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好不可思议。」
树木形状的岩石越接近中央就越密集。
外侧的岩石的灰色范围较多,石头的颗粒感觉也比较粗,不过这一带的岩石却每个都像是被细磨过一样,表面光滑。
颜色也转为带点青蓝的白色,让人才觉得漂亮,换个角度看却又有种恐龙骨头的感觉。
路伊告诉我,这里受到了萨瑞德更大的影响,石头纹理也因而美丽。
「这些石头称作是具有代表『圣石』含意的『力古德』。」
我从爱尔的身上下来之后,试着摸了摸力古德的表面。触感冰凉,感觉很舒服。
这里是受到圣风萨瑞德保护的地方。
「可是,现在没有半点风。」
仅剩下寂静。暧昧不清的不安一阵阵涌上心头,让内心染上了灰色。
本是神圣的城镇却没有刮风。这是否代表了——由于掌管风与大气的席尔拜伊违反了诸神的戒律,而遭受制裁的关系呢?
接收到路伊催促的视线之后,我们再次开始移动。
这里与荒野在不同层面上,也是充满了孤寂的地方。或许神圣的场所都是个寂寞的地方,只有时间静悄悄地不断堆栈。
「看见了,那就是拉万。」
路伊轻声说着,手比向了前方。
我的嘴里再一次重复了「不可思议」一词。
因为是坐拥神殿的城镇,我还以为会是以围成一圈的坚固壁垒或石壁所建造而成,但并非如此。
「原来是把力古德围成一圈来代替壁垒啊。」
我走上前确认之后,发觉被以圈状排列的力古德外门,有一部分看起来仿佛是透明雕刻的复杂壁画。
紧密排列的力古德的枝干交错,而枝干旁边空出来的空间,则镶上了防止钻进去那般的浅色厚实石块。
「看起来也很像是把力古德埋进了石墙里呢。」
大小不一的石块接合并不规则,有点凹凸不平,而且还使用了含有闪闪发光的石头碎片的,类似黏着剂的东西。
据路伊所说,这些石块好像也是力古德的碎石。而这会反光且如水泥般的黏着剂,也是工匠把力古德砸碎并磨成粉,混合某种有黏性的树液之后,才提炼成了糨糊状。
枝干部分与石块叠砌成的下半部相异,似乎刻意保持了原样。
青色从那些缝隙中穿透出来,若是摆在阳光下看的话,力古德带有的白色与从众多缝隙中窥见的青色对比,肯定会美得令人屏息吧。
「这里就是入口。」
路伊在有些距离的地方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之后再次抬头看着力古德的石壁。城镇的入口门户大开,不晓得是以前设有一道门,还是本来就是这种构造呢?
而在枝干缝隙中看见的青色,其实是盖在里头的建筑物外观。
「我问你喔,路伊。不是每种店会有固定使用的颜色吗?」
我让爱尔在城镇里前进时,提出了疑问。
稍微走在前方的路伊转过头来,并点了点头。
「没错。不过,坐拥神殿的城镇例外,这是为了要全镇一同保有神殿的特色。」
这么说明着的路伊,指了附近的建筑物。
「你仔细看,外观虽然是青色,可是招牌的颜色不同对吧。人们就是藉由那个颜色来判断是卖什么的店。」
哦——我感到佩服,全镇一同保有神殿的色彩,真是惊人的事情。
而这也代表了这个世界如此重视信仰的证据。
「又或是说……因为真的有保佑,所以信仰才会热诚?」
我像是准备大考一般,努力消化路伊的说明,然后自己做出判断。
中央连接正门与内侧的道路两旁,等距摆放着一大排似乎比双手环抱还宽的柱子,在那沉重的一排柱子前方,能看见或许是摆放过花朵作为装饰的细沟痕迹。
「城镇的外围区……也就是我们现在所走的地方,有许多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的店家。是最热闹的一条大道,店家数量也很多。」
「是这样啊。在好找的地方聚集了旅馆跟店家,也比较方便嘛。」
我居住的城镇在人潮往来的地方,像是车站附近,也是比较热闹。
「中间区域有商人们的别第跟居民的住宅,应该也能看见田地。然后再更往内处的地区则是神官们居住的综合馆,以及与神殿有关的各项设施。」
「最重要的神殿在哪里呢?」
「神殿应该就盖在那些设施的后方,而神殿的后面则是一片森林。」
路伊这么回答之后,忽然望向了位在斜前方且莫名细长的石造建筑物。
「那个建筑物是什么?」
棒状般又细又长,屋顶上还有姗栏,不知为何,这个建筑物就只有外墙的一部分是青色,而中间区块则只是画上了青色线条。
「那是护舍,那里聚集了保护城镇的士兵。」
就像是日本的派出所的地方吧。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部分是青色的呢?」
「……因为也有来自拉万以外的士兵。」
总觉得这回答很含糊,我歪头等着听后续说明,但是路伊却面有难色地噤声不语。
我试着动脑思考这没被说出来的谜团部分。
「我懂了,就是那个,『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吧?跟家乡的信仰不同嘛。」
「……什么?」
每个人信奉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路伊闭口不谈的理由,是因为他自己也是类似驻扎兵的骑士……也就是日本所称的警界相关人士吧。
拉万出身的官员既是当地人,也有着对圣风的信仰。
而另一方面,从外地派来的士兵则有可能崇拜别的神明,因此必须顾虑到他们。
由于这错综复杂的理由,所以才无法直截了当地把建筑物整个涂成青色。这真是个难题,毕竟我的世界也实际发生过宗教所引起的战争。
路伊好一段时间都面露不解地盯着一脸了然于心地点头表示理解的我,而他大概是决定忽略这点,伸手比向建筑物的方向,并再次开始说明。
「警卫们使用的护舍会散布在城镇的各个地方。」
「唔——每个世界的员工都很辛苦呢。」
「……响?」
路伊对着装得一副很懂的我眨了眨眼,就连爱尔也像噗哧失笑般,发出了一声鼻鸣。
我将视线别开了直长的护舍,在脑中拼组起城镇的整体图。
众多建筑物并排,人潮往来的主要地区似乎分出了复数的道路,呈现放射状。应该是以神殿所在区域为基准点,建造成扇形朝外展开的感觉。
「路伊有来过这里吗?」
「有,虽然只有一次而已。那是在我还小的时候,停留的时间很短,所以印象很模糊。那时的年纪比现在的你还要小,我跟着父亲……」
原本滔滔不绝地回答的路伊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接着便露出战战兢兢的神色看向我。
我直到刚才为止都是一如往常地在听他说话,不过他那过度的反应反而让我察觉了。
「哦——比我还小的时候?那是指几岁的时候呢?」
他是用几岁去比呢?正因为非常自然地就用来比较,所以才更令人觉得可恶。而且之前他也弄错过我的年龄,所以是指十二三岁的时候吗?
