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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传 黎拉·亚斯普莱 「于阳光璀璨的这个世界」-beautiful world-

1. 第二十代正规勇者与世界性危机

放眼这个世界,人类这支种族显得弱小不堪。

他们与居住于大地上的大多数生物敌对,却又缺乏战斗能力。一般人类即使手握武器也敌不过区区一只野狼,而人数和团结所得到的力量也远不及豚头族等种族。无论是以智慧、技术还是奥秘作为标准来看,都必定存在著他们望尘莫及的对手。

尽管如此,就事实而言,人类目前正掌控著这片大地的大半区域。

原因有好几个,其中之一便是名为「勇者(Brave)」的组织。

勇者──若要概略地描述这个名词的原本定义,那便是展现出勇气(Bravery)的人。换句话说,就是达成让一般人敬畏的壮举,或者是展现出欲达成壮举的态度的人们。

比如说,决心对抗大军的将军、计画讨伐昏君的刺客、打算在冬天海潮汹涌时出航的船员、与食人巨熊一起生活的森人,还有试图向怎么想都不般配的美女求婚的朴素男子。

然而,这里说的勇者含义不太一样。

正规勇者与准勇者──他们是经过赞光教会认证的一种圣人,身怀守护人类的使命,背负对抗人类劲敌的宿命,是能够发挥出超越人类智慧的力量的超人。他们身而为人却拥有绝大战力,尤其是被任命为正规勇者的人们,无论对手是龙族(Dragon)还是古灵族(Elf),他们都能将其扫荡消灭。

他们是为了对抗压倒性的威胁而存在的压倒性的希望。

亦是与弱小普通人绝缘的云上战役之演出者。

例如秘笈的继承人和亡国的贵族私生子等,从这些俨然是英雄传主角的人们中进行选拔。他们具备(与故事相应的)说服力,看起来实力强悍,能够为了正义挺身应战并获得胜利。而他们确实也击败强敌保护了人们,如同英雄传那般持续大放异彩。

菲许提勒斯山脉东南部。在寸步难行的险峻岩山持续往前走,就会看到一座占地规模不亚于小型城市的古老废弃神殿。

「抱歉了,先人们,还有古时的神明大人!」

少女一边道歉,一边往巨大神像的颜面蹬了一脚,高高跃起。在日益风化朽坏的神像头部,一块大小连壮汉也环抱不住的石块承受不起冲击,碎成无数石粒四散纷飞。

她多次蹬踩壁面来调整高度和速度,然后斩下一只大蝙蝠的脑袋,猛踏其背部飞上半空中,在天花板著地后,瞄准下一个猎物再次跳起来。

如同血液流过全身活化肌肉力量的魔力,以及让体重彷佛无限趋近于零的地炼系体术,这两种技能都必须跨越人类极限才施展得出来。若是进一步将精妙的两种技能结合在一起,便能发挥出这种几乎无视重力的机动性。

并且足以与人类无法抗衡的怪物一战。

(──话是这么说,但敌方数量太多的话,还是会很吃力啊。)

剑这种武器,终归只是一把剑。

即使具备不容对方防御的速度和技巧、能够一击杀敌的威力和精准度,一次攻击也只能打倒一个敌人。要歼灭上百只大蝙蝠的话,还是必须使出上百次的斩击。

她花了将近二十秒。

体型大到可以轻易捕食成人的蝙蝠、壮硕到容易错看成牛的狼,以及乍看之下不似前两者危险,但绝对有蹊跷的大型犬大小的鼠群。这些全都是非比寻常的怪物,随便一种出现在村庄附近都不是一般冒险者解决得了的对手,很有可能会造成大量伤亡。

她将它们尽数斩杀,悄无声息地降落在石造回廊上。

不知出于何种原理,这些蝙蝠和狼似乎是不会留下残骸的怪物。它们遭到斩击之后,犹如掉进水里的方糖一般化开,就这样溶解消失了。

「怎么……可能……」

她听到一道呆愣的惊愕声。

循著声音看过去,她便看到了声音的主人。对方身穿稍嫌过时的贵族风装束,尽管外貌开始走入老年,却也长得算是英俊。此外,他拥有一双抢眼到足以掩盖上述形象的充血绯色眼球。

