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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第五章 如计划中一样的奇迹

女王奥菈与杨队长秘密会面大约一个月后。

机会比预想更早的到来了。

『教会』内部也存在杨祭司的信奉者——这个让杨队长自豪的说法,看来真的是事实。

究竟是谁曾为之活跃,期间发生了怎样曲折的经过。这类细节嘉帕王国都无从知晓。

总之,抱着一个白色木箱的杨队长,现在再次站到了女王面前。

地点还是嘉帕王宫的那间石室。和上次一样,杨队长是被善治郎用『瞬间移动』从乌普萨拉王国港都洛古沃多的公馆传送到这里的。

石室内部和上次相同。仍是一处被石质的墙体和天花板封闭的空间。靠篝火来照明。无论过去一天还是一年,这光景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唯一的区别,是上次围绕小圆桌摆放的两把椅子,换成了一张朴素的小床。

「欢迎,杨队长。你能顺利达成夙愿,这比什么都好」

即便奥菈边这么说,边张开双臂露出笑容表示欢迎,独眼的佣兵——杨队长的表情也毫无波动。

「依靠善治郎陛下的力量,我再次前来觐见了,奥菈陛下。但请容我多嘴一句,我的夙愿还没有达成。想要真正达成的话,奥菈陛下伟大的力量必不可少,我也是因此才出现在这里的」

这么说完后,杨队长单膝跪到石室的地板上,向着奥菈深深低下了头。虽然做出了最高级的礼仪动作,但他始终没放开过手中的白木箱,乍看上去,就像是为了能随时用身体保护箱子一样。

实际上,杨队长的心境估计就是如此吧。

虽然拥有强韧的精神力,但现在杨队长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开不得任何玩笑的地步,犹如倒满了的水杯。

在之前的大战中经历过各种状况的奥菈,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他这样状态的人。因此,她选择了用极力避免刺激到独眼佣兵的平淡事务性语气推进话题。

「开始修复吧。把亡骸从箱子里取出来,放在这张床上」

「是」

杨队长默默的开始了行动。

他先把木箱放在小床上,接着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一块又一块赤黑色的物体,将其罗列在床上。

这些赤黑色物体估计都是人骨吧。其中大部分已经碳化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乍一看的话,别说人骨了甚至难以分辨它们到底是不是骨头。

如果用更直言不讳的说法,这些东西看起来就只是些「肮脏的土块石块」。

然而,杨队长取出这些脆弱且肮脏的块状物体时,动作却温柔的像在抱起婴儿。

本来的话,整个取出过程应该连一分钟都用不了,可杨队长却花了近十分钟的时间才完成。老实说,即便遗骨现在再多少出现些破损,对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但现场的气氛让奥菈实在无法如此指摘。

「这些就是全部了吗。那么,选出一块你最确信属于杨祭司的遗骨。如果哪块都没有问题的话,也可以由我来选」

『时间遡行』发动时,首先会以某一个物体为起点,再将『原本属于同一物体』的其他部分席卷进去。因此,若搞错了起点,时间回溯的对象也会跟着改变。

现在这种场合,万一杨队长带来的遗骨中掺杂了杨祭司以外的人的骨头,奥菈以那种骨头为起点发动『时间遡行』的话,最后被修复的就会是他人的尸体。

听完奥菈说明,杨队长先是猛的一抬头,随后便带着惊人的迫力开始反复确认起遗骨。最终,他指向一块相对比较大的骨块。

「就是这个,拜托您了」

杨队长无论是说这话时的声音还是伸出的手指,都带着藏不住的颤抖。但应该没有人会嘲笑他吧。不如说,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做出选择,独眼佣兵的胆魄足以让人为之喝彩。

实际上,奥菈也因此对杨队长的评价又提升了一些,同时也对他更加戒备了。

「明白了。那么,接下来我要发动魔法了。你想要观看也无妨,但咒文不能让你听到。先退到合适的距离外去吧」

「是」

听到女王的要求,杨队长开始慢慢向后退去。但估计还是下意识的想在尽可能近的距离见证整个过程吧,他后退的速度非常缓慢,说是磨磨蹭蹭也不为过。

「…………」

然而,奥菈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等待杨队长退到合适的距离。如果对方在自己说可以前就拒绝继续后退,她甚至会不惜让整件事就此作废。当然,女王之所以如此坚决既非威胁也不是不合理要求。

既然要使用秘匿魔法,这种程度的警戒就是理所当然的。即便血统魔法只有具备了特殊血统的人才能使用,但光是咒文的内容也包含了大量情报。

仿佛被女王决不妥协的视线推动一样,独眼佣兵总算没有停下后退的脚步。

「…………」

「……………………好。那里就可以了」

终于,当杨队长拉开足够的距离后,奥菈说出了这句话。

「那么,开始了。『吾行使』」

奥菈握紧左手中的『魔道具』,小声用魔法语说出启动关键词。

乍看上去,她手中的魔道具只是一颗小小的玻璃珠被八个正三角组成的正八面体形金属骨架包裹起来的朴素之物,但实际上,这东西是即便在这个世界现存的所有魔道具中,也算屈指可数的强力魔道具。

『未来代偿』。这就是封入这件魔道具的魔法。

『未来代偿』是时空魔法的一种,和名字一样是可以靠支付代价使用自己未来魔力的魔法。简单来说,只要发动『未来代偿』,今天的自己就可以使用明天的自己的魔力。

作为代价,靠『未来代偿』预支了多少天的魔力,术士接下来就会有多少天陷入魔力无法回复的状态。

这个本来只能「提前预支魔力」的魔法魔道具化后,变得能以并非预支而是存储的形式积累魔力了。

每当遇到确定明天肯定不会使用魔法的日子,奥菈都会发动『未来代偿』魔道具,将自己未来的魔力存储在里面。

结果,以隔天要陷入无魔力状态为代价,魔道具中存储了奥菈一天份的魔力。更厉害的是,这件魔道具被打造成了无论向其中存储多少魔力都可以的构造。

该说是幸运吧,作为头戴王冠坐镇王座的女王,奥菈经常会遇到无法使用魔法的日子。结果,从完成起已经过去了数年的现在,『未来代偿』魔道具中积蓄了庞大的魔力。

这些迄今为止一点一滴存储下来的魔力,随着奥菈说出『吾行使』的发动关键词后全部被解放了。

现在,奥菈进入了魔力膨胀至原本上限数百倍的状态。用更为贴切的方法形容的话,就相当于是『接上了临时外部燃料箱』吧。

现在的她,足以发动大规模的『时间遡行』。

奥菈边握紧左手中的『未来代偿』魔道具,边对杨队长指出的大块骨片伸出右手,发动了魔法。

「『将对象的时间逆转五十三日。作为代价,吾愿向时空灵献上魔力……』」

若以『未来代偿』魔道具中存储的魔力量发动『时间遡行』的话,最起码也能回溯一年以上的时间。但因为杨队长比预想中更早带来了尸体,所以现在只需要逆转五十三天这种程度的天数就足够了。

无论实际需要使用多少,一旦进行了解放,存储在『未来代偿』中的魔力都会半点不剩的全部释出,要说可惜的话也确实有些可惜吧。

如果杨祭司真能如计划中那样复活,奥菈希望他最好处于还记得被『教会』拘捕过程的状态。因此,她格外仔细的对日期进行了确认,计算出了可以回溯到杨祭司已经被『教会』拘禁却又一定还活着时间点的天数。

和上次兔子时一样,魔法的效果是剧烈的。

首先出现的是足以将摆放遗骨的小床全部包裹起来的光之球体,下一个瞬间,球体发出如相机闪光灯般耀眼的光芒。

光芒褪去后,小床上的遗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裸体的男子躺在上面。

男子再生后正好位于小床正中央的状态,连奥菈也说不清仅仅是因为幸运还是魔法附带的效果。仔细想想,因为骨块状态的尸体是无所谓横竖表里的,如果放在长方形的小床中央进行再生的话,最后有可能出现再生者横躺在床上头部与下半身耷拉在床外的情况。

这么一想的话,对人类尸体施加『时间遡行』进行再生时,比起特意准备一张床,直接把遗骨放在横竖都有足够空间的地板上也许更好。不过奥菈觉得事到如今再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总之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