难不成「比现在的我还小」的意思,是比十二三岁还小?要真是这样路伊就太可恶了!
我皱起眉轻瞪着路伊之后,他的视线便开始飘怱不定,看来是想蒙混过去。
我不发一语地一直盯着他看,接着路伊像是放弃挣扎一般,回头看向了我。
「……路伊?」
「……不好意思。」
路伊有时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自掘坟墓。
我调整好心情之后,丢出了别的问题。
「这里也会出现魔物吗?」
好像在白天也会出现魔物跟饥饿的野兽,以防万一,最好还是提高警戒。虽然路伊感觉比平常还更游刃有余。
「神殿本身就有守护的作用,只要效力还在,遭遇魔物的危险应该就比其他城镇少。」
那么躲在神殿里生活不就很安全……我正想这么说时,想起了最严重的问题,脸上顿时就失去了血色。
即使是魔物比较少出没的地方,一到了夜晚,选是会有许多雷姆出现。
在乌鲁斯发生的事情顿时在脑中复苏,让我的表情变得僵硬。那件无法忘怀的惨剧;黑色的道路,成山的尸体。
路伊似乎是敏锐地察觉了我心中的想法,安抚般地用比平时更温柔的语气说:
「我会保护你。」
不行,若是表现出慌乱,也会逼得路伊走投无路。
我将痛苦得想大哭大叫的情绪封进心里,对路伊微微一笑。无论现在有多么懊悔而裹足不前,过去都无法改变——我不需要能够重来的过去。
「路伊。」
「是。」
「你怕我吗?」
「——你说什么?」
他露出了仿佛听见料想之外的字句般的反应。
我试着想出其不意引导出他的真心话,可是不晓得这算不算成功。看起来只像是对我的问题感到意外而已。
我装作没有察觉到心痛,与他对上了视线。
「没事,你不用在意。继续前进吧。」
「等一下。」
「……嗯。」
「我所害怕的是,会再也见不到你的身影这件事情。」
我对这句话轻轻点了点头,内心却发出了反对的声音,正说着:「但是你的用词遣字就是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比我年长的路伊一旦摆出如此有礼的态度,果然会令我感到不自在。
「响,我是为了不让你误会,我只是……不希望让你受伤。」
「受伤?」
他的语气让我很在意,那听起来就像是路伊认为自己可能伤害到我,因此就率先拉起了一条界线。
「我必须谨慎自律。」
「为什么?」
我停下脚步,仔细观察着路伊的反应。
他,以及在斜前方悠哉地走着的爱尔都停下了动作。
「……因为有这么做的必要。」
他避开了最重要的部分,我察觉到这点之后,开始觉得紧张。
「我对路伊的态度是不是也……太高高在上了?还是很装熟?」
我缓缓往后退了一步,视线落到了脚下。
「如果是的话,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脚步声接近了,路伊就站在我的正前方。
「你可以再多索求一点。」
我猜不透这句话的意思而歪头,只见路伊露出了认真的神色。
「我知道自己心中潜藏着一头难以对抗的贪婪野兽。因此我必须不断地严厉约束自己。但是,请你维持这样就好。」
「路伊……?」
「我不会给它机会,绝不让它现身。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挡下它。」
「……是这样吗?」
虽然我还是不太懂他的意思……总之我应该没有被放弃。
路伊则是露出了带点困扰,又有些黯淡的微笑。
● ● ●
前往神殿的路上,我们闯入了在视线范围内的住宅,并且满怀感激地拿走了必需品。
路伊一边注意着时间的流逝,一边迅速地评估矗品,挑出了应该用得到的东西。我也因为不希望犯下跟在乌鲁斯那时同样的错误,不敢做多余的事情,乖乖地在一旁帮忙。
而爱尔在这段时间则是负责看守,注意有没有危险逼近。
我在隔壁房间的收纳架前,手拿着配色奇怪的酒瓶,注意力却神游去了。
「直接这样朝着王城前进的计划真的没问题吗?」
在乌鲁斯不但什么都没办到,反而招致糟到不能再糟的事情。这不是只用「能力不足」来解释就能被原谅的罪状。
话虽这么说,难道就只能依赖之后准备拯救的王子们吗?
「而且还必需先让那几位王子殿下恢复成『人』。可是,要怎么做才能在一堆雷姆中找出王子呢?」
心中的黑暗逐渐扩大,我应该不会又犯下愚蠢的失败吧。
「是不是该跟路伊更仔细讨论,并决定今后该怎么行动呢?」
我明明想着该这么做,迷惘却令我难以说出口。
总觉得我跟路伊的内心距离丝毫没缩短,处于彼此都过于客气,无法传达真心的状态。
他说过,不希望让我受伤。
而我也不想让他更加悲伤。
「响,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在隔壁房的路伊从门边探出头叫我,我对他点了点头,抱着战利品离开了房间。
走出店家之后,烦恼也没有消失。
我坐上了爱尔的背,观看着周围的景色并叹了口气。
自己该完成的事情是让雷姆顺利恢复成「人」,应该就只有这样而已。
说起来简洁,可一旦真要照着采取行动时,却是难如登天,问题更是堆得如山高。得先决定该从哪里开始解决问题。
然而,我并没有足以判断这点的能力。
我烦恼到脑袋快爆炸了。
「——那就是神殿。」
这时,路伊的声音使我回过神来。
道路不知何时变成了高雅的白色石板路,与看得见田地的区域不同,整顿得干净整齐。
虽然比在城镇入口看见的规模要小,不过石板路的两侧也伫立着离有几何图案的细柱。
那是顶端刻成了莲花状的柱子,看来以前那个部分会点起灯火。
周围分成了几个区块,而石墙的内部可以看见似乎与种殿有关的设施。
而看见静静位在道路对面的神殿之后,让我大吃一惊。
「好漂亮的青色。」
并非鲜艳的色彩,而是像取下了海水颜色般,有透明感的淡青色。
构造有点类似会出现在国外的罗马式礼拜堂,而我发现在半圆形的门口上方垂挂着许多宛如风钤的美丽细管。
这让我联想到闪闪发光的珠帘。
只要吹起风,这些细管应该会互相碰撞,并发出清澈的声音吧。
「嘉蕾国的建筑物很值得一看呢。」
「会吗?」
「嗯,整体的构造看起来很庞大。」
听说我的世界跟艾普利尔是相为表里,也许是因为这样,偶尔会在某些地方目睹到跟另一个世界共通的景色。
神殿也是其中之一,而我们身穿的服饰则有如古代中国般华美。
其他则是日西中风格的精彩融合,这些风格取得了巧妙的平衡所以很有趣。因为现令的日本在某种层面上也是异文化的大杂烩状态,艾普利尔肯定也是这种感觉吧。
「你能喜欢嘉蕾国的景色就好。」
路伊松了口气地微笑着。
「嗯,我很喜欢喔。」
我笑着这么回答后,蓦地想起了前阵子路伊不经意的恶质大人发言,莫名感到慌张。
我急忙将视线转回正前方,只见两扇式的大门不晓得是否遭到了野兽的撞击,有一边被破坏了。正因为是造型优美的神殿,被毁坏的门屝就更令人感到悲哀。
「进去吧。」
路伊拿起了放在正门旁疑似是油灯的容器,转了转设在底部像是螺丝的东西之后,油灯马上点亮了。
「建筑物里面就算是白天也很暗吗?」
「这个嘛……也是会有采光设计的房间啦。」
这个位置所见范围内的百叶窗都紧闭着。
我的脚踏上地面,手伸向了跟行李一起绑在爱尔背上的剑,但路伊在我握住剑柄之前,便挡下了我的手。
「不拿剑也没关系。」
「可是……」
「这个时间不会有雷姆。」
「……可能会有危险的野兽出现啊。」
