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大意了……不,不对。说不定是我下意识没有去注意这一点我是在十七年前呱呱坠地,所以,他们至少会在我出生一年前邂逅彼此。
这么一来,就算在二十年前的这个世界中,杏花小姐……母亲和老爸有什么交集也不足为奇。
「狮狮,人家还真是吓了一跳呢。你竟然会选在人群之中袭击我们呀。你不是没兴趣伤害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
「是啊,你说得没错。跟弱者起冲突也一点都不开心。」
听到杏花小姐这么问,老爸——这样称呼太麻烦了,从现在起统一称他为狮郎——的脸上浮现令人火大的轻浮微笑,这么回答。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在这种地方突袭我们呀?你觉得自己不会波及到周围的人吗?」
我们身处于秋叶原汹涌的人潮中,突然的枪响和爆炸,使得许多人在我们的周遭围观。
大概以为这是新手在进行某种街头表演,甚至有人拿出了相机。
如果术士们在这种地方互相较劲,那就不只是波及围观群众这么简单,就算有人死伤也不足为奇。
「神堂杏花,我有一件事情要问你。这里……哪有什么『周围的人』啊?」
「咦——⁉」
狮郎抛出的话宛如某种暗号,围观的群众突然开始攻击杏花小姐。
「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每个人的攻势都不强大。跟普通人没有两样。
凭杏花小姐的能力,应该不会让这些人动到她一根寒毛吧。
可是,对方人数太多了。
十人、二十人……不对,还要更多!除了自己人之外,视线所及之内的人全都袭向我们,不仅如此,他们甚至出现在小巷中或林立的店铺里。
(这是……式……不对,是使鬼吗⁉)
术士们会要求低等级的神或精灵听命于自己,恣意使唤它们。这被称为式神,或者简称它们为「式」。
两者之间并没有地位高低的区分,只是形式上的主从关系,就像我和柚夏小姐这样。
现在袭击我们的是使鬼,虽然名称与式神相似,涵义却不尽相同。
那是将怨灵、恶灵、死灵等各式杂灵,固定成人型后的产物。
就连它们的灵气波动都被动过手脚,乍看之下与生者没有任何差别。
「竟然费了这么多功夫……!」
我不禁咬紧牙根。
在退魔士之中,我和杏花小姐的阶级比较高。
如果只有一只使鬼混杂在人群中,我们一定会隐约感受到怪异之处,马上就会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狮郎却让使鬼变成我们周遭的所有人,藉此麻痹我们的感觉。
「这种……没用的东西!!」
杏花小姐用银岭的刀刃横向一扫,砍倒群聚而来的使鬼。
既然对方不是人类,那就不需要顾虑—不过,狮郎也预料到了这一点。
「怎么、搞的……⁉」
其中一只使鬼被砍倒在地,它的人类外形开始崩解,变为黏稠状的烂泥,攀爬上刺穿自己的刀刃,袭击杏花小姐。
不只一只使鬼出现这样的变化,周遭有无数使鬼逐一变为烂泥,对杏花小姐发动攻击。
它们抓住杏花小姐的脚和手臂,甚至还缠上她的身体和头发,让她不得动弹。
「哈哈哈哈!神堂杏花,你还真凄惨啊!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追滩狮郎喔!就连把暗杀、谋杀视为理所当然的旁门左道一族追傩家,都称我『旁门左道』呢!当我出现在你的眼前时,你就已经无计可施了!」
他会故意光明正大地狙击我们,出现在我们面前,都是事先计画好的。
让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身上,藉此削弱对周边的警戒,以至于没有察觉这个陷阱。
虽然懊恼,我依然不得不称赞他是个高明的战术家。
不过,他的经验……还太浅薄了!
「唔?」
当狮郎走向杏花小姐,打算使出致命一击时,他停下了脚步。
「喝…………」
杏花小姐全身上下都被使鬼们缠绕著,只露出了脖子以上的部位。在这样的状态下,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爆!」
碰!!
随著这股剧烈的爆炸,缠绕著杏花小姐的使鬼们全都飞了出去。
望著这样的光景,本来浮现在狮郎脸上的嘲讽笑容消失无踪。
「极速将生命力灌入使鬼体内,使其自行崩坏……竟然用这一招⁉她的灵力输出量还真是惊人!」
使鬼的前身都是一些怨灵和死灵,它们的共通点,就是对生命的执著。
他们就像飞蛾扑火一般,聚集在生者身上,吸取对方的生命力。
正是因为如此,当一个人遭幽灵附身时,往往会失去健康,罹患疾病。
杏花小姐反其道而行,将过量的生命力注入使鬼体内,使其自我毁灭。
「噫嘻嘻……不要小看人家神堂杏花唷……狮狮。」
不过,这样的手法是一种双面刃。
尽管杏花小姐语气轻佻,她的脸色却明显变得苍白。
这是理所当然的。她释放的生命力,足以让数量破百的死灵们爆炸后烟消云散,如果是一般人做出这样的行为,说不定还会没命。
「虽然我很想夸赞你是位出色的女性……但是,重头戏现在才要开始。我倒想看看你接下来要怎么战斗。」
狮郎再次勾起嘴角。
现在的状况对杏花小姐相当不利。
即使失去了百具以上的使鬼,狮郎本人却毫发无伤。
跟他相比,就算多估一些,杏花小姐也已失去三分之一的体力。
再加上双方擅长的武器——剑和手枪,这样的组合本来就对杏花小姐不利。
他刚刚说「当我出现在你的眼前时,你就已经无计可施了」,指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就算杏花小姐让他的第一个计画付诸流水,带来的后果也对他之后的行动有利。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一流兵法家的手法,从这个时候开始,狮郎——老爸就很擅长战斗了。不过,现在的他果然还太年轻,缺乏了二十年的经验!
「去死吧臭老爸!!!」
「嗯⁉」
一阵剧烈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我用尽全力使出斩击,从侧边袭击狮郎。
「可恶,你搞什么⁉」
虽然他迅速用枪身挡下我的刀刃,却挡不住我造成的冲击。
我用灵力增加肌力后,现在的力气可以打坏一座水泥墙,甚至可以将一台轿车分成两半。
「唔喔喔喔喔喔⁉」
咻咚。
狮郎的身体就这么飘了起来,撞上道路对面大楼四楼的墙壁。
「你、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他也太晚发现了吧!