于是,她用仿佛一切都如自己所料般沉着的语气,

「魔法顺利成功了。这位是不是杨祭司本人,杨队长,就由你自己来确认吧」

对几乎已经按耐不住就要冲过来,仅剩的一只眼睛甚至都充血了的杨队长下达了许可。

「祭司大人!」

伴随着这声连杨这个名字都忘记加上,饱含沉重感情的大叫,杨队长几乎是瞬间就冲到了小床旁边。

从他这个样子来看,被再生的应该确定是杨祭司本人没错。

与此同时,人在旁边的奥菈边看着散落在杨祭司身边的零散骨片,边在心中念叨了一句「真悬啊」的松了口气。

既然未被卷入再生,这些骨片就不是杨祭司的骨头。换句话说,如果刚才选择这些骨片作为魔法的起点,再生出来的就会是别人。

「你也受不了让他继续裸着身子吧。给他穿上衣服」

奥菈用完全没有泄露丝毫内心慌张情绪的冷静声音,向跪在小床旁的杨队长这么说道。

由于『时间遡行』效果的对象仅限于尸体本身,奥菈一早便预料到再生完毕的尸体会处于一丝不挂的状态。所以她事先通知杨队长带一套给修复后的尸体穿的衣服过来。

实际上,杨队长现在背在身上的行囊中确实装有一套整甚至包括了靴子帽子的杨祭司的衣服。然而,现在的他根本没有余力顾及这些。搞不好,连奥菈刚才的话本身都没能进入耳中吧。

「祭司大人,祭司大人,祭司大人!」

仅剩的一只眼睛泪流不止的杨队长,跪在裸身的杨祭司身边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我想兔子那时你就明白了吧,无论怎样干净整洁,甚至能感受到些许体温,你眼前的仍是一具亡骸」

刚才的魔法只能修复外观,尸体终究还是尸体——虽然表面上维持着这样的态度,但奥菈心中也在期待着事情并非如此。当然,这份期待她没有表露出半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让杨队长提前产生了死者可以复活的期待,实际上却根本办不到的话,无论怎样理性的人,都会因为这巨大的落差心生怨恨。

杨祭司是极为特殊的完全没有魔力的人类这件事,说到底只是他自己的一家之言。虽然善治郎之前曾以魔力视进行过查验,但奥菈自己并未亲眼确认过。

对虫子或小鱼之类没有魔力的生物施加『时间遡行』魔法的话,确实能引发复活的效果。但这个法则是否同样适用于没有魔力的人类,还从未有人进行过验证。

换言之,『时间遡行』魔法可以复活杨祭司这件事,虽然是基于一定事实依据做出的合理推测,但终究没有脱离从未有过先例的猜想的范畴。再说不好听点,这其实就是一种奥菈完全出于自己方便的主观臆测。

万幸的是,这个主观臆测成真了。

「…………祭司大人?」

首先察觉到异常的人,果然还是正在直接触碰杨祭司身体的杨队长。

因为佣兵这个职业,杨队长经常会与尸体打交道。曾无数次近距离目睹人类变成尸体瞬间的他,不可能看漏眼前的违和感。

「陛下?这,这真的是尸体吗?」

这么说完后,杨队长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一样,反复握了握杨祭司的手腕,甚至还扯了扯对方的皮肤。

成功了?奥菈边压抑住心中的欢呼声,边用劝诫孩子般的温和声音说道,

「不错。因为被再生到了无限接近于活着时的状态,所以能感受到体温吧?但那份温暖很快就会冷却下来的。好了,快点为他穿上衣服吧」

「不,不仅仅是体温,手腕部分也只要紧握就能感受到一定的弹力。皮肤部分也是即便拉扯,一松手就会恢复原状」

生物死去后,比起可以再留存一小段时间的体温,身体的弹性是几乎立刻就会消失的。因为这一事实,杨队长虽然已经基于常识接受了奥菈的否定,却仍抱着微弱希望伸出三根手指,压住了杨祭司手腕内侧的部位。

「…………有,脉搏」

听到这句话,奥菈明白是时候发出惊叫了。

「什么!?这不可能!」

如果没有异常优秀的观察眼力,肯定无法看穿如此逼真的表情、声音以及其中包含的感情都只是演技吧。若是平时的杨队长,说不定也能察觉到某种违和感,但眼下完全陷入了精神错乱状态的他是不可能看出任何端倪的。

「是真的,我确实从这只手的手腕处感受到了!」

「让开!」

就像为了证明自己也很急切一样,奥菈故意大步来到小床旁边。然后伸出摊开的右手停在仍紧闭双眼的杨祭司口鼻上方一公分左右的位置。

结果,她的手心感受到了微弱的温暖气息。

至此,确信自己的计划已经完全成功的女王一边彻底压抑住内心的欢喜,一边装成仿佛因太过出乎预料下意识说出真心话的语气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怎么可能……他在呼吸」

仿佛是在配合这句话一样,杨祭司睁开了眼睛。

虽然还很微弱,但微微张开的眼脸下的茶色双眼中所蕴含的,毫无疑问是属于生命的光辉。

「……DE E TADI?」

(译注:考虑到角色原型,这里翻为德语发音)

从眼前男子颤抖的嘴唇中发出的,是奥菈完全不明其义的未知语言。

数十分钟后。

穿上杨队长带来的绿色祭司服的杨祭司,正坐在朴素的小床上用水袋喝水。自己曾一度被处以火刑,现在被眼前的女王用魔法复活了——,听杨队长说明了这些经过后,他终于恢复了冷静。

「DEKUI SUKURISNI SA」

多半是在道谢吧。虽然明显能看出十分疲惫,但杨祭司还是边露出沉稳的笑容,边把水袋还给了杨队长。

虽然奥菈也是初次使用『时间遡行』复活人类,但看起来对象回溯时间的分寸完全符合她的期待。

杨祭司的记忆目前处于五十三天前的时间点,身体的状态似乎也是如此。也就是身心因为已经被关入监狱数日有了相当程度的消耗,但至少仍能开口说话的状态。

由于据说即便入狱后(至少也是五十三天前的事了)也能得到最低限度的食物,杨祭司比想象中还要来的有精神。

「…………」

奥菈重新审视起坐在小床上的异国异教祭司。

比传统意义上的中规中矩身材要瘦一些的身体上,穿着绿色的异教祭司服。

头发和瞳孔都是茶色的。乍看上去,外貌特征可以说非常的平淡无奇。但在觉醒了『魔力视』能力的人眼中,眼前的男人简直是异常到夸张的存在。

杨祭司的身体没有发出哪怕一丝一毫魔力。如果仅以魔力来视物的话,他看上去就像一具活动的尸体。

迄今为止,奥菈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虽然魔力极度匮乏的人类并不少见,但完全没有魔力的人类,坦率来说只会让她觉得诡异。

杨祭司复活了。

虽然这正是奥菈预想中,或者说期待中的结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理解了这个事实。

做出『虽因预料之外的情况而惊愕,但马上依靠大国执政者的理性将这份惊愕压抑在心中』感觉的绝妙表情后,女王向有着相同名字的祭司和佣兵队长开了口。

「不难想象,二位现在肯定感觉异常混乱吧。老实说,因为预想外的事态陷入混乱这点其实我也是一样。但是,就这么一直继续不知所措下去也不是办法。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和你们仔细商讨一下,没问题吧?」

勤学且堪称秀才的杨祭司,为了多少克服无法受到『言灵』恩惠的天生不利条件而学习了多种语言。但很遗憾,嘉帕王国公用的南大陆西方语并不在他的学习范畴内。

因此,这里必须由杨队长担任翻译。

「祭司大人………」

杨队长虽是用杨祭司母国的语言为他进行说明的,但其内容因为可以被言灵翻译所以奥菈也能听懂。

看起来,杨队长为了不产生任何误差,采取将女王的每句话单独进行翻译的做法。

这样的话,虽然会产生一些延迟,但起码进行会谈、交涉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做出这个判断后,奥菈的视线虽仍旧朝向杨祭司,注意力却集中到了杨队长的话语上。

「好的。这原本应该在此次的变故中走到命运尽头之身,承蒙陛下的超常之力得以获救一事,我在此向您致以深深的感谢。老实说,我到现在仍对这件事没什么实感。——祭司大人是这么说的」

奥菈一边听着这些出自杨队长之口的杨祭司的话一边点头。

正式开始和杨祭司交涉前,她先特意对杨队长说道。

「接下来不必每段话后面都带上“祭司大人是这么说的”之类的注解了。相对的,如果杨队长想发表并非祭司阁下而是自己的意见,要加上一句『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意见』」

「遵命」

得到了杨队长的同意后,女主开始正式和杨祭司进行交流。

「无需道谢,祭司阁下。佣兵队长阁下先不说,祭司阁下刚才提到的道谢理由,老实说也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

这么说完后,奥菈微微耸了耸肩。以她的立场而言,这样的说辞最为自然。毕竟,名义上此次的『时间遡行』魔法只是为了能让尸体回复到干净完整状态而使用的,不存在任何被本该只是尸体的杨祭司本人感谢的要素。

