恐惧厌的球枝,拚命地寻找彼岸花的踪影。
可是……依旧遍寻不着。
因为只要对方不愿意,妖怪的身影就绝不可能映入人类眼中……
……方才发生的事真的是现实吗……或者只是一心想逃避的自己作了一场稍纵即逝的白日梦呢?
球枝她……决定相信彼岸花的存在。
刚刚的鲜明体验,绝不可能只是自己的妄想。
我受到校园妖怪的邀请……总算找到一丝希望……终于能够终结人生,摆脱这充满苦难的日常生活。
只要舍弃人类身分,必定能获得足够的力量,对把我当成泄欲玩具凌辱的老师展开复仇。
可是,我也很清楚这是害人害己的举动。
然而,倘若没有赌上一切的觉悟,就绝不可能完成复仇大计。
……放弃人类身分的觉悟。抛下过往日常生活的觉悟。
当有此自觉之时……球枝发现心中升起一抹微弱的不明情绪。
只是在她领悟到那抹情绪的真面目之前,时钟指针却抢先宣告前往旧校舍厕所赴约的时间已经来到。
她再度变得面无表情……用一张宛如洋娃娃,比起彼岸花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苍白神情,垂头丧气地走向旧校舍。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心中升起的那抹情绪究竟是什么。
……那抹情绪名叫觉悟……或者该称作是决心。
她已向彼岸花表达过自己有放弃人类身分的觉悟。
再来只需等待他们举行班会时,承认爱哭鬼的存在就好。
……只要一获得认同,大概就能成为住在学校的妖怪吧。
而这大概得先经历过丧失生命的蜕变仪式,结束人类的生涯才行。
换句话说……自己即将走完身为人类的一生。
既是这样,反正失败也不会有损失……就趁着自己还拥有人类身分之际,试着鼓起这唯一一次的小小勇气吧……
球枝垂头丧气地朝着旧校舍厕所前进。
不过,她却用力地将自己的小小双手紧握成拳头状……
※
「……老师……我……我有话要对你说。」
当球枝在旧校舍的脏乱厕所隔间里头讲出这句话时,我便有所觉悟了。
与她之间的这种禁忌关系并无法持续到永远。要以某种形式告终的日子迟早会到来……而我则直觉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因此我聆听球枝以支吾不清的语调陈述她想在今天结束掉这种关系的说词,却在尚未听完之前就已经理解所有内容了。
尽管理解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临,却怎么也没料到居然就是今天,导致我内心感到有点焦急。
明知这天早晚都会来到,却完全没花心思考虑该如何化解这种局面。
「……你讲出这种话真的没关系吗……?我手边可是有你跟老师的秘密录影带喔……?难道那些丢脸的录影带被其他人看到也没关系……?」
「……虽然不希望被别人看到……可是我相信要是录影带曝光的话,老师也会跟我一样感到很困扰。」
「…………嗯…………」
尽管干尽各种坏事,金森却也是个因面对许多学生而培养出识人目光的教师……所以目睹球枝的神色使他确定了一件事。
球枝因着某种契机而获得开口要求诀别的勇气……而且她还受到自身发言的激励与鼓舞。
这种局面最棘手了。愈是试图说服她打消念头,只会导致她变得愈加冥顽不灵……
……可是,原本那么怯懦顺从的球枝,为何会突然拥有如此惊人的勇气呢?
……难、难不成,她已经找某人商量并吐露这一切了吗……?
这意味着自己的身败名裂……自己比任何人都还清楚这是一种必须背负着莫大风险的生活,但却过度沉溺于日复一日的欢愉,忽略了此举所带来的危险性。同时也太过天真地认定只要威胁用的录影带还在手上,就足以让她顺从……
之所以录下强加在球枝身上的行为,当然不光是为了保险起见……那只不过是用来满足自身低劣欲求的一种行径罢了。
但这却也碰巧形成了一股能够防范她背叛的抑制力……这种以录下行为的录影带当作威胁的者套手段,对球枝刚好行得通。
……但是连透过录影带威胁的掌控手段都遭到否定,就代表如今能够继续控制球枝的枷锁已经宣告消失……!
「……你……你已经向谁提过这件事了吗……?」
「……没……没有,我还没跟任何人提过。」
「要……要是你脱口告诉别人的话……老师也会把那些录影带给……」
「我……我也不希望被人看到……所以,那个……只要老师肯把那些录影带丢掉,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情。」
我暂时松了口气……球枝尚未告诉其他人。身败名裂的时刻还没来临……现在还来得及,还有办法化解危机……
无论球枝表现得再怎么强硬,那些录影带的存在对她而言永远是致命伤。因此她以此作为对等条件,宣称不会将我的事透露给任何人知情,倒也算是很妥当的交易。
可是……话虽如此,球枝是否真的永远闭口不提此事……?
……现在她还怕我也就算了,顶多以为我跟她立场相同,所以倒还好。
可是假如她更进一步鼓起勇气,冒出纵使玉石俱焚也要报警逮捕我的念头……我根本无法采取任何防范措施。
想也知道警方会立刻拘捕我,让我无法将能够毁掉她人生的录影带给散布出去。
第一,在威胁她之时,我总是反覆把「散布录影带」这句话挂在嘴边……但天晓得这需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完成。
根本就办不到嘛,又不是只需按下口袋里的一个小按钮就能毁掉她人生那么简单。
相较之下,她去找警察吐露实情反倒还比较容易……!
……只有在球枝误会双方立场对等的现在,立场才是处于平衡状态……假使她察觉到立场极其悬殊的话,均衡状态大概立刻会被打破吧,而且光凭自己的努力根本无从阻止……!
换句话说……平衡早已宣告崩溃了。
只是球枝尚未察觉到这一点罢了……
此时此刻,我也可以佯装同意而蒙混过关。
或许她今晚就会打电话报警……我的支配已经无法对球枝产生任何效用了。
没错。她一离开我的视线,就会成为最后一次见面,再来她不管何时反咬我一口都不足为奇……!
……然而,球枝至今却仍未察觉到这种对她绝对有利的状况!真是个蠢到极点的小女生!
如此迟钝且愚笨的她,天生就是个被人欺负的货色。
……而过往不断努力至今,考上明星高中、明星大学,接着当上教师,日后更将一路晋升成为教务主任、甚至校长的我,居然会被这种蠢蛋扯后腿……!我顿时感受到一股极不合埋的怒火,烧得我全身燥热不堪。
总之……若不设法在此时此地彻底作个了结的话,不用等到明天,我就会身败名裂……!
必须趁着如今球枝就在我面前的时候。
趁着如今就只有我们俩在厕所隔间里的这个时候。
趁着如今就只有我们俩单独待在无人旧校舍的这个时候……我必须设法解决问题才行!!
事情既已到了无可转圜的地步,答案再简单不过。我的头脑尚未理解这个答案,双手却已抢先一步采取行动。
……接下来,眼前一切均化作异样的光景…………
视觉扭曲变形,有种彷佛隔着汹涌水面窥视全世界一般的感觉。
而且不单只是视觉而已……甚至连听觉及触觉也一样,宛如一切都隔着脏污的汹涌水面一般。
只见自己伸手探至脏污水面的另一侧,正企图捏碎球枝的纤细颈项……这让我联想起儿时记忆当中,在小河里空手追赶鲫鱼的场面。
……当时我的梦想是什么来着?是要当总理大臣呢,还是想当波音巨无霸飞机的驾驶员呢……结果为什么会演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小时候在小河里追赶鲫鱼及蝥虾,明明就是最欢乐的时光啊……!!
球枝一边痉挛,一边睁大双眼瞪视着什么也没有的半空中,嘴巴则开始流下既非口水亦非白沫的液体。
没错,原来不管是了结球枝的生命也好、虐杀鲫鱼或蝥虾也罢,触感居然都如此相似啊。说穿了,人也好、鲫鱼也罢,甚至连螫虾也一样,所谓的生物其实都大同小异嘛…………呵呵呵,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为了拧断再怎么掐也掐不碎的颈骨并让她停止呼吸,我使出了最后的力气……!
……紧接着……目的达成了。
球枝那如同痉挛般的微弱抵抗逐渐消失,彷佛释放了全身的紧绷感一般……最后甚至再也支撑不住自身体重,变得瘫软无力。
球枝全身的重量依附在我紧扣着颈项的双手上头……一看就知道球枝已无法自行站立,只是靠着我双手力量呈现出站立的模样罢了。
只要我稍一放松双手……她的身子就会悄然从我手中滑落,任凭重力牵引颓然落地……球枝背靠着墙壁……但仍不忘利用身体与墙壁之间的摩擦力,试图延迟瘫倒的时间,做出最后的小小抵抗……接着整个人终于瘫坐在地土。
那跟所谓弯身坐下的姿态截然不同。
换作是人的话,在就座之时,会采用避免弄乱身上衣物的端庄坐法……然而球枝的坐姿让人感受不到类似的气息。
凌乱不堪的服装、有失体统地撩高的裙摆,完全丧失试图整理服装的羞涩态度……球枝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地上。
不对,「坐着」已不再是个合适的形容词。
球枝已经命丧现场……
犯下杀人重罪的现实感急速涌上心头。
但那既非恐惧亦非自我警惕……真要说的话,就是那个……类似于想要打开花生零嘴的包装,却因用力过猛导致花生散落在地毯上头,双眼虽直盯着这幕惨状,却只想说「打扫有够麻烦耶~~」这句牢骚话一样……没错,就是一种嫌麻烦的心态。
都已经杀了她,再后悔也无济于事……既是这样,那就不需后悔。
既然球枝已死,我还活着……那么自己今后也将若无其事地继续活下去。所以就得设法藏好球枝的尸体。
……要藏在哪里才好?虽然一时想不到,但只要稍微恢复冷静,应该就能想到一大堆合适的地点吧。
况且我又不是拿匕首刺死她,所以也不会留下什么醒目痕迹。
距离放学时间已经很久了,学生早就全都不见踪影。即便是其他教师,大概也都忙着处理手边的工作,根本就无暇顾及校内有什么动静……想也知道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在旧校舍厕所干下杀人勾当,接下来更准备把尸体扛去某处藏起来吧……!