当杏花小姐让使鬼们爆炸之际,我移动至死角,躲了起来。
如果是在现代,老爸就算不瞄向我,应该也可以躲过这次的攻击,他甚至不会让我有机会躲到死角吧。
「臭老爸,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我要一雪昨天的仇恨!」
不只是昨天发生的事,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将自己懂事后累积至今的仇恨全数奉还。
不过,现在先让我来报那一百亿日圆之仇吧。
假设殴打他一次一万日圆,我可以揍他一百万次!
「狗、狗朗?那个……你应该……不认识狮狮吧?」
看到我突然参战,杏花小姐吃了一惊,由于我没办法向她解释详情,所以暂且假装没听到。
「你这家伙给我等一下!我可不记得自己见过你喔!虽然我的仇家遍布各地,但是我昨天什么都没做喔!我只有一如往常地去谈了公事,还了租来的录影带,以及在超商买了杯面而已!」
狮郎卡在墙壁上的坑洞中,破口大骂。
「狮狮……你的私生活好像有点寂寞呢……你有好好吃饭吗……?」
虽然杏花小姐的感想有些脱线,我还是假装没听到。
「放心吧!就算你这家伙不记得,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
老爸一直以来强势又不讲道理,让我吃了许多苦头。
既然如此,就算我对现在的老爸不讲道理,他也不该有所怨言。
我蹬离地面,跳起来袭向对方,打算再使出一记斩击。
「可恶,不要小看我!」
同时,对方也用枪口对著我。
我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不能让这颗子弹射中我,但我也不可能闪得过这颗子弹。
「ON!」
子弹上带著灵气,我刻意将与子弹灵质相反的灵气注入银岭的刀身。
对方曾经用这个招数攻击过我,所以我亲身体会过这种子弹的灵力性质。
锵铃铃铃铃铃铃!
传来一阵金属剧烈摩擦的声音。
在两者相撞之前,蕴含在剑和子弹内的灵气发出互相抵抗的声音。
子弹和我都弹飞而出,但由于子弹本身极具破坏力,让我往另一个方向弹了出去。
「喔喔喔喔!!」
当我被弹到对面的大楼时,我以大楼墙壁为立足点,再次一跃。
虽然狮郎再次用枪口对著我,抢在他扣下扳机之前,我就已经逼近他,抓住他的手臂。
「你飞飞看啊,不然就给我摔下去!」
我将他的手臂向上扳,让手枪掉下去后,使尽全力将他拋了出去。
「唔嘎啊啊啊?」
狮郎撞向地面。
这样的举动不至于让他丧命,不过,应该足以让他的鼻梁骨断个一、两截了。
非常好。
「好了,你之前曾经用子弹射我、拋飞我,这些仇恨现在已经解决了……还剩下什么呢……」
就在我屈指计算,再次确认对方犯过的罪行时,头破血流的狮郎站了起来,他的眼神中充满杀气。
「你这家伙……等著受死吧!」
他的眼神充血,开始用手结印,咏唱咒语。
「namah sarvatathaagatebhyah sarvamukhebhyah……」
这是追傩一族所使用的火炎咒!
「火啊,象徵一切起源的赤色奔流……」
我也跟著咏唱咒语,彷佛在追赶著对方。
「狗朗,不可以!现在咏唱也来不及了,快逃!」
我听到杏花小姐这么吶喊,也看到狮郎因胜券在握而勾起嘴角。
「sarvathaa trat candamahaarosana kham……」
「追朔五行之理,枯竭水源、燃烧林木……」
我相当清楚。如果我现在才开始咏唱,我会比他晚一点点结束。
我就是清楚这一点,才会这么做!
「khaahi khaahi sarvavighanam……」
「熔解金属、吞噬地面……」
我和狮郎的咏唱同时进入最后阶段。
「huum trat haam maam!!」
「炎帝神火!!」
两人结束咏唱,手掌伸向彼此,说出最后一句发动法术的词汇「键言」。
「什么……?」
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样的景象让伸出手掌的我们看起来很愚蠢。
狮郎一脸错愕,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你这家伙……究竟耍了什么花招……⁉」
听到狮郎这么谴责,我不发一语。
「可恶!!」
狮郎取出藏在大衣袖口的军用刀,袭向我。
那恐怕也不是普通的刀具,而是一种蕴含著灵力的法具吧。
这种刀具可以贯穿周边结界,别说会刺伤我了,最坏的结果,那把刀甚至可以置我于死地。
然而,我依然动也不动,只回了一句话。
「啊,蠢蛋。」
「什么?」
我和狮郎现在的状况是——我们发动了同系统的法术,周围的火气在热激发状态下陷入胶著,也就是「不分上下的拔河比赛」。
在这样的状况下,如果其中一方松开手——
咚轰轰轰轰轰!!!
「呜啊啊啊啊啊啊!」
就会引发大爆炸。
两人的灵术引发的反作用力一口气袭向狮郎,火焰吞没了他,让他飞了出去。
「这么一来,我就报了『二十年后的昨天』的仇了……不过……」
我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柏油路翻起、电线杆倒塌、大楼墙壁碎裂、停在路边的轿车四轮朝天、水管似乎破了,水宛如喷泉一样喷洒而出,热气让水冒出大量水蒸气。
「我好像做得有点过火了。」
能够报复老爸的机会千载难逢,似乎让我太过激动了。
「你这样不只有点过火啦,狗朗!」
杏花小姐脸色一变,发出宛如哀嚎般的声音冲了过来。我本来以为她是要跑向我,没想到她却冲过我的身旁,跑向倒在对面道路的狮郎身边。
「狮狮!你没事吧⁉没有死掉吧……⁉」
他那一身黑色大衣,和穿在里面的黑色衣服全都四分五裂,显露而出的肌肤布满了各式各样的伤口与烧烫伤。
「不,他没事……他不可能会死。」
就算我再怎么恨,我也不会真的杀死未来的老爸。
假使杀了他,我也会跟著消灭。不仅如此,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我根本无意痛下杀手。
我尽可能地放轻了力道,抑制后的力量顶多只会让他无法战斗……
「狮狮!振作一点……快点醒过来!!」
杏花小姐的脸色变得相当苍白。
「咦,怎么会这样……?」
我确实有手下留情。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以现代的老爸的力量为基准。
对于二十年前,个性还没有那么老奸巨猾的老爸──不对,狮郎来说,他可能无法承受这样的攻击。
「完蛋了……!」
我也慌忙跑向杏花小姐。
不过,这让我再次体会到自己的单纯。
「你太天真了。」
声音的源头并非来自眼前倒在地上的狮郎。
「我知道你能使出非比寻常的力量,作战方式相当老练,简直就像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不过,太天真了。」
声音来自隔著一段距离的后方。
「————!」
我想起自己把某个人丢在后面,冒出的寒意就像有人拿冰块塞进我背后的衣服里一样。
「既然你们带了一位非战斗人员上战场,就应该要安排一个人在她的身边吧。」
「唔……!」
不知不觉中,狮郎捡回了手枪,用枪口抵住砌的头。他的表情相当冷漠,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这也是使鬼吗⁉」
躺在杏花小姐身旁的另一具狮郎的身体,开始融化成泥浆。
现场只留下那件烧焦的大衣。
「这叫做『分身之术』,当火炎咒袭向我的前一刻,我把使鬼当作我的分身。」
被他摆了一道……!