原本预定中要表达感谢的,应该是重要的祭司大人的尸体得到修复的杨队长。

「即便如此,我仍要向您道谢。原本应该在不甘中终结的我的人生,能够像现在这样延续下去,全都多亏了奥菈陛下的力量」

「好吧。那么祭司阁下的感谢,我就在此收下了。如果祭司阁下愿意以某种实际形式表达谢意,希望你之后被人问及身上发生了什么时,不要透露任何能引发人怀疑我嘉帕王国与此事有关的信息」

奥菈很清楚,如此一来,自己就相当于和眼前的男子订下了口头约定之上的协议。

按照预定,女王接下来会把杨祭司和杨队长送回北大陆。而想要让没有加上任何约束,在遥远的异国异地自由行动的两人强制遵守约定,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硬要说的话,其实也有如果杨祭司有比自己生命更重的重视人物,就将其扣为人质这种手段。但不巧的是奥菈想不到符合条件的对象,而且那么做大概率会引发杨祭司对她的负面情绪,是昏招中的昏招。

「这是自然。毕竟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若日后被人询问此次事件的详情,我打算始终以『唯一能确定的,是我像现在这样还活着』来作答」

面对带着沉稳笑容这么回答的杨祭司,奥菈露出一个略感吃惊的表情。

「这样啊。我还以为,祭司阁下会用『龙之引导』之类的说法做理由」

『复活』这种现象能将神秘氛围激发至极限,这点无论古今东西都是一样的。奥菈本来以为,如果的内心仍未「屈服」的话,杨祭司肯定会以此为卖点为大肆为自己争取利益。然而若刚才的说辞不是谎言的话,他却似乎并不打算积极的那么做。

对女王的话,杨祭司微微苦笑了一下,

「龙的引导,可不是这么直接且充满偏袒的东西哦。而是更加远大、更加公平、更加无用之物」

然后这么断言道。

当然,这些话是经过杨队长的翻译后才传入奥菈耳中的。但正因为如此,才格外令人印象深刻。

实际上,连经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杨队长,翻译时都露出了再明显不过的诧异表情,动摇到了仿佛能让人听到「您这么说真的好吗?」心声的程度。

总之,杨祭司刚才的发言,以龙信仰的信徒来说实在过于另类。因此,本来已经略微放松下来的奥菈,不得不重新绷紧了精神向他发问。

「真让人吃惊啊。根据我听到的说法,祭司阁下你应该是个和地位相符的,相当虔诚的龙信仰者啊」

「诶诶,我个人确实信仰着真龙。但同时,我也有着以龙学者的身份研究它们,以祭司的身份传递它们思想的立场。啊啊,因为处刑前就已经被『教会』除名了,所以我现在只能算自称『祭司』了吧。

总之,我总是向周围的人传达:龙之信仰这东西,只能拿来支撑心灵或作为人生的路标。信者即不会因为打破教义就被直接降下天罚,也不会因一直坚持信仰在陷入困境时会有真龙之类超常的存在伸出援手」

「原来如此。看来祭司阁下你拥有丰富的知识和见识呐」

这么回应时,奥菈眯细了接近赤色的茶色双眼,嘴角也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同时,她在内心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都要把眼前的异教祭司送回北大陆。

仅靠刚才的对话就能明白,杨祭司这个人物,同时兼备了高度的智慧和理性,为了达成目的可以灵活思考的器量,以及为了那个目的就算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的顽固。

作为执政者,奥菈绝不希望自己国家内存在这样的人物。也因此,她会不惜代价的把这样的人物送去假想敌国。

不可能知道对女王这些内心想法的杨祭司,

「不敢当。无论如何,即便只是偶然也罢,既然得到了这样可以重新再来的机会,我就没有白白放过它的道理。依我的愚见,为了不给奥菈陛下您添任何麻烦,对我们彼此情报和状况的磨合就是必不可少的」

以这样的说辞向奥菈寻求其更深入的交流。

「唔嗯,也不得不那么做了呐,那么,祭司阁下所说的不给我添麻烦的做法是指?」

对奥菈的问题,杨祭司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

「具体来说,就是关于我记忆中空白时间的设定。这段时间要如何解释,最好趁现在和陛下统一的口径。这样日后才不会给陛下惹上多余的麻烦」

「的确,这是个不小的问题。如果不趁现在磨合好设定,等日后需要对外进行解释时,搞不好会引发什么问题」

对杨祭司的主张,奥菈也表示赞成。

杨祭司此次被回溯的时间点,并不是简单的『被处刑的前一天』。而是经杨队长确认的『杨祭司已经被关入狱中,但肯定还活着』的日期。

之所以选择这样的日期,是为了预防『犯人有时会在公开处刑日前就死在了狱中,导致公开发表的死亡日期比真实的死亡日期延后一些』的可能。不然的话,即便最后时间回溯成功,也只不过是把古旧的焦黑骨块变成崭新的焦黑骨块。由于此时『未来代偿』魔道具中的魔力已耗尽,所以就真的没有任何挽救方法了。

另外,虽然不能对杨队长明言,但对一开始就以复活杨祭司为目标的奥菈而言,杨祭司以「虽然还或者,但因为狱中生活身体变得十分虚弱,基本是没救了」的状态复活也非常麻烦。出于这方面的顾虑,保险措施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结果,就是如计划一样复活的杨祭司的意识和记忆中,都出现了相当数量的空白天数。想要隐匿他是被『时间遡行』魔法复活这一事实的话,就必须为这些空白的天数做出能自圆其说的设定。

「先把事实确认清楚吧。以祭司阁下的感觉,现在是五十三天吗?这之后的记忆完全不存在,相反的,以前的记忆可以清晰的回想起来吗?」

对女王的提问,杨祭司点了点头。

「是的。毕竟刚才说明现状的不是别人而是杨队长,所以我当然会相信,但老实说真的一点实感也没有。即便被告知如今已经是新的一年了,我也仍觉得难以置信」

杨祭司之所以无法断言凭体感得出的具体天数,是因为人一旦被投入地牢就很难正确把握时间。

毕竟在没有任何日照的地牢中生活,对时间的感觉一定会变得模糊。虽然姑且可以靠每天获得一次水和食物的规律来推算出天数,但也仅仅是推算而已无法进行记录。这种仅存在于记忆中的数据是很靠不住的。

人类的记忆力这种东西,就是这么比想象的还要不靠谱。

不过即便如此,杨祭司也能断言,自己被关入『教会』牢狱的时间决不会超过两个月。

「那么,感觉方面又如何?身体的感觉和以前相同吗?有任何仿佛不是自己身体的违和感吗?有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疲劳的感觉,或者相反比想象中还状态良好的感觉吗?」

听奥菈这么问,杨祭司先说了一句「容我失礼一下」,接着便从小床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又反复做了几下屈伸运动。

进行完一番确认后,杨祭司再次坐回了小床上,

「没有。无论是好的方面还是坏的方面,都感受不到任何违和感呢。请看一下我右手的这处伤口。这是我被关入地牢后自己弄伤的,现在基本痊愈了吧?然而,它并未被完全治好。地牢中十分昏暗,我又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伤口所以无法断言,但它真的和我记忆中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然后边这么说,边展示了右手手背上的伤口。

虽然杨祭司本人说这番话时无论表情还是姿态都十分泰然自若,但为他进行翻译的杨队长就痛苦的眯细了独眼。

这处位于右手手背上,更准确来说是位于右手中指根部位置的伤口。任何人都能一样看出是怎么来的。

只有用拳头殴打坚固的物体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

现在露出平稳微笑的这位圣职者,估计当时曾相当用力殴打地牢的墙壁吧。

没人知道当时的他陷入了怎样的悲愤中。至少,这不是自己可以深究的过去。做出这样判断的奥菈,用刻意避开受伤的原因,仅对结果就事论事的语气说道。

「这可真让人深感兴趣呐。愈合到一半的伤口,被完完整整的再现出来了吗。虽然是自己施加魔法的效果,但还真是有意思让人想仔细确认一番,不过这件事先搁置吧。

换言之,祭司阁下关心的,是没有这五十三天来的记忆一事被外界得知时该怎么应对。是这样没错吧?」

「是的,正如陛下所说」

对敏锐的先一步察觉了自己话外之音的女王,杨祭司回以柔和的微笑。这个人的外露表情虽然基本都可以一概而论的统称为「笑容」,却不可思议的给人种情感丰富的感觉。

『时间遡行』将杨祭司回溯到了五十三天前的时间点,而『教会』公开发表的他的处刑日是四十六日前。换言之,如果公开发表的行刑日期准确无误的话,杨祭司就会有整整七天时间没有任何记忆。