就算对普通野兽没有用,也可以斩断魔物。
「有我在。」
但是路伊不同意。一股想哭的心情突然胀大。
「……嗯。」
纵使不知该如何应对变得阴郁沉闷的内心,我仍微微点了点头。不可以说任性话浪费时间,我把反驳的话语全部塞进了心底。
神殿的入口宽敞得连大尺寸的爱尔都能轻松通过。
也许这是一个原因,于是路伊露出了希望我骑坐在爱尔身上的目光。
而我希望至少要自己走。
也许是考虑到在这时遭到反对会很麻烦,他默认让我自己走的这件事。
路伊举高了油灯后,另一只手掩护般地碰着我的背,并往神殿内前进。似乎是踩到了散乱在入口附近的沙子和被破坏的门板碎片,所以脚下传出了「喀哩」的一声细响。
「响,别离我太远。」
我的注意力四处分散,因此无法回复路伊的提醒。
我并不是没听到,于是带着「知道了」的涵义而伸手抓住了他的腹侧的衣服。
可以感觉到路伊的身体奇怪地晃了一下。
「……小心脚边。」
窗户虽然设置在高处,但是这里的百叶窗也被关上,还覆盖着一层灰尘跟蜘蛛网。入口一进来的两旁摆有大型烛台,而现在当然没有点火。
柱子与墙上刻画出优美的藤蔓图样,若是有好好保养的话,一定是一座令人想收进照片中的庄严神殿。
我将视线朝向前方,小心翼翼地前进。
我们来到了摆有洗礼盘的狭窄空间,而我看见了排放在两旁的东西后愣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
有两座雕像的底座,但是应当放在那上面的雕像本身却已经粉碎得看不出原形了。
底座的四周散落着应该是被破坏的雕像残骸碎片。
「感觉不像是自然损坏,明显是被谁给破坏了。是有什么非得要粉碎到这种地步呢?」
「不清楚……来,继续往里面走吧。」
在路伊的催促下我硬是把视线从雕像上移开。
但在我身旁的爱尔也直盯着雕像的残骸。
「爱尔?」
我一出声呼唤,爱尔便悲伤地发出了呜叫声,并磨蹭着我的手。它的模样不太对劲。
「怎么了,爱尔?」
尽管担心无精打采的爱尔,但也不能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在路伊的二度催促下,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移动着脚步。
正前方又有一道门,我在油灯的微弱灯光下定睛细看着,里头果然也像是礼拜堂。
有摆放了琥珀色长凳的中殿,还可以看见内部有石棺和祭坛。
镶嵌着类似螺钿装饰的侧廊柱子很是美丽,天顶壁画上则是在泉水四周翩翩起舞的少女妖精们的身影。这虽然褪色了,看上去却还是很欢愉。
穿过了长凳中央,我们绕到祭坛的后方,那里也放了一具奢华的棺木。
墙壁上也装饰华美,是以直长形的凹洞等距并排建造而成。
「这里也有雕像吗?」
证据就是地板上堆着粉碎的石块残骸。
位在棺木左右的台子上放了许多烛台,就连这上面也有敲下了某物痕迹般的碎片——
「路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无法压下自己的疑问,这太不自然了,居然没有一座完整的雕像。
就算假设由于笼罩国家的灾厄而发生了暴动,我也不懂是为了什么要破坏得如此彻底。
「还是说雕像的形状有问题吗?」
我跑到底座前,寻找有没有可以得知被破坏的原因的东西,或许有留下记载了雕像介绍的牌子之类。
「响——」
很遗憾地我并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我藏起了失落,转头看向路伊。
他站到了我的旁边后,便将手上的油灯放到空着的底座上。
在油灯的灯光下浮现了路伊相当紧张的模样。
「我有一件事情必须告诉你。」
严肃的口吻让我有不好的预感,不知怎地胸口一股躁动。
「你说过自己是神明的眷属,是风神的眷属。」
路依的声音带有凝重的音色。
我害怕得知接下来的内容,当下做不出回应。
「你说过,风种的名字是『席尔拜伊』,对吧?」
「……为什么现在要跟我确认名字?」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段时间,而爱尔忽然将脸压上了我的手,我摸了摸它的鼻子后,它却哀伤地呜叫着。
「爱尔?你想告诉我什么吗?」
路伊瞥了一眼不安的爱尔后,一脸下定决心般地开了口。
「但是,艾普利尔中根本不存在叫做席尔拜伊的神明。」
「咦……?」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无法理解他说了什么。我像是要看出一个洞一样地盯着路伊。
……席尔拜伊并不存在?
「咦……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扶着额头,想让已经混乱的脑袋冷静下来。
据说席尔拜伊是这个艾普利尔的神明,而且还是太古之神。
意思是路伊由于个人信仰的因素而无法承认风神的存在吗?
「啊,难道是在天界遭到制裁的事情已经传到人间了?所以神殿才颁布了『把它当成邪神』的公告?」
虽然我自己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产生怀疑。
目前的艾普利尔不可能会有听闻这件事的人,大家都已经变成雷姆了。
路伊先是低垂下双眼,然后又露出了有些紧张的表情。
「这座城镇不是有风的信仰吗?」
「对,是萨瑞德的信仰。」
我胡涂了,我听说萨瑞德是指在密海地吹起的神圣之风。
「是因为崇拜风神,所以在那里吹起的风也很尊贵吧?」
「那个萨瑞德对人们而言就是神。」
「等一下!萨瑞德是神?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这样席尔拜伊不就……」
我即使感到混乱,仍坚持要向路伊问出个所以然。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头,那是无言的否定。
我抬头看着他那僵硬的表情,片刻间失了神。
最初提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理由的时候——当我讲到欧里恩跟席尔拜伊的事情时,路伊大惊失色。
而我单纯把那个反应当成是因为我说出碰见了神明这种离奇的事实。
「原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吗?」
路伊自己一次也没有提过席尔拜伊他们的名字,如果是保卫国家的骑士,讲出既是始祖王,也是斗神的欧里恩的名字,分明一点也不奇怪才是。
想到这里,我感到不寒而栗。
「你说席尔拜伊不存在的话,那么欧里恩呢?」
国家的名字,说是将国王的名字转变为女性的名字,「葵弩嘉蕾」。果然很奇怪,就算这是女性的名称,也跟欧里恩的名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等等,我记得路伊你说……始祖王的名字是『克因札·贾连德』吧。」
我单纯以为这个名字是欧里恩在人类时期的名字,因此没有深入追问。
事情不太对劲。路伊没有向我多问过关于种明的事,只有稍微提起神剑跟王家的部分。
这是为什么?