他不是人类。

而是吸血鬼(Vampiric)。

那是从人类之中诞生的怪物,即便在俗称鬼族(Ogre)的种族内,吸血鬼也被视为格外危险的怪物。

这世上有许多描述吸血鬼有多可怕的传说,像是经由直接污染魂魄来增加族人,或是将自身影子分割成无数害兽等。然而最可怕的,是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判别这些传说虚实的讨伐纪录,无人能够正确评估其威胁程度。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有此等事情!」

他用所有手指抵著太阳穴用力挠抓,力劲大得彷佛就要抓破且出血。

「你知道自己刚才斩击的东西是什么吗!」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黎拉随口答道,同时挥动手中大剑破空斩下。伴随「砰」的一声巨响,黏在剑身的黑色水滴状物体像血液似的往四周飞溅。

「感觉是碰一下就会生病的怪物?」

「不错!」

她一脸不耐烦地随便丢出一个回答,没想到歪打正著,让她有点吃惊。

「它们是病魔。虽然模仿害兽的样貌,但本质并不相同。触碰自不必说,哪怕只是将剑刃砍进它们的肉体,人的身体就会遭到诅咒侵蚀。诅咒会让皮肉腐烂萎缩,五脏六腑化成腐汁,就这样把人杀死啊!」

「哇,听起来真可怕。」

她轻轻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脏东西。当然,她并没有甩掉什么东西,只是对吸血鬼造成了挑衅而已。

「你把它们!把如此大量的病魔击溃!所有诅咒都扑到你身上了啊!」

尽管他筋骨嶙峋的手指颤抖著,依然笔直地指向黎拉。

「为什么你还能好端端地活下来啊,你这个人类小孩!」

「……我没有『好端端』的啊。身体还是有点累,脑袋也很沉重,而且剑都被弄得脏兮兮的。」

黎拉说著,视线移向手中大剑的剑身。只见本应闪耀著青白色金属光泽的剑身,现在却像是涂满了油泥似的,被染成不均匀的黄褐色。

「不可能有这种事!那可是为了摧毁人类的国家、为了杀尽成千上万的人而存在的病魔!你凭一己之身承受所有病魔的诅咒,为何还能活下来……」

摧毁国家。

那可会是一场浩劫。若吸血鬼能够招来这种灾难,也难怪会被称为最可怕的鬼族了。

话虽如此,暂且不谈这个。

「不正是因为病魔的程度只够摧毁人类的国家吗?」

「……你说……什么?」

「就是说,如果想凭蛮力击败守护全人类的存在,那就必须集结足以将全人类澈底击溃的病魔才行。」

吸血鬼瞪大眼眸。

「你、你简直是……满口胡言……」

「嗯,常有人这么说。」

她承认得很乾脆。

这并非谎言。她早已习惯别人当她在胡说八道,而实际上,她自己也经常觉得这种事情很没道理。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想,现实就是现实,正规勇者就是正规勇者。

「我才不会认同如此蛮横的事情!」

随著一道声嘶力竭的吼叫,吸血鬼展开了突击。

「我想也是──」

她能够予以理解,但无法表示赞同和同情。她自己正是蛮横的那一方,没有那样的权利。她所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所以,你就到此为止了。」

她举起大剑。

那把遭到病魔腐汁污染却依然闪耀青白色微光的大剑,从正面刺入了吸血鬼的胸口。

吸血鬼噗地吐出一大滩血。

「呃……啊……」

「你们对人类来说也是难以接受的蛮横存在。既然我们是半斤八两,那就别怨恨彼此吧,拜托喽。」

这番打趣的话语,应该已经传不进他耳中了吧。

大剑的剑身有许多细小的裂痕,微弱的光芒从裂痕中溢出。

吸血鬼被称为无限接近于不死的鬼族,无论伤势多重都能立刻复原,这也是他们被归类在最可怕怪物的原因之一;然而──

「啊……」

「极位古圣剑之一──瑟尼欧里斯。只要让正确的使用者以这把剑贯穿敌人,无论是谁都会被强制变成『死者』。」

临终之际,吸血鬼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他维持著痛苦瞪大眼睛的表情,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就这样陷入静止状态。