「…………呼…………呼…………呼……」
至此我才察觉自己的呼吸格外急促。
……看样子我并非自己所想像的那种冷血之人。
冷静下来,没什么好着急的……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走廊远处传来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由步行的方式判断,我猜来者恐怕是某个年级的学生吧……但挑这种时间来到旧校舍,而且还走向这间脏乱厕所的用意究竟为何……!?
……对了,我记得校内流传着有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会出现在这间厕所的谣言……
绝大多数迷信的学生虽然都不会靠近……但学生当中也会有些好事之徒。总有那么一、两个好奇心特别旺盛,愈是被吓唬绝对不可以靠近,就愈想要刻意靠近的小鬼头……
这阵脚步声跟信步而行的声音大不相同……一听就知道来者是一岁步缓慢且非常慎重地跨出脚步……感觉好像还屏住了呼吸。
……因此我完全猜透了来者的心思。
此人必是为了确认据说会出现在这间厕所的妖怪——「爱哭鬼」谣言的真假,才刻意挑这种时间单独前来试试胆量。
…………如此说来,这名学生……会走进这间厕所罗?
我与球枝的尸体就在厕所隔间里头,而且门也关着……换言之,只要走进厕所,有人躲在隔间里面的事实就会立刻被看穿。
……糟糕糟糕糟糕……
无论如何都不能被人看见球枝的尸体,而这种时间我窝在这种鬼地方的事情若被人发现也很不妙……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全身狂冒冷汗……在杀害球枝时连一滴汗都没流下,自以为是个冷血硬汉的我……居然会因为一个突然闯进旧校舍试胆量的学生,而吓得如此狼狈不堪……!
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脚步声仍持续地接近,逐渐逼近。
……啪哒……啪哒……………………啪哒……
脚步声在厕所入口停顿了一下……来者得知这间隔间的门处于关闭状态,不禁倒抽一口气。
接下来……为了确认「只是看起来关着,其实里面根本没人吧……」的想法……对方小心翼翼地走进厕所……
一步……接着一步……!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
拜托,就此掉头走人好不好,拜托拜托,现在立刻转身走人啦……!!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
「…………………………唔!!」
一秒钟感觉有如一小时般漫长,时间则随着我的顽抗而陷入冻结……
紧接着……来者敲门了……!
……叩叩叩……
唔……唔啊!!敲门了……对方敲门了……!!
敲门是为了确认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人在里面的我此时若不作出回应,来者可能会萌生出「明明没人,为何门偏偏关着」的好奇念头,爬上门扉窥视里头的状况。或者更单纯地弯腰蹲下,透过下方门缝察看隔间里面有什么。无论哪种方式,对方都会发现不只一个人躲在隔间内的异常事态!!
那么,我就得跟着敲门作出回应……!叩……叩……!!可是若那样做的话,岂不是更让人好奇到底有谁躲在里头!简直是糟透了!!不能让对方看见我的身影,打死也不能让对方看见我!!
可恶啊可恶啊可恶啊可恶可恶可恶!!要不是隔着这扇门,我早就动手让这个跑来试胆量的蠢蛋学生跟随球枝一起命丧此地了!!可是杀死两个人真的很危险,一个就已经够棘手了,要是一次杀死两个人,我实在没有自信能够瞒天过海,这家伙的朋友很有可能还在校舍外面等他一起回家,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内心满是无法脱口而出的呐喊,使我的脑海化作一片空白,感受到一阵雪白雾气及刹那的灵光掠过脑海……
那是自己彷佛不再是自己般的……逃避现实的感觉。
随后,当「管它三七二十一」的不负责任心态出现之时……一句连我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大胆台词,就这么脱口而出……
「……………………呜呜呜…………呜呜呜……」
……答案就是「爱哭鬼」的开场白。
我清楚听到一名低年级少女发出近似屏息的短促悲鸣声,自门扉的另一侧传入耳中。
「…………呜呜呜……呜呜呜…………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我用悲伤语气搭配微弱的假音……一边想像若是爱哭鬼的话……应该说球枝会怎么回应,一边开口说道……
门扉另一侧陷入沉默……
靠……靠这种拙劣演技,果然还是无法化解危机……!?
就在内心逐渐涌现出焦躁念头之际,门扉外侧主动打破了现场的沉默气息。
「出……出现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无疑是低年级女学生的尖叫……所谓的「出现了」,一般是在遭遇鬼怪时所用的字眼。
……换句话说,这名前来试胆量的少女相信自己遇到「爱哭鬼」了。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快速远离现场,令人怀疑之前听到的慎重脚步声是错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成功了……我办到了!
就在傻笑到几乎要全身脱力,确信自己击退试胆量学生的瞬间,我的身体极其迅速地动了起来。
我扛起球枝的尸体,火速冲出厕所,因为待会儿可能会有一大群人涌进这里。
试胆量并不是独自一人进行的活动,想也知道她一定是猜拳输了.接受惩罚游戏而被迫来到这里。既是这样,得知妖怪现身的同伴们,大概会一起冲向这间厕所吧。
扛着球枝的我转身察看厕所隔间……彷佛搭乘深夜计程车准备下车时,回头确认是否有东西掉在车上忘记带走一样。
没问题……没有……应该没留下任何痕迹才对。
那就快闪!!这里绝不是个安全的地方!!
我冲进厕所前的一问空教室,将球枝的尸体藏在讲台后方,自己也屏住呼吸静观其变。
……不出所料,大约有四名女孩子吵吵闹闹地快步通过走廊。
……我该在此时突然现身,大吼一声「不准在走廊上跑步」赶走她们吗?
不,我犯不着勉强自己采取那种行动……现在还是静静躲在这间教室才是上策……!
隔没多久,四名喧闹的女孩子们一边议论纷纷地说着「你真的有看到吗?」之类的对话,一边情绪激动地沿着走廊折返回去。
……但我还是屏住呼吸再躲藏了一段时间,确认旧校舍完全恢复寂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周遭景色已经开始变暗。
我暂时将球枝的尸体藏在没有使用的仓库内,随即回到职员办公室边处理剩下的工作,边等待夜晚来临。
由于近年来正式采用了保全警备系统,因此学校并没有安排守夜值班人员……所以只要等到深夜,校内肯定空无一人。
尽管一提到所谓的保全警备系统,就会给人一种宛如运用监视镜头布下森严戒备的印象,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夸张的东西。
不过是在校内所有门窗上头加装了确认是否处于开放状态的装置罢了,而且这项装置只会在最后一个离校的职员设定完毕之后才会启动。也就是说,只要留到最后,校内就会变成一个门户大开的无人空间。
然后…………我在校内变得空无一人的黑暗之中,拖出放置在仓库内的球枝尸体……来到位于组合屋校舍内的厕所小屋后面。
这是间相当老旧的*淘取式厕所,有一个巨大的化粪池埋在地底下。(编注:老式厕所,必须定期清理。)
本来应该要下水道化才对,但由于搭建这间组合屋校舍只是当作暂代性校舍使用,校方原本打算用完就立刻拆掉,后来却没拆掉且持续有学生前来使用,才逐渐形成了冲水式厕所与淘取式厕所同时存在的诡异状况。
平常就只有水肥车偶而会来抽取水肥,不会将化粪池完全抽干净,当然更不可能会有人去察看化粪池的底部……所以只要把尸体丢进这座化粪池……绝对不会被人知道。
……或许总有一天会穿帮,但那大概是足够让遗体化作白骨的久远以后的事。届时哪能在化粪池内受屎尿浸泡及蛆虫啃蚀,已经白骨化的尸体上头找到任何凶杀痕迹呢……顶多只会认为她是在玩耍时不慎失足掉进去罢了。
我打开化粪池淘取孔的盖子……一阵夹带浓烈恶臭的热气猛然窜出,吓得我闪身退开。
接着我再次拿手电筒照亮球枝的尸体,确认有没有可疑之处。
……没问题。并没有发生鞋子在搬运途中自行脱落,掉在校内某处的疏失……
此时,我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右手衣袖的钮扣呢……?
球枝身上穿的是一件衣袖附有钮扣的服装。仔细一瞧,左手钮扣好端端地在衣袖上,但右手衣袖却缺了钮扣,导致手腕部位显得有点宽松。
……会不会是掉落在什么地方……不,还是说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掉了呢……?
