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札克……等出去了以后,你要依照对神发誓的一样……杀了我哟。」
在升上B3的昏暗电梯内,瑞依像在祈祷似的仰望札克。
──如果平安离开这里,就能让札克杀掉我……
这对瑞依来说,是最后的……唯一的希望。
「你……一直这么说,真的很啰唆耶。我知道啦!」
札克虽然对她缠人的态度感到傻眼,不过仍直视著瑞依的眼睛,叹气答道。
之后过了不久,电梯门一打开,刺入眼睛的楼层灯光让瑞依微微眯起眼。
(好刺眼……)
而且因为先前都待在电梯里跟昏暗的楼层内,感觉格外刺眼。往上一看,就看见楼层内的天花板都装著照亮周边的日光灯。
「B3吗?明明一口气到最上面就好了,还每一层楼都停。又要找电梯了?」
札克厌烦地低声说道。
「是啊。」
瑞依一边小声附和,一边走出电梯。眼前有道铁窗墙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瑞依把手轻轻放上那道和墙合而为一的门。
(上锁了……)
在瑞依面无表情的面容下有些动摇。因为这扇门打不开,就代表他们无法继续前进。
「喂,你怎么了?」
看到瑞依伫立在门前,札克浮现了疑惑的神情。
「就算说了,我也不知道……札克你懂不懂。」
「啊?就算我不懂,也有可能会懂啊,你至少说一下!」
「嗯……这道门上锁了。」
瑞依注视著那道门,简短地说。
「我说,我是笨蛋没错啦,但这点小事我也懂!」
对于瑞依应该没有恶意的回答,札克不禁抽了抽嘴角。
「是吗?」
「…………是说,你不是很会开锁吗?你加油。」
札克为瑞依无情的反应再次露出不开心的神情,且毫无干劲地如此说著,想把事情交给瑞依解决。
「嗯,我会加油……」
虽然束手无策,瑞依还是点点头。现在关著两人的地方是不到三坪的狭窄空间,视线范围内都没有放置任何摆饰。就算搜索这个地方,也找不到开锁的线索。
(我得帮助札克才行。可是,要怎么办……?)
瑞依把手伸进背在肩上的小包包,寻找有没有能打开门的用具。包包里有裁缝用具跟被手帕包著的──某种东西。
(可是,这是……)
不经意摸到那个东西的触感,令瑞依吓一跳且倒抽一口气。
(这个……派不上用场……)
瑞依轻叹一口气,再次用她纤细的指尖替「那个东西」盖上手帕。
「你找到什么了吗?」
这时,札克像是等不及了般,突然从瑞依的背后窥探包包里头。瑞依有些惊吓地转身面对札克。
「呃,有线跟针──」
「什么?你是能用针开锁的那种人吗?」
札克打断瑞依的话问道。
「我没有那种特技。而且这道门也没有钥匙孔。」
瑞依微微摇头。
「那么就算有针线也没意义不是吗!让开,我直接打坏这道破门!」
「这个是铁窗门,我想应该打不坏……」
「少啰嗦!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打不坏!」
(啊……)
札克不管瑞依的忠告,用他的大镰刀狠狠砍向铁门。但门当然丝毫不为所动。这举动只让门上多了一点刮伤。
「可恶,有够硬的!」
敲击的反作用力让他的手臂发麻。
「……因为是铁啊。」
瑞依用「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的表情看向札克。
「你早说啊!害我的手都麻掉了!」
「……我有说是铁窗门。」
对于大声叫唤的札克,瑞依再次傻眼地说道。
这时候──突然有数道令人头晕目眩的强烈红光一齐照亮了房间。
「…………」
「……这是怎样!」
与茫然接受这个状况的瑞依相比,札克则是警戒地环视周围。
随后,楼层内立刻响起「呜咿──呜咿──」这种让人想摀起耳朵的吵闹警铃声。
「喂,快退后!」
惊觉到某件事,札克抓住瑞依的手,迅速把她从门边拉到自己的身旁。因为札克似乎听见有某种东西启动的细微「喀锵……」声响从天花板传来。
下一秒,正如他所料──多发子弹明显朝著刚才瑞依在门前站著的位置发射。
那阵似乎就快震破耳膜的枪声让瑞依有些心慌,仅有一瞬间,下意识地把脸埋进札克的胸膛。
「……是想把我们打成蜂窝吗……」
枪击停止后,札克茫然地低语。仰望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见到刚才都没有任何异样的天花板冒出了数个枪口。
(……子弹……)
瑞依悄悄离开札克身边,稍微倒吸一口气。胸口一阵骚动。眼底淡淡浮现出那晚浮现于夜空的蓝色月亮。
之后照亮房间的红光瞬间消失,一道强烈的聚光灯光芒照亮了他们,让两人几乎睁不开眼。
(好刺眼……)
瑞依微微眯起眼。
『啊哈哈哈哈哈!』
在枪响仍持续回荡的楼层内,一阵疯狂的尖锐女性笑声响彻周遭。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女声讲完──明明没有其他人,却响起环绕著瑞依跟札克的盛大掌声。
(好吵……)
掌声的音量大得让人毛骨悚然。
(很棒的罪犯……?)
札克对那听起来只是在贬低他的发言感到火大,看向声音来源。但四处都找不到女子的身影。
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那名女子正待在这层楼的某个房间里,用房内设置的大萤幕,优雅地观望著透过监视器传来的两人影像,并利用装设于大楼各处的扩音器和两人对话。
「我真的不想知道你睡醒的事!重要的是,快点把这道门打开!」
札克在热得快融化的聚光灯下吼叫,狠狠踹了铁门一脚。
「……啊?准备?」
札克为女子的单方面说词扭曲了表情。
说完,女子就操作手边的复杂机器,打开挡住两人去路的铁窗门。
「……入监照是什么东西啊?」
札克低头看著瑞依询问。
瑞依本来想回答,但那名女子不让她开口,抢先开心地说:
「…………」
瑞依用有些不服气的神情看向摄影机。那台摄影机应该拍下了自己跟札克的模样。
女子透过萤幕注视著在另一头直盯著摄影机看,一脸不晓得在想什么的瑞依。
(瑞吉儿……)
被陌生女子叫唤自己的名字,有种奇妙的感觉。
接著女子用陶醉的语气,像在扮演著某个角色般地高声说道,之后广播就突然中断了。
「……烦死了,到底是什么鬼!用让人不爽的声音随心所欲地讲些有的没的……为什么我非得被判刑不可。别作白日梦了!」
札克烦躁地大声咂舌。
「……罪犯……」
瑞依用札克听不见的微弱音量低喃。
「喂,瑞依。我们没空理那个疯子。赶快走了!」
札克语气凶狠地说道,往铁窗门的另一头走去。
「……嗯。」
(……罪……犯……)
──犯下罪行的人类……
瑞依跟在札克的背后走著,同时那个词汇就彷佛回音一般,在瑞依的心里卷起漩涡。
▲ ▼
──……连续杀人魔。
瑞依抬头看向走在身旁的札克侧脸,脑海里突然浮现曾在履历表上看到的资讯。
(札克杀过很多人……)
「札克,你为什么想要杀人……?」
「啊?你干嘛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有些在意。」
瑞依如此说道。若说其实不是相当在意──或许是骗人的,但札克不回答也无妨。她说不定只是想稍微聊聊,话题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
而且,刚才那名女子所说的「罪犯」……这个词,一直卡在她的心里,迟迟不肯消失。
「我也不知道。不过,也有很多就算被杀了也没差的无聊人类吧?」
札克边走边回答。他不曾深入思考过关于杀人的事。但自己第一次动手杀人,说不定是因为觉得杀了那个人比较好。
──可是在那之后的动机应该不是这样……只是因为想杀人,所以杀人。
「札克一直以来都在杀那种人吗……?」
「也没有。我只是因为想杀人,才杀了他们。」
札克如此断言。
(只是因为想杀人……)
──札克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会想杀人呢……如果他也愿意想杀掉我就好了……
▲ ▼
之后,两人走进像诱使他们进去般敞开的下一道门。
那里是专门用来拍摄入监照的房间。最里面的墙壁被制成了黑白条纹的背景。
(要在这个前面拍照吗……?)
摆在黑白条纹背景前的三脚架上,装设著拍立得相机,地上则散落著应该是用那台拍立得相机拍下的多张人物照片。
瑞依轻轻跪到地上,把散落的照片一张张捡起来。照片上的人手中都各自拿著应该是写著他们名字的名牌。而照片上的每个人,皆带著知晓自己将会死亡的绝望表情。
(总觉得这些人的照片好像没在履历表里……他们说不定还活著……)
──他们在哪里……?
瑞依一边感到些许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一边站起身,环视房间内部。在放置机器跟材料的桌上,摆著系有绳子的两个白色牌子。瑞依淡然地走近,把牌子拿起来翻到背面,发现牌子上刻有札克跟自己的全名。这大概是要他们挂在脖子上的意思吧。
「……札克,我想应该是要把这个名牌挂在脖子上。」
瑞依说著,拿起写著「艾札克.佛斯特」的名牌递给札克。
「喔。」
札克没有多想,直接照著指示把名牌挂上脖子。
「……可是啊……为什么非要拍照不可啊!真无聊。」
但他忽然对遵从那女人命令的自己感到厌恶。他一点也不想在变成大人以后,还得照著别人的话去做。不过那个女人说过,在他们两个拍完入监照以前不会打开通往下个房间的门。
「……唉。」
明明只是想离开这里,到头来还是被各楼层的居民耍得团团转──札克为这个状况为叹了口气。
「……你讨厌拍照吗?」
听到这声叹息,瑞依不安地询问。
「我哪知道。我又没拍过照,也没被拍过。而且也没有想拍照的欲望。」
札克回答。他的语气就像个叛逆期的少年。
「是喔……可是,我们要继续走下去,就必须拍照。」
说著,瑞依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
(我不想给札克添太多麻烦……)
虽然她这么想,两人既然都变成了祭品,就不太可能以一般的方法离开这栋大楼。瑞依认为,设有许多机关,或许也是要防止祭品逃走。她是不清楚这栋大楼是什么样的系统,不过从散落在地板上的照片来看,祭品应该不只有他们两人。
「……啊──可恶,我知道了啦,我拍就是了!」
札克的嘴上说得很难听,但也走到黑白条纹背景的前面。
「嗯……那,我要拍喽。」
瑞依闭上一只眼,往拍立得相机的镜头里看。
「是,是。要拍就赶快拍。」
(啊~真不爽……)
但札克不晓得是不是难掩心中的焦躁,一直跳来跳去,导致一直无法成功聚焦。
「那个……你不要动。照片会糊掉。」
瑞依一边认真地看著镜头另一端的札克,一边提醒。
「你干嘛啊,你是认真的乖小孩吗!」
「好,就这样别动。」
这时,瑞依看准札克停下动作的瞬间,按下了快门。
拍立得相机立刻吐出相片。一段时间后,底片上就浮现了札克的脸。札克的表情虽然不开心,但有确实对焦到。
(拍得很成功……)
瑞依有点高兴。她开始感觉很好玩,甚至忘了他们正处于被当成罪犯的状况。
她把拍立得相机拍出来的照片收进包包,像是很享受小小的变装乐趣似的,把刻著「瑞吉儿.加德纳」的名牌挂上脖子。
「那,接下来换你拍我。」
随后她如此对札克下指示,然后用和她冷静透彻的神情不搭调的愉快脚步,站到黑白条纹背景前面。
「喔……按这里就好了吗?」
札克对著第一次接触的相机,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嗯。」
瑞依微微点头。这一瞬间,札克没有多想就「喀嚓」一声地按下了快门。
「啊……」
(没有好好确认镜头就按了……)
「哦~真的只要按下去就可以拍了啊。这东西意外地很好玩呢,而且又很简单。」
札克边确认从相机出来的拍立得照片,乐在其中似的低喃说道。
「……可是糊掉了。」
瑞依确认著札克半随便拍下的照片,面无表情地抱怨。
「啊?不是你跟我说按按钮就可以拍了吗?」
「…………」
札克不经大脑的反驳,让瑞依短暂陷入沉默。这是瑞依有些不开心时会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反正有拍到人了,糊掉也没差吧?」
札克隐约感觉到瑞依不开心,开口说道。
「嗯,的确……」
瑞依点点头。她不小心彻底享受在现下的这个情况,但回想起来,他们是为了打开下一扇门,才在那个女人的指示下拍照。
「是说,我觉得拍得挺不错的啊。」
札克看著清楚浮现在底片上,那张拍下瑞依微妙瞬间的照片,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他心想,虽然自己不喜欢被拍,不过替别人拍照说不定意外地很有趣。而且他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机器,觉得很新奇。
「拍得不好。」
可是瑞依立刻摇摇头。因为照片怎么看都是糊的。但现在的自己笑不出来,所以到头来不管被拍到哪个瞬间,应该都没办法拍出好照片。
正当瑞依有些失望的时候,喀锵──通往下个房间的门响起了打开的声音。
「喔,打开了!」
「嗯。」
瑞依把那张拍下自己,但不是很喜欢的拍立得照片收进包包,追上札克前往门后。
▲ ▼
一走过那扇门,就来到一个白色地板上没有半点灰尘,非常乾净的空间。
(……跟我醒来时的房间有点像。)
房间中央摆著跟电话亭一样大,很像透明淋浴间的装置。装置入口贴著像是小牌子的东西。
(上面有写东西……)
走近去看,就看到牌子上写著一串有些胡闹的文字。
罪犯要为那副罪孽深重的身体消毒。不好好消毒,我就不打开下一道门~♪
瑞依用毫无抑扬顿挫的语调念出这段话,让札克也能知道上面写什么。
(是那个女人写的吗……?)
「啊?消毒?」
札克面露难色。老实说,他感觉不是件好事。
「嗯,上面写不消毒就不开下一道门。」
「……又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应该进到这个装置里就可以了吧?」
瑞依说道。她跟札克一样感觉不会是件好事,但既然有不消毒就不开门的指示,恐怕也别无他法。
「消毒是要做啥?」
「不知道……」
瑞依微歪著头。她记得自己曾在电视剧之类的看过,进入无菌室时,需要被用来除菌的刺眼灯光照过。
「唉,算了。想这些也是浪费时间。我们赶快搞定这个吧。」
札克掺杂著叹息说完就走进装置。像这样做事慢吞吞不符合他的个性。
「嗯。」
接著瑞依也进入装置。这一瞬间,装置的门锁就像被人操作似的在绝妙的时机锁上,室内也传出「开始消毒」的警示声。随著这道声音,装置上半部如同降下大雨般,一口气洒下大量有酒精味的液体。
「啊?这什么鬼!」
(──下大雨……)
对于住在这栋大楼内的札克来说,已经不知道几年没听过雨声了。札克突然感觉快要想起那些不想忆起的事情,反射性地用手碰触门。但门锁上了,无法简单打开。
(……我没听说会这样……)
事态发展跟预料中的不同,瑞依再次不发一语。不用说,这是她不开心的证明。
之后,喷洒在两人身上的酒精雨持续了一分钟,直到响起「消毒结束」的平淡警示声,装置的门才终于打开。
「吁……吁,这不只是消毒吧……!」
才刚离开装置,札克就猛烈地吸了几口气。要在那阵强烈的雨中呼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
意外弄得满身湿的瑞依仍然不发一语地走出装置,然后突然惊觉一件事,赶紧确认包包内部。里面的东西要是弄湿就不好了。不过合成皮革制的包包弹开了雨水,完全没有淋湿。
(……太好了。)
正当瑞依放下心的那一刻,楼层内再次响起情绪高昂的女声。
『好!你们似乎做好被定罪的准备了呢!』
「喂,你这混蛋开什么玩笑!都害我们弄得全身湿答答了!」
札克以不输女子的大音量喊道。因为他在B4水池弄湿的裤子好不容易快乾了。
『哈哈哈!反正你的身体好像满脏的,这样不是很好吗?』
女子开心地说。光是看著监视器画面里浑身湿透的两人,她就倍感愉快。
(……好想弄乾头发。)
淋湿全身的酒精味液体从淡金色的头发上滴落。瑞依感到内心焦躁,并用她小小的手拧乾头发的水分。
『好,既然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了,我就给你们一点小小的选择!』
「啊?还有其他机关?」
女子改翘起另一只脚,往长长的睫毛涂上睫毛膏,并向画面另一头各自显露焦躁模样的两人问道。
「谁会想进去那种地方啊!」
札克立刻回答。与其到牢房里慢慢等死,不如被利刃刺死还比较好。
「一辈子在牢里……不是马上就死掉吗……?」
瑞依一边模糊地想像自己被关进牢里的样子,一边问女子。
(啊?)
札克马上瞪向瑞依。艾迪那时候也是。札克就是看不惯瑞依这种就算下手的不是自己也无所谓,只要有人愿意杀死她就好的态度。
『哎呀……瑞吉儿你想坐牢吗?你想自己坐牢,当然也是没问题的哟。』
女子轻声一笑,催促似的说道。看著瑞吉儿独自在牢里,逐渐堕落成人偶想必是乐趣无穷。
「我们才不坐牢!喂,瑞依,你不要理那家伙说的话!走了!」
札克对瑞依那优柔寡断的态度感到焦躁,抓著她纤细的手臂走向敞开的门后。
(哼……)
对那名女子来说,这个画面不怎么有趣。
(不过──你们也只剩现在能够把「约定」挂在嘴边了……)
女子一边想像著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一边露出无惧的笑容。
「吵死了!」
札克则一边拖著瑞依往下个房间走去,一边不悦地怒吼。
▲ ▼
(难道她想去坐牢?)