(──呼。)

她拔出剑,那具尸体随即瘫倒在废弃神殿的地板上。

此处活著的人,如今只剩黎拉自己了。只要她沉默下来,周围就是一片死寂。

回去吧。

她转过身,踩出脚步声迈步向前。

才走了几步,她便停下来回头一望。

刚才她「杀死」的尸体躺在那里,一双眼眸毫无意义地凝视著空无一物的虚空。

他对人类而言是蛮横的存在。

而她自己对那个蛮横的存在而言,亦是蛮横的存在。

──原来如此,或许你不像我等鬼族一样。

尸体的嘴唇一动也不动。

黎拉停下脚步所造成的寂静依然沉滞地笼罩著四周。因此,这是幻听,是只在她心中响起的声音。

──不过,正规勇者啊,你也已经称不上是人类了吧。

「哼。」

反正只是幻听,她没有回应的必要。

黎拉哼笑一声,重新转向出口。

(咦?)

一阵晕眩袭来。

视野微微晃动著。

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尝试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比平时更加沉重一点,似乎有点发烧了。

三天后,黎拉回到帝都。

「你是蠢蛋吗?」

一名迈入老年的男人有著格外健壮的体态,那片邋遢胡须下的嘴唇摆出傻眼的形状。

「你把灭国等级的腐病毒咒全部承受下来,而且还是从正面接了个结结实实?」

「哎呀,我知道师父你会这么说,但我也是不得已的嘛。」

黎拉摆了摆双手,向身为师父的男人辩解著。

「如果我不承受下来,那一带大概会被污染,搞不好连附近村庄都会整个灭绝啊。」

「自身安危与四万七千六百五十三条人命。若是深思熟虑下选择后者也就罢了,在你因为无可奈何而动手之前,至少先衡量一下。你的身分可没有轻贱到能够出于一时冲动而牺牲掉自己。」

他讲出莫名精确的数字。也许是准确无误地看穿了黎拉体内诅咒的总量,特地计算出能够杀死多少人类的推测值吧。

虽然不像是人类做得到的事情,不过她的师父从以前就是如此超乎常人,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你是要我见死不救吗?放弃那四万几千人?」

「我的意思是,别忘记还有那样的选择。无论最后采取何种行动,自己选择的行动与仅仅是出于道德规范的行动是两码子事。」

「唔~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

「就是要你别变成只会当乖乖牌的小鬼。」

「这个……嗯,我也不是不懂啦。」

她知道自己是个听话的小孩。那种任大人使唤,很好利用的类型。

她自己也觉得无所谓。反正这个世界并不公平,如果自己的存在能够帮助到某人,那就已经可以算是很有意义的人生了吧。

但黎拉也非常清楚,有些人认为她这样不妥,为她感到担心。而伤脑筋的是,她还对此感到很高兴。

这究竟是尴尬,还是害羞?

她不晓得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心情,下意识用指尖搔了搔脸颊。

「──灌注在你体内的诅咒就这样积存下来了。不过,那大概成不了什么大问题,放著不管就会自然而然地净化掉。问题在于──」

「嗯。」

两人一起看向靠在墙上的骯脏大剑。

瑟尼欧里斯。

这是被誉为圣剑的武器之一,而且是最古老、最高阶且最强大的一把。

神圣之剑这种名号不过是故弄玄虚,其实完全不存在什么带有神圣的力量、受过神明的祝福,或是诸如此类的背景。世人所说的每一把圣剑都是藉由某人的手和技术打造出来的纯粹工艺品。

这些大剑外形奇特,是以特殊的咒力线将大小各异的金属护符(Talisman)连接起来组装而成。

毕竟是少见的珍品,修复和调整都无法随便找一间城镇工厂完成。即便是低阶的量产型圣剑,若没有专业设备和技术人员也不能进行调整,更何况是位居顶点的五把极位古圣剑,如果其中一把出问题,除非找同样顶尖的技术人员,否则根本无计可施。