一般来说都会更追根究柢问下去吧。
「路伊,欧里恩到底存不存在?」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隔了一段时间后才默默地回看着我——这毫无疑问是回答了「我不知道」。
「为、为什么?这怎么可能嘛,因为我可是从席尔拜伊他们那边得到了力量,然后来到这个艾普利尔……」
我倒抽了一口气。
身为这个国家的居民,路伊是不可能不知道神明……尤其是被称为始耝王的欧里恩的名字,更不可能为了捉弄我而开这种玩笑。
这样看来,席尔拜伊他们真的不存在于艾普利尔界人民的心中。
「那么……」
席尔拜伊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到底见到了谁?
我呆若木鸡,有种脚下的地面崩毁般的可怕错觉。如果说席尔拜伊他们不存在,我待在这里的意义也会随之动摇。
「真的吗?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无法不再三确认,因为我存在的理由将会为此全盘崩坏!
路伊没有回答,只是用不忍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会这样!那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来到这里的意义——给雷姆带来那么大的痛苦,究竟有什么意义!」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驱使我单手揪住了心脏的位置时,爱尔也发出了呜呜的呜叫。
我回过神,转头看向了爱尔。
「那爱尔你呢?」
连爱尔也不记得席尔拜伊了吗?
甚至忘记了主人欧里恩?
「只有我记得吗?……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我颤抖着手抚摸爱尔的鬃毛,贴近脸看着那对圆眼睛。
而爱尔「咚」地将自己的鼻子轻轻碰上了我的鼻子,那是种略微潮湿又圆润的触感。
呜……爱尔眨眨眼,并舔了吃惊的我的手——放心吧。那对冷静的双眼像在安抚因不安而恐慌的我的内心,不断地眨眼。
我不可能有办法与爱尔对谈,然而这时却有种心灵相通的感觉。
对啊,放心吧。爱尔记得他们,清楚知道席尔拜伊、欧里恩他们的事情,那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
「爱尔!」
我抱紧了爱尔,将脸埋进了被短毛覆盖的鼻梁附近。
硬毛的触感似乎渐渐抚平了我的恐惧。
感受着爱尔的存在的同时,我也逐渐找回了差点崩毁的理智。
我的脑中描绘出一种可能性。
席尔拜伊他们打破了神明的戒律,因此遭到突如其来出现的银色笼子制裁。说是会被剥夺神明的宝座千年之久,那是否就意指了在这千年内他们都会被艾普利尔界的居民遗忘。
欧里恩说过,神明是仰赖人们的信仰而得以存在的事物。这是攸关生死的大事,他们竟要从国民的记忆里消失千年。
也许就是这种罚则吧。
所以路伊才会不记得欧里恩跟席尔拜伊的事情。
——对不起,席尔拜伊、欧里恩。
赐予我力量的行为也等同于从两人身上夺走了人们的信仰。
即将崩毁的世界又失去了两位神明。
「我都不知道。」
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了——也有太多我一直不去采究的事情。
我紧紧抱住了爱尔。他们居然要被大家遗忘千年之久……
「这不是仅仅是感到悲伤、寂寞就能算了啊……」
一旦诞生了新的神明,他们便会流离失所。欧里恩这么说明过。
包含了阻止这重大事态的意义在内,所以才要拯救雷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从未思考过,只是强烈地执着在让雷姆恢复成「人」这点。
即使拯救了嘉蕾国的人民,这个世界再次迎来了和平,在千年这长远得令人昏厥的岁月中,席尔拜伊他们将被忘却。
而在这段期间,例如被称为萨瑞德的风真的在人们心中定位成神本身的姿态的话……
即使知道有这种危险,席尔拜伊他们仍果决地提供给我力量。他们不可能没有考虑到会有永远被遗忘的危险性。
「我说,爱尔,该不会……」
他们两个人打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我有办法拯救艾普利尔的人民?
只不过我太过弱小且无处可去——所以他们才对我大发慈悲,牺牲了自己吧。
回不去原来的世界的我就算留在天界,等到另一位继承者候选人成为新的神明,别的信仰在下一代的人们之间传开后,席尔拜伊他们的存在也会消失。
身为庇佑者的他们一旦被赶走,毫无力量的我恐怕也无法平安活下去,因为新的神明必定也会统御天界。
既然都是终将消失的命运,至少要在最后拯救认识的我。他们是否如此费尽心思呢——
「为什么我没有注意到呢?」
被破坏得粉碎的雕像。
这一定是刻着席尔拜伊模样的雕像。
这个世界与席尔拜伊跟欧里恩有关的一切,想必都被破坏殆尽了。
记得他们两个人的只剩我跟爱尔。
——我想救他们!
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我想拯救温柔的神明,拯救大家。
拜托,请赐给我强大的力量。
我不能死。如果与席尔拜伊他们相关的记忆从艾普利尔消失,那就由我再次传播开来。
我要对所有人传述下去,一遍又一遍,把被遗忘的神明的名字,刻划在这个世界上。
为了之后当他们被释放的那第一千年来临时,整片大地上都还完整保有信仰。为了当风吹起,或是国家欢庆纪念日的时候,人们会轻声低颂着两人的名字,并给予祝福。
就算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我也不在乎了。
父母跟三春叔叔、学校、朋友,我要把这些重要的事物通通舍弃。
「爱尔,我不会忘记。我们要守住席尔拜伊他们,要四处记述他们的名字。」
我将嘴唇凑进了爱尔柔软的耳朵,喃喃说着。
「对不起,我从大家身边夺走了欧里恩,对不起。」
爱尔一定最难过了,因为没有人记得它的主人欧里恩。
而爱尔仿佛撒娇般地呜叫着,并让我几乎脚步不稳地把脸压了上来。
我只重视自己的烦恼,丝毫没有考虑过陪着我来的爱尔的想法。明明不只是我,爱尔也已经没有归所了。
「抱歉,我这么自我中心。」
爱尔不断地用额头磨蹭着我的胸口。
「响。」
这时路伊轻声呼唤了我。
我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没有转头看向他。
路伊对于我至今所说的话有什么想法呢?他是怎么看待站在身旁,说着自己没有印象的神明名字的我呢?