明明拜托自己杀了她,却只要能被杀死就不管下手的人是谁……对于瑞依那种被这么认为也是无可奈何的犹豫态度,札克焦躁地走在走廊上。
(虽然我也不想杀她啦……那种无趣的表情……)
札克打开下一道门,想挥去越来越强烈的郁闷情绪。接著,房间内就传来有某种东西烧焦的难闻臭味。
(这是什么味道?)
在不平静的氛围下,瑞依转头张望房内,保持警戒地前行。房间深处就像是个舞台,比地板高出了一阶。舞台上摆著诡异的椅子,与两侧的复杂机器以电线连接。
「…………」
瑞依战战兢兢地靠近那张诡异的椅子。机器看起来没有在运作,不过椅子上装著很像戒具的东西。
(这张椅子……我应该……)
──曾在电影里看过。
瑞依回想起电影的残忍情景,微微倒吸一口气。
(可是……这些人偶是要做什么的?)
在那张诡异椅子前面,排列著宛如欣赏表演的观众,且没有五官的儿童人偶──总共十六具,分别被放置在小小的椅子上。
「这人偶是干嘛的?」
札克对这难以理解的光景,也吐露出诡异的声音。
「不知道。」
瑞依专注看著人偶,思考在这里摆著人偶有何意义。
「而且,这些人偶长得真有够丑。」
「……会吗?」
瑞依为札克的坦率意见感到疑惑。因为瑞依不觉得这些人偶丑,也不觉得诡异。她反倒隐约觉得这种摆著数具人偶的光景很怀念又舒服。
「……你的品味还真糟。」
瑞依跟自己不同的审美观,让札克稍稍抽了抽嘴角。
「这里是用来做第一个刑罚的房间吗?」
忽然,瑞依想起那个女人说的:「接下来会有很多很折磨人的刑罚在等著你们」这句话。
「谁知道。」
札克随口回答。他并不是没有认真听那个女人说话,只是记不住太多事情。
──喀锵。这时,入口方向传出不祥的声响。
(……门被锁上了?)
瑞依立刻跑到门边转动门把确认。门果然已经被锁上了。
「札克,门被锁住了。」
「啊?怎么每个家伙都这么会挑时机锁门或讲话,到底是怎样。」
「我想,应该是因为他们有用监视器观察我们。」
瑞依抬头看著吊挂在天花板的摄影机说。从B7来到这层楼的路上,也是各处都设置了监视器。很容易就能猜到自己跟札克来这里的一切经过,大概都受到那个女人的监视。
「啥?真的假的,有够恶心的。」
「你之前都没看摄影机的画面吗?」
「没有。再说,我的房间也没有这种用来监视的机器。反正就算有,我也没有看那种东西的恶心兴趣。」
札克倦怠地接著说:
「总之,赶快让我们离开这里啦。一直在同个地方打转……没办法前进也没办法后退。这种情况最让我觉得累了。」
唉──札克大口叹气,一副疲累的样子走上舞台。之后,他坐上那张连接著机器的诡异椅子休息。
「嗳,札克,我觉得……那张椅子还是不要坐比较好……」
瑞依惊讶地回神,催促札克离开那张诡异的椅子。她的脑海里浮现曾在电影里看过的残忍画面。那个人类一边承受痛苦,一边逐渐烧得焦黑的模样……
「啊?你很啰嗦耶,我现在很累啦。」
但札克更往内坐,还放松地翘起脚来。
「……嗳,你还是起来比较好。那张椅子,大概是……」
瑞依脸色有些苍白地从舞台下方仰望札克。
「啊?这张椅子怎么了?」
札克慵懒地俯视瑞依。在札克看来,瑞依的表情看不出来有多著急。应该说他总是不知道瑞依在想什么。他唯一知道的,只有她的眼神毫无生气。
而瑞依正在用她没有生气的双眼,看著札克那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呆愣表情,并小声地说:
「……是行刑用的──电椅……」
这一瞬间──……电椅上的戒具就像被人操作般发出喀锵声,拘束了札克的身体。
『啊哈哈哈哈哈!』
同时,周遭响起频率高得似乎能杀死虫子的女性笑声,之后从天花板缓缓降下一部巨大萤幕。萤幕显示出一位中长褐发,发梢染成鲜艳粉红色且化著浓妆的猫眼美女。
(……真是棒透了。)
女子在心里暗自窃笑。最棒的剧本正逐渐在她的脑袋中成形。
「喂!你这家伙,快把这东西解开!」
札克让戒具发出碰撞声响,对著在萤幕里露出无惧笑容的女人喊叫。但固定在那张椅子上的手铐不是能靠蛮力拆下的东西。
女子注视著萤幕中在电椅上乱动的札克,内心一阵雀跃。因为接下来就能随心所欲地亲手折磨札克的身体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高兴得随时都会不小心杀掉你啊,札克。)
随后──女子满心喜悦地操作手边的机器,让那张电椅发出数秒钟的强烈电流。
「……唔喔……!」
札克突然遭到强烈的电流袭击,身体随之后仰。
(……!)
这幅惨烈光景让瑞依不禁瞪大双眼。
「札克……」
瑞依看电流停下后便靠近札克,用带著忧虑的语调呼唤他的名字。
「…………」
不过札克没有反应。
『哎呀,讨厌。札克?』
女子也跟瑞依一样露出有些不安的神情。但她并不是担心札克的安危,而是觉得札克居然这么轻易就死掉,实在太无趣了。
「………………痛死人了!你这混帐──!」
但是,他不能因为这点电流就死去。札克像在释放怒气般大喊。
(……还活著。)
看到他充满气魄的模样,瑞依松了口气并摸摸胸口。
『太厉害了!你还活著,还活著!既是杀人魔,又是怪物,根本是理想的罪犯啊!』
目击到札克不像人类的强韧生命力,女子乐不可支地高声说道。
「吵死了!你开心屁啊!我要杀爆你这浑球,给我把这个解开,喂!」
札克一边怒吼,一边摇动身体想拆开戒具。不过,手、脚跟身体还是只能做出小幅度的动作。
女子一边平淡地讲出恐怖的话,一边在萤幕中做作地歪著头。
(……一直放电?)
「……住手。这样他会死掉。」
瑞依在冷静思考后这么说道。
电椅是为了行刑而被创造出来的道具。就算是札克,一直被电还是会死。不管是谁都能轻易想像得到结果。
但女子当然没打算放弃这个主意。不只如此,她还因为想赶快执行刑罚而心痒难耐。
(好想赶快看到札克痛苦得扭曲起来的表情啊……)
『好了,聚集在这里的各位观众!现在马上就要来进行审判~请好好欣赏可恨罪犯痛苦挣扎的模样吧!』
女子发出奇怪的吆喝声。
接著,摆放在电椅前的十六具人偶的脸,开始大力左右摇晃。
这怪异的光景让瑞依感觉毛骨悚然,僵直了身子。那看起来不像某种机关,宛如人偶们突然有了生命。
之后,女子的双眼眨也不眨地凝视著瑞依,说完深藏他意的一段话就关掉了萤幕。
不久,札克坐著的电椅就发出劈哩啪啦的巨响──开始毫不留情地放出比刚才更强烈的电流。
「唔……!」
札克发出不成呻吟的声音,身体往后仰起。他被电得身体麻痹,似乎只要稍微松懈就会失去意识。
「札克……!」
因为有强烈电流,瑞依没办法接近札克。
「……喂!瑞依!你现在不动手,就代表你……连个约定……都无法遵守……!给我……做好!不是要你……帮我的忙吗……!……然后!让我杀了……那脑子有病的嗜虐女……唔……!」
即使沐浴在常人无法忍受的强烈电流之下,札克依然挤出力气把话说出口。
「……知道了,我会努力。」
瑞依为这过于残忍的刑罚有些面露难色,并轻轻点头回应。
「我要是……死了……你……你知道……会怎样吧!」
札克面露悲痛的神情问。
(我跟瑞依不同,我可不想死……而且,我怎么能就这样被脑子有病的女人杀了!)
但这股电流再不停下,他就会死──这是事实。
(如果札克死了……)
──我不想要他死……只能想办法停下椅子的电流了。
「……要是死掉,你就什么都不能做了。这样我会很困扰。」
瑞依一边冷静情绪,一边回答。
「知道的话……就快点……解开……机关……!」
「嗯。」
瑞依正视著札克的眼睛点点头。
『──观众们怨恨罪犯的视线……』
(意思是这些人偶就是观众……?)
女子最后细声说出的话语──瑞依认为那一定是解开这道机关的提示──她边回想边开始思考。
(观众的视线……一定是这样……)
看著电椅的十六具人偶──……
人偶很开心似的晃著脑袋,注视著札克。
(……?)
这时瑞依惊觉其中有人偶的头没有在动。瑞依悄悄接近那具没有在动的人偶。
『────其视线,正是罪犯死亡的价值。』
(视线就是罪犯死亡的价值……要除掉死亡的价值的话……难道……只要把人偶的视线移开就好了吗……?)
瑞依抓住没有在动的人偶头,用力把头往后转。接著,流过电椅的电流看起来似乎变弱了一点。
(电流变弱了……吗……?)
「……札克,怎么样?有好一点了吗?」
瑞依开口询问以确认成果。
「啊?你在……开玩笑吗!我痛得……快死……了!快点……解开……啦!」
但光是电流稍微减弱,还是无法抑制身体的麻痹感。札克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用全身表达他的痛苦。
「……我会快点解开……你撑著。」
(得快点解开……)
瑞依紧紧握起拳头。
(现在知道只要把人偶的视线移开电椅就好了……)
可是剩下的人偶头部左右晃动得很厉害,很难像刚才一样折断他们的头。
(……只能砍下来了……)
已经只剩这个方法可以救札克了。
「……嗳,札克,你可以把镰刀丢过来吗?」
一心想要快点止住电流的瑞依说。
「啊?」
「借我用,我需要那个。」
瑞依语气坚定地对表情极为痛苦的札克说。
(这家伙……居然在别人快死的时候命令人,你当我是什么啊……!)
札克虽然满肚子怒火,也仍然用他能稍微活动的手,把自己的镰刀丢给瑞依。他不知道瑞依要用来做什么,可是她现在只是为了解救自己而努力。但是,镰刀扔出的距离与其说是被丢出去,不如用单纯掉到地上来形容比较正确。
「……没丢到我这边。」
瑞依不禁低语。
「我全身……麻得……要死啊啊啊!剩下……就靠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啦!」
这时,札克忽然感觉意识逐渐远离。
(……可……恶……)
眼皮似乎随时都会阖上。
──……不行了。
「札克……?」
瑞依察觉札克的状况明显有异,不安地呼唤他的名字。
「………………」
札克勉强保有意识,却无法说话。不知为何,嘴里想起了那个硬面包的口感。
──为什么不回来……?
然后,露出悲伤神情且年幼的自己,就如同走马灯般掠过眼前。
「……你大吵大闹也没关系,还活著的话,就说句话。」
瑞依盯著札克微微睁开的双眼说道。瑞依是想确定札克还活著。
(…………居然叫我说话,是怎样啊……)
瑞依对快死的人没有丝毫顾虑的这段话,让札克感到火大。那一瞬间,孩童时期的自己就渐渐从眼前消失。
「……你真的……很任性!我可是……快要……死了啊啊啊!」
札克一睁开眼就发出大吼,确认自己还活著。
「……太好了。」
(还活著……)
瑞依泄漏出放心的话声。
札克要是死了,我会很困扰──……因为只有札克能杀了我……
瑞依悄声捡起札克丢下的镰刀,然后勉强举起应该有十公斤重的沉重镰刀。感觉札克能轻盈挥动这种东西就像是骗人的。
(好重……不过,加油吧。)
接著,瑞依尽可能地迅速把剩下的人偶头部一个个砍下来。砍断的人偶头部中喷出不知名的红色物体。瑞依无暇思考那究竟是线、棉花,还是其他某种东西。当她砍断所有人偶的头部时──流过电椅的电流立刻停止。同时,束缚著札克身体的戒具也解开了。
(停下来了……)
──札克没事吧……?
瑞依把镰刀放到地上后,快步跑到札克的身旁。
「……札克,你还好吗?」
瑞依探头看向全身瘫软的札克的脸,并问道。
「………………」
但他没有回应。札克静静闭著双眼。不过可以从绷带缝隙间看见他的睫毛在微微震动。
「……札克……?」
瑞依再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
可是札克没有回答,一股无可奈何的沉默流窜在两人之间。期间,瑞依只是静静地注视著札克。
之后不晓得又过了几秒钟。在一段感觉漫长的沉默流窜后,札克一声不吭地怀著猛然涌上心头的愤怒,迅速从椅子上站起身──
「你…………慢死了!你知道你害我被电了多久吗!」
死而复生般地如此大吼。
「…………还活著。」
瑞依用有些惊讶的表情仰望札克。在听到札克声音的瞬间,她感觉自己也像跟著活了过来。
「啊?那当然!」
「……我还在想你要是死了,该怎么办……」
瑞依吐露出心声。
「说什么傻话,我哪会那么轻易就翘辫子啊,笨蛋。」
札克一脸自豪地说,彷佛刚才遭到电击的事从未发生过。
「……好厉害。」
瑞依低语。札克强韧的生命力,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
天花板再次降下巨大萤幕。萤幕里的女子依然乐不可支地开怀大笑。
说著,女子拋了个漂亮的媚眼。这一瞬间,瑞依的耳里听到门打开的「喀锵」声。
『而且,刑罚也不只一道……──有多少罪行,就有多少刑罚。很棒对吧?』
女子在画面里补上艳红口红,露出一抹微笑。而两人还来不及回应,萤幕的电源就被关掉了。
「那个臭嗜虐女……居然用那种恶心的声音乱笑,那声音真的听了好火大!要不是隔著萤幕,我第一件事就是先杀爆她!」
札克用力踹地板泄愤,大声咂舌。
「…………」
不过他这段话,却令瑞依忽然低下头。
(──先……杀她……)
札克下意识对那名女子说出的话,不知为何,就如针一般刺进了瑞依的心。
(……札克看起来似乎不想杀我。)
这么一想,心里就一阵刺痛。瑞依无法完整形容这究竟是什么感情。因为那是瑞依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心情。
──我不懂……
虽然不懂,但她觉得自己非常讨厌札克想杀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是说这个人偶分尸命案现场是怎样……你干了什么好事?」
札克这才终于一边环望周遭,一边这么询问。地板上有瑞依砍断的人偶头,就如命案现场般散落一地。
「因为人偶的视线好像就是机关,所以我就把它们的头砍断了。」
瑞依语气淡然地说。
「那是怎样……有够恶心的。真的是……镰刀被人用在奇怪的地方,我自己又被电,真是倒楣到家了。」
唉──札克小声叹息。
「……有一半是你的问题。」
瑞依有些傻眼地说。不管怎么回想,札克自己坐上电椅一事铁定就是一切的开端。
「啰嗦,你要多提醒我一下啊!」
「……我提醒了。」
「啊?我没听到啊。」
札克皱起眉头回道,但他不是恼羞成怒。而是因为持续遭到电击,札克连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都不太记得了。
「那是你的问题……」
「好啦,反正都得救了,就不用再计较了吧!」
札克态度一转,对著闹别扭的瑞依喊道。
「可是,你差一点就死了……札克如果死掉,我就不能被你杀掉了。」
瑞依严肃地说。现在瑞依所期望的,只有被札克杀死的未来──仅此而已。
「嗳,你真的很烦耶!我要是真的死了,我会变成最凶暴的鬼魂来找你啦。」
「你说世上没有鬼魂。」
「你很吵耶!再说,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没命啦。」
「……真的?」
瑞依用祈祷似的眼神仰望札克。
「当然。我怎么能在这里死掉。是说,太靠近那椅子很危险,赶快走了!」
札克踏出脚步,逃离瑞依不断提及的「请求」。
而且现在仍不可思议地,他的心里还完全没有想杀掉瑞依的欲望。札克不觉得想杀掉瑞依。他不曾遇过这样的人。
──杀掉不觉得想杀的人,会是什么感觉……?
札克忽然心想。不过,他不是不想杀瑞依。但也不想让她被其他人杀掉。如果她能对自己露出最灿烂的笑容,札克大概会克制不住杀她的冲动吧。
(……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我不会坐上去。」
隔了一会儿,瑞依才这么说。
「我也不会坐上去啦!」
札克不悦地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房间。瑞依也追上他的脚步。
▲ ▼
「札克对这栋大楼有多少了解?」
瑞依一边走在通往下个房间,因为布满日光灯而莫名明亮的走廊上,一边询问。
「啊?你之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吧?」
「嗯,可是……我在想,你对这里的人有多少了解。」
「不怎么了解……我只知道是些恶心的家伙。」
札克慵懒地回答。
「是吗?可是你有叫丹尼医生的名字……还有在坟墓的男孩子也是。」
「这个嘛,是知道名字啦,但是除了有事要到其他楼层以外,我也不会在其他楼层闲晃……虽然偶尔也会露面啦,不过那些家伙的脑袋都不正常,所以我也没怎么跟他们讲过话。」
(是说丹尼医生这称呼是怎样……?)