就算是被关押在地牢中的囚犯,也不可能连续七天一次都不与他人接触。最起码被关入地牢以及处刑当天被带出地牢时,必定会有第三者负责押运。这期间,杨祭司肯定曾与某人进行过对话。如果日后他说自己不记得这些对话的内容了,『教会』也许会以此为发力点,大肆宣扬复活的杨祭司是假货。

「既然如此,不如干脆配合祭司阁下的体感,主张你在五十三天前就已经逃出了地牢如何?『教会』是因为无法公开承认你逃狱的事实,才用其他尸体制造了祭司阁下被处刑的假象」

带着对方多半会拒绝的想法,奥菈提出了这个建议。结果和预料的一样,杨祭司干脆的摇了摇头。

「我不能那么做」

「嘛,应该如此吧」

对杨祭司的回答,奥菈只是耸了耸肩。已经收集了一定程度杨祭司为人情报的她,提出建议前就大致确信对方会给出这样的反应。

按照杨祭司的价值观,『教会』拘谨他这件事本身并没有错。负责管理祭司们的『教会』本就会根据时间和场合对麾下的人员进行再教育,如果受教育的人之前的言行问题很大,『教会』甚至会为他们专门准备合格的范本。

可现实却是杨祭司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什么不对或过激的地方,反倒是『教会』的再教育内容给他一种严重脱离了原本教义的扭曲感。因此他才一直主张,双方应该坐下来仔细详谈,修正其中的偏差。

在这样的杨祭司看来,主动从关押地牢逃走,结果上来说等同于「为保命扭曲了自己的想法」,是他无法容忍的。

乌普萨拉王国首脑曾那个「即便杨祭司得到了逃狱的机会,他会利用那个机会的可能性也很低」的评价可以说完全说中了。

「但这样一来,果然还是会产生问题呐。祭司阁下你既未逃狱也没有五十三天前到行刑当日记忆的状态,在『教会』眼中应该会是相当不错的攻击点吧。

在狱中,又或者处刑当天曾进行的对话的内容完全从祭司阁下记忆中消失不见这一事实如果被知晓,对方肯定发出『杨祭司确实已经被我们处以火刑了。既然你说自己是那个人,那就把他处刑前和我们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来看看啊。如果答不上来,你这家伙就只是用杨祭司的名义行骗的假货!』之类的质问吧?」

「这种可能性确实无法否定」

实际上,奥菈的指摘正是杨祭司现在最担心的事。

『教会』这个组织在北大陆,拥有足以和大国匹敌的权势。

权力这种东西,向来具备「白的也能说成黑的」的力量。如果是略带灰色的白,将其抹黑就更简单了。无论怎么主张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本人,一旦被世间大众当成假货认知,杨祭司从此以后都会被视为假货。

「…………」

看着陷入思考的杨祭司,奥菈在心中咂了一下舌。

在女王看来,杨祭司会不会被贴上假货的标签这种事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他能不能返回北大陆四处活动,进而引发相应的混乱。

万一杨祭司接下来出于慎重,得出「果然我还是暂时不要返回北大陆了。先在这边养精蓄锐等待时机到来吧」之类的结论,可说是最糟糕的结果。

必须把眼前这个危险人物送回北大陆。

就在奥菈为了这个目的也开始思考时,从刚才起始终只是把自己当做翻译的杨队长举起了手。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意见。虽然只是泛泛而谈,但二位所担心的问题,应该可以靠情报收集和预测解决吧?」

「唔嗯,详细说明一下」

被女王这么催促后,杨队长开始继续说明。

「好的。虽然光是回忆一下都让人火大,但根据我收集到的情报,祭司大人入狱后的待遇,可以说每天都会变得更加恶劣。处在那样的状态下,人的记忆发生混乱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如说,完全不会发生才更奇怪。

更进一步说,既然不存在第三方证人,那也存在是『教会』那些家伙说谎的可能性。不,应该说那些家伙肯定已经骗过一次人了才对吧。诸如『杨祭司曾在死前对自己过往的言行发自内心的忏悔,甚至乞求我们饶他一命』什么的。

既然如此,我们也采取类似的做法,一味的强调那些符合我们利益的『真实』就是所谓的真相不就好了吗?」

既然『教会』内部也有杨祭司的信奉者,那么只需向那些人打听出杨祭司入狱后发生过什么,再根据那这些情报由杨祭司本人推测出自己当时会做出怎样的言行,最后主张这些推测结果就是是所谓的『真相』便可以了。即便情报收集环节遇到什么阻碍,也只要用「当时的记忆很混乱,具体记不清了」之类的说辞敷衍过去就好。

「原来如此,确实是不错的方法」

听完杨队长的说明后,奥菈也承认这个提案确实有一定程度的效果。

「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争论可以持续进行的前提,是持正反论点的双方拥有同等的发言力。如果其中一方的发言力压倒性的胜过另一方,争论就无法继续,甚至会变成一边倒的局面。这方面不要紧吗?」

奥菈之所以明明心中渴望眼前的两人尽快返回北大陆,却还是给出了这样的忠告,并非只是单纯的出于好心。

即便现在藏起心中的疑问,用「嘛,应该行得通吧」之类言不由衷的话赞同杨队长的提议,杨队长和杨祭司也不会被她这么轻易骗过去。

再说,如果自己连秘匿魔法『时间遡行』都用上的策略,被『教会』随便用一句「复活的杨祭司是假货,不值得认真对待」颠覆的话,再怎么说奥菈都会有些接受不了的。

听了奥菈的话,杨祭司本人也露出了看上去十分为难的表情。然而负责翻译的杨队长虽然肯定了女王的担忧,但仍自信十足的进行了反驳。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意见。虽然惶恐,但我认为局面应该不至于演变成奥菈陛下担心的那种状况」

「唔嗯,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好的。其实,祭司大人太小看自己的影响力了。『教会』的确在北大陆拥有庞大的权限和权威。普通信徒的话,无论『教会』发表什么他们都会深信不疑吧。但信奉祭司大人的人就是不同了。他们会深信不疑的是祭司大人的话语。最起码来说,只要和复活的祭司大人直接见上一面,他们就都应该能明白见到的肯定是本人」

杨队长说这番话时的态度实在过于光明正大,甚至到了杨祭司本人都有些不好意思的程度。

在此之上,杨队长又追加了一条信息。

「祭司大人的祖国波黑比亚王国的话,应该有相当数量的人更相信祭司大人的话。王宫中也好,『教会』内部也好,甚至是位于王都的大学里,那类人都属于占压倒性优势的多数派」

对杨队长的话,奥菈很是努力了一番才总算忍住不让自己的嘴角上扬。

毕竟这个消息实在好过了头。如果一切真如独眼佣兵队长说的样,嘉帕王国就相当于获得了最为理想的结果。也就是可以期待同属『教会』势力的杨祭司祖国和其他顺从『教会』的国家之间,发生分寸恰到好处的内斗。

当然,将重度杨祭司信奉者的杨队长的评价毫无保留的全盘接受还是很危险的。

话虽如此,光是知道存在能够让杨祭司毫无顾虑的返回北大陆的环境这点,就已经让奥菈十分庆幸了。

「既然祭司阁下在故乡有容身之处,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毕竟就像刚才说的一样,眼下的状况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想呐。原本预定里,接下来我会用『瞬间移动』将杨队长和祭司阁下的亡骸送回北大陆。现在我仍打算这么做,没问题吧?」

奥菈的这番话虽然前半部分完全是谎话,但后半部分的确是事实。

顺利的话杨祭司说不定能死而复生——由于这个意图不能让杨队长察觉,奥菈此次明面上只做了和「修复杨祭司的亡骸」相关的事前准备。

因此,如果二人现在提出「为了再观察一下情况,希望能让我们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之类的要求的话,老实说会让她很为难。

知道杨队长来到这间石室内的人,即便在嘉帕王国也仅限极少数的一小部分人。眼前的二人不能离开这里,往这里搬运餐饮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也相当费时。更要命的是,石室中不存在厕所之类的东西。

所以最好赶在二人产生生理需求前把他们送回北大陆。

幸好,佣兵队长自信十足的笑着接受了女王的提议。

「好的,没有任何问题。在夜色掩护下行动的话,我原本就十分擅长。因为当初是准备背着祭司大人的亡骸回去的,和活着的祭司大人一起行动,不如说难度反而下降了呢」

陷入随时死掉都不奇怪的虚弱状态姑且不论,现在的杨祭司的话,虽然因为狱中生活消瘦了一些,但仍可以毫无问题的站立行走。和这样的他一起行动,当然比背着尸体走夜路轻松得多。