人被骗过一次之后,往往不会让自己被骗第二次——他识破了人类的思考模式。
「不要轻举妄动喔?我尽可能不想杀人灭口……」
我知道他不是在威胁我们。
狮郎的语气中已经不带嘲讽,变得相当谨慎。
我似乎让这个男人认真过头了。
「狮狮!对方只是普通的女孩子喔!你不可以把她卷入这场风波!」
「她可能只是一位弱女子,但还是跟你们有瓜葛吧?既然如此,这就是你们的问题啦,谁叫你们没保护好她。」
杏花小姐这么吶喊,狮郎却毫不理睬。
「做出这种事,你真的满意吗?」
「你说什么?」
尽管状况十万火急,砌依然用泰然自若的语气开口:
「你的目的是那个行李箱吧?就算拿我当人质,神堂杏花真的会愿意跟你交易吗?我们其实才刚认识没多久喔,她不会为了保护我,而不顾神堂家的命令。」
「砌妹妹……我不会做这种——」
杏花小姐这么说,砌却用眼神制止了她。
「而且……看来你很想跟那个女人一决胜负。在绑了一个人质的状态下,就算获胜也不有趣吧?」
狮郎鄙夷似地冷哼了一声。
「简单地说,你想表达的意思是『就算拿我当人质也没有任何价值,你应该不会希望自己是靠人质而获胜,所以放开我』,对吗?」
假设狮郎说得没错,那么砌只是在用拙劣的方式要敌人饶了自己一命。然而,那并非砌的真实想法。
「不对不对,你说错了……我啊,这么做是有理由的。那个男人也就是从刚刚跟你对决到现在的退魔士,他对我唯命是从。这就是我的价值。举例来说……」
狮郎握在手中的手枪虽然是一种法具,还是有办法杀人。
就算对方用这种东西抵住自己,砌依然如冰一般冷静。
「譬如说,我可以命令他『不准妨碍追难狮郎和神堂杏花两人之间的战斗』。」
「……这样啊。」
或许是察觉到砌话语中的含义,狮郎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原来如此,我可以用你和行李箱当赌注,去和那个女人战斗啊……这么一来,条件就对彼此都有利了,这样并不坏……你这家伙个性还真差。」
获胜的那一方,可以获得行李箱和砌。
不过,对于狮郎来说,杀害软弱无力之人毫无意义,所以不管是狮郎或杏花小姐获胜,砌都可以保住一条小命。
乍看之下,会以为砌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利用杏花小姐。
其实,如果对方夺去了行李箱,我们就会失去这个任务的线索——也就是回去未来的方法。但狮郎当然对这一点一无所知。
「好吧。那我就接受你的提议……就这么说定了,那边那个男人!」
咚!!
狮郎带著砌往后退,他用手枪打坏了位在该处的水沟盖。
「我之后会指定见面地点……在接获我的通知前,你看紧那个女人。如果那家伙敢轻举妄动,你就再也见不到这位小姑娘了。」
狮郎拋下这句话后,就这么跳入水沟盖之中。
「等一下!!」
我跑了过去,想要追在他们身后,但当我准备跟著跳入水沟盖中时,杏花小姐制止了我。
「不行,狗朗!你看清楚!」
漆黑的水沟盖中,布满无数灵气网。
「那是小规模的对人结界喔。小归小,数量却不少……虽然有办法解除……」
当我们花时间解除结界时,带走砌的狮郎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完全追不上了。
「唔……他竟然还准备了这种东西!!」
这大概是自动感应式的结界。
狮郎布下结界,等他钻过水沟盖的同时,启动了它。
此举也为他确保了一条活路……这就是专家的技巧吗?
「为什么会这样……!」
我用手压住额头,发出了哀嚎般的声音。
我的心里已经做出最糟糕的打算。
这么一来,砌不但没有办法回到未来,甚至连性命也危在旦夕。
既然如此,我不如就促成杏花小姐和狮郎作战,再杀掉狮郎——也就是老爸,毁灭掉我诞生在世界上的未来。
这么一来,未来不仅不会有超过百亿的债务,也不会有「服务死者的万事包办事务所」,更不会有机会穿越到过去。
时空出现变化后,砌说不定就能独自回去未来了。
「嗯……?」
等一下?
「狗朗……人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先冷静下来……这样的话,就算赔上人家的性命,也要打败狮狮,让砌妹妹回来……」
杏花小姐抱持著如此悲壮的决心鼓励我。可是——
「不……没事了。」
「欸?你说……没事……了吗?」
「应该有办法解决……至少砌绝对会平安无事。而且……你们不需要一决胜负。」
我察觉到一件事。砌应该也早就发现了吧。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和对方进行这般交涉。
但若真是如此,她也不需要特地沦为人质,任凭对方掳走自己啊。
「砌……究竟在想什么呢……」
我不知道砌有什么目的。
但是,我很清楚砌的个性。她有时候会毫不犹豫地使用破天荒的手段。
「希望事情不要演变得太奇怪……」
尽管我的不安烟消云散,现在却又冒出另一件让人担忧的事,说不定还比之前那件事更为棘手。
数小时后——惨遭狮郎掳走的砌,被带到位于东京郊区「那个女人」的宅邸。
「已经好啦。」
当他们在移动的时候,为了让砌不要吵闹,狮郎遮住她的眼睛,让她咬住口塞。
当狮郎移除这些道具的瞬间,出现在砌眼前的是一栋历史悠久的宅邸。
「为了以防万一,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不要乱吵喔?在跟神堂杏花做出了结之前,如果你死了,我可是会很困扰的。」
狮郎这句话的含意是「如果你大吵大闹,宅邸主人会毫不犹豫地解决掉你」,潜藏著对砌的警告。
「这座宅邸位于哪里啊?」
两人已经走进宅邸内了,砌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能推敲出住址的线索。
「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啊,如果神堂家发现这个地方,我就麻烦了。」
狮郎鄙夷地用嫌恶的声音回答。过了一阵子,当砌看似在发呆时……
「这里是调布吧。」
「什么……⁉你怎么知道!」
抵达这里之前,狮郎还特地绕了远路,让砌失去方向感。
他会这么做,是为了让重获自由的人质不知道藏匿处的所在地——这是绑架犯的基本常识。
「什么啊,我猜中啦?我只是随便猜猜罢。
「竟然是蒙到的啊……」
自己刚刚答得太过迅速,让先前的苦心功亏一篑……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狮郎的脸上写满懊恼。
但是……
(为什么我会认为这里是调布呢……?)