「帝都的工房有办法处理吗?」

「不行。他们哭著说:『要是不把脊髓回路周围的咒力线全部同时解开就会失去平衡,我们的技术人员办不到这种事情。』」

「嗯,那些家伙不意外。教会的秃头们怎么说?」

「他们说因为圣剑的功能健在,所以放著不管就好。既然充当核心的水晶没有坏死,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自然净化了。」

「……嗯,他们这么说也不意外。」

师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能真的放著不管啊。」

他拿出记事本,撕下几张白纸,然后用笔尖沾墨水,简单写了些文字。

「你把这些纸拿去相关各处。可能多少必须采取强硬的态度,不过报上我的名字应该就没问题了。」

「这是什么?」

「介绍信和处方笺。」

师父脸色难看得像是在隐忍头痛,将纸片递给她。

「虽然拿你的身体状况没办法,但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修好瑟尼欧里斯。正规勇者的工作就暂时搁置下来,去找那家伙吧。」

2. 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

她喜欢花窗玻璃。

分成一块一块来看的话,只是平凡无奇的玻璃片,染上单一色彩后弄碎成各种形状而已。不过,用铅线把大量玻璃片连接起来后,其性质就会大为转变。原本只会闪闪发光的碎片成为巨画的一部分,有了不同的意义与作用。

那样的状态、那样的关系以及那样的架构,在在都美丽无比。

这便是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的审美根基。

她昏昏沉沉地醒来。

「……嗯啊~」

她起身──由于太麻烦,所以她就这样躺著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裹著棉被往旁边一滚,从床上掉了下来。

砰咚!传来了相当沉重的声响与冲击。

「我没那么重吧……」

她对地板拋出无意义的抱怨,接著撑起上半身,坐在地上环视四周。映入眼帘的当然是熟悉的个人房情景。从书架满出来堆积到地板上的大量书籍、夹杂在书籍之间的无数海藻纸便条、几乎被书籍遮住的两个大型壁橱,还有散落四处的金属片正发出黯淡的光芒。

窗外的阳光从紧闭的窗板缝隙渗进来。

这正是早晨来临的铁证。

「唔……」

必须动起来了。她像青虫一样蠕动起身。现在可没有赖床的闲工夫,墙上的软木板贴著今天堆积如山的行程。

她冲了热水澡清醒脑袋,将头发打理整齐,因为没看到喜欢的发夹而找了一会儿,又烦恼了一会儿服装,最后把手套──红色丝绸上缝著金线刺绣的订制品戴在手上。

她在镜子前转一圈,决定摆出微笑的表情。

镜子那端,熟悉的少女脸庞正漾著笑容。

年龄十七岁,世人一般依然会称之为少女的年华。

晶亮的金发、清澈的湛蓝眼眸、彷佛经过磨光的白皙肌肤,以及颇为端丽的容貌。这是在民族大熔炉巴杰菲德尔较为罕见的帝国贵族样貌。因此,衣著也配合帝国贵族千金们的喜好走华丽路线。

艾德兰朵很清楚,这么做是最引人注目的途径。

「好了。」

衣著整齐,笑容也很棒,至于发色──她用指尖拨弄头发进行确认──目前看起来没什么突兀之处。

她今天也要以这个国家为战场努力奋斗。

「早呀~」

她轻轻挥著手,奔进埃斯特利德工房的经营事务所。

「缇莉小姐你今天也很漂亮呢卢卡你头发睡乱了唷莎拉你昨天借我的书我快看完了史诺先生我还在等那件事的报告喔拜兹梅先生你昨天做得很不错收到对方的好消息了,呃,然后是……」