为了区区一颗钮扣而找遍整间校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察觉到与其烦恼这件事情,不如尽快将球枝尸体丢进化粪池内较为重要,于是便毫不迟疑地采取行动。
一阵在深邃且意外宽敞的化粪池内反弹回响的噗通声,在为周遭染上了少许诡异色彩之后,便被夜虫呜叫声淹没而缓缓消失……
我将化粪池盖恢复成原状。
……没问题,没人晓得,也没被任何人看见。
我快步走回职员办公室……结果职员办公室内有个目击这一切的老师,来势汹汹地开口诘问自己……这种糟糕透顶的想像虽然塞满整颗脑袋,但这种状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职员办公室一片寂静,除了挂钟不断发出吵闹的秒针移动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因为我是在确认除了自己以外的老师全都离开学校之后,才将球枝拖去化粪池丢弃,所以办公室内当然空无一人。
…………………………
「…………呵呵…………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尽管毫无大笑的必要,我却有种总算处理完所有麻烦的爽快心情,因此感受到一殷笑意泉涌而出。
但令我放声大笑的,似乎不单只是因为开心而已。
……没错,就是在厕所里的临机应变。
当试胆量的女学生敲门时……我真以为一切都完了。
然后……我伪装成碰巧耳闻的「爱哭鬼」,漂亮地化解了致命危机。
大概从明天开始,那个女学生就会宣传自己遇到了「爱哭鬼」的事情吧……而「这间学校有个名叫『爱哭鬼』的妖怪存在」的校园传说,也将逐渐成形。
……换句话说……我就是「爱哭鬼」。
没错。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完成杀人行径并瞒天过海……这甚至代表在阶级制度的金字塔结构当中,自己乃是位居人类之上的存在。
换言之……如今我透过「杀人」仪式,超越了「人类」的阶段……
进而获得「爱哭鬼」的称号。
是的……我已超越人类,成为「爱哭鬼」,成为妖怪了。成了一个超越人类、杀死人类、为人类所敬畏的存在了。
而我所留下的「爱哭鬼」怪谈,纵使我的肉身灰飞烟灭,也将永永远远被这间学校的学生们口耳相传,生生不息地存留下去……
……简直就像超越了只要生为人类,就绝对逃不过的寿终宿命一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是『爱哭鬼』……!各位同学,惧怕我、敬畏我、口耳相传下去吧!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棒极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球枝,你还活着的时候,为了排遣我的无聊而献上身体,到最后更交出生命,助我超越了人类的界限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呜呜呜………………呜呜呜………………
从球枝被弃尸的厕所小屋后方,传出一阵若有人听见,势必会感到心如刀割的悲伤啜泣声……
当然啦,那是一阵无人聆听的伤心哭声。
……不对,应该说是只有在没人聆听时方能发出的声音。
球枝的尸体被丢进永远不见天日的污秽化粪池之中……但她的灵魂却脱体而出,蹲在化粪池旁边。
究竟是什么事情让球枝这么伤心欲绝呢?……相信就连身为当事人的她也无法理解。
使她伤心难过的事情……
就是明明应该满怀希望地诞生,却被赋予了如此悲惨的人生终点。
自己不为人知地惨遭杀害、被弃屁在如此不干净的地方,甚至无法表达自己已死之事。
……以及虽说是非自愿的行为,但对于自己过往的顺从行为,班导师内心既不后悔亦不感谢……居然充满了嘲讽之意。
这些事情折磨着球枝……未来也将带给她永无止境的伤悲……
虫鸣声戛然止息,提醒她有人来到了现场。
透过非人类的感觉,察觉到来者与如今的自己一样是个非人类,于是球枝缓缓抬头一看。
……原来是彼岸花。
原本就板着一张扑克脸,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起伏的她……如今脸上是一张不带任何情感的表情。
若考虑到无论是哪种情绪可能都会对现在的球枝造成伤害,彼岸花那令人感到冷冰冰的扑克脸,就某种层面来说,或许是对球枝最温柔的表情也说不定……尽管球枝大概还无法理解,但这搞不好是对死者最温柔,也最符合非人类作风的礼仪。
「……节哀顺变吧……假使哭泣能治疗悲伤情绪,那你就尽情地哭喊一下吧……虽然明知这会是一阵绝不可能传人他人耳中的哭泣声。」
「…………果然……会是那样子呢…………要是能听见幽灵的声音……那也太奇怪了嘛……」
……彼岸花的言词或许十分尖锐……可是对不懂得幽灵是怎么回事的球枝而言,那或许是不可或缺的说词……而且可能还成了对球枝所释出的温柔善意。
哭声是向他人求救的信号……因此在他人接收到信号之前,人类会持续哭个不停。
纵使是哭声根本无法传入他人耳中的幽灵,也会因为没察觉到这点,而永无止境地哭着……最后在不知不觉之间成为只为哭泣而哭泣的灵魂,沦落成只想让生者听见自己哭声的可悲幽灵……
正因深知沦为那种状况的悲凄,彼岸花才会明知对球枝而言是一段刺耳的残酷言词,却仍选择趁「她还听得进去」的此时说给球枝听……
「…………彼岸花同学……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成为『爱哭鬼』了,对不对……?」
「球枝,叫我彼岸花就好。」
彼岸花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了片刻。
这短暂的沉默,使球枝心生一股不祥预感……因为假使她愿意让自己成为「爱哭鬼」,那只需毫不犹豫地讲出结论即可……可是,她却迟迟不肯开口。
「…………在咒骂我是个骗子之前,请你先听我解释。我真的有推荐球枝成为『爱哭鬼』,而班上同学也在开班会时投票赞成我的提议,只是附加了一个条件……那个条件在当时并不成问题,所以倒也还好………………不过时至今日,那个条件却被触发了。」
「……是什么样的条件呢,彼岸花同学?」
「……就是只能有一个人希望成为『爱哭鬼』。」
「……咦…………?」
球枝不知彼岸花刚刚说了什么,只能瞠目结舌地张大嘴巴……但无论她说了什么话,都改变不了让现今的自己彻底感到绝望的既定事实……球枝脸上的表情逐渐染上悲伤色彩。
「当名叫『爱哭鬼』的校园妖怪席次得到众人同意之时,只有球枝是唯一希望能够填补这个新增席次的人。所以我才来到你的面前,确认你是否真有那个意思。而你确有此意,再加上除你以外并无第二人抱持着同样的心愿,因此你在那个时间点要成为『爱哭鬼』不成问题……谁知道在最后最关键的这一瞬间……却出了大问题。」
「什……什么问题呢……」
「就是除了你之外,还出现了其他也想成为『爱哭鬼』的人物。」
「……咦……」
「你是因为竭尽全力地守在这里痛哭流涕,才没听见那些声音……那个男子发出了那么邪恶的嗤笑声,甚至还传进了我们班上呢……这是极其讽刺的命运安排。或许会进一步加深你的伤悲,但因为那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还是要告诉你……杀死你的男子,也就是金森,他说出要当『爱哭鬼』的宣言了。」
「……为…………为什么……老师他会……」
「…………事情就发生在杀害你之后。为了赶走前去厕所冒险的女学生,金森情急之下假装成『爱哭鬼』的样子……结果那招成功奏效。他因此感到非常开心,在几分钟前就高声宣称自己正是『爱哭鬼』……原本以为那阵邪恶至极的笑声应该也有传入你耳中,不过看来你好像因为忙着痛哭,所以根本没听见呢……」
………球枝茫然若失地怔了片刻。
在世之时被那个男人玷污,然后连生命都被他夺走、尊严也遭他践踏。
紧接着……难道就连死后的存在也得被那个男人抢走……自己就算死了……也依旧摆脱不了那个男人的支配吗…………
「怎…………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球枝只能再度垂首望地,流下悲伤的眼泪。
「……你还不必感到悲观喔,球枝。只不过是『爱哭鬼』的候选人变成你与金森两人罢了……赋予『爱哭鬼』这名校园妖怪排名第八位一事已经敲板定案。事到如今已无法让那个位置变成空缺,你跟金森各有二分之一的机率坐上那个位置。」
「……那要怎么挑选……结果何时才会确定呢……」
「透过班会投票……能在班会投票表决的只有我们七名成员。由于票数是奇数,因此绝对会分出高下……而我因为跟你有缘,所以是打算把票投给你啦。可是,我们班另外也有很多顽劣份子……似乎有不少同学认为像金森那样邪恶的货色才适合登上第八位宝座。原来如此,这样讲也满有道理的呢,嘻嘻嘻嘻……」
「……这…………………………那假设……在投票表决时落败的话……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没有哪个地方像学校一样,汇聚了如此多稚嫩的灵魂,而日本国内也找不到其他地方,像这间学校一样,有这么多为了捕食落单的稚嫩灵魂而齐聚一堂的魑魅魍魉。或许你还感受不到,在邻近地区号称规模最大的这间大型学校,可是这一带颇具知名度的妖怪聚集场所喔……那些想要对像你这样明明缺乏矜持也毫无自制力,却显得格外水嫩多汁的灵魂出手的顽劣份子们,大概会在转眼之间就吸光你的所有灵气吧……你难道看不见吗?在那间校舍后面,以及对面的草丛……都各有一票受到你那怯生生的哭声吸引,而展露出欲望的顽劣份子集结成群,静静地在观察着这边的情形喔。」
球枝愣了一下,转眼望向彼岸花所说的方位,却没能发现隐藏于阴暗夜色当中的不明存在……但纵使看不见,那些邪恶的存在想必是确有其事。
「现在还不用太担心。你的灵魂还寄放在我彼岸花的手上……没有哪个笨蛋会蠢到在学校用地内对统治该校的校园妖怪第七席成员刀刃相向。更何况我……可是以手段残酷着称的妖怪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彼岸花露出实在算不上可靠的诡异表情轻笑数声。
这说词虽让球枝大感惊惧……但潜伏于夜幕当中打量着球枝,却无法看见的邪恶存在比彼岸花更令球枝感到害怕。
「你跟金森究竟谁才适合成为『爱哭鬼』呢?在此事尘埃落定之前,我会负责保证你的安全……但之后我就不管了喔?放心吧。不管是被那些家伙吃个精光也好,还是死神大驾光临、愿意安排你前往冥府接受公正审判也罢,都只是眨眼间的事……无论是哪种情况,你那份想保有自我的微弱想法,都会在瞬间被摧毁殆尽喔。」
「………………只有在受到彼岸花同学守护的当下,我才待以保持现状……意思就是这样,对吧?」
「一点也没错。另外呢……有句话我不晓得该不该说。」
「……是什么事……?」
彼岸花冷酷地露出一抹笑容,将嘴唇贴近球枝耳边……彷佛轻舔耳垂似地说出一句话。
「…………不单只有周遭那些家伙觉得你十分美味……其实连我也一样喔。我已经打定主意,倘若到最后你并非『爱哭鬼』……那我就打算在那票家伙蜂拥而上之前,抢先一步吃掉你喔。」
……这句话连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群众且尊重彼此权利,是人世间的常理……但在非人的世界则是由阶级决定一切。所有的事全都遵循弱肉强食这条定理……而只要彼岸花有这个意思,甚至可以在这一瞬间便实践的现实,则藉由言语传递了过来……
只要跨越了死亡就没什么好惧怕的想法,乃是人类的无知观念。
纵使在死后,这个世界仍充满着令人畏惧的不明存在……
而球枝则在穿越了「死亡」这道极其残酷的障壁之后,发现还存在着另一种比死亡更凄厉的结局,因而感受到更强烈的恐惧感……
……可是,球枝却压抑住这股恐惧感,以温柔的声音说道:
「……假使事情演变成那样,而彼岸花同学也如此希望的话……我觉得那样也无所谓。」
「………………你已经认命了吗……?」
球枝眼泛泪光,并对满脸不服的彼岸花展露笑容。
「……不是的。只是类似一份谢礼罢了……现在的我是多亏有彼岸花同学保护,才能好端端地置身在此,对吧……?因此我想好好厌谢彼岸花同学给予我时间,让我能这样为自己的死亡流下哀伤的眼泪……」
「………………………………」
尽管对球枝而言,彼岸花接近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吞噬自己……然而她那欢迎自己成为伙伴的温柔言词,仍值得好好感谢一番。
因为金森在要求自己做出伤风败俗的行为,以当作保护自己免遭欺负的代价之时,也绝不会称自己是球枝的朋友或伙伴。
……纵使球枝没有开口,彼岸花也能读取到她的心思。
「…………呵。」
彼岸花笑了出来,球枝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变成十分美味的灵魂啊……你需要再增添几分符合校园妖怪身分的残忍及邪恶心态才行喔。」
「……请放心吧,就算是这样的我……依旧拥有『好想报仇雪恨』之类的邪恶念头啊。」
「……只是若无法成为『爱哭鬼』,你也别想复仇了,真是辛苦呢……如果想报仇的话,就绝对不能让邪个男人打乱你的计划喔……?」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球枝再度潸然泪下……
在死后仍旧摆脱不掉那名男子的阴影——意识到这个事实后,球枝只能任由悲伤、悔恨、愤怒等等……许多不同的情绪在心里恣意翻涌……
就连这阵烦恼不已的哭泣声,也只会被夜幕给吞没,无法传入他人耳中……
对身为生者的金森而言,球枝及学校妖怪们的想法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话虽如此,金森也并未因此与球枝之死彻底画清界线。
森谷球枝没有回家一事,立刻掀起了骚动。
她是发生意外呢,还是被卷入风波当中了呢?