就因为那是自己下意识说出口的话,更让砌感到诡异。
当砌走进这座宅邸时,她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不仅是这栋宅邸,她根本连离这里最近的车站都没来过。
「总之,你给我安静一点……如果那个女人发现你的存在,事情会变得相当麻烦。」
「你把我当成小朋友偷偷捡回家的弃猫吗?」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该说『把她放回捡来的地方』呢?」
突然,多了一个人的声音。
「「————⁉」」
砌和狮郎同时转过头。
「我应该是叫你去抢回行李箱吧……难道你听不懂日文吗?」
一位女人出现在他们身后。
体内的本能告诉砌——她就是『那个女人』。
女人光是站著,就让人感受到庞大的压力。
她宛如一株树龄超过千年的大树,或是从纪元前就耸立在地球上的金字塔。总之,她的存在感过于庞大,大概不是人类。
女人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她光是「待在这里」,就能让一般人吓得僵住不动,就连身为高阶术士的狮郎也不例外。
「你这家伙……就是整件事情的核心人物吗……」
砌知道自己的额头、手掌和背部都渗出汗水。
「喂,住嘴!你想死吗?不要挑衅她!」
狮郎脸色一变,开口制止砌。
「抱歉……这家伙只是个普通的小鬼。为了能够顺利夺回行李箱,我把她掳为人质。如果你感到不愉快,我向你道歉。所以……」
狮郎笑了起来。在数小时前的战斗中,他不曾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本人应该没有察觉到这是「谄媚」的笑容吧。
当站在眼前的人能够轻易操控自己的一切、甚至是性命时,人类才会露出这种代表认输和服从的笑容。
「对我来说,你们这些家伙只是虫子罢了。当虫子鸣叫时,你们会感到气急败坏吗?」
「……唔!」
女人的表情没有出现任何情绪波动。
没有厌恶、没有嘲讽、也没有愉悦,什么都没有。她的语气只是在阐述事实。
「…………」
砌发现狮郎紧紧握著拳头。
「别开玩笑了!」他大概想要这么抗议吧。但是,他没有办法这么做。当现实让人不得不低头时,人类也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
虽然从砌所站的位置看不到狮郎的表情,不过,他应该咬牙切齿到臼齿都嘎嘎作响了。
「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现在增加为三个了,可以吗?」
「喂,你这家伙……⁉」
砌依然毫不犹豫地提问。
这一次她甚至还甩开了狮郎制止自己的手。
「噢,真是一只与众不同的虫子。可以呀,我一直关在这栋宅邸里,正好觉得有点无聊的呢。偶尔听听虫子的鸣叫声也不坏。你要问什么?」
「嗯。首先,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不穿衣服?」
女人身上一丝不挂她全身赤裸。
她的裸体只能用「婀娜多姿」来形容。
不过,由于身材太过姣好,看起来反而很不真实。
看著她的时候,简直就像是看著一尊以美丽女神为题的希腊雕像在走动,或者是某种精美的CG。
这种非现实的感觉甚至让人相当不舒服。
「喔……这是因为我刚洗好澡。」
「你还会洗澡啊。」
她的存在如此超群,回答却这么普通,让人感到有些失望。
「我很注重肌肤保养。」
这么说起来,女人的长发有些潮湿,确实像刚洗完澡。
「既然如此,你何不披件浴袍呢?会感冒喔。」
「不要把我跟你们这些虫子混为一谈。我的身体并不会罹患这种毛病。」
听到女人一派轻松地回答,砌伸手指著狮郎,继续说:
「可是啊,这个男人从刚刚开始就不知该看哪里才好喔?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停用斜眼偷瞄你。这样好吗?有人用猥亵的眼神望著你喔。」
「喂,你这家伙……究竟在鬼扯什么啊⁉」
面对突然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灾祸,狮郎慌忙抗议。
「这个问题更是无聊。你也会沐浴吧?当你洗好澡时,如果有只虫子在仰望著你……感到害羞吗?」
「啊,这样啊……」
这个女人并非残虐不仁,也并非冷酷无情。对她来说,人类真的就像只虫子吧。
当人们走在路上时,不会去刻意踩扁行进中的蚂蚁。
不仅如此,甚至会毫不自觉地踩乱它们的路径,径自往前走去吧。
不管鞋底踩扁了一只蚂蚁,还是一百只蚂蚁,或是没有踩到蚂蚁,都不会有人在意。我们就是生活在这样的次元之中。
「那么,剩下的两个问题呢……?如果你的动作不快一点,我可能就没有这个心情了喔?」
女人眯著眼询问。
「啊,抱歉抱歉……那么,接下来要进入正题了。」
砌故意让狮郎掳走自己当人质,是有原因的。
在当时的状况下,如果自己直接沦为人质,会导致狗朗和杏花身处于危险之中。因此,她才会提出「两人对决」这个条件,至少让狗朗可以脱离险境。
另一个原因就是,她希望狮郎能把自己带到那个女人身边,让自己能把握这起事件的真相和全貌。
她知道这样会让自己陷入九死一生的处境,不过,她还有一个绝招。
如果状况危急,她至少还有办法逃得出去。
「你究竟是什么人?」
听到砌的疑问,女人稍微睁大了眯起的眼睛。
女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为了这些比自己更为低等的生物,该怎么配合他们的理解力来解释才好呢?她似乎在选择词汇,停顿了片刻。