她匆匆忙忙地横穿室内,向在场所有人一一说道。

「会长~三号工房的星屑粉好像停止进货了。」

「又来了?暂时用二号的备用品吧。另外还要调查一下进货业者的资金动向,要是我们买进的部分流到别家可就糟了。」

「自警团好像要逃避今年的海蛇祭。」

「告诉他们这次会从外部请援军,把他们留下来。」

「关于古网区福利一事,会计说就算从节税的角度来看,捐款金额还是太多了。」

「帮我转告,既然目的在宣传效果,与其做得不上不下,还不如一股脑地做下去。」

「但若是如此,应该还有其他更具话题性的捐款对象吧?」

「唔~这部分就别深究了。反正有助于区域发展嘛!」

她就这样走到最高负责人的办公桌,今天桌上的未处理文件也堆得像座小山似的。

「……唔哇,今天也是盛况呀。」

她一边用指尖卷起发梢,一边呻吟道。

「早安,会长。」

随著淡然的嗓音,一名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那些文件请你在中午前全部处理完毕。此外,我这边还有两件事要报告。」

「咦~难得我今天有设计图想在作业场试做看看耶。不能把那些全部取消吗,约书亚叔叔?」

「我提醒过很多次不要在事务所叫我叔叔了吧,艾德兰朵。」

被称为约书亚的中年男子轻叹一口气,泛起柔和的苦笑。

「我在这里是副会长,就像你在这里是会长一样。」

「唔~爸爸真的是给我留下了不得了的大摊子啊。」

她浑身脱力,很想不计形象地一头栽在桌上。

「那是因为他相信以你的才能,一定可以顺利继承他的事业。事实上你也做得很好,证明大哥的判断是正确的。」

他温柔地说道,眼睛微微眯起。

「…………」

艾德兰朵用余光看著那双眼眸,以及蕴藏在深处的少许光采。

「……算了,抱怨也没用。所以你要报告的事情是?」

「赛斯家族三男的聚餐邀约,以及来自大陆的访客。」

约书亚以副会长的口吻平缓地答道。

「哦,赛斯家族的……」她想起那个身材微胖且矮小的男人脸庞,露出一脸厌烦的表情。「……海蛇祭派遣人才的事情已经谈妥了吧?还是他又要掀起家庭革命,来叫我站在他那边?」

「不,据说是要确认『笑面猫』一案。他打算交换彼此的搜查情况再采取行动。」

她心脏猛然一跳。

「那件事吗……」

她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表现出动摇。

「笑面猫」这个暗号,是指这一带缓慢增加的连续失踪事件。由于没有出现尸体,并未被视为杀人案件;而且没有接到勒索讯息,受害者之间也没有共同的利害关系,因此也很难当作绑架事件来处理。

再说,这一带的治安本来就不好。有人失踪这种程度的事情,即使称不上司空见惯,也没有罕见到引起骚乱的地步。说穿了,只不过是接连发生类似的事情而已。因此巴杰菲德尔各区统治者都没有太重视这个案件──或者说至少是假装不在意。

「他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不,并没有值得一提的消息。虽然赛斯家族应该也是同样的情况,但他大概是打算以此为藉口向你展开追求吧。」

「唉,果然是这么回事吗?上次八成已经被夫人狠狠教训过了,还真是学不乖耶,受不了。」

「还是不理他吗?他好歹是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

「他也就只有这两个优点。如果他的外表、头脑、性格、体格、体力、判断力、品德、声望、前途和常识都有达到最低标准的话,我起码会装出有在考虑的样子就是了。」

「我认为这个判断很妥当。」

「对吧?」

她心不在焉地答道。

艾德兰朵正值花样年华,虽然不好意思自己这么说,但她长得也不错。因此,理所当然会出现那样的追求者。

她接受这样的事实,也决定豁出去好好利用这番优势。不过,要是随便吊人胃口而招来怨恨也很麻烦,她知道这是棘手的问题。

出于建国时期的种种原由,这个国家各方面的根基并不稳定,导致好几个各拥其主的势力持续明争暗斗。

乱斗和抗争是家常便饭,每天都有伤亡。若想在这种环境中生存下去,要么结伙纠众壮大势力,要么加入强大的群体──尽管形成的群体正是引发下一次斗争的原因。

而以艾德兰朵为首的埃斯特利德家族,虽然地盘大小、成员数量和单纯的战力都很匮乏,但也属于那些势力之一。换句话说,埃斯特利德家族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不知何时会被周围的组织摧毁。