平常形单影只且没有朋友的球枝,最后被目击的是当天在学校的身影,相关人士也只能推测她会不会是在放学途中出了意外。
警方在各处告示板大肆张贴宣传单,写着球枝当日所穿服装,呼吁市民提供线报,数量多到不想在街头巷尾看见宣传单都有困难的地步。
警方当然也有前来询问身为班导师的金森。当他说对放学后的事情一无所知后,接受这套说词的警方随即掉头离去。
这件事在教职员会议当中也成了紧急议题,最后归纳出为了提防*愉快犯引发第二起事件,暂时要求学生成群结队放学,或请家长前来接送的结论。(编注:指纯粹为了个人乐趣而犯罪的罪犯。)
……起初连这类话题都会给金森带来不小的精神压力,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压力反倒渐渐转化成自信……因为球枝的尸体至今仍未被发现,警方的搜查重心也锁定在放学后的时段,使他开始体认到自己已经完全被排除于搜查线之外。
听见班上同学们询问球枝究竟是去哪了,金森便一边声明纯属玩笑,一边如此回答:
「嗯……会是『爱哭鬼』作祟吗……哎呀,不行不行!你们可别告诉别人,说老师讲过这种话喔?」
……不出所料,这句台词大受学生欢迎。
甚至还帮「爱哭鬼」这个近来最热门的学校妖怪多加了一名牺牲者。
「爱哭鬼」的谣言立刻传遍整间学校,并已开始固定成为另一则新的校园怪谈。
得知此事的金森,确信自己就是「爱哭兔」的想法也变得愈来愈强烈……
然而有一天——
当他下课后返回职员办公室之时,明明走在没有任何障碍物的平坦走廊上……却突然摔了一跤。
而手肘似乎在摔跤之际勾到了什么东西,破皮渗出鲜血。
尽管只是小伤,但总不能让血弄脏衬衫,于是他拿卫生纸压住伤口。
「哎呀,金森老师你不要紧吧?是不是受伤啦……」
碰巧撞见这一幕的教务主任出声关心。
「啊,真是让您见笑了。我似乎是摔跤时不小心撞伤了……可能是学生用没拧干的毛巾擦地板,导致地板上留下水渍,害我脚滑了一下吧。」
讲是这样讲,但自己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而滑倒,这点金森本人很清楚,但他也只能藉这套说词边掩饰边察看走廊,同时纳闷自己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绊倒。
「……老师,你的伤口出血好像有点严重,血都渗透整张卫生纸了喔。」
「……真的耶。伤脑筋啊,看样子还是去趟保健室止个血比较妥当吧。」
「就那么办吧。啊,老师啊~金森老师刚刚跌倒受了点小伤,麻烦你帮他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保健老师的身影刚好出现在走廊另一端。
「哎呀呀,你的手肘不要紧吧?」
尽管伤口本身没什么大碍,但金森并不希望身上衣服被血弄脏,于是决定乖乖前往保健室。
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保健室内,体验着消毒脱脂棉触碰伤口的痛楚,彷佛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一样,令人感到怀念。
找不到任何胜过他人的优点,觉得自己总是被周遭同学瞧不起的小时候。
不想被看轻、想要反过来瞧不起他们,心里累积了这类攻击周遭同学念头的小时候。
……透过蔑视球枝的手段,我总算是成功摆脱了那股自卑感。
我不奢望自己的杀人恶行能获得肯定……可是若没透过这场净身仪式除去自卑感的话,真不晓得我得怀着多卑微的心态才能活完这辈子……
一想到这点,就不禁觉得自己利用即便活下去,也只会终其一生沦为他人泄欲玩具的球枝,跃升至更上一层楼的境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正如食物链的上下关系一样。
自己是捕食者,球枝则是被捕食者……事情就是这么单纯罢了。
我若不吃,将来也会有其他人吃掉她。既是这样,那倒不如由我趁早吃掉她,好让她早日投胎转世,这才算是一种慈悲为怀的态度。
不过她下辈子肯定也只能扮演食物的角色……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可怜虫。
年轻女保健老师趁我沉溺于妄想之际,用一块尺寸较太的OK绷帮我贴住伤口,结束了整个疗程。
就在我开口道谢,起身准备离开之际,突然听见「喀啦、喀啦喀啦、喀啦」的微弱声音传入耳中。
「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只是刚刚听到一阵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
金森发现掉落在地板上的小小白色物体,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
那是一个以塑胶制成,看似小钮扣的物体。虽说是像钮扣,却因直径只有数厘米长,导致他无法理解那是什么配件。
当他猜测这小东西应该是从那个地方掉下来,抬头望向药品柜上方之际……随即理解到这个小物件是从何而来。
摆在药品柜上头的,是一个跟这间保健室极不搭调的……西式洋娃娃。
虽然隐藏不住饱受岁月摧残的老化痕迹,但可以肯定那个洋娃娃绝非便宜货。
拿着刚刚捡起来的小东西与洋娃娃交互比对数次之后,金森推测小东西恐怕是这个洋娃娃身上所穿衣物的钮扣。
「大概是这个洋娃娃的钮扣松脱了吧。」
「哎呀呀,真的吗?那我待会儿可得把钮扣缝补回去,这孩子就像是这间保健室的主人啊。」
保健老师半开玩笑地说出一句出人意表的台词。
「主人?你说这个可爱的洋娃娃吗?」
金森踮起脚尖,将坐在药品柜上俯瞰整间保健室的洋娃娃给抱了下来。
……这个洋娃娃散发出一股西式洋娃娃特有的冰冷气息,金森嘴上虽夸奖它很可爱,内心却冒出「真是不可爱的诡异洋娃娃啊」的感想。
「嗯,我也是从前任保健老师那边听来的,据说这个洋娃娃早在前任保健老师到来之前便存在了,而且一直守护着这间保健室唷。」
「怎么可能。应该只是某个学生的遗失物吧?」
「我倒是无法想像,有哪个学生会带如此精致的洋娃娃到学校,结果却忘记带回家……对了,据说那个洋娃娃又叫受诅咒的洋娃娃,学生们都很怕它喔。」
「哈哈哈,是所谓学校七大怪谈之一吗?经你这么一说,我记得好像有学生说过,保健室有洋娃娃会在三更半夜自行起舞之类的怪谈,原来说的就是这个洋娃娃啊。」
「还有以前死在这间保健室的女孩所带来的洋娃娃,因灵魂附体而变成妖怪等等说法。嘻嘻嘻,不管到哪间学校都能听到很多类似的怪谈呢。对了,虽然不晓得是谁取的名字,但那个洋娃娃可是拥有一个正式名称唷……她的名字好像叫作彼岸花。」
彼岸花。
「……哦……感觉是个不太吉利的名字呢。原来如此,或许是很适合这个诡异洋娃娃的名字……但是一直把这个洋娃娃摆在柜子上头,不会让学生们心生畏惧吗?」
「那是因为谣传假使企图丢掉那个洋娃娃,就会招来鬼怪作祟啦。呵呵,我虽然不相信什么鬼怪作祟的说法,但它长久以来一直待在这间保健室,持续守护着学生,我觉得不该蔑视它。于是便决定将它摆在那边担任守护神,希望学生们前来看诊之时,伤口不致遭到病菌感染或发炎积脓。」
「………………原来如此。话又说回来,这颗钮扣是哪个部位的配件呢?」
「啊啊,就是这边吧。我待会儿再帮宅缝回去好了。你瞧,就是右手衣袖的钮扣啦。」
右手衣袖的……钮扣……?