搞不好不只觉得奇怪,甚至觉得我是个脑袋有问题的人吧。
「我并没有怀疑过你。」
我抚摸着爱尔的棕毛并抬起头,观察路伊的神情。
他露出了像是心急又像是无计可施的眼神,看着我动摇的模样,似乎误会了什么。
「我并不认为你有说谎。」
他这应该是真心话。不过……他也没有彻底相信。
之前我也曾觉得路伊根本不在意我说的话是真是假。因为他是个拥有甚至可以置生死于度外,钢铁般忠诚心的人。
光是这样就足够了。
「嗯,我也没有怀疑路伊说的话。你肯陪在我的身边,我感到很安心。」
我自认这话包含了感谢在内,但是路伊好像无法接受,依旧表情僵硬地紧抿着嘴。
「晚一点我们来聊很多事情吧?不只是有关席尔拜伊他们的存在,还有其他我希望你能听听的事情。」
说真的,我是希望此时此刻就好好地谈一谈,但仍要往后延是因为差不多该开始注意时间的推移了。
距离日落还有一些时间,可是我们必须找到前往王城金夏的法具,要是在这里长谈的话,有可能再次犯下乌鲁斯那时的错误,只有这件事我绝不愿意再见到。
「等一下。」
就在我动脚准备移动时,迅速地被阻止了。我大吃一惊,没有想到比我还清楚状况的路伊居然会停下脚步。
「我真的没有怀疑你。」
他抓住了我的双肩,一脸豁出去地注视着我。
「请相信我。」
看着路伊认真的双眼,我赶紧点了点头。
我的心情跟路伊不在乎我是不是说谎的想法一样。就算他不相信我也无所谓,因为他愿意像这样陪伴在我的身边,随时支持着我。
还奢求更多的话就太贪心了。
「我可以发誓。」
「路伊?」
恳求般的嗓音令我迷惑不解,感到动摇的明明是我,为什么反而是路伊在焦虑不安呢?
「嗯,我相信路伊喔。」
我猜不透路伊的想法。只不过,我觉得不这么回答的话,就会有什么东西崩毁。
我牵起他的手,并紧紧握住。我发觉摸到的指尖很是冰冷,感到一股淡淡的不安,这是怎么了?
「我相信你。」
我目不转睛地抬起头这么断言后,他虽然还是一副无法释怀的表情,不过他的双眼总算找回了冷静。
「走吧。」
尽管没有确切的根据,但这时我突然有股不能放开路伊的手的想法,油然而生。
● ● ●
像是描绘出一个圆形的尽头左右各有一道门。
我们先试着打开了左边的门查看,路伊举起油灯后发现有一条窄路,右边的墙壁上挂有画作,而左边则设有一道门。
「好像不是这里。」
我听从路伊的判断而关上了门,往礼拜堂的右手边移动。
我们用跟刚才一样的方法打开了右边的门,窥视里头,这边也有通道,一边的墙壁上有门并排着。
「是这里呢。」
「咦?你为什么知道,这太神秘了,路伊。」
我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和一开始看到的左边通道有哪里不同。
惊奇地回过头后,路伊亲切地告诉了我。
「尽头左手边的通道大概是安排了神官所使用的个人房。」
「这里的右手边呢?」
「应该是举行仪式的房间之类吧。装饰在通道墙壁上的东西不一样,对吧?因为这里有除魔用的装饰。」
「真的耶。右边的摆设也有像是魔女的 item般的诡异气氛。」
「魔女的……什么?」
「道具。」
在语言课程跟神殿内的解说,以及爱尔呼应的叫声不停来回交错下,我们一边前进着。
路伊直一的很可靠,只有我的话肯定想不到装饰品不同的原因,就变得要检查每一扇门。
大多数仪式的房间都会设在内部,于是我们决定一路前进到路的尽头,检查最边边的房间。而路伊的判断正确无误。
最里头的房间设置了举行仪式的空间,我环视室内后,低声赞叹。
「真是庄严的大厅。」
不只正面跟左右这三面墙,就连天花板中央也镶嵌着极似彩色玻璃的半透明瓷砖,而仿造藤蔓造型的金色装饰品则是围住了这个中央区块,如水晶灯般垂挂着。
正前方里头设置了类似石版的东西,我不经意地看了地板一眼,发现地上画了直径约超过一公尺的圆弧线,这是什么线呢?
「这里看起来没有法具……」
四个角落都只摆设了很高的烛台,没有看见能收纳法具的柜子那类的东西。
「说不定不在礼拜堂,而是被保管在与神殿有关的其他设施里呢。」
「不。」
路伊简短地回答,高举着油灯并朝着石板的方向靠近。由于是还牵着手的状态,所以我也一起跟了上去。
爱尔则是将鼻子凑近了画在地上的圆线。
好像用花岗岩作的石碑。这是我近距离观看石板后的感想,高度则比我的身高再低一些,宽可能有四十公分左右。
「路伊,这里有刻了些东西耶。」
石板上方有圆形的几何图案。
「有点像魔法阵的感觉?」
圆形下面则刻了一串异世界的文字,在更下面还有一块突起,三根类似红色粉笔的东西插在里面。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这个就是法具?」
我手指着像红色粉笔的东西,观察路伊的反应。
拜托别点头。我在心中拼了命地祈祷着,路伊却无情地肯定了。
在我贫乏的想象中,转移的道具已经定型为得进入时光机般的方形工具中的东西了,等进去里面后,一瞬间就会到达转移目的地的方形工具里的这种结构。
「世上果然没这么好的事吧……」
在低垂着头的我的旁边,路伊拿起了一支粉笔,但就在下一秒,粉笔突然就四分五裂地崩解,化成了灰。
「怎、怎么突然就坏掉了!」
「由我果然不行啊。」
路伊面有难色地盯着手中的灰,喃喃自语着。
我越来越有不好的预感。
「我没有像神官那样的神之力。大多法具一般人都无法使用,也没有摸到的机会。」
也就是说……
路伊瞄了我一眼。
「我、我吗?」
「这是只有被认可的高阶神宫才能在紧急时刻使用的东西。」
「但我不是神官啊!」
「石板上有圆阵图对吧,我们必须画出这个阵法。」
路伊的视线移向了被刻画在地上的圆形。
「这个阵法也有关系吗?」
「这是被称为『符针』的法具,听说是在能自由来去空间的妖虫『西塔拉』的血溶入特殊金属后,凝固而成的物品。」
路伊一本正经地对全身僵直的我详细解释了红色粉笔的成分,这大概是令人不太想碰的法具。
「有办法成功转移的话,就能大大缩短到金夏的时间。」
这个世界到底是方便还不方便,实在很难界定。
从路伊所说的每一句话来看,乍看便利的转移法具似乎是禁止一般人民使用。
「若是开放转移的法具给全国人民使用的话,会非常危险。而且遗憾的是,这时犯罪就会随之增加吧。」
「啊,对耶……就能随心所欲制造出alibi了。」
「Alibi……?」
「我想想……就是指不在场证明。」
不只是这样,假如谁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瞬间移动,说得极端一点,发生杀人案的时候就会被犯人轻而易举地逃掉,变得难以逮捕了。
「即便是神官中也会出现丧心病狂的人,因此在转移上才规定了严格的限制。」
路伊的视线这时再次回到了石板上。
「这个阵法一旦画好后,就会改变图样。据说是某个时代的魔术师、魔法师集结起来,制定了关于转移阵法的制约。」
「这个像是几何学图样的魔法阵用过一次后,图案就会产生变化了吗?」
「没错,为了不让恶毒之人记住阵法的图案。」
「也就是要防止被滥用啊。」
也对,只要每一次画在地上的阵法都不同,就算符针被偷走了也不会马上被拿去做坏事。这点我可以理解,但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
「所以只要把刻在石板上的阵法记在脑中,然后正确画在地板圆圈的内侧就行了吗?」
路伊肯定地回答了一声「是」。
我不禁低声哀嚎。如果是把图放在手边,边看边画在地上的方法的话就还不算困难,或者这个阵法如果是再更简单一点的图案,我可能还记得住。
「这个阵法的图会不会太难了啊?」
只看一次没办法全记起来,感觉必须要来回好几趟放石版的地方,一边确认一边进行。
「可能会花很多时间。」
「……响。」
路伊莫名迟疑的声音令我感到害怕,我想装作没听见。
「这阵法不是照抄就好。」
我好想塞住耳朵。
「石板上的阵法是左右颠倒的图案。」
「左右颠倒?」
也就是跟镜中文字一样吗?