不过,女人脸上露出了些微自嘲的微笑。
她大概在想:「为什么我非得要为了虫子顾虑这么多呢?」
「我是尸解仙。」
果然,砌听了之后,还是无法理解对方的话。
我们第三度将时间和地点转回现代的追傩狗朗家
「哎呀~日本的寿司就是好吃啊!Japanese Sushi本身在国外也很有名呢。但是啊,这可不代表在国外能吃到这种品质的东西喔。该怎么说呢,完全不一样啊!不只是鱼料、白饭,就连使用的醋都不一样哪。」
狮郎挂著满面微笑,津津有味地大口吃著寿司。
「那个……你差不多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吧。尸解仙究竟是什么啊!」
葛用充满魄力的表情逼问,她的额头上彷佛浮现出漫画里会出现的「青筋」。
对方吃了自己煮的料理后差点没命,洗完胃、喝了解毒剂后才终于恢复正常。没想到他才刚康复,现在竟然就能大啖美食,这个男人厚脸皮的程度已经不是让葛感到错愕,而是直接升华到敬佩的地步了。
「就是说啊!砌小姐没事吧!」
『就是说咪!不要顾著自己吃,分妾身一点呗!』
流鸥和柚夏也抬高了音量。
虽然其中一个人指责的地方有些奇怪,不过葛现在没有余力吐槽对方,索性假装没听到。
狮郎本来徘徊在生死关头,虽然成功醒了过来,却闹脾气地说:「如果不给大叔我吃寿司,我就不告之诉你们!」所以葛一行人束手无策,只好叫了外送。
而且还是特别高级的寿司。
「真拿你们没办法,你们这群小姑娘也要吃吗?还有黄瓜卷喔。」
『开什么玩笑,妾身要吃海胆呀,海胆!』
「我也很爱吃海胆哪~知道啦知道啦,蛋寿司都是你的了。」
『伯父大人别开玩笑了!如果要给妾身吃蛋,那就交出鱼蛋哪,交出鲑鱼子,交出鲱鱼子!』
为了争夺寿司,狮郎和柚夏正准备开启一场壮烈的战役。
「不要玩了!正经回答在下说的话!!!」
看到他俩的模样,葛终于忍无可忍,破口大骂。
「为什么……大叔你……要这样开玩笑呢……你姑且也是狗朗的父亲吧……虽然你们之间发生过许多风风雨雨……可是,你不担心他吗……呜啊!」
由于葛怒不可遏,情绪太过激动,不知不觉中,眼泪掉了下来。
「就连在下、也那么、担心他……呜!呜呜……」
葛用著充满愤恨的轻蔑眼神瞪向两人。
「啊,不是啦……这下惨了,这样感觉就像大叔我是个坏人嘛?」
『什么呀,汝根本就是个大坏蛋咪。就妾身听汝至今的行动来看,正是如此哪,汝还把九十九那家伙掳作人质哪。』
俗话说会哭的小孩有糖吃。望著眼前这个气得面红耳赤、泪眼婆娑的少女,气氛顿时变得相当尴尬。
「你们两人都闹够了吧。葛小姐都掉眼泪了,现在开始,大家就正经一点吧……葛小姐,你也先冷静下来喔,你一定担心到坐立难安吧?」
流鸥靠著宛如亲子频道的儿童节目主持人姊姊一样的精彩本领,改变了当下的气氛。
「呜、呜呃、呜呜……」
「乖乖乖~别哭别哭?吃个蛋寿司吧。」
在流鸥的安抚下,葛拿了蛋寿司——当障眼法,其实她一口气抓了三个鲔鱼肚肉寿司,硬是塞进嘴里。
「(嚼嚼嚼)……!!」
「啊,我的鲔鱼肚肉!我本来很期待的……」
葛将鲔鱼肚肉大口吞下肚。
「(咬咬咬,吞下)吵死了!就是因为你不赶快回答在下的问题,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在下要接著吃比目鱼!」
「啊啊啊啊,住手,放过它吧……好啦,我知道了啦……呃,我是讲到尸解仙吧?」
狮郎似乎死心了,他将一口浓茶含入口中,似乎是为了要润嗓。
「简单来说,尸解仙就是仙人的一种。」
「你说的仙人……指的是中国神话中常常出现的那个吗?胡子长长、拿著长杖的大叔?」
因为这跟之前听到的「那个女人」的形象不符,所以葛疑惑地歪著头。
「啊……那只是寓言故事给人的印象,真实的仙人不老不死,怎么可能会以老头子的姿态出现,光是这一点就够奇怪了。」
仙人带给人们的印象,往往是经过辛勤的修业,德高望重的贤者。所以总会让人联想到老人的样貌。
「仙人大致上分为三种类型。第一种是天仙、第二种是地仙、最后一种就就是尸解仙。」
据传所谓的仙人,就是道教中得道开悟,不老不死的存在。
天仙是与天一体化者,地仙是与地一体化者。
虽然这种系统和佛教中的解脱和圆寂相异,然而就感觉来说,「和宇宙一体化者」称为天仙,「和星球一体化者」称为地仙。
「星球总有一天会毁灭,宇宙也并非永恒无限,但对于最多只能活百年左右的人类而言,其实跟永恒没有两样。至少,他们这种存在确实不会衰老。尸解仙却不同。应该说,不能够拿尸解仙与其他两者相比。」
「你的意思是,尸解仙不是仙人,而是人类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们确实并非人类。不管是灵力的密度、品质、输出量,都远远超过人类。反而比较接近仙力。不过,与其他仙人相比,有一个关键性的差异。」
听到狮郎说的话,葛思考了半晌。
她突然想到了两者之间关键的差异是什么。
「该不会……他们并非不老不死?」
「你猜对了。」
『唔哇!』
当柚夏悄悄地打算偷走一个鲑鱼子军舰卷时,狮郎将它抢了过来,送入口中。他同时竖起手指这么回答:
「尸解仙其实就是半调子的仙人。所谓的仙人跟佛教的解脱或圆寂不同,肉体能随著一同升天。但是,如果原本的肉体染上太多尘世的脏污,就无法成功。取而代之的是,尸解仙将获得千年寿命。只是,这就像是一种诅咒。」
「诅咒?」
「成为尸解仙的人将无法死亡。不管变得多么厌世,多么渴望死亡,若是没有活过千年,将永远无法归西。就像是一种处罚,逞罚那些明明是人,却想要获得过人力量者。」
据说道教的基本原理「道」,指的就是宇宙的意志。
到底道教的人是出于什么意图,设定出这种超乎现实的存在呢?