「既然如此,那就决定了。祭司阁下也没问题吧?啊啊,关于『瞬间移动』的详情,就由队长阁下为你说明吧。传送的目的地是乌普萨拉王国的洛古沃多。因为我已经和那个国家的高层打过最低限度的招呼,即便发生什么意外让二位在那边被发现了,对方应该也会默许你们的存在才对。

但是说到底也只是默许而已。二位最好还是尽可能不要被发现的,不惊动任何人的,避人耳目的迅速离开洛古沃多」

之所以把这番已经对杨队长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是为了让杨祭司也能理解。

杨队长马上就被整段话完完整整的翻译给了杨祭司。

听完佣兵队长的话,杨祭司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向着奥菈开了口。

「ANO HAPU DJII UNAREENSO KARAROGUNA」

奥菈当然听不懂杨祭司这番话的意思,但对方严肃的表情,恭敬行礼的姿势,都让她明白自己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因此接下来传入女王耳中的杨队长的翻译完全和预想的一样。

「是,谨遵吩咐,女王陛下。

接下来是我自己的意思。没有问题。我们决不会厚颜无耻的给提供了如此多关照的您添麻烦」

杨祭司看上去既沉着又冷静,杨队长则一副自信十足的表情。根据两人的反应,奥菈判断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明白了。那么,我能为二位做的事就到此为止。愿你们接下来有好运的相伴」

这么说完后,奥菈发动自己的『瞬间移动』将两位杨传送回了北大陆。

◇◆◇◆◇◆◇◆

数日后,将『杨祭司复活』事件的收尾工作基本搞定的善治郎和奥菈,和往常一样在后宫的客厅里开始了探讨。

两人接下来要讨论的内容是机密中的机密,因此本来应该小心再小心的把现场的人员清理的比以往更干净。然而以善治郎和奥菈现如今的立场,仅仅是「两人进行了一场连平时总是随侍在侧的后宫侍女们都被排除在外的会话」之类的信息外流,都会引来相当程度的关注。

因为这个缘故,两人耐心等到客厅随侍的工作由绝对可以信任的侍女轮值时,才开始了今晚的会谈。

既然嘉帕王家的秘匿魔法『时间遡行』成功复活了一名人类,这种程度的小心谨慎就是理所当然的。

两人先是互相交换了手上情报,接着就收到情报中的疑点提出问题,同时为对方详细解答到满意为止。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后,奥菈边大大的耸了耸肩,边长出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那么,无论是复活的杨祭司,还是就此踏上归途的杨队长,你都没在洛古沃多和他们再见过面是吧?」

面对为梳理情报再次发问的妻子,善治郎认真的点了点头。

「嗯,没有。我一直呆在其他房间里」

那天晚上,从用『瞬间移动』就杨队长传送去嘉帕王宫的石室起,到对方和杨祭司被奥菈用『瞬间移动』传送回洛古沃多为止,善治郎都一直那座公馆里。

为了收集情报的话,其实善治郎最好也和杨祭司、杨队长碰个面。但遗憾的是他和奥菈不同,对自己的演技没什么自信。

即便避而不见多少有些不自然,也比与那两人直接接触导致情报泄漏来的好,善治郎是这么判断的。

奥菈也赞成丈夫这番自我评价。

「的确,如果那时你与杨祭司他们见面的话,我们的意图被看穿的风险很高」

奥菈的意图,也就是杨祭司的复活并非出乎预料的意外而是早有预谋这点如果暴露,事情就麻烦了。首先,『时间遡行』魔法蕴含的可能性会被误解,最重要的是,既然女王从一开始就知道杨祭司会复活,那嘉帕王国的真正目的肯定会被二人轻易推导出来。

自己因为南大陆国家的阴谋成为了北大陆战乱的火种。理解了这点后,杨队长和杨祭司此次因复活而高涨的对嘉帕王国的好感,绝对会反转成同等的厌恶吧。

善治郎那个如果当晚和杨祭司、杨队长碰面的话,「杨祭司的复活并非意外,而是在一定程度上预料到了的结果」的真相很可能被看穿的判断,可以说准确的吓人。

毕竟,他控制表情的能力远远不及奥菈,杨祭司和杨队长又因为情况已经发生了一段时间完全恢复了冷静。

祭司和佣兵,虽然两位杨拥有这样截然不同的立场,为人的本质也有着相当的差异,但他们都是拥有高度智慧和理性的人中之杰。一定会对善治郎拙劣的演技产生怀疑。

「幸好,那两人应该已经顺利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乌普萨拉王国离开了。至少隔天早上公馆员工去港口周边打听来的消息里,不存在曾有人目击到杨祭司和杨队长的情报」

善治郎的情报收集能力虽说不上高,但他所说的应该是事实没错吧。

杨队长是老练的佣兵,本就十分擅长在夜幕下行动。就连杨祭司,也是个行动能力高到让人难以想象他有着祭司兼大学部长的身份,至少不会拖累到杨队长的人物。

两人多半是趁着夜色避开人耳目的前往洛古沃多港,找了艘合适的船乘上离开乌普萨拉王国的吧。

善治郎又思考了一番后,也开始向妻子确认。

「我说,奥菈?」

「怎么了?」

「这次的事里,『时间遡行』和想象的一样可以复活人类这个发现,要对世间大众保密的吧?」

对丈夫这个保险起见所做的确认,女王略微思考了下后表示了同意。

「嘛,应该是吧。虽然相关传闻的流出无法避免,但迄今为止已经有关很多类似的东西了。如果祭司阁下真的能信守承诺的话,整件事就不会超出谣传的范畴」

关于这方面的问题,奥菈的想法算是相当乐观。在她看来杨祭司的为人可以给予一定程度的信任是理由之一,最重要的是暴露事实对两位杨没有任何好处。

难得遇到了如此罕见的情况,用「因奇迹而复活」的说法解释更有助于杨祭司今后的活动。

如果「复活的原因是因为南大陆王族的『血统魔法』」,那厉害的就是那个王族了,杨祭司身上的神秘感不会因此有任何增加。

「果然如此吗。那么,嘉帕王家的资料里,要如何记录此次的经过比较合适?按照我的看法,想要留下详细记录的话,就必须给情报加上除嘉帕王家的人外都无法阅览的特别保密措施。相反,如果以隐匿为优先的话,就最好不要留下任何记录。奥菈你觉得该重视哪边?」

至少不上不下的做法是绝对要不得的。这一点就连头脑不是很优秀的善治郎也明白。如果记录的不清不楚,随着世代的交替,真相会变得越来越扭曲。

毕竟,「对没有任何魔力的人类使用『时间遡行』魔法,有可能使其死而复生」和「『时间苏醒』魔法有着让死者复活的功能」这两个概念,实在太容易混淆了。

因此,奥菈也不得不同意善治郎的看法。

「确实,必须在这两种做法中选择一种呐。通常来说,王家的秘传大多是靠口述传承的,但口述传承非常容易造成扭曲」

虽然论保密性的话,口述传承在书面资料之上,但论情报传达准确度的话,就是后者压倒性的胜过前者。而传承『时间遡行』可以复活死者这一情报时,比起保密性更重要的正是情报的准确度。

「唔嗯。老实说,我也觉得『只有极其特定的人类才能被复活』这个事实,比起原封不动的流传给后世,还是扭曲后流传给后世造成的危害更大」

听善治郎这么说,奥菈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的说道。

「确实就如你所说。不过,要尽可能提升这个情报的保密性也是事实。对了,机会难得,这件事就全交给你一手包办好了」

「我?」

突然被点名指派了任务,让善治郎不解的歪了歪头。但即便是自认不懂任何情报加密技术的他,也在听了奥菈的说明后就释然了。

「啊啊。这次的情报,就由你全部输入电脑中,别留下任何纸质文件。另外,输入是也别用南大陆西方语,而是用你祖国的语言——日语的话,保密性可是会相当高的哦」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呢」

这么说完后,善治郎也彻底理解了。

情报只存在于电脑中的话,只要没有电源就无法阅览。即便真的能看到,因为是用日语记录的所以异世界当地居民很难看懂。

善治郎已经决定,无论是电脑还是小型水力发电机,日后都会让他的子子孙孙一直继承下去。其中发电机先不说,想要通过电脑获益的话,就必须先学会日语才行。换言之,电脑的继承者必定会拥有一定程度的日语读写能力。这么一想的话,用日语将情报输入电脑里藏匿起来的做法,确实是一个妙招。

「那么,问题就在于之前也提到过的,用『时间遡行』修复电脑时其内部的情报数据会丢失这点了吗。既然作为外部补救措施的USB卡和SD卡的容量有限,那么在不远的将来一定会进行对留存情报的取舍了呢」