这几个别无他意的单字,断断续续地刺激着金森脑海当中的记忆垃圾桶,想忘也忘不了的记忆……
没错……就是抛弃球枝尸体那一晚的唯一遗憾。某种违和感。
在准备丢弃球枝尸体之前,拿起手电筒照亮尸体,查看是否有异状之时……他看见球枝右手衣袖的钮扣已经脱落。
当晚他处在某种兴奋状态下,因此认定一颗小小钮扣根本不成问题而直接忽视……话虽如此,却也在他心中留下一抹难以磨灭的违和感。
没错,脑海深处猛然涌现出一股宛如小碎石掉进鞋子里头的不快感……
……倘若从这个洋娃娃身上掉落的,是右手衣袖以外的钮扣的话,他大概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谁知道,偏偏掉的就是右袖钮扣。
……跟从球枝衣服上脱落的一样,是右袖的钮扣……!
此时,金森突然有种自己好像遭到名叫彼岸花的西式洋娃娃嘲笑的错觉。
「笨男人。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东西会蒸发消失,你知道是哪两种东西吗?」
咦……?什、什么意思啊……?
洋娃娃不可能开口对自己说话的刻板印象,使他没能听清楚这个问题。
「会蒸发消失的……就只有水跟感恩的心这两种东西而已唷。嘻嘻嘻嘻……」
……哦,原来如此,心想「这还真是精心设计的冷嘲热讽呢」的金森,正打算一笑置之……但洋娃娃却接着说出使金森内心笑意瞬间冻结的话语。
「你所寻找的是球枝右衣袖的钮扣吗?那颗钮扣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是水?还是感恩之心呢?」
……水及心意能制成钮扣才怪。高级一点的话,或许是用贝壳制成,但换作便宜货的话,顶多就只是塑胶制品吧……
「没错,是用既非水亦非心意的材料所制成喔,那么就不可能蒸发消失罗。既不会融解也不会蒸发……如此说来,就代表钮扣还遗留在掉落的地点罗……会永远留在掉落的地点……直到被人捡走为止喔……?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这段话所代表的意义,化作阵阵阴森寒气直透心坎……
人类总是想要尽快忘掉对自己不利的事……而我一直都忘记了……球枝那颗钮扣所造成的违和感……纵使我想要遗忘,钮扣本身也不会就此消失。如今必然仍遗留在掉落的地点……正等待有人能将它捡走……
……没错,我根本就不该忘掉那颗消失的右袖钮扣。
钮扣并非打从一开始就脱落。
若是粗线条的男生,纵使穿上少了一颗小钮扣的衣服,大概也完全不在意吧。
但球枝是女生耶!钮扣若掉了,必定会动手缝补……而且球枝也是个正经八百的女孩,她不会放任右袖钮扣脱落不管,还继续过着日常生活。
所以那颗钮扣一定是在那一天脱落的……!
「………………………………」
「金森老师,你怎么了吗?」
「……啊,没事。非常感谢你,我只是刚好想起有点急事罢了。不好意思,我先离开了……」
……金森心里那股毫无根据的安心感已彻底消散。
要是再这样迷迷糊糊下去,那颗钮扣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
由于警方早已知道球枝失踪当天所穿的服装,因此那颗钮扣若是落入警方手中,他们必会查明那是球枝身上服装的一部分……我竟然放着如此要命的危机不管,无忧无虑地过着日常生活……
问题是,那颗钮扣到底掉落在何处……?
……………………………………
……我掐死她的那个地方……旧校舍厕所的……隔间之中……
不对啊,我离开那里的时候,有确认过是否留下任何可疑痕迹啊……
但那只不过是情急之下随便瞄了一眼罢了,很难慎重到不会漏看一颗小小钮扣的地步……
……我确信。
就是那里……就是掉在那个地方。
……金森为了避免被人目击到自己走进旧校舍的身影,只能压抑住焦躁的情绪,等待校内空无一人的时间到来……
※
保健老师还留在保健室里头,忙着处理今天的事务。
……此时,她好像听见了一阵少女的笑声。
心想大概还有学生逗留在校内的她转头一看……只见端坐在药品柜上头的西式洋娃娃映入眼中。
「彼岸花」当然不可能发出笑声,因为它是一个洋娃娃。
或许是有点疲劳过度了吧……今天回家之后还是早点上床休息好了,她内心萌生出这个想法。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这下子有好戏可看罗,究竟谁才适合成为『爱哭鬼』呢?等待投票结果实在太麻烦了……你们不觉得由当事人自行决定才是正确作法吗?」
「……我真的是累了吧。今天就到此为止,先下班回家好了……」
彼岸花一边想像接下来即将开演的戏码,一边轻笑数声。
当然啦,这阵笑声并未传入保健老师耳中。
「好啦……球枝及金森,让我们噍瞧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吧。因为我们班上的同学们,也都期待能观赏到比投票更有趣的场面啊。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
「金森老师还要留下来办公吗?会影响到明天的工作喔。」
「谢谢教务主任关心。我手边工作就快告一段落了,请让我再留一会儿吧。」
「好吧。要记得适可而止喔,如果累积了太多加班时数,教师工会及秘书处那边都会对你发牢骚喔。」
「哈哈哈哈哈哈……」
「那么不好意思,我今天就先走一步了。我想金森老师应该会是最后一位离开的老师,保全系统的设定就拜托你了。另外,如果会留到超过晚上十一点,要记得知会保全公司一声,否则他们会派人前来查看喔。请务必注意这一点。」
「嗯,我晓得。」
……我都忘记有这回事了……尽管认定调查那间厕所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但要是刚好碰到保全公司派人前来查看,势必会给我造成许多不便……
金森今天晚上极其谨慎……甚至比杀害球枝当天来得更加慎重其事。
目送教务主任的身影横越操场之后,金森随即依照教务主任的忠告,打电话向保全公司说明今晚会因加班而较晚设定系统一事。
……这样就完美无缺了。如此一来,就只有自己独留在深夜校园当中,也不会有任何意外访客出现……
……接着,在踏出职员办公室准备前往旧校舍之前,他隐藏住自己的气息,打探是否还有人躲藏在校内。
想当然尔,他并未听见任何声音。
只有阵阵虫鸣声渗入校舍……而自己只要一呼吸,声音听起来就如同暴风雨一般响亮。
窗外一片漆黑……由于校舍内侧灯火通明,因此走廊上的玻璃窗并未映照出外面的黑暗,而足如同镜子一般反射出走廊景色罢了。
所以只要转眼一看……就能发现窗户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在这广大的校舍当中,只有自己只身一人。
白天的学校因大量学生及教师群聚而人声鼎沸,形成了一个小小社会。而且那是一个与俗世有所区隔的异世界,甚至可以说是构成了名唤「学校」的不同次元吧。
在这个异次元当中……如今就只剩自己一人。
社会是有复数人口存在时才会成形的结构……当人口并非复数,只剩单数的话……就不再是社会。
换言之,如今这一瞬间,这个名叫学校的次元,已经从「社会」规范中获得解放,成为只属于自己一人的世界。
要是白天在学校走廊上跑步,会被学生们起哄说老师不准跑步;倘若被教务主任发现的话,大概也会挨骂,说这样无法成为学生的典范吧,因为有一条社会规定,注明了不准在走廊上跑步。
然而,这座深夜校园已从社会规范中获得解放。
换书之,这是个社会所制定的规矩鞭长莫及……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纵使我使尽全力在走廊上狂奔,也无需顾忌他人目光。
此刻这一瞬间,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王,早已远远超越了「人类」这个身为社会构成要素的小小存在。
有了这种想法,想尽快找到球枝袖扣的焦虑也就逐渐消失,甚至忍不住感到可笑,自己竟会被一个小小烦恼搞得焦虑不安。
自己若是头上有角、身上有翅膀的话,现在正是尽情延伸、展翅高飞的大好时机!
起初只是在心中窃笑,不过想起在如今这个世界,纵使放声大笑也无需顾忌他人目光之后,金森终于展现出发自内心且极端邪恶的声音,哈哈大笑地迈步走向旧校舍……
然而,他那如同恶魔般的自信,却在踏进旧校舍的瞬间消声匿迹……紧接着,换上冷酷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态度……这也是一次如同恶魔般的转变。
如果打开旧校舍的电灯,可能会被邻近居民目击。因此他没开灯,只拿手电筒投射出一道细长光束。
照亮黑暗世界的微弱光芒,让他产生了这条走廊宛如笔直延伸至地平线一般漫长的错觉。
接着他从内侧关上旧校舍的大门,极其慎重地将门锁紧。
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就完全被切割开来了。
从「学校」世界更进一步被切割、阻隔开来了。
换句话说。这是个被切割成与人类世界有着两层界限的遥远世界。
「……如此远离人世的话……搞不好还比较靠近不属于人类的世界……?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总觉得好像又听见保健室里的声音,那个钮扣脱落的洋娃娃所发出的声音。
当然,洋娃娃无法开口讲话,想也知道不可能发生这种荒唐的事。
……然而,现在这个旧校舍世界,和洋娃娃绝对不可能开口说话的人类世界,隔着多达两层的界限。
该不会……如今这个旧校舍世界,已经成了一个即便洋娃娃开始讲话也不成问题的世界……?
「……哈哈……哈……有够荒唐……」
虽然刻意表现出一笑置之的态度,金森却只感受到先前肤浅的气势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快速消失。
「入夜后的学校会化作诡异世界」——这个毫无根据,却在少年时代深植于内心深处的刻板观念,居然在这个节骨眼造成影响……
金森本来打算再骂一次「有够荒唐」……却觉得要是再讲一次,很有可能会唤起逐渐在心中萌芽的恐惧情绪,所以硬是把话吞回肚子里……
……因此导致旧校舍变得更加鸦雀无声,同时也放大了自己所否定的那股情绪……
是哪个地方的水管漏水了吗?