札克虽然对瑞依那不熟悉的称呼感到奇怪,不过还是这么说。
他对自己以外的人类没有兴趣。若对其他人有兴趣,那也只有对过得悠哉,生活没有任何不便的人类──表情转变为绝望的瞬间有兴趣。
「……脑袋不正常……可是,你却会想杀他们?」
瑞依自言自语般问道。刚才札克对那个女人所说的话,仍卡在瑞依的内心表层,无法去除。
「啊?」
但札克的反应跟瑞依的心情相反,只是发出少根筋的回应。毕竟他马上就会忘记自己下意识说出的话。与其说忘记,不如说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记得。而且札克也没有总是想要杀人。想杀人的情绪都是突然涌上心头的。
「……没事。」
瑞依微微摇头,撤回自己的发言。
▲ ▼
不久后,两人抵达了下一道门前。门上贴著写有「严加注意」的牌子。
(严加注意……)
这一串不祥的文字让瑞依像是电池没电了般,在门前停下脚步。
「喂,你在干什么?不走吗?」
札克从她背后催促似的窥探她的脸。那串文字都不是札克看得懂的话。
「看起来很危险。」
瑞依轻声低语。那个女人特地事先提醒要严加注意,很明显这道门后设置了某种陷阱。
(可是要继续前进,就只能走过这里……)
──怎么办……
「啊?在这里思考危不危险也没意义吧?要是害怕,根本就没办法往前走啊!」
看著苦恼且不打算伸手碰门的瑞依,札克按捺不住地怒吼。
「可是……刚才发生过那种事情,我觉得慎重一点比较好。」
边说,瑞依忽然想起札克遭到电击,让人忍不住想闭眼不看的残忍光景。
──要是再晚一点救他,札克说不定已经死了……
这么一想,她就更犹豫是否要进到门内。
「你说这什么话啊?别拖拖拉拉的了,直接进去比较快啦。」
不过札克马上这么回答。
对札克来说自己刚刚差点经历死亡的事实,已经只是单纯的过往了。
他从以前就是不顾既往主义者。说是主义,或许说是种必然比较好。因为就算回忆过去,也想不出任何一件好事。他自出生以来,人生中就经历过许多不幸的遭遇。所以他不会怕一点小小的不幸或考验。他反倒更害怕得到幸福。
「……我觉得你偶尔也可以先敲敲石桥,确认安全再行动。」
瑞依犀利地对太过缺乏危机意识的札克说。
「什么?到头来还是要把那座桥打坏吧?根本没差啊!」(注:古时日本人在走过石桥前,会先敲敲石桥,确认安全后再走。之后用来形容谨慎的人)
「……有差,再说你理解的意思也错了。」
「啊?敲东西根本没有什么狗屁意思吧?别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快点走了。」
「……跟札克讲话,脑袋都会变得好混乱。」
但札克没有领会「敲打石桥」真正的意义何在,于是两人边持续著没有结论的对话,边走进写著严加注意的门内。
▲ ▼
而他们进到房内的瞬间,又响起了「喀锵」声──门又按照惯例锁上了。应该说是「被锁上」才对。
「啊……」
瑞依泄漏细微的声音。视线范围内看不到通往下个房间的门。
(怎么办,被关起来了……)
一股焦躁且不知名的不安掠过内心。入口摆著一台写有「大门敞开与关闭」的读卡机。
(……是不是需要卡片?)
瑞依不经意想起B7的电脑吐出卡片的事。
「现在门被锁上已经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了吧?」
连写著「严加注意」的牌子有何意义也不懂的札克,游刃有余地说。
「嗯……」
对于门被锁上感到不知所措的瑞依在房间内游走。房内有没架设梯子的高层阁楼,墙壁则像家电量贩店一样,陈列著许多壁挂式电视萤幕。仔细一看,就看见液晶萤幕上有留下几道被人抓过的痕迹。
(那是什么?)
房间中央躺著一具人型的暗红色物体。
(是尸体……)
不过那具尸体大概被闲置了很长一段时间,已经完全腐烂了。
(有写东西……?)
『横躺于此的男子──……』
但后续的文章被尸体盖住,看不到。
(……那究竟写了什么?)
瑞依边呆愣地思考这件事,边往房间深处走去。房间深处摆放著冰箱大小的大型金库,瑞依缓缓打开金库后,看见里面放著一个老旧的防毒面罩。
(──防毒面罩……)
一股不好的预感瞬间紧逼而来。应该说,她只感觉到不好的预感。
「总觉得好臭啊……这房间。」
札克像是感受到那股不好的预感,夹杂著叹息道。无论到哪个房间都总是被关起来,他已经开始觉得厌烦了。
(啊?)
这时,札克突然感觉鞋尖踩到了什么。他轻轻抬起脚,发现踩到的是遥控器。大概是用来打开电视的。
──……这么说来,也好几年没看过电视了。
札克把手伸向地板,捡起遥控器后,几乎无意识地对著挂在墙上的无数台电视按下电源按钮。这一瞬间,被挂在墙上的所有电视萤幕都映照出那个女人朝他们挥手的身影。
嗨~你们好!这是给罪犯们看的影片!
我现在就会说明这间房间,不想死的话,就要仔细听好哟~懂吗?
这间房间的刑罚设计得比较豪华一点~
室内的气密性高,空气不会外泄。而在室内呢,会充满某种很棒的东西!
那就是能用温和手段让罪犯死去的…………特制毒气♪
不过,当然也不是没办法逃离这里。而且我也大发慈悲地替你们准备了一个快坏掉的防毒面罩,记得找找看哟。
逃犯也是种颇具魅力的罪犯……我不讨厌哟♪
但要是没办法变成具有魅力的罪犯,就乖乖被毒气毒死吧──……
啊,对了对了。要是拖很久都不死的话也太无聊了,所以我有设定时限~
要是超过设定的时间,就会送你们更强的毒气当礼物!
好了,几秒钟以后就要开始施放毒气了。那么,就请你们度过一段美妙时光吧!
──呜咿、呜咿!
应该是事先准备好的影片一消失,房内就响起吵闹的警铃声。电视萤幕上则显示出沙漏的图案。瑞依轻易就能猜出那个沙漏的时间流逝,应该跟接下来要注入房内的毒气量成比例。
「……喂,要怎么办?」
札克神情有些严肃。虽然他看不懂严加注意这几个字,但他再怎么自负自己是个笨蛋,也能理解现在处境相当不妙。
「她在说明的时候,说也不是没有办法逃出去。我们要努力找到逃出去的方法。总之,先快点戴上防毒面罩……」
瑞依走到房间深处,从金库里拿出老旧的防毒面罩递给札克。
「喂,这个要给我戴吗?」
札克的头顶冒出问号。要两个人都得救,很明显是优先让比自己娇小的瑞依戴上防毒面罩比较好。
「嗯……你如果死了,我会很困扰。所以给札克用吧。」
不过瑞依淡然地如此说道。她的身体感觉到毒气已经开始从某处灌进房间内。毒气的味道相当奇怪,令人感到头晕目眩。
「如果你死了又要怎么办?」
札克用犀利的语调询问。
「……不知道。」
瑞依垂下视线,事不关己似的回答。
「什么『不知道』啊!你死了,我就出不去了!动一下脑子好不好!」
札克不禁为瑞依不负责任的态度如此大喊。
──这家伙真的想被我杀掉吗?
(她根本只是想死得轻松一点而已吧……?)
札克看向瑞依的双眼,却无法从那双宛如人造物的蓝色眼球中感受到任何感情。说到底,他也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想死。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思考那种事情,也没必要去想。但是,札克突然在想瑞依为什么会希望被自己杀掉,内心陷入了不时覆上一层阴霾的郁闷心情。
(因为根本没有人需要我过。)
「……那,我开始觉得难受了再换我戴。」
瑞依思考了一会儿后说。
「我说啊,你可能觉得自己死了也没关系,可是你现在死了,我会很困扰啊。所以,你给我在开始觉得难受前就说!」
札克说教似的回嘴。先不论瑞依到底在想什么,没办法从这里出去的话,一切就都免谈了。札克唯独不想在这栋大楼内送命。
「我知道了,我会在感到难受前告诉你。所以你赶快戴上面罩。」
瑞依说道。
她不害怕死亡。反倒觉得活著比较可怕。可是,如果可以,她希望被札克杀死。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两人才刚认识,自己却强烈地这么想。想必就算特地思考这个问题,也一定无法用道理来解释。
她只是冒出了想被札克杀死的想法,而从那一瞬间起,就成了瑞依的愿望。
而且札克也发过誓。
(对神发誓……)
──所以,我想帮上札克的忙。我必须帮上他的忙。瑞依这么想著。
「……那,要怎样离开这里啊?」
札克戴上看起来没什么防毒效果的老旧防毒面罩,语气有些不安地问。他自己大概完全无法找出逃出密室的方法。这么一来,就只能依赖瑞依了。
「一定有提示,我去找找。」
瑞依深刻感受到札克对她的依赖。瑞依虽然不改神色,却是抱著满满的干劲,用平淡的语调回答。
「那就快点找。我们没多少时间。」
「嗯。」
瑞依轻轻点头,立刻跑向暗红色的尸体。
(那具尸体底下有写东西……)
自从进到房间内,她就一直很在意那串文字。那说不定是某种线索。瑞依如此猜想,就动手想移动尸体。
(……好重。)
但尸体比想像中的还要重,沉沉地贴在地面,以瑞依的臂力只能搬动一点。
『横躺于此的男子,是个没有骨气……──』
不过瑞依确认到在稍微移动过的尸体底下,果然是那串文字的后续。
「札克。」
「干嘛?」
「我想请你帮忙搬那具尸体。因为地板上好像有写什么。」
「啊?你连这种东西都搬不动喔。真是的,小不点真麻烦。」
札克一边半开玩笑地抱怨,一边轻松地举起那具彷佛肉块似的尸体,移到一旁。不像瑞依那样能够动脑,他可以做的顶多就是这种粗活。
「唔喔……脚断掉了。」
但当札克把尸体举起来时,尸体的右脚也顺势从根部断掉了。
(真恶心……)
但瑞依觉得那只右脚不太对劲。感觉颜色跟身体的其他部分有点不一样。
(在死掉之前就腐烂了……?)
「所以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把尸体移开后,地板上写著一段文章。不过看不懂字的札克看不出文章写了什么。
『横躺于此的男子,是个没有骨气,却以他的脚践踏生命的愚蠢杀人犯。若自觉有罪且为其所苦,只要舍弃他的脚就好了,他却连这件事都做不到。到头来,他仍是个只能用那双脚,永远在地狱徘徊的愚蠢罪犯。』
瑞依在心底默念著用红色文字书写的文章。
(这是什么意思……?)
──舍弃他的脚……跟断掉的脚有关……?
尸体旁边残留著一大滩血水。忽然间,瑞依看见那摊血底下的地板上还写了什么。
(这里有写后续……?)
可是因为被血弄脏了,只能看懂文章的几个部分。
「札克,我想要可以擦掉脏污的东西。」
擦掉脏污的话,说不定可以发现上头有写著提示。瑞依这么心想并说道。
「我说啊,我可不是魔法师耶。」
札克皱起眉头。或许是因为自己笨,他完全跟不上瑞依的思考步调。当然,手边也没可以擦去脏污的用具。
「这我知道。」
「话说你要干嘛?说要可以擦掉脏污的东西,是要用在哪里啊?」
「我想擦掉地板上的血。因为这边有写些什么。如果有抹布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我怎么可能有抹布啊。我才想问你,你那个包包里没有手帕之类的东西吗?」
札克不经意地问道。
「……是有……手帕。」
瑞依看向包包,用有些郁闷的语调说。
「那就用那个就好啦。」
「……嗯。」
(可是……要是用了这个……)
瑞依瞬间感到非常晕眩。微亮的蓝色隐约浮现在眼底。但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你怎么了?」
札克探头看向瑞依的脸。因为他感觉瑞依的脸色有一瞬间变了。
「呃……我觉得好像吸毒气,吸到开始有点难受了。」
瑞依抬头望向不安似的看著自己的札克,用一如往常的态度说。
「什么!我不是要你在觉得难受前就说吗!」
札克一脸不悦地立刻脱下防毒面罩,连忙把面罩戴到瑞依脸上。
「因为如果没有感到难受,我就不知道会不会难受。」
瑞依一边让札克替她戴上能够覆盖住整张小脸的老旧防毒面罩,一边低喃说道。但与其说是难受……不如说是脑袋轻飘飘的,好像脚没踩在地上的奇妙感觉。
「真是的,你不讲话的话,根本不知道你是活的还死的!」
「没问题的,我还活著。」
「这我当然知道!」
「因为你说不知道……」
「唉……别再啰哩啰唆的了!你给我用力呼吸!」
札克这么怒吼,打断老是挑他语病的瑞依。
「嗯。可是要赶快擦掉那个脏污……我想那一定是离开这里的提示。」
「好。我去把那个擦乾净,手帕给我!」
札克半自暴自弃地说。札克也一样,要是瑞依死了会很困扰。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毒气,不过他现在还可以撑一段时间。所以他认为现在如果有需要用体力的粗活,尽量由他负责比较好。札克本能地这么感觉。
「嗯。」
瑞依把手伸进包包要拿出手帕,突然间,那一晚的触感重现在手上。但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了。瑞依把手伸进包包底部,抓住从那一天起──一直包著「某个东西」的水蓝色手帕,交给札克。
「嗯……用这个擦地板就好了对吧?」
对那条可爱手帕感到有些困惑的札克问。
「嗯,我也来帮忙。因为我的包包里有牙刷。」
瑞依一边翻找包包,一边在防毒面罩底下含含糊糊地说。
(……感觉好像只是戴上面具一样。)
「是说……你戴那个有意义吗?」
虽然把面罩交给瑞依戴,不过防毒面罩很明显跟瑞依的脸部尺寸不合。她的脸部周围跟面罩之间有很大的空隙。
「不知道耶……?感觉这个已经坏掉了……」
瑞依说道。话说回来,总觉得呼吸困难的情况比刚才更严重了。
「啊?那就把那东西脱下来!不然只会更难受而已。你要是会难受,就尽量不要呼吸。」
「……?你刚才不是叫我要继续呼吸吗?」
札克精准的提醒,不知为何却让瑞依感到疑惑。
「啊?现在没有防毒面罩了,就只能不要呼吸了不是吗!」
札克的表情不太开心。比自己还聪明的瑞依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不呼吸。」
瑞依几乎毫无意义地如此低语。她自己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她莫名觉得这样的异常状况有点好笑,脸上稍微浮现了笑容。
「你果然是被毒到昏头了吧?」
札克对看起来好像很愉快的瑞依感到困惑。
「我很奇怪吗?」
瑞依再次表露疑惑。
(奇怪?)
被这么问后,札克开始观察起瑞依。感觉她像平常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但是因为她面无表情,所以看不出变化。
──要说奇怪,是很奇怪啦……
「……不知道。是说,你一直都很奇怪吧?」
札克开始懒得思考便如此断言。
「我很奇怪吗?」
瑞依虽然浮现有些惊讶的表情,却也用一如往常的单调语气说话,并仰望札克的脸。可是,她的眼神明显的很空洞。
(这家伙是不是被毒气毒到脑袋不清楚了啊?)
──没问题吗……
「总之没有时间了。快来把地板擦一擦!」
不过在这分秒必争的状况下,也不能总说些无聊的对话。自己是还能再撑一阵子,但毒气如果变得更浓,或许就无法如此镇定了。札克一心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率先擦起地板。
(不过还真麻烦。我根本就没做过清扫工作啊……)
札克叹了一大口气,使劲用手帕擦拭沾著血的地板。
(……果然写著什么。)
瑞依用牙刷刷过浮现的文字部分,想让文字变得能更清楚,以便看出写了什么。
渐渐擦掉脏污后,地板上果然写著刚才那段文章的后续。
『犯下罪孽的,是身体的哪个部位?若有自觉,就将其斩断。将那个部位放上天秤,与罪孽相比,平衡双方重量──但如果那个部位是灵魂,愿望绝对不会实现。』
(把犯下罪孽的部位放上天秤,平衡两边重量……?)
瑞依突然回过神。犯下罪孽的部位……──那一定是指刚才那只脚。
(话说回来,柜子上面有天秤。)
「札克,我想请你帮我把刚才那具尸体的脚放上天秤。」
瑞依立刻这么说。
「啊?为什么我要拿那么恶心的东西啊!」
札克不禁面露难色。他不怎么喜欢碰触尸体。感觉尸臭味会迟迟无法消失,所以很不喜欢。
「那就算了。」
瑞依不想继续理会札克似的说道。
(……?)
札克稍稍睁大了眼。他感觉这个反应跟平常的瑞依不一样。
(这个毒气果然加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瑞依不顾茫然的札克,靠近尸体并拿起尸体断掉的脚。
(……好重。)
那只脚比想像中的还要重上许多。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受到毒气影响了,她连抬都抬不起来。
「唉,滚开!把脚放到天秤上就好了是吧?」
札克无法对这样的她坐视不管,到头来还是从瑞依的手中抢走断掉的尸体脚部,依照瑞依的指示把那只脚重重放到柜子上的天秤。看她那副模样,光是搬一只脚就不知道要花上几小时。而且札克也不想被瑞依认为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
(要平衡重量……)
瑞依接连把摆在天秤旁边的砝码放上另一边的秤盘,让重量能跟脚相同。而在天秤两边重量平衡的瞬间──阁楼上传出某种东西打开的「喀锵」声。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打开了?」
「应该是。」
听到那道声音,两人都抬头看向阁楼。从地板到阁楼的距离将近三公尺。虽然没有很高,但是没有梯子的话无法上去。以身材高大的札克的视角来看,也看不见阁楼上长什么样子。
「你去看看那里有什么。」
「要怎么去?」
「……这个嘛……你跟我到那边去。」
札克稍作思考后,难得露出想到好主意的表情,带著瑞依到阁楼底下。然后没有任何事前警告,就用他瘦得如皮包骨的双手用力抓住瑞依的腰际。
「那,要上喽。」
「咦?」
这一剎那,札克像是搬动道具似的轻松举起瑞依娇小的身体,拋到阁楼上。
(……!)