想要拉拢友军,同时也不愿意树敌。

(──爸爸真的是给我留下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摊子啊。)

她没有说出口,而是在心中又嘀咕了一次这句丧气话。

「对了,你说下一个要见的大陆访客是?」

「正规勇者黎拉•亚斯普莱。」

「……咦?」

「我已经听说了,你之前受邀去帝都的时候,在宴会上和她起了激烈的口角吧?」

「呃,那个算不上口角吧。」

「那位正规勇者信任我们的技术,有密事要委托。」

艾德兰朵「唔哇」了一声,摀住自己的脸。工作理应尽量屏除私情,但世上总会有令人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了私情的对象。

艾德兰朵可以断言,要是接下这个委托,不对,即便只是听到她说话,不不不,即便只是和她面对面,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好死不死,偏偏是那只红猪啊。」

「船应该下星期就会抵达港口了。」

「……能不能在那之前就沉船啊?」

「不许胡说。」

约书亚以叔叔的口吻责备道。

「这种事心里想归想,但不要说出来。」

「啊,嗯,也对。就算船沉了,那家伙大概也能安然无恙地独自幸存下来,只是给别人添麻烦而已。」

「这种事也是,心里想归想,但不要说出来。」

约书亚露出隐忍头痛的表情,又叮嘱了一次。

「我们家和巴杰菲德尔的其他势力相比,没有什么强大的后盾。我们应该透过这次委托来巩固神圣帝国与赞光教会之间的关系,你明白吧?」

「……明白是明白啦。」

她噘起嘴唇。

「唉,好想去作业场,好想玩玩护符,好想开发新产品喔~」

「今天就请放弃吧。」

约书亚再次换回副会长的口吻,泰然自若地说道。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呢?」

「大概是,直到巴杰菲德尔的和平降临吧。」

「啊哈哈。」她不禁乾笑几声。「叔叔,你这个笑话很有趣。」

「我也觉得。那么在一笑过后,就请你开始今天的工作吧。」

「唉,烦耶~!」

不管是大叫还是叹气,眼前的现实都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首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艾德兰朵用双手拍了一次自己的脸颊,动手对付堆积如山的文件。

世界有形形色色的人。

单看每一个人,大多是普通无奇的凡人,能力有限,想法也很平庸。

尽管如此,他们都是美妙的存在这点,绝对无庸置疑。不过,集结人数组成集团后,又会产生不同的性质。本来各自闪耀光芒的人生成为巨画的一部分,开始拥有不同的意义与作用。

那样的状态、那样的关系以及那样的架构,在在都美丽无比。

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是这么想的。因此──

那种必须独自闪耀光芒的人。

那种只能独自闪耀光芒的人,在她看来──相当寂寞。

「黎拉•亚斯普莱啊……」

她不带任何情绪地喃喃念出那个名字。

「她一定没有任何改变吧……」

3. 异国海港

湿黏的海风吹来,夹著一丝咸味。

海面反射阳光,发出晶亮的白色光辉。

「哦哦哦~」

黎拉双眼绽出光采。

她入迷地盯著一片汪洋大海,激动得身体都快探出船舷了。

身为勇者之人,不隶属任何国家,要为全人类而战;至少表面上是如此。毕竟只是表面上,所以实情略有出入──由于其后盾赞光教会的势力范围集中于帝国境内,正规勇者的战场往往也集中在帝国境内。