……厕所里充满了白天根本察觉不到的诡异声响。
尽管内心有股很想打开厕所灯光的强烈冲动,不过他还是拚命压抑住这股念头,只靠手电筒的细长光束照亮厕所。
……假使……我杀死球枝的那间厕所门扉关闭着……然后又听见里面传出球枝「呜呜」啜泣的声音……
在白天的世界只会令人感到失笑的幼稚怪谈……在如今这个世界当中,却如同抛出硬币,有时会呈现出反面向上的机率一样,暗藏着有可能发生的可怕气息……
正因如此……他才会犹豫是否该照亮那间隔间……
「…………………………可恶……我在害怕什么啊!可怕的并不是球枝的亡灵,而是球枝的纽扣被警力发现才对吧……无聊透顶啊……呵呵呵……」
金森边发出毫无意义的笑声激励自己……边挪动手电筒光束照向那间隔间。
…………………………
理所当然地……
隔间的门扉并未关上。
因此不管到底有没有人在里面,都绝不可能传出所谓的啜泣声……
……真的吗……?
本来还想屏住呼吸再确认一次……伹那样很可能会再度唤醒好不容易才压抑住的恐惧感……所以他决定忍一忍,先检查隔间再说……
※
隔间内有一座日式便斗。
看到便斗的瞬间……金森全身寒毛直竖,那一天的回忆也随之苏醒。
……这间隔间曾是金森强迫球枝接受各种凌虐行为的悖德场所,而这种行径持续了那么漫长的一段时光……结果最后的印象,却被只发生过一次,也就是杀害球枝当天的记忆彻底覆盖过去。
……因此浮现在脑海中的球枝身影,并不是猥亵的模样……而是在我亲手掐死她之后,毫不在意一身凌乱服装,颓然倒地的身影。
在联想到那道身影时,我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浮现出后悔的念头,但我立刻就撇弃掉那种想法。
因为我觉得受到那种后悔念头束缚,就等于是承认自己的软弱。
要是动不动就得对身为日常饮食来源的动植物之死感到悔恨,大概会连一块面包都食不下咽吧。
……对现在的自己而言,球枝只不过是食物程度的存在罢了。
双方存在着等级制度所订下的绝对性差异,我在这座金字塔的地位比球枝还高……就只是这么简单的道理罢了。
所以这是天经地义的结果,我根本就不必产生什么后悔的念头,就如同没人会在吃面包时掉下悲伤眼泪一样。
「……无聊的妄想……别管那种小事,我得赶紧寻找钮扣才行。」
总觉得若不这样开口讲给自己听,我的理智将会逐渐被妄想所困。
……或许旧校舍的异次元空气,已经开始侵蚀我的心思。
从孩提时代之后便生锈失灵的第六感发出警告,提醒我再不赶紧离开这个异常世界,后果将不堪设想……
动作必须加快……同时还得执着而仔细地调查……
我毫不在乎这里是厕所,整个人趴在地板上展开地毯式搜索。
结果在沾满变色尿垢,永远散发出污臭气味的地板上……还是没能发现球枝的钮扣。
……一般人或许会认为钮扣并没有掉在这里。
但我却莫名确信,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钮扣肯定就在这里。就是掉在这里!绝对是!
难道不是在地板上吗……?还有其他死角吗……?
……在掐死球枝的当下,隔间是处于关闭状态。现在则为了趴在地板上搜寻,而打开隔间门扉。
可能有东西藏在门扉内侧……或者附着在门扉的另一面。
尽管心想钮扣不可能掉在那种地方……但若不重现跟当天一模一样的隔间场景,也就消除不掉这股妄想。
因此我起身走进隔间,关上门扉。由于不上锁的话,门扉会自行打开,所以我连同门锁一并锁上。
接着我立刻查看门扉后面,结果钮扣当然并未附着在门扉上头……
那钮扣到底跑哪去了……
球技命丧此地,在此被我杀害,然后瘫倒于地板上,钮扣就是在那时候脱落的。我明明没目击到那一幕,但不知为何就是知道,事情必定是那样没错……
「……………………………………!」
此时,手电筒的光束突然反射出一道刺眼光芒。
是覆盖在卫生纸上面的银色纸巾架。
虽在学生粗暴的使用下受到损坏,导致表面变得有点凹陷,但看来还是能称职地发挥出将卫生纸切成合适长度的功能。
……而在那个纸巾架上面……有一颗状似白色水滴的物体。
「对了…………………………就是这个……」
我用拇指及食指轻轻捏起那个物体……
错不了……就是这个。就是这颗钮扣……这正是从球枝右衣袖所脱落的钮扣……
当天,球枝被我掐到断气,全身脱力的瞬间,她不停挣扎抵抗的手臂,也跟着颓然下垂。
在下垂之际,衣袖大概刚好勾到纸巾架而被撕裂……钮扣就这么掉落在纸巾架上头。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找到了……找到了……
我拚命忍住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首要之务是处理掉这颗钮扣。
不必想得太困难……只要把它丢进便斗,直接冲掉就好。
水一冲,矗隆声响霎时划破了这个令我感到恐惧的寂静世界。
接着钮扣在转眼之间被大水吞没,自地面上永远消失不见了……
正如那个洋娃娃所说,由于钮扣不会蒸发,因此大概会搏续残留在这个地球表面吧。
但是,我敢打赌绝对没人能够找到一颗流进下水道的小小钮扣!想也知道肯定比在沙漠找玻璃弹珠还要困难!
因此,这就等同于永远掩埋掉那颗钮扣了。
换言之,我的杀人证据已经完全消除殆尽了……!
……我感受到自那天起就持续盘踞在我心中的违和感,正缓缓地消失。随着撕裂寂静的排水轰隆声响逐渐归于平静,我也再次拾回方才曾经一度到达的、超越人类存在的境界。
此时光是强忍笑意都令我感到十分难受,我多想立刻放声大笑啊。
等等,笑了又何妨呢?这里是被加上两层界限,与人类世界彻底隔绝开来的异世界。同时也是只有自己存在,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所以我不再客气。
用自己的笑声划破寂静,再次显示出自己就是个超越人类地位的存在。
心情爽到最高点,大概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痛快地放声大笑过吧。
就在充分品尝过大笑的欢乐滋味后,我边享受着笑过头所引发的轻微缺氧及腹痛症状,边准备离开隔间。
接着,我伸手探向隔间门锁。
此时……触碰到锁头的手指,突然传来一阵彷佛被静电弹开的感觉。
不对,这种说法并不正确。
触摸锁头的手指并不是被静电弹开……应该说是在触碰到锁头时,我整个人突然接收到如同被静电弹开一般的感觉才对……因为…………
我听见一阵少女的「呜呜」啜泣声,从门的另一侧传入耳中……
我感受到一股浑身发毛的感觉,猛然自脚底板火速直窜脑门。
接着我屏住呼吸……试图确认刚刚那阵「呜呜」啜泣声是不是纯属幻听。
但若真有其事,那我根本不必透过这种方式确认。
因为只有通过那个入口才能进入这间旧校舍,而我一走进旧校舍就立刻将入口大门锁死了。
因此应该是没人进得来才对,也不可能有学生暗中躲在学校逗留至这么晚。换句话说,根本就不应该有人出现在门外!!
也就是说,屏住呼吸确认真伪的行动本身,就等于承认门外确实发生了不该发生的诡异现象……
但我刚刚很明确地听见了啜泣声……甚至清晰到我不得不屏住呼吸的程度!?
……我得先冷静下来…………然后仔细听听看……
然而…………在门扉另一侧,那阵微弱的啜泣声……并未消失……也未远去……
是心理作用,纯属幻听;是我精神太过亢奋,听见了明明并不存在的声音……没错,这绝对是我先前身为人类时的残留思绪,也就是所谓的良心苛责……我一定是因为重返杀人现场,对杀害球枝一事感到后悔,所以才下意识地在内心深处创造出球枝的亡灵。
换句话说,就是存在于心中、想要责备我的那份天真良知。也就是说,那终究……
「…………门外的人……请听听我这个可怜虫的故事……」
※
……唔唔!!
那分明不只是心声或幻听之类的等级……声音确实化作言语传入了耳中。
而那声音……分明就是由球枝口中传出……
「球…………球球球…………是球枝吗……真的是球枝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对方只是一味地哭泣……可是那抽噎般的啜泣声,显然就是针对自己的疑问而作出的回应……
而他当天确实已经杀死球枝,并将她的尸体丢进化粪池。因此如今在此的球枝绝不可能还是个活生生的存在。
……此时的金森,已经下意识地理解到存在于深夜旧校舍这个异常世界当中……属于非人世界的定理。
所以他不再被「我明明已经杀死她,因此她不可能存在」的这条人世常理所困……进而理解到出现在门扉外侧,所谓「已死的球枝」这个存在。
所谓「理解」的意思是……?