瑞依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她的身体瞬间飘在空中,等回过神来,人就在阁楼上了。
「喂!别愣在那里,快找找有没有什么东西!你不是要帮我的忙吗!」
完全预想不到的发展令瑞伊一时间无法思考,札克则以焦躁的语气催促她。
「嗯。」
没错……──我要帮札克的忙。
(发出声音的地方……大概是里面那边……)
阁楼上或许是没有清扫过,上头满是灰尘。跟天花板之间的距离也只有大约五十公分。瑞依虽然差点被呛到,还是匍匐著爬向阁楼的深处。之后,她看见尽头有个小箱子。
(锁被打开了……刚才那是这个箱子打开的声音吗……)
放在里头的是一台小型机器。机器显示著「──汝相信神吗?」的文字,上面有YES与NO的按钮。
(……神。)
瑞依不知道这是意味著谁心目中的神。但开始受到毒气影响的瑞依,已经剩下没多少思考能力了。瑞依边想著自己信仰的神,边按下YES钮。接著,机器就发出「叽──」的声音,随之吐出卡片。瑞依觉得那应该是要插进入口那道门的卡片。
(这样就能出去了。)
「札克,我找到卡片了。」
瑞依从阁楼探出脸来。
「喔~干得好!这样就可以离开这个臭死人的房间了。」
札克一脸得意地仰望瑞依。但在那之后,瑞依却一直没有要下来的样子。
「喂,你怎么了?」
「呃……我下不去……」
瑞依露出稍微符合少女印象的害怕表情,俯视地板。
「啊?跳下来就好啦!」
「…………我想大概会骨折。还有……我有点怕。」
瑞依面无表情地对大声吼叫的札克说出真正的心声。她有点怕高。
「什么,你这家伙真的很麻烦耶!唉……来,把手伸出来。」
札克夹杂著叹息道。
「……手?」
瑞依歪了头。
「你不是下不来吗!」
「嗯。」
「那就把手伸过来!」
札克对理解速度缓慢的瑞依感到焦躁,不过仍伸出包著绷带的手。
「我知道了。」
瑞依把从机器里拿出来的钥匙卡放进上衣口袋,慢慢把手伸向札克。随后,札克抓住瑞依的手,一瞬抱住了瑞依的身体后,粗鲁地把她放到地上。
「谢谢你。」
瑞依摇摇晃晃地小声说道。
「这不算什么。那卡片呢?」
札克把视线丢向一旁问道。
「我想只要把这个插进那个机器里就能出去了。」
瑞依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卡给札克看。
「那就快点把卡片插进去啊。」
「嗯。」
(……咦?)
但瑞依迈开脚步想走往机器那边时,突然感觉到一阵令她无法站稳的强烈晕眩感,使得瑞依不禁当场蹲下来。
萤幕上的沙漏已经填满了三分之二。不用说,这代表房间内三分之二的空气都是毒气。
「喂,你怎么了?」
札克一边叫唤,一边蹲低身子对上瑞依的视线。
「……不知道。感觉眼前摇摇晃晃的。」
瑞依用空洞的眼神看向札克包著绷带的脸。
「……可恶,是毒气的影响吗?」
札克咂舌一声,从瑞依的手中抢过卡片,走向装置。
「把卡片插进去就好了对吧?」
「……嗯。」
瑞依轻点头回应札克的提问。札克连忙跑向装置,打算插入卡片。但他一直无法顺利把卡片插进去。
「搞什么!为什么插不进去啊!」
札克焦躁极了,半强硬地把卡片往机器里推。接著就发出「喀」的不祥声响,卡片断成了两半。
「啊…………?」
札克无法掌握发生了什么事,泄漏出呆愣的声音。
「啊…………」
完全意料之外的状况,让瑞依愣得张开了嘴。
『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瞬间,房间内响起像是按捺不住笑意的女性笑声。接著,电视萤幕上再次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这次的影像似乎不是事前录下的。
女子从头到尾都用觉得好笑的语气说完,之后又单方面切断萤幕的通讯。
(……其实我还想再玩一下,但既然出局了,那我也没办法啊,札克。)
然后操作手边的机器,开始释放速效性的毒气。
▲ ▼
沙沙沙沙沙────一阵宛如雨声的声音环绕著房间。
在中断通讯的电视萤幕上,出现刺眼的杂讯画面。
「啊啊啊!我们都来到这里了,给我打开啊!」
被这道刺耳声响瞧不起的札克用力踹了机器一脚,显露出怒气。同时,也对自己的没用感到火大。
(啊,可恶……!────再这样下去会死。)
札克倒吸一口气。自己让两人陷入了绝境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札克。」
瑞依缓缓站起身,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呼唤札克。
「干嘛啦!」
札克焦躁地回头看向瑞依。
「跟你的约定,是没离开这里就不会实现了对吗……?」
接著瑞依以严肃神情如此问道。
「啊?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说什么傻话!」
「回答我。」
瑞依虽然用空洞的双眼注视著札克,却以清楚的语气说道。
「对,没错。我活著离开这里,就是实现约定的最低条件!」
札克也强而有力地回答她。
「……好,我会努力。可是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得救。这样也不要紧吗?」
瑞依带著前所未见的认真眼神再次询问。
不过,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害怕死亡,也不是想活下来。她只是想离开这里,再被札克杀掉。她觉得自己的生命以这种方式结束非常的美。而且她认为,离开这里后再被札克杀掉的话,一定能够上天堂。
「我想想……反正再这样下去也是死。要怎么做都无所谓,就放手去做吧!」
札克凝视著瑞依那双恢复了些微光芒的眼,几乎自暴自弃地大喊。就这样等待死亡不是他的作风。就算要死,也总比不做任何挣扎来得好。
「嗯,我会努力。」
瑞依挤出剩余的体力,强而有力地点点头。
(这种毒气说不定是可燃气体……让一些东西在过一段时间后起火,说不定可以引发爆炸。)
瑞依回想起几年前看过的化学书,从电视的遥控器拔出电池,把铁丝缠在电池上,再将能被散发出的热度引燃的东西──刚才擦地板的手帕──用铁丝固定住,轻轻放到墙边。
「那是什么东西?」
札克抱著不好的预感,俯视那个奇妙的物体。
「…………这个烧起来的话,可能……会爆炸。」
瑞依微微歪著头,若无其事地说。
「啊?那是怎样!这不是会出人命吗!」
札克精准吐槽的同时,瞬间翻了个白眼。
(让我们死得更快是怎样……!)
──啊……居然就要这样被那种疯女人杀死,真是糟透了。
但是他们没有时间沮丧,瑞依冷静地对垂下头的札克下达指示。
「所以,我们赶快到可以躲的地方吧。」
「啥?哪里有那种鬼地方啊!」
「这边不是有吗……」
瑞依看向摆在房间深处的金库。原本放有防毒面罩的金库,尺寸约如冰箱一样大。
「喂,你要我们两个都躲在那么窄的地方吗!」
那个看起来很狭窄的空间,让札克疑惑地皱起眉头。就算那个金库称得上大,也顶多是纤瘦的札克跟娇小的瑞依能勉强躲进去的大小。
「嗯。」
瑞依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率先躲进金库里后轻声催促札克。
「不快点的话,就要爆炸了。」
「……好啦,我知道了啦!」
札克感到一股不知名的羞耻感,但是仍连忙进入狭窄的金库当中,并关上金库门。
「真的只要躲著就没问题了吗?」
「应该。因为这个金库看起来很坚固。」
「要是有问题的话,我可不饶你!」
两人在又窄又漆黑的金库里细声交谈。
「嗯,可是札克,我希望你可以再往后退一点。我会被你压扁。」
「啥!我有什么办法,这里很挤耶!」
听到瑞依无理取闹的要求,札克如此喊道。
「……耳朵也会聋掉。」
「你这混蛋……从刚才就一直抱怨,你真的想被我杀掉吗!」
「对。能杀我的人只有你。」
「那你就用更『那个』的态度对待我啊。」
「什么意思……?」
「这种事情自己想啦!」
两人在连监视器也拍不到的金库里,再次展开没有终点的对话。
这时,砰!──外头响起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强烈巨响,金库内部也随之激烈晃动。这是因为瑞依制作的火种被充满室内的毒气引爆了。残余的些微热风透过微小的隙缝窜进金库。但吹到热风的只有札克。因为札克背对著金库的门,摆出护著瑞依的姿势。
「好烫……」
这瞬间令札克联想到烧伤的回忆。苏醒的回忆使他的指尖反射性地颤抖。不过,当时的感受更加强烈。所以这点程度的高温不算什么。札克如此说给自己听。
「你还好吗?」
「嗯……这点程度不算什么。是说,外面爆炸了吗?」
有些心慌的札克假装若无其事地说,窥探微小隙缝的另一头。
「好像是。」
两人看准周遭彻底陷入静寂后,一起离开了金库。
「……真的假的?」
札克为眼前所见的光景哑口无言。因为房间只剩下两人躲藏的金库,其他全都烧得一片焦黑。
「看来可以从这里出去。」
火种所摆的墙边在爆炸的威力下,被炸出一个能让人通过的大洞。瑞依指著那个破洞说道。
「喔~总算可以出去了!」
「嗯……」
「怎么了?」
「……那个,我……有帮上你的忙吗?」
瑞依抬起视线询问。
「啊?当然有啊。毕竟你引发爆炸,把一切都烧得精光了。感觉真是爽快!」
「……这样啊,太好了。」
札克心满意足地说著。瑞依虽然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远去,仍发出放心的声音。
(我帮上忙了……)
这对瑞依来说,或许是某种使命。这种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的充实心情,正逐渐不可思议地填满瑞依的内心。但她的身体状况却与心境相反,因为受到大量吸入的毒气影响,脚步摇摇晃晃得站不稳。
「喂,都走到这里了,你可别死喔。」
札克看著瑞依更加没有生气的表情说。
「……我没事。」
瑞依用细微的声音回答。
「那我们走吧。你死了我是很困扰啦,不过也得继续往前走。」
「嗯。」
随后两人钻过墙壁上被炸出来的大洞,这才终于来到了走廊上。
▲ ▼
「不过,那家伙大概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札克回想起被烧得焦黑的房间内部,愉快地高声大笑。
「嗯……」
瑞依一边用她随时会闭上的双眼注视著札克,一边点点头。
为什么会这样──……眼前……摇摇晃晃的。
(明明到刚才都没怎么样……)
瑞依忽然低下头。她无法睁开眼。因为她耗尽了体力,光是站著,都会有股睡魔掀起的波澜逼近,剥夺她的意识。
(总觉得……好想睡……)
「喂,你走得动吗?」
札克面露狐疑,盯著眼睛快要闭上的瑞依询问。
「嗯……我会努力。」
瑞依用空洞的眼神回看向札克说道。但这不是回应,只是说出浮现在脑海里的话罢了。
「……那就好。」
之后札克一边注意瑞依的状况,一边继续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行。而瑞依就像一位梦游症患者,左摇右晃地跟著札克走。
她自认自己很正常地在走路。可是她感觉彷佛身处于梦境中,一直无法顺利前进。视野一片扭曲,她甚至开始变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世界。
(啊啊啊!……慢死了……)
「烦死了!可恶!这种速度怎么能前进!」
札克终于再也受不了瑞依的缓慢脚步,转身向后大喊。
「……你要……自己……先走吗?」
瑞依靠著几乎失去功能的脑袋思考后,如此问道。
「如果可以,我是很想那么做啦。但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最后还是会走投无路啊。」
札克叹著气说。而且,把瑞依独自留在这么危险的楼层里,他总觉得会过意不去。
(再加上,也不知道那个疯女人何时会跟我们讲话……)
「我没问题,我还可以走。」
瑞依像在对自己说话般说道。
「你一脸不像可以走的模样,说什么鬼话啊。你的问题可大了。」
札克轻叹一口气。照这样的状况,怎么想都没办法继续前进。
「……我会努力。」
瑞依再次如此低语。不过,她的声音却几乎都快听不见了。
「什么『我会努力』啦。就算努力过了,会死的时候还是会死。虽然死了正如你所愿,不过那样一来,我的愿望不就永远没办法实现了吗!」
(……愿望……)
这个词语奇妙地深深渗进了瑞依的内心。
「说的……也是……那我要更努力才行……」
瑞依带著一半已经踏进梦境的意识说。
「你啊,明明就很聪明,可是真的就像人偶一样,老是在重复一样的话……」
对于瑞依一成不变的回应,札克半傻眼地吐出叹息。
(──……像……人偶一样。)
「……我要怎么做比较好?」
瑞依突然像全身断电似的停下脚步问。
「啰嗦,是人类的话就自己想啦。」
札克粗鲁地说。
(是人类的话……)
──我……现在还活著。所以不是人偶。就因为不是人偶,现在才很想睡……
「如果你愿意等我一下,应该就不会这样晕晕的了……」
在札克那句冰冷的话里惊醒的瑞依,这才终于把心里的想法化作话语。
「唉。真是的,一开始就这么说嘛。」
「……嗯。」
在梦境与现实的狭缝之间,瑞依突然感觉札克跟至今遇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札克的遣词用字很粗鲁,却绝不否定自己。也不像丹尼那样对自己抱有过度的期待或有所追求。瑞依觉得待在札克身边,她就能保持自己原有的样貌。这还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这种想法。
(札克为什么愿意听我说话呢……)
──明明在那个家里没有任何人愿意听我说话。
札克虽然对一脸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瑞依感到傻眼,还是用力抓住了瑞依纤细的手腕。之后,他在走廊上走著走著,就找了个监视器拍不到的死角盘腿坐下。
「这里监视器拍不到。待在这里的话,我就等你。所以动作快一点。」
「……嗯。」
瑞依微微点头,跪坐在札克身旁。她缓缓闭上眼,立刻就像失去了意识般,安稳地进入梦乡。那是非常深沉,甚至会让她忘记自己活著的沉眠。
「喂,瑞依,你要好好休息,在起来之后就要继续走……居然已经睡著了!」
札克虽然对瑞依睡著的速度感到有些讶异,却也注视著瑞依那微微颤著长睫毛,如天使般美丽且沉沉睡去的可爱睡脸。
(这家伙睡著之后因为太白了,变得更像人偶了……)
──我可没有砍坏人偶的兴趣啊……
离开这里以后,她真的有办法笑吗……?
(眼神像死人一样,回答也都是「嗯」跟「我会努力」,一点也不有趣……)
「唉……反正老是想些不重要的事情也不是办法……我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札克夹杂著叹气并打了个大哈欠后,便盘著腿缓缓阖上眼皮。
这时,他突然感觉应该是睡到意识不清的瑞依靠上自己的肩膀。但是要推开她也很麻烦,所以札克再次闭上了眼。
即使札克自己觉得身体没怎么样,但或许是受到毒性的影响,他一闭上眼就立即陷入睡眠。
▲ ▼
接著,札克准备走进一场梦。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做梦了。就算有作梦,也只是漆黑的悲伤梦境。
不过,现在在眼底准备开幕的梦境,是比悲伤梦境更不值得梦见的恶梦。
但梦境一旦开始,就无法轻易结束。因为在梦里,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于梦中。
──而梦境会强制开始。
札克是个少年,并待在孤儿院里。札克度过幼年时期的这座孤儿院,是座光回想起来就让他开始反胃,非常恶劣的设施。在札克的眼前,看到经营那座设施的夫妇正在昏暗的客厅里淡然地聊著不像样的话题。
那画面就像快要忘却的过往回忆就在眼前苏醒一般……十分鲜明。
──嗳,老公。我觉得这个月来的那孩子很臭,就去偷看了一下,结果发现那孩子已经腐烂掉了。
──喔,是喔。
──你还说「是喔」……要怎么办?
──就拿到院子里埋掉啊。
──又要埋?没问题吗?
──不会有人来这种设施探望因为微不足道的小钱,而被人丢掉的小孩吧。
──……可是我不想这样。我讨厌碰到腐烂的东西。
──你真任性……啊,话说回来,那家伙还活著吗?
──那家伙?
──就是那家伙啊。因为烧伤,看起来像怪物一样的小鬼。
──喔,那个喔……还活著啊。明明没给他食物……不晓得是不是有去找厨余来吃。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那就叫那家伙去埋就好了吧。小鬼的事情,就交给小鬼去处理。
──……说的也是。
──其实我之前也叫他去做过。结果那家伙真的默默地把尸体埋起来了。
──哎呀?是喔?
──这样正好啊,就算少了些厨余,也只是让垃圾桶变得没那么臭。反正我们人手也不够,就算是怪物,让他活著也很方便啊。就像是种道具啦。真是适合怪物的工作。
──这样啊,那倒是没什么关系。
──那么,这样问题就解决了。我现在要看电影,你可别打扰我。
──……真讨厌,反正你又是要看那部血腥恐怖片吧?