「那么,实际上要画的时候不就……」
接收到路伊说不出的视线,我再度哀嚎了。这个阵法左右根本没差……这么想的时候却发现了有细微的不同。
「什么东西啊,这种琐碎的差异!」
居然连爱尔都用那么怜悯的眼光看着我。
「路伊,我能理解这是为了防止被滥用,可是居然规定到这么严,想出这些制约的人们也真是厉害……」
神官似乎能在紧急时刻使用,但是规定了这如此麻烦的限制,不会反而浪费时间吗?
我认为魔术师和魔法师那些人做得太过火了。还是说,在规定限制前因为被严重滥用而相当困扰呢。我想高阶神官肯定要非常聪明才当得上。
啊,可是我……
「响?」
我感到丢脸地抬头看着路伊。
「我不擅长画画。」
我应该要更认真上美术课才对。
「也应该要多做能让记忆力Up的拼图……」
爱尔对一脸思绪飘远且自言自语的我发出了同情般的呜叫声。
而路伊则露出了一看就知道他想问问题,一脸憋不住的表情盯着我。
「Up就是提升,而拼图则是……我想想……解谜的意思。」
「知道了,响。」
看见他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凡事不试着挑战的话,就没办法成为像路伊一样的骑士吧。我会加油。」
「你还没有放弃这件事吗?」
他似乎也不禁露出了苦笑。
接着,我们同时看向了石板。怎么可以慌了手脚呢,我在内心斥责自己。跟乌鲁斯的那件事相比,完成阵法不过是件小事。
我战战兢兢地朝符针伸出手。
毕竟才刚听说只有神官可以拿在手上,让人很紧张。
「……我可以拿。」
我安心地吐了一口气。也许是从席尔拜伊他们获得的力量发挥了作用,当我握住的那瞬间,符针并没有解体化成灰。
不过安心也只有一瞬间,我绷紧了神经,因为我必须把刻在石板上的阵法左右颠倒记起来,并且画在地上的圆圈内。
「图案相当精细,感觉最少也要花超过一个小时。」
我对记忆力称不上优秀的自己感到可恨,左右颠倒这点是非常大的难关。
「要是我有办法代劳就好了。」
路伊面有难色地喃喃说着。难道他可以正确无误地记住这个阵法,并且在脑中画出左右颠倒的图吗?感觉路伊的脑袋很聪明。
或许是看见垂丧着头的我而感到于心不忍,他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这么说:
「虽然这不是值得夸耀的方法,不过先画在别的东西上再……」
我抬起了头。
「原来可以照抄着画吗?」
「为了表达对阵法的敬意,本来是禁止照抄着画的,但是限制规定后,有人反应明明是紧急用的东西,这样反而会花太多时间。」
「出现了抗议的人?」
「对。」
我真想跟那些人握手。因为这样,我从路伊身上问出了详细的抄快捷方式的方法。
如果是用这个符针画出来的话,就算是练习也会被当成已使用,阵法图案也就会改变。
而用不是法具的笔抄在别的纸张上,似乎就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抄快捷方式的方法只有神官跟一些身分高贵的人才知道。
「对国民是公开宣称不管用什么笔,只要画过一次阵法就会改变。」
「无论什么事情都一定有漏洞可以钻呢……」
我感叹完后才注意到,既然会知道这件事,就表示路伊在骑士中也算是地位颇高的人了吗?改天有空再来问问他。
我拉住了准备去找纸笔的路伊。
「我可是持有最终兵器呢。」
「什么?最终?」
「人人都该有一套日本制的文具用品。」
我得意洋洋地翻找自己的包包,取出了记事本。
这时能大展身手的不只有记事本的备忘纸。
没错,还有透明文件夹。
我对目瞪口呆的路伊微微一笑。
「这个是透明的材质,所以可以完整透写,只要翻过来看就能解决左右颠倒的问题。」
正好我也有带油性签字笔,真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些东西会派上用场呢。我打从心底庆幸把各种东西乱塞进了包包里。
我把文件夹从记事本上拿了下来并打开,浮现在石板上头的阵法理所当然毙较大,所以需要两张文件夹。
承受着路伊惊讶的视线,我也再次深深感慨,没想到这时居然必须用到记事本的文件夹。日本制的商品真是好用。
「我来帮忙压住这个吧。」
「好,谢谢。」
我把文件夹压在石板的阵法上,并请路伊帮忙固定边缘以免跑位,接着用原子笔努力复写。虽然路伊的视线有点刺痛。
到这边都还一切顺利,问题是接下来的部分。就在我把描在文件夹上的阵法翻过来,正准备画到地上的圆圈里的那瞬间,爱尔像是叫我「等一下」般,用尾巴绕住了我的手。
「这个画法有固定模式,因为魔术跟魔法都很注重法则。」
爱尔像是赞同路伊所说的话,鼻子用力哼了一声。
真是的,魔术或魔法都太花时间了啦!我还以为是更加便利的东西。
「毕竟这类法术是位高权重的人所使用的东西。举例来说,有大灾难发生在某个城镇的时候,为了保护贵族的安全就会进行转移,又或者是要搬移贵重物品。而各地的神殿或大城镇里几乎都常备着转移的法具。」
「这样啊……如果是已经习惯进行转移的神官,只要抓到诀窍,也就没那么困难了。」
我会感到麻烦是因为至今都生活在周围充满了便利工具的环境下吧。脚踏车、汽车、公交车、电车、新干线等,有许多交通方式,也不用像这样以笔复写,只要拍下并印出就可以。
艾普利尔跟日本不一样。我必须明白这件事实。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后,拿起了符针。不管再怎么急迫,都不能逞一时之快。
「一步接一步完成的话一定会成功。不过,该从哪里开始画呢?」
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没想到居然是爱尔。真不愧是欧里恩的座骑,原来它知道阵法的符号顺序呢。
「爱尔比我聪明太多了……」
路伊听见了我的碎念后,轻笑出声。
爱尔不会说话,所以改用前脚笃定踏在地上来指示我「先从这边开始画」,我也就顺着爱尔的导引,让符针在地上游走。
当快要画错时,爱尔便会立即用尾巴挡下我的手,看来只要错了一步就会毁于一旦。
「爱尔好厉害呢,还好我不是一个人。」
爱尔开心地呜叫着。
「能像这样大家同心协力做一件事,真的很厉害呢。」
路伊替我举着油灯,我则小心翼翼地缓缓画出符号。我不擅长画画,所以要很谨慎。
不知不觉中我渐渐看出了规则。首先是从中心开始画满符号,而在外侧画完一圈后,接着要从反方向绕回去画。下一步是要等距画出有点特殊的符号,然后再画满一圈类似花纹的符号——
进行作业的同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转移的阵法算是魔法,还是魔术呢?