换句话说,就是理解了早已丧命的球枝亡灵就在门外——这个不该发生的事实……
斗外的哭泣声……不对……是球枝的亡灵一边伤心地哭个不停,一边为了表达责备之意而开口说道:
「…………你强迫我承受了那么残忍的行为……………………到最后又动手杀死我……实在太过分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我当然要杀你啊……你是笨蛋吗?我都干下那么多坏事了!一旦被警方发现就死定了啊!!要是让你活着离开,你肯定会冲进派出所报案吧。我没说错吧!?」
「……我才不会……那样做……因为……老师你曾说假如我敢告诉别人的话……就会把那些丢人的录影带给散布出去……」
「录影带……!?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你真的以为那种玩意儿就能构成威胁啊?哈哈哈哈哈,所以你才会落得这种下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因为……我也……很想回归到平凡的日常生活啊……所以……我是真的打定主意,只要老师肯让我重回原本的平凡生活……我就会好好遵守不把老师的事透露出去的约定啊……」
「哼!信口开河人人都会。你嘴上那样说,实际上却是打算等放学后,就立刻去警察局报案。没错吧!?只要找警察商量,不论如何都能解决这件事。那种再怎么找警察商量也没用的情节,只会出现在电视连续剧当中啦!天底下哪有警察能够忽视女孩子的哭诉!」
「…………可是……老师手中有录影带……要是我违反承诺的话……老师就会把那些录影带给……」
「哈哈、哈哈哈!即便成了亡灵,你这小丫头还是没变……!可怜啊,实在有够可怜!跟你去找警察报案的行动比起来,那些录影带根本就无法构成任何威胁!警察也不是笨蛋,他们一定会设法在我将录影带散布出去之前,抢先一步将我逮捕到案。我会连拷贝机都来不及碰就遭到逮捕,警方也会闯进我家,把录影带及机器通通当成证据收押起来!!而你居然到死后都还相信那些录影带是威胁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连死后都能逗得我哈哈大笑耶。就是因为你脑筋这么笨,才会步上这种可笑的结局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这……………………」
球枝的啜泣声,因此染上了一层更浓郁的悲伤色彩……
「居然相信这种程度的小事就能构成威胁,你的愚蠢智商真令我发自内心感到傻眼啊。你是不是漫画看太多了啊!这就是你随便吸收无聊知识,自以为是地建构出世界观的肤浅心态所造成的恶果!!要是你起码有交到一个能够商量事情的好朋友,大概就能立刻发现那是个愚蠢的误会吧。可是你却拿无聊的自卑感当作藉口,完全不肯试着主动去交朋友。」
「……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社会!社会是由人际关系所构成。至于拒绝了这层人际关系而遭到社会排挤的你,俨然就是个社会脱节者。就是这样,你才会相信录影带能构成威胁啊!!」
「哈哈哈哈哈,真是可悲啊!身为你的班导师,我发自内心这么认为啊!在三方会谈时,我建议你该交个朋友,你也只会拿藉口搪塞!原本还以为死亡能让你理解到这点!没想到你居然连死后也还是会错意的状态!!」
「…………我……我……老师想说我是个笨蛋吗…………」
「一点也没错!!我就亲口明确地告诉你吧。你是笨蛋!一个大笨蛋!!明明只是个小鬼,却装出已经看破人生的模样,将自己无法融入社会的事加以美化,甚至连找人商量自身烦恼都不敢的废物!根本就是掉落至人类社会金字塔最底层的的垃圾!」
「……这…………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之所以让你吃了那么多苦头,哈哈哈,我想想喔!其实那算是我的个人授课啦。是一门要教导你学会在面对无法独自解决的问题之时,究竟该如何是好的课程!」
「正确答案就是找其他人商量!!假使你有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朋友,或者感情要好的家人,那么或许还有答对的机会。我明明都已经那么费心指导过你!!但你却连半个朋友也没交到,也不肯对家人敞开心胸!所以课程才正式告一段落!」
「那……那才不是什么告一段落……!……虽然……我没找人商量……而且没想过要交朋友……也没想过要找人商量,或许确实是我不对…………不过我…………还是有对抗过老师!」
「我承认,对于只要我一声令下就乖乖扮成猫咪或小狗,彻底抛弃掉人类应有尊严的你而言,当时表现得已经算很不错了。但那种小事根本无法换来任何评价!结果就是那样!!实际上你反而触怒对手,就那样被掐住脖子活活勒死,尸体还被丢进水肥当中!!这么不堪入目的结果,你还希望我能给你什么样的评价?」
「不可以讲那种蠢话喔!!0分啦0分!!那种无聊的勇气就叫作匹夫之勇!相较于那种鲁莽勇气,你应该要拥有找警察商量的勇气才对。但是你仍旧不敢那样做!!结果你现在变成这副德性,叫我该挑哪个点来称赞你才好呢?」
「哈哈哈哈哈!!俗话说只有死才治得了蠢蛋病,如今看来这句成语似乎是错罗!到死都医不好似乎才是正确答案喔!!哇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球枝的灵魂在死后仍饱受羞辱……
是谁断定亡灵比生者还强?
……没这种事。在死掉的瞬间,在被排除于生者之外的瞬间,就已成了低人一等的存在了。
球枝所抱持的一丝希望……只要放弃人类身分,就能得到复仇力量的幻想,到了死后才被彻底粉碎……
如今球枝总算理解到一件事。
这跟自己能否成为「爱哭鬼」一点关系也没有……复仇的力量,不对,应该说所谓对抗的力量,是存在于自己领悟了什么、想做些什么酌力量当中。
只要「一旦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就能对身为人类的班导师展开复仇」的天真念头一日未除,如此愚蠢的存在便绝不可能具备对抗之力。
拥有这股力量的人,有办法在身为人类的期间奋勇作战……不对,活下去就是所谓的战斗。
在放弃战斗的当下,在放弃活下去的瞬间,就注定永远只是一只丧家之犬。
因此早就丧命的球枝,尽管已经理解到所谓「战斗」之力的真实意义……以及理解到勇气的真正涵义……却再也没有踏上擂台战斗的资格了。
战斗所需的资格就是活着。
夺走她性命之人或许是班导师没错。
可是,当听见彼岸花说可以让自己变成妖怪,随即得意忘形地认为只要变成妖怪就能报仇,然后二话不说就答应的自己,拥有的只是无聊透顶的匹夫之勇。假如当时懂得把那股勇气用在找其他人商量的方向……自己现在必定还活着。
活着作战,或许能打赢这场仗,并且找到悲惨命运的出口。
但自己却选择放弃!
因此自己的命运只能回归到这名男子手上,再也无法逃往其他地方,而且在死后仍得饱受侮辱……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球枝的声音已不再是啜泣,而是称之为嚎啕大哭也不夸张的境界。
……那并非「我要作祟报复你」的攻击性姿态。
而是承受了永远要遭到羞辱的宿命却无能反抗,只能哭着顺从命运安排的卑微姿态。
球枝未曾想过自己竟是如此可悲的存在……也从没这么后悔过。
倘若能重新回到那一天,就绝不会犯下的好几个错误,瞬间掠过了脑海。
假装自己是被害人,失去斗志与勇气,也没试着要重新振作起来。
明明已经丧失继续活下去的意志,却还作着想要获取外来助力报仇雪恨的白日梦。
像这样的自己,哪还有资格活在世上……?
会命丧黄泉是理所当然的事。自己根本毫无生存价值可言,因此被杀也是天经地义。换言之,这是必然的下场。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看来你总算理解到自己究竟是多么丑陋的存在……能够为你上这堂课后补习真好,看来这堂课程总算在你身上见效了呢。光是从你后悔的哭泣声就能听出这点。所以呢,我们也差不多该准备下课罗。」
金森伸手探向隔开内外两侧的门扉锁头……
手指触碰到锁头时,发出了「喀嚓」一声,令球枝大吃一惊。
「……你…………你想做什么…………」
「就是结束掉这堂课程啊。你刚刚不是已经学到关于活下去的重要观念了吗?接下来你就应当为了活用这个观念,前往下一个人生的新起点才对……懂了吗?」
「…………咦……?…………咦?…………难不成……!?」
打开锁头的「喀嚓」声响起,而球枝听见这阵开放声而发出的短促悲鸣声也随之传入耳中。
……锁已经解开。金森只要一打开门,置身门外的球枝就会立刻映入眼中。
对球枝来说,则是杀害自己的可怕凶手,将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对现在的球枝而言,金森是个即便隔着门扉也令她万分畏惧的存在,她到现在仍然缺乏面对他的勇气。
但金森却已有勇气直视化作亡灵的球枝。
因为「亡灵很可怕」这条人世定理早已被破除了。
金森理解到一件事……所谓的亡灵,不过是以丧失生命的那个点为基准,位于时间点后方的存在罢了。
难堪的存在,纵使化作亡灵也还是一样难堪。球枝死后仍是球枝,他理解到无论她是生是死,其实都没有任何差别。
球枝却太晚才理解到这点……如今才会沦落成亡灵这种存在,出现于这个地方。
「好啦,让我见识一下你到现在都还无法成佛升天的丢脸模样吧。」
「……不…………………………不要……别开门……」
「不行喔。」
「咿——!!」
金森挟着宛如刽子手拉下断头台利刃般的残忍意念,猛然打开隔间门扉。
……那是一幕极其异常的光景。
因为他明明是从厕所内侧打开门……但门外却又呈现出厕所隔间内部的模样。
只是球枝的身影确实就在眼前。
穿着与被杀害那一天完全相同的装扮。
失去了右袖钮扣的装扮。
颈项上还留有被掐死时所造成的瘀伤。
「…………咿………………咿……!!」
球枝虽发出畏惧声往后倒退,但她也是置身于狭窄隔间当中,根本没有地方可逃,她的背部很快就贴上墙壁。
接着她全身颤抖不止,露出了希望金森那道骇人身影别再继续靠近的祈求眼神。
「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废物啊。我从未教过像弥这样脑筋迟钝的学生,我期望到了下辈子,你能好好活用从我这边学到的知识,度过有意义的人生。」
「……你……你打算做什么啊…………老师……」
「以这种模样出现在我面前,就代表你还没明确地理解到自己已经被杀的事实……因此我的意思是,为了让你的人生能够重新来过,老师打算第二次亲手掐死你啦!」
「……不…………不要!!」
球枝的惧怕反应,比她活着时还要来得剧烈。
通过死亡界线的痛苦,只有已死之人方能理解。
若想得知即将再度承受那种痛苦的恐惧感,只能透过那非比寻常的畏惧神态去想像。
「……我不要……我受够了……我不想被杀第二次啊……!!」
「不要的话该怎么办?虽然找人商量是正确选择,但这里没人能成为你的商量对象。只有你一个人。那么,你该如何是好?」
「呜呜、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球枝边大声哭叫边扑向金森。她那纤细双臂抓住金森脖子的同时,金森的双手也扣住了球枝的颈项。
「没错,现在只管放手一搏就对了。如果光看现在这一瞬间的话,这就是正确答案。然而,软弱无力的你纵使跟我单挑也毫无胜算,这不是早就已经获得印证的事实吗?你就算死了也依旧是个没用的烂学生啊!!」
虽说是互相掐住对方的脖子,但双方的力气差距却相当明显。
相较于宛如老虎钳一般使劲猛掐的金森,球枝的力气马上变弱……不知不觉之间,她的双臂已不再掐住金森的脖子,而是转变成瘫软无力地抵抗着金森双臂的状态。
「这世上随便都能找到一堆难题,凭你一己之力绝对无法解决!!人会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而借助社会的力量。但懒得向社会求助的你,下场就是纵使人生重来一次,也依旧会回到这个地方……假使这样还无法成佛,你随时都可以再回来找我!!我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你回想起被杀之晴的痛苦!!我会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掐死你!!」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唔……呜……!!」
球枝脑海中所浮现的,是穿越生死界线之际的恐怖与痛苦……!!