而帝国并没有这样的海洋。

再说,她已经很久没离开过帝国了。这趟久违的远行途中,她欣赏到帝国所没有的景色,心情自然亢奋了起来。

「哇~世界真的很广大呢~」

「请不要太过激动,当心掉下去。」

淡然的嗓音从旁边传来,给她泼了冷水。

「哪可能掉下去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按世间常理来说,十三岁还是小孩子。」

「是这样吗?听说南方有不少民族认为十岁就是成人了。」

「至少在帝国法中,成年并不是十岁。如果你讨厌被当成孩子看待,就不该提些幼稚的歪理。」

她说得很中肯,黎拉完全无法反驳。

「更何况,你因为什么诅咒导致身体不在正常状态吧?我要是医生,就会建议你避开海风。」

「唉,是是是,拗不过你。」

黎拉噘著嘴离开船舷。

「话说回来,席莉尔小姐是吧?你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啊?」

她用抗议的眼神往旁边一看。

站在那里的人──也就是从刚才开始就在跟她说话的对象──是一名外表实在很难给人留下印象的朴素女子。年龄听说是二十一岁,戴著毫无花色的帽子和高度数的眼镜,鼻子周围稍有一些雀斑,而眼神则凶恶到彷佛用扭曲的心态看著这世间的一切。

席莉尔•莱特纳。

她是帝都贤人塔的紫饰二等──黎拉不清楚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地位,似乎是位阶还算高,但也就是个位阶还算高的学者。换句话说,如果上级命令她全权揽下麻烦的工作,她是没办法拒绝的。

「我当然不是自愿跟在你身边的。」席莉尔用指尖扶正眼镜,同时答道:「依照命令,我必须跟你同行到最后一刻。有意见别找我,去找我的上司。」

「上司是指贤人塔的高层吧?那帮家伙为什么要干涉正规勇者的旅行啊?」

「非要说的话,这是配合大臣们的意思。姑且不谈本来应该如何,正规勇者的主战场在帝国境内,亦即对帝国以外的人而言,正规勇者不过是『帝国的守护者』罢了。」

「……什么鬼。」

原来如此。席莉尔话中的含义,乃至于帝国高层的想法,黎拉全都明白了。

「因为我在国外是超级名人,所以实际上是要求我表现出外交官的谈吐举止吗?明明我实际上没有权力也没有后盾?」

「你果真很聪明呢。大致上就是如此。」

席莉尔脸上无一丝惊讶,保持淡然的口吻点头说道。

「可以的话,我原本想取消这次的巴杰菲德尔之旅,但并不能这么做。」

「是啊。」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用布包住的瑟尼欧里斯凸出一截在外。

简单来说,师父口中「能够修好瑟尼欧里斯的对象」似乎就在巴杰菲德尔国内。

就算不断转乘最快速的交通工具,这段旅程还是耗时超过半个月,跨越国境所带来的麻烦也正如同席莉尔刚才所叮嘱的,整件事真的很麻烦就是了。

(──不过,也不能丢著不管啊。)

瑟尼欧里斯是非常古老的剑。

虽然能使用这把剑的人有限,但由于历史悠久,照理说轮替过一定数量的使用者。把剑弄得湿黏骯脏就放著不管的话,该怎么说好呢,实在对不起各方人士。

鱼群从稍远处经过,充满活力地啪唰啪唰跳出水面。

「哦哦……」

这幅景致也是在帝国看不到的。因为有这样的好处,顿时令人觉得舟车劳顿的长途旅行也没什么不好……她内心产生了这种相当现实的想法。

「勇者大人?」

啊!

听到席莉尔的冰冷嗓音,她才发现自己再次往船舷靠了过去。

或许是那个诅咒导致她脑袋不能正常运作,她感觉自己比平时更缺乏自制力。这可不妙,她连忙抽回身体。

「所以,呃,嗯。我觉得用不著把神经绷得那么紧吧。」

她语速稍快地转移话题。

「我们这次要找的是做护符生意的埃斯特利德家族吧?我和他们会长不久前在帝都的宴会上见过面,是个很好沟通的大叔喔?」

她回想一下,对方是一名胖嘟嘟、很有威严的中年男人,穿著感觉很贵的西装,叼著感觉很贵的雪茄,戴著好几个感觉很贵的戒指。他看起来就像个黑帮老大,说起话来也很有黑帮老大的风范。