「人类的精神力最多只能维持百年左右,无法忍受千年的长度。所以尸解仙会拚命修行,想要变为天仙或地仙,可最后总是无法如期所愿。他们多半会放弃这个念头,停止思考,让自己变得宛如岩石一般,享尽天年。」
在术士之中,也有几位被称为魔术师、魔导师的人,获得了长久的生命。
有些人使用罕见的咒物、复杂的灵式,成功调剂出「不死药」,使寿命超乎常人。
不过,就连那群在魔导历史中留名青史的人们,获得的寿命最多也只有五百年左右。「那个女人」却能比他们多活一倍的时间,光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两者之间悬殊的差别。
「那么,那位尸解仙已经活了多久呢?」
听狮郎说到现在,她们推测对方最少也活了四、五百年。
「嗯?这个啊……如果对方只有这点程度,这件事就不会那么棘手了。」
狮郎将空空如也的寿司盘中最后剩下的腌姜片送入口中,望向远方。
「你说……你是活了千年,没有成为仙人的半调子?」
听到女人说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就连砌也难掩惊讶。
至今,她与狗朗遇过许多超凡的人物。
其中有几个人活在世上的时间比正常人更为悠久。
狗朗的祖母,也就是神堂家掌门.仙华的年龄已经超过七十岁,外貌看起来却像二十岁左右。
由于她生来「阳气」就很旺盛,甚至影响到她的肉体。
前身为鬼哭姬的柚夏更是了不起。
她出生于一千五百年之前,现在却以一副幼女的模样四处闯荡。
砌也遇过许多外表和实际年龄不符合的人。
仙华只是老化的速度比他人慢,尽管身体比实际年龄还要硬朗,但仍然逐日衰退。
柚夏虽然也存在了一千五百年,但她是以灵体的方式生存在世界上,肉体早已消失殆尽。
如果有人类保持著自己的肉体,生活超过千年,那简直是非比寻常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少说五、六百……不,大约八百岁吧……还真会装年轻啊,你使用的冻龄技术还真是不得了。」
即使冷汗直冒,砌依然努力地冷嘲热讽。
「喂,臭女人……别再说了,你真的会没命啊!」
狮郎这么警告砌,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惊慌失措。
他大概也已经猜想到这个女人超乎常理,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是这等人物。
就某方面来看,与其称她为人类,还不如说她已经是半个神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女人的脸上勾起一抹开心—不,愉悦的微笑。
「你觉得……我说的话很奇怪吗……」
听到砌这么问,女人露出笑容。
「凭你幼稚的程度,应该没办法理解吧……就算超乎常人,我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是个女人喔。所以,我才会如此开心,因为『我看起来很年轻』哪。」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到底几岁啊……?」
女人哼了一声,用手指抵住嘴角,面露恶作剧般的微笑。
从她的表情来看,面对这群无知又软弱的人们,她并不会加以嘲讽或轻视,甚至让她感觉这些人很可爱。
「差不多两千两百一十四岁吧?」
「「两千……⁉」」
砌和狮郎震惊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两人确实知道这个女人年事已高,但他们推测女人最多也不会活过一千岁。就算破千岁,应该也只超过几年而已。
没想到对方竟然在纪元前就诞生于这个世界上,他们当然会感到惊愕。
「我并不是出生在这个岛屿,而是现代被唤作中国的国家。出生的时代……大约是秦王扫灭六国,统一天下,开始称自己为始皇帝的时候吧。那个时候,某位方士带领著我和其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搭上船,来到这里。」
听女人陈述的内容,狮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秦始皇……方士……你该不会要说……自己是『徐福船团』的生存者吧?」
徐福——砌曾经听过这个名称。
砌的灵能力只比一般人高了些许。
她也没有退魔士和术士必备的技术或知识。
然而,如果是一般唾手可得的常识,她可以说十分博学多闻
「徐福……这个人应该是……跟秦始皇说要去寻找不老不死之药,而坐船出海的男人吧?」
「嗯,他大概也只留下了这样的事迹吧。毕竟那个老人最后没全回国土,而是在这个岛上溘然长逝。」
纪元前210年——统一中国大陆的秦王嬴政,自称始皇帝,而他确实也是一位实至名归的英雄豪杰。
不过,秦王的眼光长远,他认为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将会因为自己的死而付之一炬。
始皇帝不想死,他集结新帝国的所有力量,寻求不老不死的方法。
他召集各种学者、术士、医师。其中,有一位自称方士的人,名为徐福。
徐福表示:「只要赋予我三千童男童女、金银财宝、五谷百工,我将前往东方尽头之岛『蓬莱』,取得不老不死的仙药」
但是,徐福没有回中国,秦始皇还来不及成为不死之身,就驾崩了。根据历史记载,三代之后,秦朝就灭亡了。
关于这位徐福,还有另外一个传说。
他坚信自己抵达了蓬莱诸岛,可是,那可能是古代的日本列岛。
后来的中国史书也曾记载「徐福成为日本人的始祖」,日本各地也都流传著徐福传说。
如果这个传说属实,当时徐福将走在世界尖端的中华文明,带入*弥生时代的日本的话,其影响将无可量计。(编注:日本古文明,约为西元前三世纪中到西元三世纪中顷。)
「你是徐福船团的末裔……不,是存活下来的幸存者吗?」
「这件事相当古老悠久。那位老人后来还是没有找到不死仙丹……应该说,他一开始就无意去寻找。他只是想借用皇帝的力量,创造出自己期望的东西。就算没有抵达蓬莱仙岛也无妨。只要有一个地方能让他恣意妄为,这样就足够了。」
「创造……的结果就是你吗?」
「喔……?」
听到砌的回答,女人感佩地抬起头。
「你这只虫子还真敏锐……是啊,徐福当初要求的百工,就是具备各种技能和知识的学者,三千童男童女就是实验品。那个男人想要创造出极致的人类,不死的完全生命体……说老实话,他其实就是要创造神。可惜的是,这个计划彻底失败了。九成的儿童都撑不过实验,撒手人寰,幸存下来的人也几乎都失去自我和意识……不仅如此,他们的外貌甚至如同怪物,看不出人类的影子,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
砌感觉有道冷汗顺著背上滑落。