──我喜欢那部电影嘛。看那些脑袋空空的蠢蛋被杀就觉得很爽快啊。
──你的兴趣真低级。我讨厌那部电影,因为杀人魔没有死掉。
──好了,不要打扰我看电影。你赶快叫那家伙收拾尸体啦。
(……怪物……)
对,没错。我是怪物。这我知道。可是我不是生来被你们当成道具用的──……
(啊……好想杀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在这场像包覆在浓雾中的梦里,少年时期的札克用他还在成长期的小手,握紧了大菜刀。
「札克……」
这时,有人的声音混入了梦里。
──啊……?
这是……谁的声音……?
啊……这样啊。
是瑞依……
──是瑞依在呼唤我啊。
呼唤……我的名字……
「……札克。」
然而,那并非梦境。当札克感觉到那是来自于现实的那一刻,无法从记忆中抹去的恶梦就逐渐静静地淡化远去。
▲ ▼
「……札克。」
早一些醒来的瑞依看到札克在睡梦中露出痛苦的表情,温柔地呼唤他的名字。
「嗯……」
听见瑞依的声音后,札克慢慢睁开眼。
「……你醒了吗?」
「……嗯。」
因为刚睡醒还有些意识不清的札克回答。他觉得脑袋里像正在被某种东西逐渐侵蚀般,很不舒服。
对了──……刚才梦到了不得了的恶梦。
(为什么会梦到这种梦……?)
明明已经忘记好几年──也不曾回想起来了。
「那个……札克,你有点重。」
瑞依斜眼看著还没完全从梦境世界中回来的札克说。
「啊?」
札克不经意往旁边一看,发现瑞依的脸异常地靠近。
(……!)
看来在不知不觉中,变成是自己倚著瑞依的肩膀睡著了。
「明明就是你先靠过来的啊!」
札克立刻离开身体,反射性地大喊。
「……是吗?」
瑞依没什么兴趣似的歪了头。刚才陷入熟睡的瑞依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是啊,当然是你先靠过来的!」
「……是喔。」
「是说,你已经可以走了吗?」
札克一边站起身,一边问道。
「嗯,现在轻松多了。」
瑞依用除去了睡意的澄澈声音回答。
「那就快走吧。不能再继续拖拖拉拉的了。」
「嗯。」
▲ ▼
之后,札克不怎么顾及瑞依,以偏快的步调往几乎没有光线的走廊前方走去。
(可恶……)
因为刚才那场不愉快的梦境,札克的心情格外焦躁。但就算对过去感到焦躁也无可奈何。而且,那对夫妇也已经不在人世。因为他们在那一晚,被自己亲手杀死了──
走廊前方传来恶心到令人反胃的尸臭味。这股味道确实是尸臭味。札克闻过这种味道很多次,不可能会搞错。而传出味道的方向也听得见「唔喔喔……」这种像是地鸣声的诡异呻吟。
(这是什么声音……)
瑞依一边倾耳聆听那道声音,一边小跑步跟在快步前行的札克背后。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随著他们越往前走,呻吟也变得更加强烈。
(札克从刚才就没说半句话……果然是因为我睡觉的事情,惹他生气了吗……?)
瑞依变得有些不安,微微皱起了眉头。
「札克……」
当瑞依想叫住走得离自己愈来愈远的札克时,楼层内再次响起警铃声,应该是要告知那个女人即将开始广播。
『嗨~!你们心情还愉快吗?不过,你们来得还真慢呢,刚才在做些什么?』
女子以挖苦的语气对被监视器照到,心情称不上好的两人问道。就算监视器没有拍到,她也大致猜得出来他们两人刚才是在某个地方休息。
「没做什么啦。」
女子情绪高昂的声音彷佛是来破坏刚复活的细胞一般,让札克感到焦躁,并用不耐烦的语气回答。
(──这下又有乐子了。)
女子开心地为成功逃离毒气室的两人鼓掌。
女子用她美艳的嘴角勾起微笑,再次对明显心情不好的札克询问。
这条走廊通往一辈子无法离开──专门用来畜养罪犯的监狱。刚才不断听见的呻吟,就是在这座监狱里等死的罪犯发出来的。
「就说了,我们不进去!你很烦耶,反正我们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提议,不要一直问!」
『哎呀,真冷淡。嗳,札克,你真的不愿意变成逗我开心的道具吗?』
「啊?你说道具?」
札克皱起眉。那个词格外刺激到札克的怒火。
不久前出现在梦里的那段话,不顾札克的意愿强行回到脑海里。
那个女人的语气和那对夫妇的女方很相似,使札克感觉头痛得像是被某种东西重击。
女子边窃笑著问道。
(你们为什么没注意到那是个毫无意义的约定呢……?)
「啊?你是什么意思?」
札克的表情僵住。他不是不懂女子说什么。他只是无法理解。
说到这里,女子又单方面结束了广播。
──…………道具……吗?
(……难道我终究只是别人的道具吗──?)
「可恶,搞得我满肚子火。」
札克猛抓自己的头,表现出内心的愤怒并低声细语。
「……札克?」
瑞依用像往常一样,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带感情的双眼抬头看著札克的脸。
(对这家伙来说……我也只是用来杀掉她的道具吗……?)
──不知道。现在不想思考这件事。不想思考任何事。
「……现在别老是跟我说话。走了。」
札克像是要逃避一切似的把视线撇向一旁,语气粗暴地说。
「嗯……」
瑞依微点点头。
(……札克好像在生气。)
瑞依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可是,她知道札克现在特别焦躁。
──果然是因为我刚才忍不住要睡觉……?还是因为刚才那个女人说的话……
『──只是把彼此的自私想法强加在对方身上的约定……』
(……不对。)
才不是那样。我跟札克立下的约定,才不是那种约定──……
▲ ▼
走廊上,唯有两人相异的脚步声交错重叠。
──唔喔喔……唔喔喔喔喔……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听得出来越往前走,那道激烈的呻吟就离他们越近。
(……好浓的臭味。)
瑞依不禁屏息走过转角,接著就看见眼前出现一座由水泥和铁栏杆组成,没有出入口的巨大监狱。监狱的走廊两侧各有十间房间。
(这里就是监狱……)
周遭充斥著不屏住呼吸就无法前行,某种东西腐烂的骯脏臭味。
通往监狱的通道只挂著以相等间隔设置的吊灯,因此非常昏暗,牢房内没有任何光线。但仔细去看,就能看见每间牢房里都有类似人类的物体缩在一边。
不过札克似乎没有兴趣,没有往旁边多看一眼就往前走去。
跟在札克背后的瑞依,则观察起每个房间内类似人类的物体。
「……!」
当瑞依看向最里面的牢房时,她不禁「哇」地小声尖叫并反射性地退开。因为有东西从牢房栏杆的隙缝抓住她的脚。
(是什么东西?)
瑞依定睛一看,发现那是像肉块一样红的手。那只手彷佛是在求救般,死命地想要抓住瑞依纤细的脚踝。
「啊?怎么了?」
听到瑞依尖叫后,札克回头看著停在牢房前的瑞依说。
「有手……」
瑞依注视著那只像毛毛虫一般蠕动的暗红色手臂,小声低喃。
「……一辈子被畜养在牢里……是吗……」
札克怒瞪向那只手,狠狠踩烂此刻想碰到瑞依脚踝的那只红色手臂。
「哼……只是踩一下肉就烂掉,还真是凄惨。这家伙就是选了那家伙说的『被畜养一辈子』才变成这副德性。变成这样,也派不上用场。根本连道具都不如……看来也是有人比我还蠢啊。」
札克露出无惧的笑容,用瞧不起人的语调说道。
瑞依边听著这段话,边看著札克脚下那烂得宛如绞肉的手。
(他是……在求救吗……)
瑞依突然如此心想,便蹲了下来,想触摸那已经不留原型的手。
「喂,别理他。反正到头来他还是会死。」
札克出言对瑞依的行动表达厌恶感。
「……他已经死了。」
但也已经无法拯救他。瑞依凝视著一动也不动的手低语。
透过栏杆缝隙可以隐约看见,那块变为暗红色的物体已经没有呼吸了。又或者,他说不定从一开始就已经没了呼吸。因为变成像只是一块肉的模样,早已不算是人类了。
「……是喔。」
札克漠不关心地附和。
「嗳,札克……世上真的没有鬼吗?」
瑞依简短地询问。
「世上才没那种东西。别老是问这种无聊的事。是说,这里真的臭得要命,赶快走了。我们没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小事上。」
「……嗯。」
瑞依虽然感觉到札克散发杀气的异常模样,却也无可奈何,只点了点头。
▲ ▼
之后又走了一段时间,两人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约三公尺的悬崖。
「这是怎样?」
「…………」
两人微微倒抽一口气,停下脚步。
在昏暗房间里的宽大悬崖底下是一片针山,通往对岸的路也分成了两条。一边是用绳子制成的梯子路──另一边是把有光泽且类似墓碑的摆饰排成宛如迷宫的路。
可以看见对岸有大型萤幕跟两扇大门。但两条路都是只要踩歪一步,或是脚底一滑就会掉到针山上的构造。
「喂,要怎么办?」
札克这么询问瑞依的瞬间,楼层内又响起了吵闹的警铃声。设置在对岸的大萤幕上出现女子的身影。
「有些不同是指……?」
瑞依微歪过头询问。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呢。』
女子窃笑著回答。
听到这段话,瑞依不禁看向札克。可是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她看不清楚札克被绷带包裹住的表情。监视器另一头的女子看到瑞依动摇的模样,依然毫无顾忌地继续说下去。
(一定马上就能看到很棒的场景……)
然后女子一如前例,几乎都在单方面说完想说的话就切断了通讯。
(──毫无意义……)
瑞依稍稍咬紧牙根。那是夺走瑞依希望的一句话。
「居然搞这种拐弯抹角的事情……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真是烦死人了!好想赶快杀了那女的……!」
说著,札克像在抖脚般,不断用力地踩踏地板。
「…………」
虽然没有写在脸上,不过瑞依会对札克想杀人的话语产生过度的反应。会忍不住心想,希望札克快点杀掉她。可是那时候跟札克的约定──是平安离开这里之后,再杀了她。
(但是,那是毫无意义的吗……?)
「喂,你还在发什么呆!」
札克语气更加焦躁地对低下头的瑞依说。
「嗳,札克……不只是那个女的,到了外面之后,你也要杀掉我喔。」
瑞依凝视札克说道,以确认那份约定并非毫无意义。
「啊?你真的满嘴都在说这件事耶。」
札克咂舌一声,满脸不耐地皱起眉。
「……因为你看起来不想杀我。」
瑞依面带不包含任何情感的表情,不满地低语。
「啊?还不是因为你露出那种无聊的表情!再说,我跟你的约定是在离开这里之后的事吧!」
「……我知道。」
面对大吼的札克,瑞依用有些胆怯的语调回答。
(虽然知道……)
不晓得为什么,瑞依甚至无法想像自己被札克杀死的画面。
「知道的话,就别老是说些无聊的事情了。还有,在到外面之前,也想办法处理一下你那像人偶一样的表情。」
札克从看起来还想说什么的瑞依身上感觉到情绪上的压力,冷淡地说道。
「……可是……」
「可是怎样?」
札克用锐利的眼神瞪向纠缠不休的瑞依。
「…………」
露出如蛇一般的眼神,札克散发出的魄力让瑞依无法说出半句话。
「我说啊,我们确实是约定好了……不过不要一直命令我。」
接著,札克露出有些可怕的神情,语气低沉地说。
(──命令……)
听到札克虽有气无力却尖酸刻薄的话语,瑞依这才终于惊觉,稍稍压低了视线。
「……我知道了。对不起。」
瑞依有些后悔自己太过纠缠他,露出有些沮丧的表情。这是为什么?突然被札克冷淡地对待,让她受到了打击。虽然没有根据,但因为随著共同行动,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感觉札克是能够接纳自己一切的存在。
「…………所以,要怎么办啊?」
札克开口重整尴尬的气氛。
「呃……那,我走这个绳梯过去,你从那些摆饰上面跳过去。我觉得我应该跳不过那些摆饰的间隔,这个绳梯也感觉随时会断掉,大概顶多只能让我走过去。」
瑞依稍稍深呼吸后,一如往常冷静地对札克下达指示。
「走不一样的路过去,就没办法进同一扇门,这样无所谓吗?」
「不知道……刚才她说只有一点不同。虽然没说是哪里不一样……」
「算了,反正不管走哪边,都会有什么陷阱吧。」
札克一改态度地说。
「……嗯。」
「你干嘛啊,讲得那么不安。是你说要走不一样的路吧?反正看起来好像不能两个人一起走,又只能继续前进。那么,我们就只能继续前进了不是吗?」
「这我知道……」
「唉……你从刚才就一脸呆滞,是毒气的影响还没退吗?」
札克对讲话不乾不脆的瑞依表现出明显的焦躁。
「影响已经退了。」
「那你到底是觉得哪里不好?」
「……没有,没有觉得不好。我会努力。所以──……」
「啊,真是够了。我知道啦。你想要我杀了你,对吧?」
札克直盯著瑞依犹如死人的双眼,打断瑞依的话说道。
「…………」
瑞依不禁沉默下来。她不是要说希望札克杀死自己。其实她想说「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不过仔细想想,希望他杀死自己跟一起离开这里,说不定其实是一样的意思。
「总之,你不要在途中突然想不开,擅自送死喔。」
「……嗯,没问题。我不会死。」
「这可难说。算了,你先走。」
「嗯。」
之后瑞依为避免踩断梯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对岸。虽然花了点时间,但还没看见札克出现在另一头。
(札克好像还没到……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走过那条路。)
这时,大萤幕上忽然显示出正在犹豫,不知道该往何处走的札克。
(总之,只要随便跳过这片地板,就能到对面了吧。)
札克轻盈地在石头上跳步向前,避免掉到针山上。但这条路就像迷宫一样,等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在同样的地方来来回回,没办法顺利前进。
「可恶!要从哪里走才好啊?」
他不觉得恐怖,不过因为一直无法抵达对岸,他内心的焦躁变得越来越强烈。
「札克,快回去。」
这时,对岸传来瑞依的声音。瑞依似乎比自己先抵达了对岸。
「啊?为什么啊!」
「我可以从萤幕上看到你。你再继续走下去会到不了对岸,所以你往我说的方向跳。」
继续停留原地也不是办法。瑞依如此心想,对札克说道。
(……才刚跟她说过,现在又命令我。)
可是这对札克来说,并不是个愉快的提议。幼年时期的讨厌回忆朦胧地苏醒,让他沉默下来。他讨厌被人命令。
「……札克?」
没有得到回应的瑞依感到疑惑,歪起头来。瑞依没有想命令他的意思。她只觉得想要帮上札克的忙。
「……是是,回去就好了吧。」
心里虽然感到焦躁,札克仍顺著原路回去。
「嗯,回去之后,就从那边往右上走。之后再往左上……」
瑞依看著萤幕里的札克,精准地指示前往对岸的路线。
(……烦死了,老是命令我。)
但每次被瑞依下指示,札克的内心就累积更多的焦躁。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当成了瑞依的道具。
「接下来往右下。」
就在瑞依如此指示的瞬间,按捺不住的札克终究忍不住大吼。
「喂!我可不是游戏里的棋子。别想随心所欲地命令我!」
「可是,我觉得我告诉你怎么走比较快……而且你没有过来的话,我会有点困扰……」
瑞依虽然对札克的语气有些讶异,但还是开口反驳。说是这么说,她也没有任何恶意。
「够了,再一下就到了。」
札克知道她没有恶意,却仍焦躁地说。瑞依或许没有恶意,但若是继续被命令下去,他觉得自己会因此抓狂。
「……喔。」
(……札克果然很焦躁。)
瑞依怀抱著残留在心里的少许疙瘩,将视线移开萤幕。
▲ ▼
之后平安抵达对岸,两人各自走进了阻挡在眼前的门。
(……咦?)
往旁边一看就看见了札克。两边虽被铁栏杆隔开而无法相通,不过空间本身是相连的。
瑞依就隔著切割空间的栏杆与札克相视。札克的眼神看起来就与在B6第一次相遇时一样,那种看起来极度想发泄某种情绪般,缺乏理性的模样。
「札克,这个房间……」
但瑞依并不怕那个眼神,缓缓接近札克。
「是啊……门好像被锁上了,这里也好像只有针筒。这是要我们干嘛?叫我们打个针,变得精神恍惚吗?哈!」
札克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针筒?)
瑞依重新环视房间。两人所在的房间中央都摆著桌子,桌上则各自摆著一个装有某种药物的针筒。瑞依小心地不去碰到锐利的针头,并轻轻拿起针筒。
(……是真的针筒。这里面装了什么药吧?)