「唔嗯。既然如此,虽然保密性会降低一级,但可以用日语把情报记录在龙皮纸上,然后收入王家书库保管」

「那么做的话,应该就无需担心了。不过要是这样,我正在编纂的日语和南大陆西方语的对照辞典,最好还是不要打印成册呢」

最近,善治郎开始利用空闲时间,摸索能够完成乌托加尔斯的洛克代表那个『前往异世界的手段』委托的解决方法。

目前他在做的,主要是将王家书库中收藏的和时空魔法相关书籍的内容归总,然后输入电脑中。

至于南大陆西方语和日语的对照一览表,善治郎更是从以前就开始零零散散的将相关成果输入电脑中存储起来。这个几乎等同于编撰一部辞典的工作,整体来说现在还只能算刚开了个头而已。由于除了善治郎外没人能做,所以多半会发展成即便花费他一生的时间也未必能完成的大工作吧。

但即便是善治郎这样的外行人仅凭自己的知识独自编纂的,说是徒有其名也不为过的辞典,有还是没有仍会导致状况发生巨大的变化。如果用日语将秘密情报记录在龙皮纸上,日语和南大陆西方语对应辞典这样的东西最好不存在,或者至少要尽可能的藏匿起来。

但相对的,想把以电脑和水力发电机为首的家电制品留给子孙后代的话,这本辞典又无论如何都必不可少,所以整件事无法做到两全其美。

对善治郎的观点,奥菈也点了点头。

「啊啊,反正日语除了使用电脑时外几乎不会用到,属于不怎么重要的技能嘛。再说,日语仅仅存在于电脑中的话,也更有助于保密」

相对的,作为所有家电制品运行大前提的水力发电机的使用方法、保养方法、对蓄电池施加『时间遡行』进行修复的时机等细节,就必须留下一本翻译成南大陆西方语的详细说明书才行。

水力发电机无法使用,意味着所有家电制品都会停止运转。所以这种时候比起保密性,情报传达的准确度更加重要。

虽然多少有些离题,但关于「『时间遡行』魔法可以让死者复活」相关情报的处理方法,就这样大致敲定了下来。

「那么,和杨祭司有关的事,目前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了,我可以这么认为吧?」

奥菈肯定了善治郎的说法。

「啊啊。结束了。或者说,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能做的事都仅限于观望比较准确」

杨祭司已经复活并和杨队长一起返回了北大陆。由于奥菈没有对他们使用任何牵制的手段,二位杨可说已经完全脱离了控制,所以剩下的事就只有耐心等待结果。

「明白了。那么,还有其他需要共享的情报吗?」

虽然以保密性而言,和杨祭司复活相关的种种是眼下最需要优先处理的事,但嘉帕王国目前需要处理的问题并不只有这一个。单论重要性的话,甚至会有好几个更加需要讨论的议题。

说完上面的话后,才想起这种时候首先应该进行报告是自己的善治郎,马上又开了口。

「啊,杨队长之后,被我用『瞬间移动』送过来的玻璃工匠老爷子怎么样了?」

「啊啊,那一位的话,我已经把他安顿在了王宫中。虽然还不清楚手艺如何,但他今后的人生需求都会由王宫来保障。毕竟,他已经无法离开这里了」

那位老玻璃工匠虽然原本在波黑比亚王国经营着一家小玻璃工房,但因为跟不上技术进步的脚步,导致如今几乎不再有人去他家购买玻璃,连糊口都困难了。因此,善治郎才能通过当地的中介人,将他招揽来南大陆。

虽然善治郎事前姑且叮嘱老工匠「避人耳目的到洛古沃多来」,又给了他笔临时经费,但并没有明确的要求对方秘密行动。说到底,终究不过是一介玻璃工匠的老人即便再怎么努力的隐瞒行踪,也不可能不被乌普萨拉王国高层察觉。不如说,如果没被察觉才更奇怪。

毕竟,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为杨队长和杨祭司能更方便脱身准备的障眼法。

无论本人再怎么为生计发愁,从他国挖角专业工匠这种做法,仍属于如果屡屡出手的话会遭到强力声讨的行为。因此,善治郎故意不公开的,偷偷摸摸用『瞬间移动』将老工匠挖走的做法本身,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如果能派上什么用处就好了呢。虽然他拥有的技术已经落伍了,但能做出透明度更高的玻璃这件事本身,我觉得还是可以期待的」

对善治郎的话,奥菈先是点了点头,

「如果能那样当然最好,但多半希望不大吧。不过既然他已经充分完成了杨队长杨祭司脱身的障眼法的职责,那就已经很足够了」

然后这么冷静的评价道。

对于此次招揽的老玻璃工匠,奥菈其实并未抱有多大期待。虽然他是一名因跟不上急速发展的技术而被时代抛下的倒霉工匠这点的确是事实,但和他同世代的玻璃工匠们也并非全都陷入了绝境。

其中有些工匠靠着长年构筑的人脉拿下了很多虽不大但足以维持生计的小型工作;有的工匠将新技术完全无视,凭借磨练到炉火纯青的旧技术继续抓住顾客的心;有的工匠以彻底从一线现场抽身专心于管理工作,把学习新技术的任务全部交给新人的形式维持工房。也有的工匠加入见习新人们,拼命的学习新技术。

从整体来看,因跟不上时代导致连吃饭都成问题的旧派工匠其实只有占全体一小部分的极少数人。换言之,这次招揽来的老工匠,是一个无法抓住人脉、技术、经营、管理、热情等各方面重振机会的,相当无能的人。

这么一想的话,确实让人没法对他抱有太多期待。

「嘛,说的也是。如果一切真能顺利,就算是撞大运了」

为了切换思路,善治郎特意说了这么一句话给自己听。

「这样最好。啊啊,说起来,芙蕾雅上交了一个提案呢。她似乎打算动用个人预算从北大陆招揽些人过来。具体来说,就是专业的纤维洗净、脱色工匠」

女王露出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看向丈夫。

从妻子的语气和表情,察觉到她已经知道自己曾给过芙蕾雅公主相关建议这一事实后,善治郎也老老实实的承认了。毕竟他原本就没打算隐瞒。

「唔嗯,毕竟芙蕾雅都特意来找我商量了嘛,于是就没忍住给了她一点建议。虽然也只是告诉她按照我的看法,北大陆的布匹平均水准比咱们这边高而已」

严格来讲,这种程度的建议也说不上「偏袒两名妻子中的一人」,如果连这种程度的忙都不能帮的话,善治郎认为以夫妻关系而言再怎么说也过于冷漠了。

虽说在一夫多妻制的贵族社会里,以更加冷漠的关系一起生活的夫妇也大有人在,但善治郎并不具备足以忍受那种生活的强悍精神。

实际上,奥菈也没打算对善治郎和芙蕾雅公主的言行追究什么。

「啊啊,当然没有问题。除了几个特定的领域,芙蕾雅本就拥有可以进行独立经济活动的许可,向她提供建议也是你手上我不可以插嘴的权利之一。

问题在于,如果芙蕾雅的计划成功,她很可能招致我国同业者的怨恨」

若芙蕾雅公主的计划按她预想的推进,不久后嘉帕王国内就会诞生由她设立的贩卖新式纤维、布匹的店铺。

按照善治郎的看法,这些店铺售卖的白丝、白布至少有一边——更大可能是两边皆是——无论品质还是价格都会胜过嘉帕王国既有的同类商品。

如果事情并非如此芙蕾雅公主会头疼,如果事情真变成其他同业者会头疼。

通常来说,后发的商品即便在品质和价格上有优势,由于知名度和信用度跟不上,大多还是会在竞争中落败。然而,芙蕾雅公主拥有王族这块金字招牌。

在最糟或者说最好的情况下,既存的工匠、商店甚至会有被逐出市场的危险。

这种程度的隐患,就连不是特别聪明的善治郎也能简单预测到。

「确实,这有点不妙呢。那么,干脆让芙蕾雅别直接出售成品,改为出售技术如何?」

「出售技术?」

看到奥菈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善治郎开始进行说明。

「嗯。无论如何,那些北大陆的工匠都要由我用『瞬间移动』送来的吧?既然如此,人数应该相当有限才对。仅靠那种程度的人力,是无法大批量生产成品的,必须雇佣很多嘉帕王国当地的工匠协助才能办到。但那么做的话,就真的相当于向这个国家经营纤维、布匹的组织挑衅了」

靠同类商品争抢顾客还可以容忍,连相关工匠也被夺走的话,商人们肯定会爆发。然而,如果选择雇佣并非专业工匠而是小孩或年轻人从头进行培养,到事业成功可以获利为止又过于花费时间。