日本古神话中记载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人、妖魔鬼怪、能力非凡的人物,不可能全都真的存在过。
那是科学并不发达的时代。不管是打雷闪电、台风、甚至岩石细缝间吹过的风,都可能让人感觉到妖怪或妖魔的存在。
那也有可能是在暗喻著某些实际发生过的事实,只是没有直接记录在历史上。
但是,在记载的内容之中,说不定有几成并非捏造出来的事实,有些人是真的存在于世界上。
那些在神话里被称为神、恶魔和鬼怪的人物,说不定就是这个女人的同胞。
「结果,后来只创出了像我这样的尸解仙。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身为人类,却想创造出超越人类的人,这是对神明的亵渎。这样的结果说不定是天谴呢。创出的尸解仙还不到十人,徐福就落魄死去,剩下的我们却死不了,只能在世间茫然徘徊。其中有人忙于振兴国家,有人企图回归中国。除了我之外,每个人都用尽了千年寿命而亡故。我曾经在一千三百年前与他们相聚……当时确实有一位自称*役小角的家伙环游了世界,然而,我也不曾再见过他了。」(编注:生于西元六世纪末的日本知名咒术师。)
女人这么陈述著自己的真实身分,对于人生还走不到二十年的砌来说,这段故事听起来波澜壮阔,甚至无法用轰轰烈烈一词来形容。
此时,她察觉到一个问题。
「等一下……呃,这样算起来不太对吧。为什么你还活著啊?其他的尸解仙都已经寿终正寝,为什么你会比他们多活了一倍以上的时间呢?」
虽然砌不知道尸解仙的寿命是怎么计算的,就当作他们能比人类多活十倍的时间好了,女人的年龄换算成一般人后,也超过两百岁了。
「这并不值得惊讶。在这千年时光之中,我不断寻求让自己的性命延续下去的方法。当我活了三百年左右时,船只开始进出这座岛屿。我乘著船经过西藏,造访了印度,穿过沙漠后行经中东,来到罗马。当我抵达高卢之后,我这次改走北方游牧民族的路线,从北海回到这座岛。我使用旅程中学会的各式魔术、道术、炼金术,来延迟老化。」
她的寿命是凡人的十倍,但这不代表她只是比一般人多活了十倍的时间。
平凡人都会体验到出生、成长、受教、学习、失败,从这些经验之中,人们不断吸收新知、成长茁壮,最后因为年纪增长后不断衰老退化。但是,这个女人并不需要经历这段历程。
当凡人逐渐老态龙钟时,女人却维持著全盛期的头脑和体力,再次迎接新的一年。
因此,她学习到的知识和能力,是凡人一生所能吸收的数百倍——不,说不定有数千倍。
只要她赌上所有知识来让自己长寿,自然有办法继续生存并阻止老化。
「当人们发现通往新大陆的航道时,我迅速踏上旅程。那块大陆发展出的法术和理论相当出色呢。当我在那里钻研时,我本来身处的大陆之中,其科学研究也日新月异。我将两者组合之后,衍生出法术。支援我的资金和合作者更是源源不绝,毕竟我的目的是『延长寿命』嘛。不用我要求,人们自然就会接近我,不请自来的人数还多到令人发噱呢。」
女人花了两千年来追求「延命」的能力。
不仅仅是秦始皇,有能力者总是希望得到「不老不死之身」。
不论出于什么理由,英雄、皇帝、圣人、美女、艺术家,思想家、哲学家、宗教家都一样。
他们主动提供金钱和物资,有些人甚至自愿担任实验品。
砌瞭解到女人为什么会把人类比喻成虫子了。
从这个女人的角度来看,那些黏著自己,畏惧死亡、希冀能尽量多活一天的人们,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吧。
「到了近代,科学和医学急遽发展,对我的研究带来莫大的帮助。总之,近百年来……最大的事件就是那两次战争吧?那帮了我不少忙……你们知道吗?摸索长命之术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知道『如何取人性命』。毕竟只要避开这一点,接下来就是寻找不死的方法而已。」
女人露出微笑。她的笑脸非常美丽。
这让砌笃定了一件事。
就生物学的观点来看,女人的寿命异于常人,甚至可以说是偏离常规。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应该牺牲了无数人的性命。
光是想像就令人胆战心惊
这可不只是「她至今吃过几片面包?」这种程度的骚动了。
砌终于知道这个女人的裸体看起来为什么如此不真实。
她已经不是人了。
这个女人就像是一个皮囊,在人的形体里,堆满了两千年份的暗黑物体。
女人的笑脸闪闪动人,也相当骇人。
「然后呢?」
「欸……?」
听到女人这么问,已经陷入半恍惚状态的砌,含糊地回答。
「换第三个了喔?你不是有三个问题要问吗?赶快问我最后一个啊。」
女人兴致盎然地笑了。
对方似乎认为自己是个有用的虫子,可以让她「适度地打发时间」。
(反正她应该也只是一时兴起吧,就像在寻找踏上冒出的奇形怪状脏污一样。)
这大概就是与恶魔交涉的感觉。砌边这么思考,边闭起眼睛,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我知道你的真实身分了。那就以这个为前提来发问吧……你的愿望是什么?」
「啊?」
女人瞬间露出了呆愣的错愕表情
接著,她沉默了片刻。
女人简直就像在细细品尝并咽下砌刚刚说出口的那一句话。
「哇哈哈哈哈哈哈!我没想到你会这么问呢!」
女人放声大笑。
「至今有许多人紧抓著我,要我完成他们的各种心愿,没想到会有人询问我的愿望。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吓了我一跳。虫子啊,你的鸣叫声还真是稀奇哪。」
女人直指著砌说:
「除了我之前在欧洲遇见的骗子圣日耳曼伯爵之外,没有人问过我如此破天荒的问题……不,后来也曾经有人问过我,但那是六十年前左右的事了。我记得是一个叫做黛安的人……总之,在那之后已经没有人问过这种问题了。」
砌似乎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稀奇品种。
听到这番话,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悲伤。
「如果这时候反问你,似乎有些不解风情。不过,我已经回答了你的两个疑问。我先问你一句,为什么……你会想知道这种事?」
听到女人的疑问,砌仔细思考了一会儿。
她刻意被绑来这里,就是为了知道这件事。
「因为……你有可能就是狗朗……不对,是我们的委托人。」
狮郎的父亲声称自己为狗朗带来了一项任务,那是狗朗的母亲所托付的信。
当他们打开那封信的瞬间,纹样法术的力量让他们穿越到了过去。
一开始,砌一直认为狗朗的母亲.杏花是出于某个原因,才非得要狗朗过来这个时代一趟。
然而,对照各种证据线索之后,砌回想起现代的狮郎说过的话。
「这确实是二十年前,那家伙拜托我交给狗朗的委托。」——