瑞依把针筒拿在日光灯下,专注看著里面诡异的橘色液体。
「啊哈哈哈哈哈!」
──这时,两人的耳里听见直接窜进耳膜的熟悉笑声,且响遍了房内。
「嗨~这是第一次直接跟你们见面!我就是这层楼的审判者──凯西!」
化著完美妆容的女人──凯西不是出现在萤幕里,而是从楼中楼的房间门内走出来,出现在两人眼前。但视线范围内没有楼梯能够走上凯西所站的楼中楼,而且楼中楼被防弹的玻璃墙包围,从两人的位置根本无法对她出手。
「喂,臭嗜虐女,你这次又要干嘛!给我下来,我要杀了你!」
札克对隔著玻璃墙俯视两人的凯西如吠叫般大吼。
「哎呀,札克你真是的,居然用那种语气对我这种美女说话,真是一点也没变呢!不过你这一点也让我好著迷啊!」
凯西优雅地俯视两人窃笑。
「这次我们要做什么?」
瑞依仰望著凯西问道。
「这个嘛,瑞吉儿.加德纳,你觉得针筒是用来做什么的?」
凯西虽然对瑞依冷静沉著的模样摆出无趣的表情,但也不改开朗的语调向她问道。
「……刺进身体,把药物注入身体里?」
瑞依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后,就不知从何处传来音量大得吓人的「叮咚叮咚」的音效,响遍了整个房间。
「答对了,瑞吉儿!而且很惊喜的是,你们只要各自拿起放在那边的针筒打进身体里,就可以解开锁了!很简单吧?」
「针筒里面装的是什么药……?」
瑞依盯著针筒。
「我就告诉你吧,瑞吉儿。一个是维他命剂,另一个则是很危险的药物……危险的那个药效非~常强,说不定会被恶梦折磨得很痛苦……然后就再也醒不来了喔。」
凯西用手指抵著嘴唇,一边用恶作剧的语调这么说,一边对札克拋媚眼。
「什么!装著那种药的是哪个针筒啦!」
「我不会告诉你们,而且我也忘了。再说,这个房间本来就是设计成只有其中一边会中奖。运气好会拿到维他命剂,运气不好就是危险药品。这本来是要给罪犯们碰运气的。可是你们有两个人……呵呵。」
凯西露出不带任何怯懦的微笑。
「你早知道会变这样了吧……」
看著凯西的得意神情,瑞依轻声低语。
「哎呀,你这孩子真不可爱……一个虽然很聪明,却没有其他魅力的孩子。我一~直都观察著你们,不过你就跟札克说的一样……非~常无趣呢。」
凯西用看著比自己低等存在的眼神俯视著瑞依。
(……无趣……)
瑞依觉得被这个女人说无趣,跟被札克这么说完全不同,让她感觉相当屈辱,而且不悦。
「好了,无聊的话题就到此为止。我想想,毕竟你们有两个人,就让你们采用特殊规则吧!」
「特殊规则……?」
「没错,特殊规则。那两支针筒……你们要互相交换也无妨。还有……只打一支,或是要两支都打也没关系。不过,你们可要一~滴不留地全打进体内哟。作弊将会在这里遭受永远的惩罚!一辈子再也无法离开这里!」
这瞬间,不知从何处传来「咚咚咚咚咚」──一道滑稽的击鼓巨响。
「那么,各位罪犯,祝你们好运~!」
凯西就像名音乐剧舞者,边配合击鼓声转了几圈,边发出独特的笑声消失在门后。房间内只留下瑞依、札克及两支针筒。
「札克……」
瑞依下意识地呼唤他的名字,想向他求助。
「喂,把针筒拿来。快点。」
焦躁的札克以半命令的语气对瑞依说。
「嗯……」
瑞依连忙将桌上的针筒拿来。
「喂,你知道哪边是危险的那一个吗?」
札克瞄了针筒里面的液体一眼,开口询问。其中一支针筒里的液体是橘色,另一支是黄绿色。
「……不知道。」
瑞依摇了摇头。她读过很多书,但还不至于连药品知识都懂。
「我想也是。我也不知道,可是我不打算在这种鬼地方死掉。说什么我都不想被那女人杀了。」
札克露出恐怖的表情。
「……那,两支都打在我身上怎么样?」
瑞依稍作思考后,如此提议。
「说什么傻话啊!你有自信能在打完两支针之后醒来吗!」
札克不禁为这个乱来的提议大吼。
「……不知道。还是札克你要打看看?」
瑞依乾脆地说。
「啥?我当然不要!」
(这家伙在想什么啊……?)
札克完全无法理解瑞依的思考模式。
「你不想打针,就让我来。虽然不知道会怎样。」
瑞依用坚定的语调对困惑的札克说。不过从札克的角度来说,她这番话就像不顾后果的自私发言。
「你还说不知道,要是你死了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如果我死了,或是你死了要怎么办啦!」
札克的心里有股愤怒在沸腾。
「……那样的话,你的誓言就没办法实现……可是,那是……」
这一瞬间,瑞依的耳里响起「铃──……」的铃声。
「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陷入混乱的瑞依说。
「……喔,也对。你想死嘛。我真是问了个无聊的问题。」
札克嘲笑似的挖苦她。
「……无聊……」
瑞依轻轻复诵札克的话语。
「虽然很不爽啦,不过你跟我跟那女人说的一样,就像是彼此的道具。反正……我是不知道你对神发了什么样的誓,但我想你大概只要能死,就心满意足了吧。」
札克凝视著脸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的瑞依,一脸深感焦躁的模样,问出他内心某处一直抱有的疑问。
「我说你啊,你满脑子想死,是有办法摆出什么好看的表情吗?」
「…………」
瑞依无法立刻对这道疑问给予肯定的回答。
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许我从出生到现在,都不曾打从心底露出笑容。
「……无聊死了。被人偶当成道具,真的很无趣……」
面对沉默的瑞依,札克吐出微微叹息,自言自语般低声扔下这句话。
「──不过,我现在不打算照著那女人的意思去做。离开这里比较重要。所以,我会乖乖听你使唤。」
札克自暴自弃地说完,就把手伸到栏杆对面,硬抢走瑞依拿著的针筒。
「等一下,那是我的针筒……」
瑞依睁大了眼睛。
「少啰嗦。虽然好像是很危险的药,可是这不是毒吧?如果我会被这个弄死,就表示让你打的话会马上翘辫子。那让我来还要好上好几倍。」
札克浮现不带任何恐惧的笑容说道。在这个状况下,这或许是明智的判断。不过瑞依只觉得是失去冷静的札克失控了。但是,她已经无法阻止札克打算注射两支针筒的那只手。
「……等一下。」
瑞依虽然明白,但还是把手伸向铁栏杆另一头的札克。
「我才不等。」
札克往瑞依瞥了一眼。那彷佛拋弃了某种事物,又或者遭到拋弃的表情之下,似乎隐藏著札克至今体会过的人生悲哀。
他卷起连帽上衣的袖子,把两支针筒同时刺进手臂。不知名的药物渐渐打进了札克的体内。不久,两支针筒的液体全被札克的身体吸收后,下一扇门就打开了。
「看来门解锁了。赶快走了。」
札克冷静地踏出脚步。药效似乎还没显现。
「嗯……」
瑞依用祈祷似的眼神,注视著那道背影。
▲ ▼
门后连接著一条走廊。札克快步走向前,拉开了跟瑞依之间的距离。但不晓得是不是药效开始发挥了,札克感觉这条走廊像是看不见目的地,没有尽头。
(……可恶。头昏眼花的。)
──……头……痛得要裂开了。
同时,一阵令他无法站稳的晕眩感袭来,札克忍不住当场蹲了下来。
(可恶,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沙沙沙沙沙──伴随著犹如那一天待在雨中的声音,一片像是电视模糊的杂讯,埋没了整个视野。
而札克就像梦见了那场梦的后续,被迫鲜明地想起那一晚的事情。
▲ ▼
──……我杀掉经营设施的那对夫妇,是在将丢在地上不管的小孩尸体埋进庭院的那一天。那个小孩大概比我小三岁,不过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一开始挖开的地方,挖到了应该是几个星期前埋的婴儿,但是因为那太碍事了,所以没办法把尸体埋进那个洞里,我只能再挖新的洞。我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像这样埋葬小孩的尸体了。
而那一天下著雨。大到就算撑伞也没意义的大雨持续下了一整晚。
因为这样,变成泥巴的土壤是很好挖,但也容易垮下来,害我花了一点时间埋尸体。埋尸体的工作总是在深夜进行。屋外没有灯光照明,四周一片漆黑,再加上那阵强烈大雨,搞得我当天被淋得全身湿又满身泥。
(可恶……)
绷带被弄脏的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没有新的绷带可以换。所以我身上的绷带总是飘荡著一股恶臭。
这么说来,也已经好久没洗澡了,久得我都忘了大概有多久。我是不怎么在意,不过只有在埋完尸体之后会洗澡。我讨厌手在碰过尸体后留下的臭味。会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的身体也会从碰过尸体的手开始腐烂。
(呕……)
一股呕吐感涌上,我带著满身的泥巴回到设施里面。
设施里面莫名地安静。我探向客厅后面的寝室,发现那对夫妇已经睡著了。我有些失望。那个女的总会在我埋好尸体后,瞒著那个男的给我一些剩饭。他们想必是讨厌埋尸体,甚至不惜让我这样怪物活著吧。真是些自私的家伙。
(肚子好饿啊……)
我用手摀著发出声音的肚子,找找有没有掉在地上的袋装零食,但那天没有。设施里的客厅不是很乾净,大概是因为没有人打扫。客厅里到处散落著杂志、衣服跟垃圾,那些全是那对夫妇的东西。
宛如全新的小孩玩具如装饰般摆在柜子上,没有被用过的迹象。这座设施里不需要那种东西。
因为这座设施里,已经没有小孩子了。我是最后一个──不过这座设施的那对夫妇肯定又会学不到教训,为了钱而领养孩子吧。然后不给他们任何食物,让小孩饿死,再叫我把尸体埋起来。
在接连死去的小孩子之中,只有我没有死。那对夫妇称呼我为「怪物」。他们会这样叫我可能不只是因为我吓人的外表,也是因为我死不了。虽然我会偷吃零食,但是我顶多一星期偷吃一次,能有剩饭吃,最多也是三星期才一次。因为新来的小孩要饿死,差不多需要这么长的时间。那对夫妇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不会死的理由吧。我自己也不知道。不过,我已经连那种事情都懒得想了。
(唉。)
当我吐出小声到被雨声盖住的叹息时,眼前忽然出现刺眼的光芒。
(那是什么?)
那是放在客厅的电视灯光。因为电视的电源开著。我没有多想,像被光芒吸引般靠近,在电视前面坐了下来。电视平常只在那对夫妇醒著的时候打开。而那对夫妇醒著的时候,我大多在二楼的仓库静静蹲著。所以我虽然会多少听到一些声音,但不曾看过电视在播什么。
(电视啊……)
我对不曾看过的电视产生了兴趣。
可是因为现在是深夜,电视上没有出现任何东西。我不太懂要怎么操作,就直接按下了按钮。接著出现了某种东西。
那大概是有点年代的──电影。这还是我第一次看电影。
电影里有对年轻的男女情侣不知道在开心什么,哈哈大笑。
(有够无聊的电影……)
我本来想关掉电视。我最讨厌看起来很幸福的家伙了。不过这时,那对男女眼前出现了全身的皮肤几乎都快剥落,长得像怪物一样丑陋的男子。那个丑陋男子毫不犹豫地拿柴刀往情侣之中的男方不断挥砍,杀死了那个男人。他的暗红色鲜血像是喷到了电视外一样,喷溅在画面上。
男友被杀死的女子气得发狂,直对著丑陋的男子大喊「你这怪物!」先前那么幸福的模样似乎都是假象般,她的表情充满了绝望。
丑陋男子也毫不留情地劈开女子的头。电视萤幕中播出翻著白眼死去的男女,以及露出裂嘴笑容的丑陋男子。怎么说,那真是爽快得让我心脏麻痹的光景。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至今都不知道有没有在动的心脏正不断激烈地跳动。不断跳动。
(……啊……没错……)
然后,我终于发现了──
──……只要这么做就好了。
(这很简单……)
我从电视前站起来,走进有很多黑色虫子乱窜的厨房,拔出最大的菜刀往寝室走去。那对夫妇像蠢蛋一样边睡边打呼。
我毫不迟疑地拿菜刀朝那个男人的喉咙──埋尸体时,尸体的脖子总是快要断掉的感觉,所以我想那里一定是人类的弱点──刺下去。因为电影里也是男的先死,我就照做了。男人发出「唔喔喔啊啊啊!」的粗声呻吟并瞪著我,但不到一分钟就死了。
(……哼。)
我盯著已经一点也不可恨的那个男人的尸体,心想──人会轻易死掉。杀死一个人,很简单。
(为什么我会……忍耐那么久呢?)
「呀──!」
女人察觉男子发生了什么事,一从床上跳起来,就发出充满恐惧的尖叫声。她从床上滑下来,拚命想要逃走,不过不晓得是不是脚软了,她只是坐在地上猛往后退。
「…………」
我俯视著那个滑稽的女人,挥动手中的利刃。
女子用从没让人见过的害怕眼神,对著我连喊了好几次:「你这怪物!怪物……!」
(怪物……是吗……)
老实说,我很讨厌被叫怪物。我讨厌这层绷带底下永远不会消失的烧伤痕迹。我不可能会喜欢。但我会讨厌不是因为它会害我想起一些事情。只是好像不是人类,像怪物一样,所以我很讨厌。
不过那时的我,不知为何看见那女人对我大喊「怪物」的模样,却觉得有些高兴。胸口一阵骚动。不论被说些什么都无所谓,也已经不用再听她的命令了。这个女人,会被我杀掉。之后剩下的,就只有绝望。
(当个怪物也不错啊。)
我微微一笑。
──啊……我现在就好像待在刚才第一次接触的故事里面。不……不对──我自己就是那个杀手。
之后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或许根本没有那么久。等我回过神来,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于是这座设施里,就只剩下我了。沙沙沙沙──只有盖过一切的雨声持续传进耳中。
▲ ▼
──脑袋像是被人揍了一顿,痛得要命。好不舒服。
(啊……感觉要发疯了……)
──…………好想杀人。
好想杀人好想杀人。
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
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
瑞依追著我跑来的脚步声,就在身边响起。
『──拜托你……请你……杀了我。』
瑞依的话语,在札克的心里回荡。
才刚见面,瑞依就求我杀了她。现在想想,其实那时候就杀掉她也无所谓。不如说,搞不好那时候就杀掉她比较好。瑞依一定会继续摆著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表情,自愿被我杀掉。她现在肯定也净是想著要被我杀掉。不然,她应该不会想帮助我离开这里吧。
我不知道瑞依为什么想被杀,也没必要知道。不过,对瑞依来说,我终究只是她的道具。
(可是,如果我现在杀了她,我就是在说谎吗──……?)
札克知道随著时间经过,药物逐渐控制了他的全身。他感觉自己一直身处于最糟糕的梦境之中。想杀人的强烈欲望,以及仅存的少许理性正在疯狂交战。
(札克看起来怪怪的……?果然还是因为毒的影响……)
「札克,你还好吗……?」
瑞依跑向一走出门,就一直蹲在地上不动的札克。
(别过来──)
札克内心如此默念。
但是当他看见跑过来的那道身影的瞬间,头顶就冒出一股强烈得无法控制的欲望。好想杀人──除了这个欲望以外,他无法做任何思考。
「…………」
札克当场迅速站起身,对瑞依举起镰刀。那将无数人打入绝望的巨大刀刃,当然能够轻易砍断瑞依纤细的颈部。
「……你怎么了……?」
瑞依虽然浮现有些惊讶的表情,却也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静静询问。
「嗯……我是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奇怪的药害的……但是我现在好想杀人,好想杀人,好想杀人……感觉都快疯了!」
札克注视著瑞依那双彷佛看透一切的蓝色双眼,迸发出火花般地咆哮。
(所以,你快点去别的地方──)
其实他很想马上杀人──想马上杀了眼前的瑞依,想得不得了。
不过札克的脑海里闪过跟瑞依的约定。
『要是有办法一起到外面,到时我就会……──杀了你。』
打从出生在这个世界,我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讨厌的东西。就算想这种事也没有用。但是说谎──我唯独讨厌的,就是说谎。
「……这样啊……我无所谓。」
瑞依毫不犹豫地直接回答。
(──真无趣。)
札克对瑞依的话语回以一声轻笑,然后低下头。
「…………是喔。」
(──虽然很无趣……)
「喔,是喔,我想也是啦。毕竟你希望我杀了你嘛!」
(但是想杀人想得不得了──)
札克无法克制自己,朝瑞依挥下镰刀。
锐利的镰刀刀刃紧紧抵在瑞依的脖子上。就像被冰块贴著一般,非常冰冷。
「……可是,你没关系吗?」
瑞依感受著皮肤传来的冰冷,再次静静询问。
「……啊?」
「你还没到外面。而且……我的表情,还是很无趣的表情对吧?」
瑞依用正如字面所说,那张不带任何情感的表情直直凝视著札克涨红的脸。
(──既然知道的话……)
「喂……事到如今,你还想威胁我吗?是吗!」
(那就帮我想想办法啊──)
札克感觉全身不舒服得快吐了。
他自己也感觉得到握著镰刀的手正不断地微微颤抖。只要理智线再多耗损一点,札克就有可能立刻砍断瑞依的头。
「不是。你为了我对神发誓,所以那也是你的誓言。现在我不命令你,也不求你。我只是要问你……──札克,你杀了我,真的没关系吗?」
瑞依边感受著从札克的手臂传递到脖子上的颤抖,边以严肃的神情问道。在这种随时会发疯的状况下,札克对瑞依第一次表现出的认真表情感到有些惊讶──
「……你是笨蛋吗……──怎么可能……没关系。」
却也说出内心的想法,如此答道。
「不过……就算你是表情很无趣的女人……我现在也很难克制自己不杀你啊。因为,要是忍耐得住,我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啊……我为什么……要忍耐……这么久……?