芙蕾雅公主当然不想看到后一种情况发生,毕竟她希望能尽早拿到可以运用的预算。

「所以呢,不如先让芙蕾雅叫来的那些人仅靠自己摸索出能够在这边再现他们技术的方法。确立可以仅靠南大陆当地的资源,让这边的丝可以脱色到和北大陆的丝相同水准的技术。

接下来,找几家渴望得到这个技术的本地商会,和对方缔结『实际运用那个技术量产新商品并进行售卖的是本地商会,代价是要把售卖新商品所得的利润分几成给芙蕾雅』的契约。如此一来,不就皆大欢喜了?」

善治郎这个『比起追求最大利益,不如以把引发的风波抑制到最小为前提赚取利益』的提案,在这个场合里可说是最好的建议了。

「先来这边确立技术然后出售,靠持续收取技术使用费来获利,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确实这么做比较好呐」

奥菈虽用这番话表示同意,但也为其加上了「如果顺利的话」的前提。因为这类提案通常来说都不会太顺利。

南大陆面前并不存在特许经营的概念,因此想要持续从本地商会那里收取知识和技术的使用费十分困难。

学习新知识、技术的一方,完全有可能一句「谁会老老实实的一直付钱啊」把契约踩在脚下。而嘉帕王国并没有制裁这类行为的法律。不如说,受害者反而还可能受到「是无法守护重要的知识和技术的你们不对」之类的恶评。

然而,此次并不需要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因为提供新技术的芙蕾雅公主是嘉帕王国的王族。

嘉帕王家的实力,以封建国家的标准说是强大的异常也不为过。若对手只是王家直辖领地商人的话,哪怕是相当乱来的做法也照样行得通。

所以即便是在南大陆前所未见的契约内容,对方也会老老实实一直遵守下去吧。嘉帕王家的权威、权力、执行力就是这么厉害。

「唔嗯,这样的话,给出许可也没问了。对了,既然反正都要研究,那干脆让他们别仅限于白布,把其他颜色的染色技术也一并摸索出来如何?」

无论是何种技术,北大陆基本都要比南大陆先进,这是不容争议的事实。因此,不仅限于纤维洗净、脱色的技术,和染色方面的技术很可能也是那边更优秀。那么,虽然所有颜色还是不太可能,但说不定白色以外的某几种颜色的新型丝或布,也足以成为引人注目的商品吧?

对奥菈的这个提案,善治郎略微思考下后摇了摇头。

「……不,至少在最初的阶段,我觉得研究还是集中在纤维的洗净、脱色这两个领域比较好。染色用染料的原料大部分是植物,而北大陆和南大陆的植物是完全同的,所以在这边发现相同东西的可能性很低,甚至可能光是找到代用品都要花很大力气」

比起从北大陆进口染料原料的植物,在嘉帕王国当地寻找合适的植物作为代用品才更划算。但南大陆和北大陆的气候差别太大,最后很可能是徒劳一场。即便真的能取得某种成果,多半也是几年甚至几十年后的事了。

渴望尽快让阿尔卡多具备港口功能的芙蕾雅公主,是绝对等不了这么久的。

「原来如此,确实有道理。可是,白丝、白布这方面也有相同的问题吧?北大陆洗净、脱色纤维时所用的药剂,同样属于那边独有的物资。既然如此,在难以靠这边的东西复制再现这点上,不也是一样的吗?」

对女王的担忧,善治郎虽然部分同意但还是提出了异议。

「嘛,在广义上确实很相似呢。但是,和染料相比,再现洗净、脱色用药物的成功率要高得多哟」

染料最后染出的颜色是千变万化的。举例来说,即便是用从同一种红花中以同样的工艺提取出的染料进行染色,光是培育花的土地不同,就能造成最后成色的差异。

与之相对的,无论是怎样的洗净、脱色工艺,最终目标全都是一样的——只要能将纤维上的污垢、色素彻底清除就可以了。当然,因为存在和纤维的相性问题,北大陆引以为傲的高性能脱色技方法在南大陆使用时未必就一定会有同样的效果,但成功的可能性仍然很高。

无论如何,按照善治郎建议的去做,才能像芙蕾雅公主希望的那样尽早赚到钱。如果尝试后发现还是太耗时的话,到时再想其他的办法就好。

「明白了。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吧。芙蕾雅那边由我来通知」

「嗯」

听到奥菈的话,善治郎差点忍不住说「谢谢」,但最终还是忍了回去。女王对银发公主的关照如果由身为两人丈夫的他来道谢的话,中立就无从谈起了。

虽然非常麻烦,但这也是王族的职责所在,或者说是娶了复数妻子的男人的义务。不过善治郎的场合,因为他的两位妻子都是非常能干的人物,所以也用不着过分在意这类细节就是了。

结婚也是王族的职责。善治郎由此联想到了另一个话题。

「说起来,尤格文殿下那边如何了?虽说集团相亲只进行了一次而已」

善治郎所说的集团相亲,就是上次那场以尤格文王子为主宾的晚会。虽然表面上这次晚会是王家为了欢迎尤格文王子才举办的,但其实就是一场为决定银发王子第二夫人人选所进行的面试也就是相亲,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

对善治郎的问题,奥菈耸了耸肩。

「几乎已经确定就是米莱拉了。按芙蕾雅的说法,尤格文殿下本人也希望是她。剩下的,就是慎重的确认米莱拉自己的想法而已」

米莱拉的想法。在这个场合里也该称其为觉悟才更恰当。

通常来说,国内贵族进行联姻时女孩本身的意志即便被忽略无视也并不稀奇。此次之所以例外,是因为追加了北大陆王国的王族也参与其中这个特殊条件。

虽然成为这段联姻的对象是非常光荣的事,成功的话则会获得更进一步的荣耀。但新娘接下来的人生毕竟要在未知的土地上度过,遇到无法预测的困难几乎是必然的事。

想要适应这样的婚姻,能力自然不必说,女孩本人的意志也十分重要。

「虽然早就预想到了,但该说不愧是尤格文殿下吗,他下决断的速度真快呢。确认米莱拉自己的想法很重要这点我也同意,那么剩下问题就是由谁以怎样的形式确认了吧」

血统上是马努凯斯伯爵的侄女,名分上是他养女的米莱拉,目前正在后宫里做侍女。

因为这个缘故,由善治郎或奥菈直接把女孩传唤来进行确认其实比想象中还简单。但善治郎也理解自己完全不适合做这类工作。

作为王族,立场上善治郎和奥菈都希望米莱拉愿意嫁给尤格文王子。

而米莱拉则是个能事先就察觉到两人想法的,十分敏感的女孩。

因此,即便善治郎或奥菈对米莱拉保证「按你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回答就好」,她也很可能为了迎合二人回答「我愿意嫁过去」。

这其中的微弱差别别说善治郎了,就连奥菈也很难分辨。

「啊啊,毕竟我们想听到的是她不加修饰的真心话嘛。那么,就先由侍女长以『只在这里告诉你们』的形式,把尤格文殿下打算娶嘉帕王国出身的女性做第二夫人的信息,透露给包括米莱拉在内的侍女们当成传闻的种子吧。当然了,最后的确认还是得依靠奥达比亚夫人的协助」

奥菈的提议其实很普通。

通常来说,人最无法保密的对象,就是彼此十分熟悉的同僚。即便对上司或部下说不出口的事,面对同辈人时往往能轻易说出口。

尤格文王子会娶嘉帕王国的女性做第二夫人,这么有趣的话题年轻的后宫侍女们是不可能放过的。而侍女们的话,无论她们散布怎样的八卦传闻,也不会有人因此生疑。

尤其是不久之前,一部分侍女作为特例临时返回了老家,然后参加了尤格文王子的欢迎晚会,这在后宫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参加了晚会的侍女,接下来必定会被没有参加的侍女们追着提出各种问题。到那时,就可以趁机向米莱拉提出「你曾经被尤格文殿下搭话吗?如他向你求婚的话,你打算怎么回应?」之类的问题,然后根据回答判断她的真实想法了。

「不仅限于米莱拉,我觉得只要是日后嫁去尤格文殿下身边的女孩,都可以给她定期回国的权利」

对善治郎的提议,奥菈微微点了点头。

「确实这么做比较好呐。第二夫人本人不必说,和她同行的侍女们也是」

只是又要给你增加负担了,女王最后用抱歉的语气这么追加了一句。

使用『瞬间移动』帮人在嘉帕王国和乌普萨拉王国之间往返的工作,基本只能由善治郎一个人完成。所以到时他的负担肯定会增加。不过在善治郎本人眼中,这其实也算不上多大问题。