说不定是两种混合。
——要是我能巧妙运用从席尔拜伊他们那边获得的力量,搞不好也能轻松完成转移。
脑中的某个角落恍惚浮现了这种想法。
我现在也只能办到手拿符针这点程度的简单用法,操作力量的原动力究竟是什么呢?
要是我连符针都拿不起来的话,路伊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一边确认阵法整体的配置,注意力一边四处分散。握着符针的手指虽然一心一意专心画着,脑袋却处于还没有完全整理好的状态。因为不能失败,所以全身上下都很紧绷,明明空气冰凉,我的额头却浮现了汗珠。
我感觉符针画下的符号跟线似乎在发热,注意力也随之远离了诸多烦恼及疑惑,专注在阵法上。
完成了四分之三左右了吧,还差一点。就在我一瞬间放松下来时……
咚。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响。
我们一起转头看往了通道的方向,路伊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后将浦灯放到地上,手默默地搭上了剑。
「路伊,你知道我们到这里多久了吗?」
我出声呼唤后,他依旧紧盯着通道,并将手指放在嘴前提醒我「别出声」,随后便无声无息地跨步出去。
这次则是传来了像是小石子滚动的「喀哩」一声,我们刚才没有关上门。
「你负责完成阵法,别离开这座大厅。」
路伊小声地说完后便踏出了门。我来回看了好几次门跟阵法,用力吞了口口水。
就在我深吸一口气时,仿佛野兽低吼的闷声传人了耳中。
是魔物或野兽察觉了我们在这边的气息,并靠过来了吗?
我好担心路伊的安危,我让他没带任何照明就一个人过去了
几乎不会用剑的我就算跟过去也只会碍手碍脚,肯定只会招致不好的下场,不管我再怎么想帮忙都得忍耐。
「我必须完成自己办得到的事情。」
我要完成阵法。半途抛下自己被托付的事情,鲁莽地追在路伊后头是不对的选择,要等完成了做得到的事情后,再面对下一个等待自己的事物。
「爱尔,麻烦你继续。」
以防万一,我从行李中抽起了神剑并挂在自己的腰上。
这并不是为了应对路伊被打倒的情形。如果野兽不只一只,要挡下全部的野兽就将会旦件难事,当路伊与其中一头对峙时,别的野兽有可能看准了空隙而冲进这里,因此必须要右所准备。
「得尽快完成才行。」
我将焦躁感转变为专注力,依照爱尔的指示再次开始作业。
为了帮助路伊,我就算提早一秒也要尽快完成阵法。
我专一意地让符针在地上奔走,耳朵则听着野兽的咆哮跟东西被破坏的声音。
没事,路伊不会输。不可以被那边引走注意力。
当画下最后一个符号时,我的手指在发抖。
「——爱尔,去把路伊叫回来!」
比起我去找他,由爱尔跑过去会更快,而且假如路伊受伤了,爱尔也可以背他。
爱尔明白般地迅速冲向了门外。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用完的符针,于是放进了腰带中。爱尔,快点去帮路伊啊
当我在焦急不安下这么祈祷时,感觉到阵法轻轻地晃了一下。
「什么……?」
我瞪大了双眼,低头看着自己完成的阵法。
第一次画的阵法线条果然有些歪七扭八且拙劣,就算如此,由于蕴藏在符针里的力量,又或是阵法本身的力量,线条篱直像是有了生命般地开始散发淡淡的光辉。
「等、等一下,还不可以转移啊!」
我对着阵法恳求,只移走我一个人的话也很困扰啊。
「哇、哇!」
当我打算跨出阵法外的那瞬间,发生了让我吓一跳的事情。
阵法散发着微弱光辉的线条脱离地板,慢慢浮了起来。
「就说了还不可以转移啊!」
我惊慌失措,发亮的阵法几乎都要飘到了膝盖,而这时阵法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了。与其说是传达出我的愿望了,不如说是阵法的线条就像在表达不满般地摇晃着。
我傻眼地低头看着宛如停下来的波浪般摆动着的阵法,看样子有某种看不见的障碍存在,所以无法再往上浮起。
「难道说我有地方画错了吗?」
我感到了另一种慌乱,但如果是这样,爱尔应该会发现才对。
为什么半途就停下来了呢?
「响!」
脑中几乎乱成一团的时候,爱尔跟路伊回来了。
路伊单手提着的剑上沾有野兽的血。看见他那锐利的目光之后,我就知道还有野兽在。
在我要出声说「还好你没事」之前,路伊便赶紧关上了门,走近确认了阵法。
「要念转移的咒文。」
我脸色发白。
「……咒文?」
停在膝盖位置摆动着的阵法,而路伊的话语窜入了低头看着阵法的我的耳中。
「记载在石板上的文字应该就是咒文,不吟唱咒文就无法发动转移的法术。」
「阵法会停下来就是这个原因?」
我面色苍白地盯着踏入了阵法中的路伊。
「……上面写了什么?」
路伊听见我嘶哑的声音后瞪大了双眼。
——我看不懂这个世界的文字。
只能拜托路伊帮忙看了,身为这个世界的居民的路伊应该看得懂。
「我看不懂字,你能告诉我上面写了什么吗?」
内心不好的预感逐渐扩大。
路伊忘了眨眼般地低头看着我,并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
我们互相对视着,而爱尔蹭了一下我的手。
「咒文跟一般的文字不同,是我不懂的文字。」
我顿时想不到该接什么话,这样一来,转移不就……
路伊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跟咒文有关的事情呢?