只要我想动手,马上就能杀死她。我明明想杀得不得了,心里却有一道声音一直告诉我,不可以杀掉瑞依。
(是因为没了这家伙,我就没办法从这里出去了吗……?)
『既危险,又只是把彼此的自私想法强加在对方身上的约定……虽然乍看之下利害关系是一致的,却只不过是把对方当成道具。不过……你们哪一个人,才是真正的道具呢?』
──那,对我来说,瑞依也只是道具吗……?
『你们的约定看起来毫无意义到很滑稽的地步。』
(约定……)
──啊……这么说来……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订过约定。我原本以为约定这种东西跟我无缘。因为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人活过来的。
(可是离开这里之后,瑞依就会被我杀掉,或许这个约定真的就跟那女人说的一样,根本就没有意义……)
札克忽然将视线从瑞依的身上移开,轻吸一口气以挤出残留的最后一点理性,然后语气有些颤抖地说:
「…………但是,我也讨厌说谎……你知道我这句话的意思吧?」
一阵时间彷佛暂停不动的氛围流窜在两人之间。
「……嗯。」
眨了眨眼后,瑞依盯著映照在札克的镰刀上,那个面无表情的自己并微微点头。
「……你真聪明……所以……拜托你……」
接著,札克将瑞依纤细的身体缓缓拉近自己。
「…………只有现在这段时间,不要……被我杀掉──」
札克在瑞依耳边悄声说完后,轻轻放开了她。
两人像是在确认定下的约定,对视了一秒钟。
倒映在瑞依眼里的札克带著前所未见的认真眼神。
札克的耳里又开始下雨。一阵会抹除一切的深夜大雨。
从绷带隙缝间窥探的双眼深处,出现了那一晚看的老旧电影。那部电影是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啊,可恶。我只有看过那部电影,早知道就至少记住那部电影的名字了。啊……不过那部电影真的棒透了。爽快透顶。
──噗通,噗通。
──噗通,噗通。
光是回想起那部电影,就可以感觉平时不晓得有没有在活动的心脏,确实开始跳动。
好想杀人。
好想杀人,好想杀人,想得不得了。
已经没办法思考其他事情了。不想再思考任何事情了。
随后像是某种东西断裂了般,札克的表情瞬间化作虚无。
▲ ▼
──要快点逃……!
在瑞依的脑海中,格外清晰地浮现在B6第一次遇见札克时的情景。
那时候……小鸟被砍成两半,我一如往常地治好小鸟,然后埋到土里。
虽然小鸟死掉很可怜,可是我觉得很幸福。
因为我认为,它可以回到家人身边。回到我理想的家人身边……
但那些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甚至连梦都不是。回想起来的,只有根本不想忆起的现实。
瑞依瞬间垂下视线,细心领会内心的哀伤,然后转身背对札克。
(……我,还不了解札克的一切。)
在履历表上看到的那些事,都是别人擅自写下的资料。不会对他有所误解,也不会有更进一步的了解。
『────……我……讨厌说谎。』
不过,唯独这一点是瑞依确实了解的事。瑞依稍稍握紧拳头。
(我不会……让札克变成骗子……)
瑞依在心里暗自发誓后,用最快的速度从摇摇晃晃的札克身边跑走。
──札克那时候为了我向神发誓。
『我绝对会亲手杀了你!』
但是,札克肯定不希望在这种况下杀掉我。札克不想杀掉这么无聊的我。
嗳,札克。我不能继续活著。我从那一晚开始,就一直这么想。
可是,我想让札克杀掉我,所以我想帮上札克的忙。
而且,我们约好了。约好……要露出能让札克想杀掉我的好表情。
所以────……只有现在,我不能被札克杀掉……!
札克在耳里降下的猛烈大雨中追杀著瑞依。
(好想杀人,好想杀人──!)
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无法理解任何事情。搞不懂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也分不清自己是大人还是小孩。但是已经没办法思考任何事了。无论谁都好,我想杀人。想杀得不得了。
在不时冒出杂讯的脑海中,不知为何地接连浮现出当初在设施埋进庭院的小孩样貌。这世上没有鬼。这是常识──但一个个死去的小孩化作格外清晰的影像,伫立在札克的眼底。他们没有怨恨札克,也没有向他求救,只是用毫无生气的眼神看著札克。然后说:「我不想来这种地方。」
(关我……屁事啊。你们……很恶心)
每次看到那个景象,札克就差点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并以踉跄的脚步追杀瑞依。即使如此,以瑞依的角度来说,札克追杀她的脚程还是极为快速。
(再这样下去,马上……就会被追上……!)
「呼……呼……」
瑞依感觉到札克已经快逼近自己的背后。
她喘著大气,在迷宫般的昏暗走廊中不断奔跑。
(好喘……)
自己一定不曾像这样为了某人奔跑过。
但是瑞依专注忘我地跑著,甚至没有时间思考那种事情。要是稍微停下一步就会被杀掉。不过,其实什么时候被他杀掉都无妨。她想要在札克知道一切之前,就被杀掉。
(……?)
一回过神,瑞依惊觉札克的气息似乎消失了,于是瞬间确认背后的情况。札克跑步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毒的效用……)
瑞依的眼底浮现在几分钟前,札克打了两支针的光景。
(札克连我的那支针都打了……)
『如果我会被这个弄死,就表示让你打的话会马上翘辫子。那让我来还好上好几倍。』
那是……札克要让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而想出来的手段。瑞依忽然这么想。
(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不要让札克现在杀了我……)
仅此而已。
因为周遭很昏暗,所以瑞依看不见走廊的前方。她忘却所有一切,在这条连尽头都看不见的走廊上奔跑。然而,当她逐渐拉开跟札克之间的距离,终于走出漫长的走廊时,眼前突然变得相当明亮。
▲ ▼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片设置了日光灯,亮到让人感到刺眼的宽阔空间。
这片空间像是才刚建造完成或是重新涂装过,里头全是没有任何污点的纯白墙壁及地板。在房间的最里面摆著大型萤幕跟看起来很复杂的机器。但瑞依所在的地方跟那里之间隔著一层和刚才那间房间一样的透明防弹玻璃墙,没办法过去。也就是说,这里是条死胡同。
「…………」
(是死路……)
不用特地回头,瑞依也感觉得到札克已经来到她的附近。
瑞依轻喘著气,在原地停下脚步。
──……已经没办法折返了。就算折返,大概也没有意义。也没地方可以逃……
(连回去的地方都……)
『因为你的爸爸跟妈妈……──正在地狱里等你──』
瑞依呆站原地,朦胧想起在手术台上,听到丹尼对她说的那段话。
(医生……地狱是……比那个家还要凄惨的地方吗……?)
瑞依缓缓回头望向房间入口。
札克正脸不红气不喘地静静站在那里。凝视著自己的札克跟第一次见面时,以及一起走到这里的札克都不一样,眼神非常空洞。
「…………」
札克沉默不语,慢慢逼近瑞依。当他一站到瑞依的正前方,就再次对瑞依举起了那把犹如死神的镰刀。
「…………」
(札克,对不起──……我会害你变成骗子……)
瑞依缓慢闭上双眼。
(……可是……就这样被他杀掉的话,我一定能上天堂……)
她在眼皮底下暗自如此心想。
就在这一瞬间。
『──砰!』
楼层内响起一道让心脏猛烈跳动的巨响。
(……!)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底流转。因为那肯定是手枪的枪声。
一睁开眼,瑞依就看见札克低头跪在地上。他的小腿肚冒出大量鲜血,就像打翻了果汁一般在地板上逐渐扩散。
「啊哈哈哈哈哈!」
随著一阵疯狂的笑声,凯西再次出现在玻璃墙的另一端。
「在最高潮的时候打断你们,真的很抱歉~因为这里是枪毙罪犯的房间,机会难得,所以我就帮你射杀他了。」
凯西平淡地对茫然的瑞依说。
「……枪毙……」
「没错。你看,有这么多的枪口包围著你们。这些全都只要按下一颗按钮就能击发哟。很棒吧?」
凯西一说完,纯白墙上就冒出好几个大型枪口。从四面八方包围两人的枪口数量之多,两人想必无法像在B3入口时那样躲开。
「啊,话说回来……刚才你们吵架的模样……真是太~令人愉快了。尤其是札克!你简直是我的模范,是我理想中的罪犯!挣扎过后还是没办法克制冲动这点,真的太棒了……!」
凯西在玻璃墙的另一头用跟这段话不搭调,彷若恋爱中少女的陶醉语气对札克说。光是想起刚才透过萤幕看到札克脸色大变,追杀瑞依的那个模样她就兴奋得发抖。
「……吵死……了……!」
札克拖著脚慢慢起身,往玻璃另一端的凯西一瞪。
「……札克!」
听到札克的声音,瑞依不禁跑向他的身边。
「别过来!我会杀了你!」
但札克大喊,拒绝她的接近,并用锐利的眼神看著瑞依。
「看,虽然因为枪击的疼痛变得比较理性了,可还是这副德性!你.克.制.不.住……对吧?」
凯西稍微舔舔嘴唇,挑衅拚命忍著不对眼前的瑞依下手的札克。
「啊?别老是说些让人火大的鬼话!杀了你喔!」
「啊哈哈,我只是讲出事实哟。而且要被杀死的,是身为罪犯的你啊,札克……来,瑞吉儿.加德纳。我把这个给你。」
凯西像在丢垃圾一般,从防弹玻璃的另一端把红色手枪丢到瑞依脚边。
「有那个的话,你们的情势就平衡了吧?所以,互相残杀吧!我会对存活下来的那个人施以更棒的定罪刑罚!」
啊哈哈哈哈哈──凯西发出口头禅般的笑声,由衷感到愉快地大肆宣言。
在她疯狂的脑袋里,鲜明浮现出札克与瑞依展开一场美丽厮杀的情景。她非常想要快点看到那幅光景,觉得心痒难耐。
(互相残杀──……)
瑞依在短暂沉默之后──
「……那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用平淡的语调问道。凯西的表情因为这句话产生了剧变。
「啊?别这样,你真的很无趣耶。追求其中的意义要做什么?你觉得找到意义就会有什么东西诞生吗?罪犯不可能产生出什么东西,所以根本就没必要寻求意义。」
然后露出美女特有的恶毒神情,如此断言。
(……──无趣……)
瑞依再次陷入沉默。
『……无聊死了。被人偶当成道具,真的很无趣……』
(札克他……也觉得我很无趣……)
──妈妈跟爸爸也是……因为我很无趣,所以才不听我说话吗……?
(……我明明……只是想要养小狗──……)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那只在寒冷的夜里,从纸箱里用求救的眼神直盯著瑞依的小狗。瑞依想起它可爱的脸,并悄悄捡起脚边的红色手枪。
(好重……)
手枪的触感,让瑞依的记忆变得更加鲜明。
「来,让我看看有趣的场面吧……!」
看准了瑞依捡起手枪,凯西有如下达开始互相残杀的信号般,高声说道。
(……有趣的画面……)
──……虽然……那一点都不有趣……
「要开枪就快点。」
札克对一直看著前方,也没举起手枪的瑞依说道。
「嗳,难道你害怕扣扳机吗?你没办法摆脱一点也不有趣的无聊小孩形象吗?」
凯西对彷佛真的变成人偶般,动也不动的瑞依挑衅问道。
「……不。」
瑞依注视著握在手中的枪,直截了当地答道。
「喂,瑞依,就算你不开枪,我也忍不住想杀你啊!」
札克在绷带下皱著眉头大喊。
瑞依那彷佛不曾晒到日光的白皙颈部,跟数分钟前一样被镰刀的前端抵著。但是,刀刃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
「……我不会开枪。」
瑞依一瞬垂下视线后,用毅然决然的表情断言道。
「……是喔。但是啊,我可是想杀人想得不得了!」
札克用掺杂著悔恨的悲痛语气大吼。
(啊啊!可恶!)
──我也不想在这种连自己都控制不了,这么屈辱的状态下杀你啊,我的脑子里清楚得很!
可是已经……到极限了。
(好想杀人……)
──一旦松懈,就老是冒出这个想法。我现在实在很想体会那种爽快的感觉,想得不得了。但就算现在杀了你,大概也没办法感受到那种心情吧。不过,我现在只想……只想用这双手杀人,整个人都快疯掉了啊。
「呼……呼。」
一脸似乎在忍耐著什么的札克,呼吸看起来好像很难受。
「……对不起。要让你杀掉无聊的我了。」
瑞依凝视著这样的札克,用领悟了一切的语气说道。
「是啊,的确是……!现在杀了你大概会超级不爽的吧!所以我就说了,要开枪就开!你在这个距离下开枪,一定打得到我。」
札克用半说服的态度对瑞依大喊。
「……我不会对你开枪。」
但瑞依坚定地这么说。她的意志坚定得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所动摇。
(我不会杀掉札克……)
因为札克为了我对神发过誓,说会杀掉我──
「哈哈哈……这种时候你还在说什么蠢话。嗯……不过也是……因为你想被我杀掉嘛。」
札克虚弱地笑著,抽搐起嘴角。可是瑞依微摇了摇头。
「是那样没错,但也不是那样……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接著,瑞依在包覆著房间的寂静当中,开始述说。
「我被札克杀掉没关系。可是……我才不想如那个女人……如那个女人的意。因为……我跟札克……──都不是道具。」
瑞依就这么直视著札克的眼,说道:
「所以……要杀人,或是被杀……都是由你跟我自己决定。」
这段话,令札克忽然感觉全身正渐渐失去力气。
──……我……不是道具。
的确……她说得对。这道理很简单。我为什么没有发现呢?我果然是笨蛋啊。
没错,瑞依。就跟你说的一样……要杀人,或是被杀,都该由我,还有你自己决定。
不是自己决定的话,那又到底该由谁决定?
(再说,我哪会定下没有意义的约定──)
「…………哈哈哈哈哈!」
札克如恢复了理智般,张大嘴巴大笑。
「喂,瑞依……别到了这个地步,才讲这种有点有趣的话啦。可恶,我忍不住了!我说啊,你至少笑一下啦!现在就笑!」
接著他有些激动地煽动瑞依,并拖著脚逼近她。
(…………笑……)
瑞依突然闭上双眼。
──……我最后一次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好像是小狗来家里的时候,但却想不起来。
我以前都是怎么笑的呢?好像都是在觉得某些东西可爱时才会笑出来。
还有……我喜欢那个音乐盒的声音。那个我很喜欢的音乐盒。
那是妈妈在我七岁生日时买给我的。那时候的我非常开心,一整晚都在听音乐盒。所以听到音乐盒的声音,我总是觉得有点幸福……
(如果想起音乐盒的声音,我是不是就能笑出来了……)
「…………」
瑞依慢慢睁开眼,看向札克。
随后她带著依旧映照出世界末日的双眼,只以嘴角勾出微笑。
「…………难看死了……你的眼神真的像死人一样。」
札克对她僵硬的笑容感到有些无力,同时这么低语。接著札克慢慢举起镰刀,把刀刃移开瑞依的脖子。
「……不过──如果那变成了真正的笑容……就棒透了。光是想像杀掉那样的你,我就能露出比任何人都还灿烂的表情。」
然后,札克盯著映照在有些脏污的刀刃上,自己那包著好几层绷带且看起来就像怪物的脸,并突然像第一次遇见瑞依时一样,用冲破耳膜般的大音量嘶喊。
「我甚至可以……自己把自己杀了!」
那一剎那,札克自行把镰刀抵在自己的肚子上,从连帽上衣上面狠狠割开腹部。
(…………!)
瑞依的眼里,有一大片暗红色的鲜血喷溅飞舞。
「……札克……!」
(发生了……什么事……?)
瑞依无法顺利理解状况。即使脑袋一片混乱,她还是跑到札克身边。
「搞什么东西啊啊啊!」
凯西也不禁发出尖锐的大喊。
札克的行动完全出乎凯西的预料。她的脑袋比瑞依还要混乱,顺著怒意操作机器,打开和防弹玻璃墙合为一体的门。然后走近瑞依的身旁,狠狠地往白皙的脸颊上打了一巴掌。
(好痛……)
这阵冲击似乎让瑞依想起了某些事情,一瞬间用轻蔑的眼神仰望凯西。
「啊啊啊啊啊啊!太荒谬了!说你们是模范,真是天大的错误!难得我都给了你一把枪,却连扳机都扣不下去,你根本称不上罪犯!艾札克.佛斯特则是竟然蠢到在欲望的驱使下自杀────太令我失望了!」
凯西抽搐著脸,哀叹似的喊道。这个情形跟凯西所猜想的任何结局都不相同,是一点也不美丽,且最糟糕的结果。
(我想看札克忍不住杀掉瑞吉儿的画面啊……!然后用我的这双手慢慢折磨留下来的札克,慢慢花时间审判他──现在这样就像在我的审判程序中突然杀出了程咬金……!)