此外,尽管是已死之身,但颈项被掐扁的剧痛及窒息的难受感觉,仍令她发出痛苦呻吟。
「好啦,你就无庸置疑地再死一次吧!!森谷球枝!!」
「…………………………唔唔唔!!」
咕叽……
一阵先前掐死她时所没有的手感传了过来……
在那一瞬间,球枝的身体猛然颤动……头部斜斜下垂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任何动静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森仍旧不肯罢休地持续使劲猛掐,如同恶魔一般放声大笑。
此时,一阵理应不在现场的声音凭空响起。
「比赛结束了。何者比较适合成为『爱哭鬼』,至此终于有了明确的结论。」
抬头仰望声音来源,只见那个先前在保健室看到的西式洋娃娃,正坐在厕所隔间的墙上俯瞰着自己。
对现今能够理解非人类定理的金森而言,那个存在一点也不诡异,并且认为它必定就是这场决斗的见证人。
因此他露出得意笑容开口说道:
「嗯,没错。比赛到此告一段落。凭森谷同学那种资质,想要担任『爱哭鬼』这个将在学校永远被人流传下去的妖怪,简直不自量力嘛。」
「是啊。她的力量还不足以获得学校妖怪的最后一个席位。我反倒认为你比较邪恶,而且更适合担任这个重责大任喔。相信像你这样的人,加入学校妖怪的行列之后,一定能轻松地保住那个席位吧。如果让你这种人名列最后一个席位,那我就不能掉以轻心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这群学校妖怪所安排,看谁比较适合成为『爱哭鬼』的考验吗?好个精心设计的花招啊!」
「没错。我们有举办过投票,其中三人投给球枝,另外三人投给你。我则是弃权并提出另一个方案,就是让当事人亲自去争夺那个席位。」
「原来如此。你的钮扣之所以会掉落在保健室,就是为了邀请我参加这场考验对吧!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是如今结果出炉了!究竟谁才适合成为『爱哭鬼』呢?」
「嗯,结果出炉了。真是太可惜罗。」
我们没办法让你这种邪恶的人成为我们班上的一份子。
「…………咦?……喔……喔唔……」
此时,金森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狠狠地反扭着自己的双手手腕。
大吃一惊的金森转眼望向前方……赫然看见早已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的球枝……正以凶残的力道反扭自己双腕的场面。
那阵沉闷声响是金森手腕脱臼的声音呢?或是手背骨头碎裂的声音呢?
「唔……唔呜呜呜呜呜……唔……喔喔喔喔,放……放开我…………」
彼岸花笑容满面地说道:
「可惜啊。像你这种邪恶的人相当罕见,实在很遗憾,无法迎接你加入我们班的行列……我想考验你们俩的,并不是谁比较邪恶,或者谁更适合成为妖怪……而是谁最适合成为『爱哭鬼』喔。」
「…………金森,你明明说过想要成为『爱哭鬼』的,难道已经忘记……『爱哭鬼』的规矩了吗?」
「爱……爱哭鬼的……规矩……?呜啊!!」
此时,捏碎金森双腕骨头的球枝双臂,已转而紧紧拥抱住他的身子。
只是这个拥抱并非出于爱情……而是带有恶意,企图压碎他全身骨头的死亡拥抱。
「放……放开…………咿……唔……咕…………」
金森的肋骨发出悲鸣,而彼岸花则是愉快地聆听着这声音,继续说道:
「没错,『爱哭鬼』的规矩。一旦遇见『爱哭鬼』,绝不能开口回答,也不能试图开门查看其庐山真面目…………但你却违反了所有规矩。所以是球枝获胜罗。」
「这…………唔……唔喔…………」
金森的身体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
「嘻嘻嘻嘻嘻。球枝,干掉他吧。」
彼岸花笑咪咪地催促球枝使出最后一击。
然而此时却见球枝放松了双臂的气力。
脸上也呈现出球枝原本的柔和面貌,而非翻白眼的可怕神情。
「…………老师,谢谢你……老师说的话虽然非常肮脏又不堪入耳……可是我认为老师说得没有错……要是没有得到老师的教导,我大概到死也无法理解自己的罪过吧……感谢你在我丧命之后,仍这样费心教我学会这个道理……」
「……球、球……枝……」
「老师,谢谢你……我很喜欢……最初挺身保护我,让我免遭爱欺负人的学生作弄的你……」
「饶…………饶了我………………咕啊!」
紧接着,一阵怪声响起……
若要举日常生活中的声音为例,大概就像是粗鲁地将报纸揉成一团塞进垃圾桶时的声音。只不过这阵声音并不像搓揉报纸一样清脆,而是会让人感到很不舒服的可怕闷响……
那正是金森全身骨头逐渐被压碎的声音……
他连痛苦的呻吟声也发不出来,只见化作数道红线的鲜血自口中泉涌而出。
而自口腔传出的咕噜声响,则再也分不清究竟是金森死前无法喊出口的惨叫,还是血液全数自脏腑深处被挤压出来的悲鸣。
最后……人体最粗壮的骨头,发出了一阵断裂的咕叽声响……
只有夜晚的虫鸣声,以及两名学校妖怪听见了这阵声音……
※
「恭喜你,『爱哭鬼』球枝,你当选罗。听到众人的掌声了吗?」
「………………没有。」
「嘻嘻嘻嘻,大家也跟着现身不就得了吗?真是爱装模作样耶。你们怎么都这么害羞怕生啊……不过若不设法提升一下实力,你大概也很难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我真有办法跟其他学校妖怪打成一片吗?」
「天晓得,大概很难吧?生前连半个人类朋友都交不到的你,真能交到属于非人类的朋友吗?」
「我会努力的……既然人生无法重头来过,那我希望至少能透过这次的全新人生来弥补过错。」
那是一张在球枝迄今所展现出来的表情当中,看起来最坚定的神情。
「…………嗯,死后自甘堕落的孩子多得要命,但死后反倒下定决心的孩子倒是十分罕见呢。球枝果然是个有趣的女孩……不对,应该说是个怪女孩才对吧。嘻嘻嘻嘻嘻嘻……」
彼岸花从墙垣上一跃而下,幻化成在图书室相遇之时的人类模样。
「我猜大家应该想要听听你的自我介绍了,另外也得带领你前往你的新班级,也就是我们班的教室才行啊。」
「……班级……是指B班吗……?」
她会那样说,是因为挂在彼岸花胸口的名牌上头,学年栏位呈现空白,而班级名称则是写这B班。
先前似乎被雨水沾湿而无法判读的名牌,如今不知为何竟已变得清晰可辨。
「B班?嘻嘻嘻.错罗,是13班啦。我的字体太过潦草,真是不好意思啊。」
「13班……」
这间学校的任何一个年级都没有第13班。
但这个班级的教室,却是实际存在于这间学校之中……
「来吧,『爱哭鬼』球枝,牵起『舞动娃娃』彼岸花的手。」
彼岸花轻轻伸出手臂。
球枝犹豫片刻之后,握住她的手掌。
并不是因为她很害怕的缘故。
「要当学校妖怪可是相当辛苦的喔?必须设法让夜色变得更加晦暗,将不祥及邪恶笼罩住整间学校才行。」
「…………呃……嗯。」
「既然夜色晦暗……白天的学校就会相对充满光明。只要有一名邪恶教师遭黑暗夜色吞没,白天的学校环境大概就会相对变得正常一些吧。」
「……啊哈,哈哈哈。」
「不过,恭喜你了。这是你拿下的第一场胜利,难得有此机会,建议你还是算清楚一点比较好喔。」
「要、要我算什么呢……?」
「嘻嘻嘻……当然就是作祟杀死的人数啊。这就是球枝的头一个手下亡魂罗。」
「我……我才不要算那种东西……」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也罢,这大概就是球枝有趣的特质吧。假使你表现得如此怯懦的话,在我们班上可能也会受到霸凌唷?」
「要……要是被人欺负了……我会找朋友商量。」
「你的朋友是谁?」
「彼……彼岸花同学,不愿意当……那个……我的朋友吗……」
「要我『舞动的彼岸花』当你的朋友……?…………嘻嘻嘻,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认为你挑朋友时应该更慎重一点才对。」
彼岸花彷佛从未遇见这么滑稽的事情一样,捧腹大笑了好一阵子。最后她渐渐收敛笑声,耸耸肩头说道:
「……假使你觉得这样很好,那我也没意见……换作见过我真面目的人,绝对不会提出如此不知死活的要求。该说这是无知的错误吗?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我觉得彼岸花同学外表看似冷漠,但实际上,却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你是说真的吗?」
「嗯。」
「…………哦……」
「……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
「…………」
「……谢谢。」
「咦?」
彼岸花放开球枝的手,迳自往走廊尽头走去。
「就在这边唷。有理解到走廊往前延伸出去的现象了吗……?若不跳脱出人类原有的习惯,就察觉不到唷。看见了吗?」
「啊,嗯!我看见了!」
一条明明不存在的走廊,笔直地往黑暗尽头延伸而去。
生前应该就只是一面墙壁的地方,如今走廊却更进一步地向远处延伸出去。
「喏,跟我来吧。」
跟在彼岸花后面的球枝,也随之走进那片黑暗之中……
※
自从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金森的身影。
森谷球枝也依旧行踪成谜。
可是那个被称作保健室主人,名叫彼岸花的西式洋娃娃,如今依旧端坐在药品柜上方。
另外也传出一则旧校舍深处的厕所住着一名妖怪的谣言——每到三更半夜,都能隐隐约约听见厕所内传出因触犯妖怪禁忌而惨遭掐死的……可怜教师的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