这个问题马上就有了解答。他一定是误以为我既然都能拿起符针了,就算不懂一般的异世界语言,也能凭借这股力量来解读咒文。
在乌鲁斯让他看见了异常的力量可能也有关系吧。
更重要的是,到实际画阵法的那瞬间为止前,各城镇的详细信息也就算了,他从未料想过身为神明眷属的我在有关力量的魔术跟魔法这部分上居然这么无知吧。
所以才没有再三确认……要再推测的话,当发现了我没有半点这世界的知识后,记得不是有谈论关于雕像的话题时的事情嘛。
路伊那时真的一脸认真地不停重复说着:「我没有怀疑你。」不管是我碰见了神明,还是得到了力量的事情。
他应该是怕如果问了我能不能解读咒文的话,我会认为「他在怀疑我」吧。
我应该要先跟路伊好好谈谈,消除彼此之间的鸿沟才对。被路伊察觉了我只是嘴上回答「相信他」,才导致他什么都不敢说了!
爱尔在无话可说的我的旁边发出了低吼。
碰!门外传来了有东西碰撞的沉重声响。
「野兽打算破坏门吗?」
我把视线从路伊身上移开并跑向了石板,望着刻在上头的咒文。
「看不懂啊……!」
果然还是看不懂!
欧里恩,你既然要给的话就不要只让我能说,也要让我会看字啊!
我对于在心中推卸责任的自己感到傻眼,我的力量办得到的事情只有复写阵法,就只有这样。我总是借助他人的力量。
「该怎么办才好?」
我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响!」
被喊了一声后我吓得回过头,只见站在阵法中央的路伊,连爱尔也在阵法的圆圈里。
飘浮到低空位置的阵法图纹像是时效已过,开始有气无力地缓慢下降。
我回过神来,视线快速地移到了记在石板上头的阵法上。
而不好的预感总是特别准,石板上的阵法开始慢慢消失。
「别消失啊!」
一旦用符针画下,即使只是练习也会被当成已使用,而且,似乎经过了一定的时间后,就算没有进行转移也会被判定为使用完毕而消失。若是完全消失了,石板上又会浮现全新的阵法图纹。
「一定有什么方法才对。」
已经没有时间再画个新的阵法了。纵使打倒了在门外暴动的野兽,接着又会有别的危机到来——夜晚的来临。
苦恼于阵法的建构而浪费太多时间了,说不定已经接近黄昏了。而随着夜晚来临的同时,雷姆就会出现。
「——我相信你。」
平静地响起的话语使我抬起了头。
「我相信你。」
路伊直视着我。我的内心动荡,是卡住了?还是在颤抖?
「为什么你愿意如此……」
相信我呢?路伊明明一点也不记得席尔拜伊他们的事情。
若是立场对调,我有办法完全相信吗?我要如何相信突然现身,不断做出诡异的言行举止,又总是像在扯后腿的人呢?
他到底相信我哪一点?
这么弱小,做什么都失败的我——
「……啊——我又来了!」
我忍不住大叫出声,路伊则吃惊地眨了眨眼。
我又只会唉声叹气,只会意志消沉了。只是重蹈覆辙,最后还是跟什么也没做一样。
「我太优柔寡断了!」
就算不懂路伊到底为何相信我,那什么又有仟么关系。
【插图】
虽然没有办法马上有自信,但我确实有力量。我怎么可以怀疑从席尔拜伊他们获得的这股力量呢?
我鼓起勇气,跑回了路伊他们的身边。
就算看不懂咒文,还是得发动阵法。
我深吸一口气,让内心平静下来,整顿心情。
「别消失,这里是赞颂风神的神殿对吧。拜托,请传送我们。」
阵法没有回应。我单膝跪地,低头看着摇曳落下的阵法。
「我的体内有风神的力量,假如这个神殿还残留着庇护——请对席尔拜伊献上敬意!」
纵使席尔拜伊的存在被遗忘了,拥有他的力量碎片的我也还在。如果这是拥护风神的神殿的阵法,就请呼应这份力量。
「若是这里还寻求着风神的话,请回应我。」
我像在跪拜一样将额头压在已经完全落到地上,即将消失的阵法的线条上。
——发动吧!
「相信风神。」
我低喃般地对阵法诉说着,并把额头上的神石贴到发热的阵法图纹上,微弱的热度传到了额头的石头上。我感觉石头仿佛在传送力量给阵法,额头发热得令我感到刺痛。
正当仪式房间的门因为野兽的冲撞而被破坏,传出了巨大声响的时候……
阵法有动静了。
阵法的图纹宛如拥有意识般,感觉不甘不愿地再度浮起。
「哇!」
大概是因为没有吟唱,改以还没办法正确使用的席尔拜伊的力量来补足,浮起的阵法相当不稳定,剧烈地左摇右晃着。不过,往膝盖、腹部、胸口慢慢浮上的阵法确实有了生气。
露出了尖牙的野兽们飞扑般地朝我们袭来。
当我大惊失色地看着逼近眼前的野兽的瞬间,阵法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带起了风压。
「呀啊……!」
在我尖叫出声的瞬间,视野像是被卷入暴风雨般地错乱,空间也剧烈扭转。
我觉得在最后似乎听见了路伊的呼唤。
● ● ●
「——咦?」
仿佛『啪』地打开了开关,眼前的视野突然恢复了。
而我人在半空中。
「什么?」
——我在半空中!
我大惊失色,不顾一切地挣扎……因为没有任何救生绳那类的东西,我的身体理所当然地瞬间就往下掉落而去。
咚!的一道碰撞声响遍了体内,我的腰跟背部立刻传来一阵剧烈疼痛。只能说幸好那不是会危及生命的高度。
「好、好痛啊——!」
我忘了自己所处的状况,尽全力大叫之后当场缩起身体蹲在地上。真是有够痛啊!
「但现在不是破口大骂的时候……」
我一边揉着撞到地上而发疼的腰部,一边坐起身来。
而发现神剑掉落在身旁之后,我就赶紧拿到手边,并怯生生地观察周围情况。
「……这是哪里?」
自己发出的怯懦嗓音消失在一片寂静之中。
这里是没看过的地方,是一间鸦雀无声且气氛肃穆的大厅。
「难道顺利转移到金夏的神殿了吗?」
一股恶寒窜上。
没有听见回答我的声音。
「路伊、爱尔,你们在哪里?」
这个地方有的只有抱着神剑,跌坐在地板正中央的自己而已。
只有我独自一人,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