凯西看著鲜艳的红色逐渐从札克身上流出的情景,紧咬著涂了同样鲜红色口红的嘴唇。
「真是的……早知道会变这样,那让札克留下来还比较好。他一定比你更适合被打成蜂窝……就算审判你也一点都不有趣!果真没错,瑞吉儿……你真的、真的是个很无趣的人……!」
凯西再次歇斯底里地用力一掌打上瑞依的脸颊,把怒气都发泄在她身上。
(……好痛……)
这阵疼痛让瑞依瞬间阖上眼皮。眼皮底下浮现出妈妈跟爸爸大声争执的模样。
我已经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那样了。可是他们吵架的时候,妈妈总是会被爸爸打。一定是因为太痛了,妈妈才会变得不对劲。因为,妈妈买音乐盒给我的时候,不是那个样子……
(可是,我现在是因为太无趣,才会被嫌弃吗……?被这样的女人嫌弃……)
「……我不记得有被你断定是无聊的人。」
瑞依直盯著凯西那以一圈眼线修饰的双眼,用掺杂著些微愤怒的声音说。
「啊?你这算不上罪犯的家伙,想反抗我吗?我说……说到底,你这种无趣的小孩──为什么有办法来到这里?」
凯西为瑞依的反抗态度感到极为不悦,并睁大她的大眼俯视瑞依。
「……唔……唔……」
这时,札克呻吟似的细微声音传进了正在对峙的两人耳中。
瑞依反射性地转头看向札克。札克虽然微微抽搐著,却仍有微弱的呼吸。
「……哎呀,你这不是还活著吗!真的好像怪物一样……太棒了!」
札克还活著──这个事实,令凯西的语调变得跟刚才对待瑞依时截然不同,听起来相当开心。凯西就像奔往情人的身边般跑到札克的身旁。
「……你要杀掉札克吗?」
瑞依问道。
「是啊,毕竟要审判这么棒的罪犯的人,只有我吧……?」
凯西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
接著,凯西想起用设置在B6的无数台监视器拍下,在札克成为祭品之前──屠杀祭品们,只能形容为杀人魔的模样。每次隔著画面看到札克的那个身影,她的脑袋就痲得不得了。看著札克跟自己不同,只是顺从本能用残暴的手段虐杀祭品的样子,非常刺激──
(可是,他却因为这个女的变成了祭品……)
不过说实话,这样对凯西来说正好。
──因为这样一来,我就有权力惩罚那么棒的杀人魔了。
「啊哈哈哈哈!」
凯西一想像亲手杀掉札克的瞬间,就不禁涌上一股笑意。
──札克一定要由我来行刑……!因为不管怎么想,适合这份工作的人都只有我吧?
(他在被杀掉的瞬间会露出什么表情?我期待得心痒难耐啊。)
……──铃。
这时,某处忽然响起细微的铃声。那声音当然只有瑞依听得见。
「……住手。」
瑞依听到铃声,神情僵硬地对兴奋不已的凯西举起手枪。那把红色手枪,是刚才凯西从墙壁另一端丢过来的枪。
「哎呀……瑞吉儿,事到如今你还想做什么?你想开枪也没关系哟~但是,真可惜……其实那把手枪没有装子弹呢!啊哈哈哈哈!不过……嗯,我有点中意你敢拿枪指著我的态度。」
凯西用刺耳的声音,瞧不起似的讥笑瑞依。
(没有……子弹……?)
然后凯西看著稍微面露困惑的瑞依,微微扬起嘴角,从黑色紧身裙的口袋里拿出小型枪枝──
「砰──!」
然后边开玩笑似的说边精确地瞄准,把瑞依举著的红色手枪从她的小手中击落。
「呵呵呵……好了,机会难得,我要让你活久一点,得在你很有活力的状态下行刑才行。」
凯西隔著一层红色手套,触碰札克满身是血的身体。
────铃──……
这一瞬间,瑞依的耳膜再次响起铃声。
(……蓝色的……满月……)
一瞬间闭上眼,眼皮底下就浮现了蓝色的月亮。大到不真实的满月……
没错……──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颗月亮高挂于夜空,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
吊在天花板上的小电灯泡底下,有一名表情跟鬼一样恐怖的男子跨坐在女子身上。男子拿著大把菜刀,往宛如人偶般一动也不动的女子身上一刺再刺。
看著这幅光景,瑞依茫然地觉得那如果是场梦该有多好,但那并不是梦。
──……连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也是……
「…………不行。」
瑞依睁开眼,像从梦里醒来般轻声低语后,就把手伸进肩上背著的包包里。
(……我……不可以……继续活著……)
所以──
「……我不会让你杀掉札克。因为札克要杀了我。」
接著,她像在变魔术一样从包包里拿出黑色的手枪,毫不迟疑地将枪口对准凯西。
瑞依散发出的异常气息使凯西立刻放开触碰札克的手,转身面对瑞依。
「……你从哪里弄到那把枪的!」
凯西因为那把没有印象的手枪而脸色大变,开口说道。
这一瞬间,瑞依用不像是举著枪的无谓表情说:
「砰。」
她发出细微的声响,没有丝毫犹豫地打穿了凯西的腹部。
「…………!」
这出乎意料的突发状况,使凯西瞬间哑口无言。
(为什么她会有枪……?莫名奇妙……)
但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悠悠哉哉地理解情况,凯西突然被打穿的腹部产生了难以忍受的剧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从哪里拿出那把枪的!」
凯西如此大吼,以压制这股疼痛。
「…………」
瑞依默默俯视凯西。她的眼神甚至不带有任何感情,相当冰冷。
可是,不知为何──凯西看到自己倒映在瑞依表露虚无的眼中,有一瞬间兴奋得浑身发抖。
「啊哈哈!瑞吉儿,你露出了不得了的本性啊!……实在是太棒了!」
那股不曾体会过的奇妙感受,让凯西发出愈发疯狂的笑声,爬近瑞依的脚边。
(……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高兴……)
凯西异常的模样,令瑞依蹙起眉。凯西映照在瑞依眼里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开心得十分诡异。
「嗳,瑞吉儿,我来审判你吧……不对,我一定要审判你……我要审判在你那张事不关己的表情下藏著的恶魔……!」
随后凯西左摇右晃地站起身,一步步慢慢往前走,以娇媚的语气如此嘶喊。同时喀嚓喀嚓地操作手枪,对准了瑞依。
「…………吵死人了。」
这时候,凯西听见某人轻吐出这句话。
那粗暴的语调,当然不是出自瑞依的口中。
「──咦?」
凯西在逐渐被封闭的视野中,悠哉地回头一望。站在她背后的,是充满杀气的札克。
「喂,都中一枪了,不准露出那么高兴的表情……你这嗜虐的被虐女。」
札克似乎已经清醒过来,用清楚的语调如此责备凯西,并迅速举起镰刀。
「多亏你那烦死人的声音,害我好想杀人,好想杀人……搞得我都醒过来了啊!」
之后,他发出一如往常的疯狂笑声,拿镰刀朝著凯西细长白皙的手臂快速挥下。
唰──被砍断的手飞到他处的情景,格外清晰地映入凯西的那双大眼中。
「啊啊啊啊啊!」
在凯西理解到那是自己的手的瞬间,身体就迸发出一股从未感受过的火热剧痛。初次体会到的疼痛,让凯西不禁哀号大叫。
「嗳……这是……骗人的吧?」
凯西面露绝望,在她摇晃的视野里映照出札克,她仰望著他。
(为什么……?明明应该由我来替札克行刑……──!)
──因为……我才不是罪犯。我的立场总是正确的。可是却被人杀掉,这不是很奇怪吗……?
「才不是骗人的,这是现实!醒醒吧!」
札克喊出这番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话,这次则迅速将凯西的腹部由下往上切开。凯西的身体弯成不科学的角度,飞上空中。札克看著这幅景象,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喔,不过……你马上又睡著了呢。」
他俯视著宛如没电的人偶般,僵直地躺倒在地的凯西。
(啊……真是太糟了……我居然会……被罪犯杀掉……)
凯西在一切都在摇晃的世界中,闭上双眼睡去。那长长的睫毛上,涂著分布极为均匀的厚厚一层睫毛膏。
(不过……虽然糟透了……却也棒透了……)
凯西为自己被札克杀死的事实窃笑。
不久,凯西就在如同融化的巧克力一般,从自己体内流出的血中断气。
在再也不会醒来的永眠中,凯西连谁是坏人,谁是善人,都分不清楚了。
凯西的人生不管是在她还是温室千金的时候,还是家里因为发生坏事而没落的时候,又或是她在担任监狱看守的时候,都只是持续著一件事情。那就是──给予罪犯裁罚。
(……我是……审判者……)
在不分坏人与好人的黑暗中,凯西唯独知悉这一点。
▲ ▼
「……札克。」
瑞依看也不看已成尸骸的凯西,直直跑到札克身边。
「喔……」
札克用有些尴尬的神情看向瑞依。他的表情当中,已经不见刚才的疯狂气息。
「札克……你还好吗?」
(……毒退掉了吗……?)
瑞依为札克柔和的语调感到松一口气,并这么问道。
「啊?当然是肚子痛死了啊!」
札克像是突然想起似的,很有精神地回答。
「…………」
(肚子很痛……?)
瑞依不禁一脸呆愣。
因为那实在不像短短几分钟前,才切腹自杀的人会说出来的感想。但当事人札克的表情一派轻松,甚至让人快忘记要担心他。
(……我想他……大概不太好。可是……看起来应该还可以。可是如果一直烦他,感觉又会生气……)
「那个……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在考虑过各种说法后,瑞依决定这么说。
「吵死了。你担心你自己就好了。」
不过札克果然不开心地回绝瑞依的关心,然后用不像伤患该有的激动模样,兴奋地对她说话。
「先不提那个,你有看到那女人的表情吗?」
「……嗯。」
瑞依为他强韧的生命力感到震惊,同时也轻点点头。
「那真是杰作啊,喂!你也挺厉害的嘛!」
想起举高镰刀的那一刻,凯西看著自己露出那张充满绝望的神情,札克就笑了出来。光想起她彷佛变成普通女性的悲惨表情,札克就觉得情绪高涨,感觉疼痛都随之灰飞烟灭。
「……真的吗?」
「是啊,多亏了你,我感觉很舒畅!」
「……太好了。」
看见札克满足的模样,瑞依低下头,抱著有些复杂的心情细语。
(结果那个女的还是被札克杀掉了……)
这让瑞依有点觉得被人抢先一步。
(要是那时候被札克杀掉……我现在会不会就在天堂了?)
当瑞依正淡淡想像著那个世上没人见过的地方时──
「好了,已经没人会妨碍我们了。走吧。」
札克往低著头的瑞依头上轻敲一下,用平时的态度说道。
「咦……?你的肚子……已经没事了吗?」
「啊?肚子只是有点痛而已,不算什么啦。」
札克这么回答。肚子很痛是事实。但不可思议地没有很痛,好像刚才深深往肚子砍了一刀都是幻觉。实际上不可能不痛,不过札克并没有对此感到奇怪。
他只是默默心想──我可能真的是怪物。
瑞依对于札克惊人的恢复力也只感到惊讶。札克在遭受电击之后,还有离开满是毒气的房间后都非常有活力。他确实拥有一般人不可能拥有的强大恢复力。
「好……我想这里走过去一定有电梯。」
瑞依头脑里的一角为札克的不死之身感到无法理解,同时指向防弹玻璃的另一端。
「那,我们走吧。」
「嗯……」
(……他真的……没问题吗?)
瑞依一边不断偷瞄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札克,确认他是否没事,一边走过凯西来到他们这边时操作机器打开的玻璃门,前往房间底部。
房间底部摆著凯西先前操作的大型机器,以及写著EV〈Elevator〉通道的门。那大概是通往电梯的门。不过门当然关著。
「喂,瑞依。门关著啊。」
札克踹著门说。
「等我一下。我马上打开。」
瑞依抬起机器上写著EV〈Elevator〉通道的开关。机器上还有电椅、人偶、拍手……等操作各种机关的开关。
「喔,打开了。」
「她之前好像就是用那个机器操作……」
「啊?她居然干那种麻烦的事。真是烦人的家伙。」
札克边打哈欠边抱怨。
「嗯。」
瑞依一瞬回想起凯西的事,露出冷淡的眼神点点头。那是瑞依生气时的表情。不过札克不会发现那些细微的变化。
「嗳,札克。」
「干嘛?」
「……我们不是道具。」
瑞依重复刚才自己说过的话,想阻止那股对凯西抱有的愤怒再次涌上。
「嗯,我们才不是什么道具。」
札克听到瑞依的话轻声一笑,转身背对凯西的尸骸。
「走吧!」
「嗯。」
于是,两人从终于敞开的那道门,前往电梯所在的地方。
▲ ▼
在通道上走了一阵子后,果然发现了电梯。瑞依轻按往上的按钮。可电梯门却不打开。她又试著按了好几次,门也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为什么?)
「……电梯打不开。」
瑞依微歪过头,并转头面向札克这么说。
「啊?都到这里了,居然遇到这种事。不能用刚才的机器打开吗?」
札克咂舌一声。
「机器上应该没有那种开关……」
「那要怎么办啊?」
「我想想有什么方法可以打开……」
「快点,我肚子可是痛得要命啊。」
「嗯,我努力。」
(──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瑞依独自苦恼著。就算札克看起来再怎么安然无恙,也明显必须快点离开这里,替札克处理伤口。因为一直有血从他的伤口滴落下来。
(可是……要是那么做,那是不是不等他伤口恢复,他就没办法杀我了……?)
当瑞依的脑海中浮现这个奇妙的想法时,她忽然看见电梯对面的墙壁上写著一些文字。
『若欲门开启,就向神告知自身之名。』
『若自身不存虚假,便知悉宿于己身之名,知悉己为何人。』
『──但,神不欲污秽之物。』
除了这段文章,没有其他像是开门线索的东西。所以瑞依认为那一定是打开电梯门的提示。
(若欲门开启,就向神告知自身之名……)
「瑞吉儿.加德纳。」
瑞依朝电梯小声地说道。不过门没有打开。
(不是这样吗……)
瑞依稍稍压低视线,不愿正视现实。
(还是说──)
「嗳,札克……我希望你可以在电梯前说自己的全名。」
不久之后,瑞依用有点哀伤的表情,如此对札克下达指示。
「啊?为什么?」
札克蹙起眉。
「因为那样或许就可以打开电梯门……」
瑞依用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说。
「用你的名字不行吗?」
「……嗯。」
(……神不欲污秽之物……)
刻在墙上的那一句话清楚地浮现在瑞依的脑海里,刺进她的内心。
「要我讲也是可以啦……──艾札克.佛斯特。」
虽然对瑞依的指示感到疑惑,札克还是单调地对电梯说出名字。接著,电梯门就像有人操控般,在绝妙的时机打开。
「喔,真的打开了!」
札克为那像是魔法的机关感到开心,立刻踏进电梯内。
(打开了……用我的名字打不开……)
────果然,我…………
噗通、噗通……心脏快速跳动。瑞依虽然脸上微微浮现悲壮的表情,但还是跟著札克走进了电梯。
▲ ▼
「嗳,札克……你那时候是自愿切腹的吗?」
在终于开始运作的电梯中,瑞依静静询问。
「啊?别把我跟那个自己一个人玩SM的女人当成同类。我只是觉得比起杀掉表情很无趣的你再被那个女看守杀掉,不如自杀比较好。」
札克面露些许难色,却也乾脆地回答。
「是喔……」
「……是说,你用的那把枪不是那女人的吧?那是从哪里弄来的?」
札克俯视瑞依,语气有些犀利地问。
「……那是……我自己的手枪……」
瑞依虽然被这个提问吓了一跳,还是轻声说出自己的过去。
「你之前都把那种东西藏在哪里啊?」
「……我没有刻意藏起来,不过我放在这个小包包里面。我一直用手帕包著……我从目击到杀人现场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带在身上……」
「……那你一开始就用那个不就好了?」
「……我不会自杀。因为神不会允许。」
「不,我不是单指那件事啦……」
「──而且,能杀我的人只有你。」
瑞依打断札克的话,又或者是想结束这个话题而坚定地说道。
「唉……我真搞不懂你到底是聪明还是笨耶……算了,这不重要。不管怎么样,你那时候开枪打死她是对的。你开枪的时机,实在好到现在回想起来都会笑。」
札克回忆起那一瞬间,开心地笑了出来。
「……你的心情很好呢。」
瑞依如此说道。
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她看到札克开心就觉得很高兴。她这么觉得。
「……算是啦。你心情应该也不错……对吧?」
但是,瑞依没有察觉到札克回答的音量渐渐变小。
不久,砰──电梯门随著撞击声打开。大概是抵达B2了。
瑞依跨出脚步,走进这个隐约飘荡著甘甜香味的楼层。走廊上有许多像教会一样,以彩色玻璃窗制成且五彩缤纷的美丽窗户。
(好漂亮……)
瑞依陶醉地看著走廊好一段时间。
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感觉到札克走出电梯。
「……札克……?」
一股淡淡的不祥预感窜过全身,瑞依缓缓转头回望。
(……咦?)
瑞依看见札克闭著双眼,静静躺在电梯里面。
刚才札克自己切开的腹部流出大量的血液,在电梯中积成一大滩血。
(……刚才的声音……难道是札克倒下来的声音……)
(…………他果然不是没问题…………)
啊……
不要……
不要……
不要啊,札克,不要……我不要你死掉。
────你明明发过誓,说会杀掉我。你明明对神发誓过。
瑞依跑进电梯里,紧握札克无力垂下的手祈祷。那双至今应该让无数的人见过绝望的粗糙手掌,对瑞依来说,是引导她前往天国的天使之手。
「……札克……!」
瑞依由衷呼唤著札克的名字,希望能将自己的意念能够传达给他,期望他能够醒过来。
而在就连绝望都看不见的空洞世界中,札克稍微听见了瑞依像是在祈祷般,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