「芙蕾雅和北大陆出身的侍女们也有相同的权利嘛,所以也只好如此了呢。虽然可能要因此增加在那边滞留的天数,但这并不会造成负担哟」

善治郎现在,本就已经常靠『瞬间移动』在两个国家之间来回奔波了。为了帮尤格文王子的第二夫人及其侍女返乡需要增加在乌普萨拉王国滞留的天数,从整体来看只不过是误差范围内的变动而已。

「…………」

「…………」

想需要传达的事都传达完后,善治郎和奥菈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战争的准备,是吧。现在进行的这些事全都是」

「准确来说,是应战的准备。真是让人厌恶」

对善治郎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意义的确定,奥菈用她说的一样打心底感到反感的语气表示了肯定。

为在敌国内部制造混乱策划计谋;为提升经济实力而强化现有产业,然后用赚取的利润增加本国港口;为拉拢同盟国进行政治联姻。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应对将来总有一天会发生的战争。

「奥菈厌恶的是战争?还是……」

「应战,吧。无论如何都要打的话,我更希望自己是发动战争的立场。被迫应战太让人火大了」

对出身和平国家的平民男人的提问,曾经亲身经历过战乱并胜出的大国女王立刻这么答道。

以执政者来说,奥菈其实属于偏保守的类型。因为这个缘故,她对战争有着本能的避讳感。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固执的将回避战争作为绝对优先的第一选择。

十分清楚善治郎的价值观和异世界的价值观有着巨大差异的奥菈,为了让他更清晰的理解状况,开始以自己的价值观为标准说明嘉帕王国接下来会怎样行动。

「战争这种事,发起方的立场和被迫应战方的立场是完全不一样的。因为被迫应战方根本没有不战的选择,所以我接下来的说法都是以发起方立场为前提的。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但想要发起战争的话,必须先满足三个条件」

「也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之类的吗?」

听到善治郎因发动战争的三个条件这句话半条件反射的给出的答案,女王惊讶的眨了眨眼睛。

「吼吼,很有趣的说法呐。天时、地利、人和,吗。原来如如此,确实非常简单易懂的把重要因素罗列出来了」

「嘛,毕竟这是我的世界数千年前就已经出现,直到现在仍时不时被拿来引用的说法呢」

数千年前就已经诞生的说法,直到现代仍是唯一的标准,证明了这句话是抵达了问题的本质的唯一解答。

听到善治郎这么解释,奥菈点了点头。

「确实是涵盖范围十分广泛的说法。但我指的三个条件并不是这些。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要素,都可以归纳到我说的三个条件中的第二个,也就是『胜算』的范畴中」

对女王的话,善治郎思考了下后也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么回事没错。可要是这样的话,和『胜算』同样重要的条件还有两个?」

军事方面完全是门外汉的善治郎,怎么也想不出那会是什么。

因此,奥菈先是点点头同意了善治郎的说法,然后告诉了他答案。

「不错。首先是第一条件,也就是比『胜算』还要优先满足的,是『利益』。如果无法获得某种『利益』的话,即便有着十足的『胜算』也不能发动战争」

「原来如此」

明确说出来后,就能发现道理其实很简单。虽然深究的话还有最终获益的会是国家、王家、还是国王自己的问题,但和奥菈的说法相比那些不过是末节,根本不值得一提。

「确实,如此呢。即便是绝对能赢的战争,如果赢了也拿不到任何好处的话就没有意义」

「对战争发起方来说,比起获胜方能获益,光是发生就获益的战争才是最为理想的。但再怎么说实际情况也不可能那么凑巧。

最后,是偶尔也会优先于第二条件的第三条件。那就是『终战』」

「『终战』?」

看到善治郎这次彻底陷入了不明所以,奥菈继续为他进行说明。

「如果用更加详细的说法,就是『终战的主导权』吧。战争这种行为,想要停止是极为困难的。毕竟对手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人类。即便我们单方面的提出『别再打下去了吧』的提议,只要对手不给做『好的那就别打了』的回应,战争就无法停止。

所以,必须提前准备好在需要的时候想停战就可以停战的手段。这就是第三个条件」

也因此,排第二的『胜算』和排第三的『终战』,有时优先顺序会互相颠倒,——女王又这么补充了一句。

『胜算』无限接近于百分之百的话,『终战』的手段即便不够充分也无妨。同样的,如果『终战』的手段准备的完美无缺,哪怕『胜算』不高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奥菈的说明还在继续。

「在北大陆诸国看来,对我们发动侵略,『利益』这个第一条件绝对可以得到满足。第二条件『胜算』的话,目前还无法做出判断。虽然我觉得应该无法满足,但实际上是否真是那样还不明。另外也存在我们觉得无法满足,对方却认定可以的可能」

胜算其实很低,侵略者却误以为很高甚至绝对能赢,结果还是发动了战争,这种可能性确实无法否定。

「至于对方为什么有可能做出那么乐观判断的原因,就是第三条件『终战』了。毕竟眼下只有他们那边以完美无缺的形式满足了这个条件。」

对奥菈的说法,善治郎略微思考下后很快得出了结论。

「啊,这样吗。大陆间航行船这东西,目前只有北大陆那边才有」

北大陆和南大陆被大海阻隔。而只有北大陆诸国才拥有能够跨越这片大海的载具——大陆间航行船。

换言之,如果他们对南大陆发动侵略后陷入苦战,只要乘上大陆间航行船逃走就能单方面的终结战争。即便遇到最坏的情况,只要对方把每艘运载侵略军的船只都破坏掉,一切就都结束了。

再加上那些发出侵略指示的北大陆诸国首脑们不可能也乘上大陆间航行船来到最前线,即便需要弃船逃走,受损的也仅限于他们的钱袋子,他们自身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才说,大陆间航行船无论如何都是必不可少的,吗」

对丈夫的话,眯细近乎赤色的亮茶色眼睛的女王用力点了点头。

无论如何强化战力,只要大陆间航行船仅存在于北大陆的状况仍在继续,北大陆是攻方,南大陆是守方的战况就无法改变。

然而,即便只是假设,如果在北大陆诸国发动侵略前,南大陆就有了自己的大陆间航行船且成功前往过北大陆的话,北大陆诸国发动侵略的念头一定会受到遏制。

『一个搞不好,南大陆那些家伙甚至有可能攻入北大陆的本国这边?』——即便只是让北大陆诸国的首脑层产生这样的担忧,也算是十足的成果了。女王这么解释道。

「顺利的话,侵略计划本身也有可能作废吗?」

听到至今仍未舍弃回避战争希望的善治郎这么问,奥菈摇了摇头。

「不,不太可能。从我们这边成功建造出大陆间航行船、凑齐船员、到成功完成大陆间航行为止,肯定要耗费以年单位计算的漫长时间。

另一方,跨越大海发动侵略,同样需要花费以年单位计算的漫长时间进行事前准备。换言之,如果对方是在预料中的时期发动侵略,当我们完成大陆间航行时,对方的侵略计划应该也已经推进到了相当深的程度。

在那种场合下,侵略计划是不可能半途而废的。毕竟已经推进想停也停不了的程度」

奥菈的这番话虽然并不是谎言,但也不全是真相。

如果那些北大陆诸国的执政者格外胆小或者说慎重的话,他们最终得出「果然还是算了吧」的可能并非为零。但即便如此,事态演变成那样的可能性还是太低了。如此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即便现在告诉善治郎也百害而无一利。以上就是奥菈的判断。

「说的也是」

听完女王基本没有说谎的道理也讲得通的说明,王配也释然了。

换言之,他终于在内心承认了今后会有战乱降临自己国家的未来,已经无法避免。

「…………」

善治郎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为此颤抖。

实际上,善治郎并没自己想象的那么胆小。毕竟真正胆小的人,是不可能乘上有可能沉没的船进行大陆间航行,与巨大野猪正面进行对峙的。哪怕是有强力的魔道具保障安全也一样。

不过若牵扯到战争的话,这个「我是个胆小鬼」的自我评价就非常正确了。

因此,善治郎对于战争的避讳感、厌恶感、恐惧干,以这个世界的标准可以说强烈到了异常的程度。

所以他消化、接受这些情绪需要花费非常多的时间。而当他真正接受后,由此产生的决心也格外沉重、坚定。

「迎战吧」

「啊啊」

第一次从丈夫口中听到,充满沉重决心的话语虽让奥菈有点吃惊,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要赢」

「啊啊」

「为了让下次战乱延后,至少也要把能做的事都彻底做好」

「啊啊,你说的对」

对按下本来绝对不会按下开关的善治郎发出的,沉重且坚定的决意之声,女王虽感受到了些许的违和感,但还是表示了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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