虽然他声称那是杏花写给狗朗的信,却没有说那是杏花委托的任务。
「你……把这件事说来听听?」
女人静静地这么问。
就算她是一位活了超过两千年的尸解仙,现在手边的资讯仍然不足,无法让她推测出砌现在身处的状况。
后来,砌将发生的种种逐一解释给对方听。包括她来自未来、经营「服务死者的万事包办事务所」,以及只有解决这个任务,才有办法回到未来。
但是,就跟她向杏花小姐解释的时候一样,她没有告诉对方「狮郎和杏花就是狗朗的父母」
「……到此结束。」
出乎意料的是,这女人居然静静地听完了砌的描述。
她没有开口讪笑,也没有把砌当作疯子、更没有大动肝火,认为这是一个拙劣的谎言。她不仅没有这么做,本来愉快勾起的嘴角,现在却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中的嘲讽之意也消失了。
「这太扯了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反而是一直保持沉默的狮郎大声否认。
「你说是时间逆行的纹样法术造成的?怎么可能啊!你听我说,普通人可能搞不清楚,可是啊,如果想要回到过去——」
「比让死者复生更艰难吧?这我知道啊。」
看到砌觉得麻烦似地挥著手,狮郎瞬间发出了欲言又止的声音。
「这个女人在行李箱上施了『暂停时间』的法术。既然她可以做到这件事,就算她能编写出时间逆行之术,也不足为奇吧。」
「从你说的这句话,就可以知道普通人有多搞不清楚状况啦。」
尽管砌提出证据,狮郎却不肯善罢甘休。
「你听好啰,所谓的时间逆行,指的就是逆转因果。也就是要把鸡变成蛋,塞回母鸡的肚子里。懂了吗?你还是不懂吧。如果做出这种事啊,就是在改变世界喔。这种程度的改变已经不叫法术了,而是『奇迹』哪。」
狮郎沾沾自喜地滔滔不绝。女人站在他的身后开口:
「不,办得到喔。」
「你看吧,人家也说自己办不到啦!你这样是在丢自己的——欸欸欸⁉」
「喂,你还真不会自我吐槽耶。」
狮郎惊讶到望了女人两次,看到他夸张的反应,砌一脸错愕。
「时间逆行的纹样法术啊……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我做得到吧。应该说,我确实编写出来了。」
女人稀松平常地这么说。
「真、真的假的啊……?」
狮郎张大了嘴,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引人发笑。然而,这也代表这位超乎常人的女人,其实比两人想像得更为异常。
「我试著编写过……可是无法使用。代价太高了。」
「代价?……需要很多人帮忙吗?要使用珍奇物品吗?……还是预算太高了呢?」
「如果只是这点程度的东西,那就简单了。」
听到砌的疑问,女人云淡风轻地回答。
为了达成狮郎口中的「奇迹」,如果只是赔上女人口中「虫子」的性命,那应该很划算吧。
女人边凝望著狮郎,边开口道:
「喂……如果这里有一台『能够看见未来的机器』,上面映出了你的身影。机器显示三十分后,你会被车撞死。你会怎么做?」
「这样的话……我当然会不让自己送死啊。我会逃跑,或是找个远离车子的地方躲起来。」
「你不可能这么做。因为你看的是『能够看见未来的机器』。既然你利用它来观看自己的未来,就代表『被车撞死』已经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了。你绝对没有办法躲过这一劫。」
「不过,只要能预先知道……」
「绝对不可能。」
当狮郎依然想要强辩下去时,女人笃定地这么说。
「这就是时间的强制力。无法与神抗衡的绝对法则。不过,却也不是毫无解决之道。你认为该怎么做?」
「就算你这么问……」
听到女人抛出的谜题,狮郎不解地抱著头。
「只要我帮他看就好了吧?」
此时,砌代替狮郎举手作答。
「正确答案。你真的很敏锐呢。」
女人贼贼一笑。
「什、什么意思啊……?」
迟钝的狮郎开口问砌。
「也就是说,这样事实就会扭转为『看到三十分钟后追傩狮郎会死』,而不是『看了能看见未来的机器后,观看者会死』。所以,只要我看就好了,而不是让你去看。这么一来,事情就会转变为『看了能看见未来的机器后,观看者没有死』。」
「原来如此……喂?这样我到头来还是会死嘛。」
虽然狮郎再次这么自我吐槽,然而,砌并不是在开玩笑。
「就是这样。」
「这样哪有意义啊!」
「还是有意义喔。就时间的强制力来说,不管是谁看了都无所谓,只要死者没有改变,那就够了。」
这应该也可以用量子力学中使用的「观察者效应」和「不确定性原理」来解释。
「也就是说,时间看似连接得相当紧密,但其实相当不稳固。就算编出时间逆行的法术,只要使用之后,就会干涉到过去,无法与术者行使法术的时间轴相连结。此时,就必须插入一个绝对不会动摇的楔子当作代价。」
女人望著两人,彷佛再次丢出了一个谜题。
狮郎没有办法回答……应该说他应经放弃思考了。然而,砌用手摀著嘴巴,思考了一会儿后,彷佛灵光一现,抬起了头。
「所谓的代价该不会是……」
「没错,这个法术需要施术者付出自身性命。这么一来,就能在无限大的时间轴中,写下一个绝对无法更改的既定事实。所有过去都能经由这个事实奔向未来。只有这一点绝对无法改变。就算重复无限次,神也无法插手干涉。如果真要干涉,必须与宇宙的法则合而为一,改变所有的因果律……这才叫做不可能。然后,我无意丢掉这条命……你理解了吗?」
这就是她「不能使用这个法术的原因」,没有任何理由能具有这般说服力了。若要使用这个法术,将会赔上术士的性命。这样一来,就算使用也没有意义。
这个女人花了两千年不断追寻永生,然而,却只有她能使用这个法术——这样的结局如此风刺,甚至让人怀疑会不会是时间的强制力所造成的。
「因此,你绝对无法实现我的心愿……也就是说,让你们穿越到过去的那个委托人不可能是我。我无法赔上性命来使用移转时空的法术。因为,我的愿望就是……『继续活下去』。」
「为什么你会为了追求永生而做到这种地步?到头来,你到底在追求什么?」
只要是能称之为力量的事物,应该都已经落入女人的手中了。
无论是权力、财力还是暴力——
不过,这个女人却渴望著某个让她无法放弃的事物。
从她的表情看来,她所渴求的不是物品,也不是力量,彷佛是想要弥补一件无法挽回的事
「不……你在等待什么?」
尽管砌这么询问,她自己当下也来不及理解这个问题的含意。
这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你还真是一只奇妙的虫子哪。」
女人微微闭上眼,再次开口。
「因为你太有趣了,我就告诉你好了……反正我也说过要回答你的问题吧?」
女人望向远方。
这个女人存活在世界上的时间超乎凡人想像,由于她的眼神彷佛是在凝望著遥不可及的事物,因此,在她脑海中复苏的过去,应该也是常人难以想像的光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