幸亏黎拉的人生经历过不少风浪,并不会对这种人物感到棘手。

席莉尔伤脑筋地唉了一声。

「你的资讯似乎有点过时。我听说埃斯特利德家族的执行长约莫在半年前换人了。」

「咦?」

「你说的那个『大叔』当时骤逝,由他的女儿继承了家业。」

「……女儿?」

鱼群从稍远处经过,又一次充满活力地啪唰啪唰跳出水面。

海鸟瞄准它们急速降落。海面上一瞬间有两道影子交错而过。

「哦!」

她看见飞回空中的海鸟嘴里成功衔住了一条鱼,鳞片反射阳光发出耀眼的银色,彷佛是表彰战功的奖杯。

「哦哦哦……」

刚才那实在太美了。不知该如何形容,那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美丽景致。光与影、静与动、生与死,各种事物在一瞬间交错、迸发。

她原本以为自己算是很习惯旅行,有一定程度的见识,但她终究才十三岁,看来还远远称不上见多识广。毕竟只不过是稍微出个远门,就遇到了如此新奇的体验。

「勇者大人?」

啊!

「呃,哎呀,哈哈哈。」

她笑了笑敷衍过去,离开又在不知不觉间靠过去的船舷。

「刚才说到哪?那个大叔突然过世,然后……」

明知对方会觉得转得很硬,她还是将话题拉了回来。

「……你说他的女儿继承了埃斯特利德家族?」

才刚言归正传,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嗓音沉了下来。

「对。我听说了喔,你在那场宴会跟那边的大小姐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吧?」

席莉尔淡淡提道,表情就像是对不受教的学生感到厌烦的老师。

「也没到冲突那么夸张啦……」

「听说彼此差点就要扭打成一团了。」

「……没那回事。就她那种程度,在彼此扭打成一团之前我就能秒杀掉了。」

「这样啊,我非常了解你们两位之间的关系了,不过……」

席莉尔深深点了点头,不知是理解了什么,

「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世界首屈一指的护符制造商埃斯特利德家族的王牌兼最终兵器──天才少女艾德兰朵正是这次的交涉对象。」

「…………」

黎拉稍作思忖。

「我可以回去吗?」

「不行。」

「不行啊……」

她垂下肩膀。

「我很不会应付那个女生耶……」

就在此时,彷佛在安慰自言自语的黎拉一般,远处的水面上再次有什么东西啪唰啪唰地跳了起来。

相传那片海域栖息著妖魔。

出了里斯提内海之后,笔直朝东前行,就在高曼德沙流联邦的北方。

原本晴朗的大海会突然起浓雾,迷失方向的船只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收起船帆等待天气变化。然而,那阵迷雾是通往遥远世界的入口,船再也见不到太阳,就这样沉入海底。

这是古今东西皆耳熟能详的传说。

由于是耳熟能详的传说,所以受害船只也有各种不同的类型,例如大型商船、小型渔船、旧式手划船、新型帆船。而其中最骇人听闻的,便是一支隶属海军的船队尽数遭到迷雾吞噬,就此消失在世上。

尽管这些传闻像是会被归类成讲给小朋友听的童话,但其实并不是没有根据的无稽之谈。进入那片海域便失去踪影的船只确实很多,也留下了大量能够印证此一事实的纪录。

掀开谜底,犯人并非迷雾,而是海流。

平时风平浪静的大海,只要满足季节和天气等特定条件,潮流就会发生巨大变化。气流大乱,迷雾出现,将船只带往无处可逃的危险岩礁地带。

无数船只被拐到那里,然后遭到捕获。留在陆地的人无从得知此事,只能按照感觉描述成船只在雾中消失了。于是,海中栖息著妖魔的故事就这样诞生并流传了下来。

那么……

上述内容当然是旧闻。以造船技术与航海术大为进步的最近而言,情况已稍有不同。

先前提到有一支海军船队尽数遭到浓雾吞噬。

这并非加油添醋的故事,而是实际存在的事件。距今一百多年前,集齐当时最新锐技术的二十六艘大型帆船消灭扰乱近海的大怪蛇之后,在归途中全部漂流到了这片海域。

当时理应引起相当大的恐慌。他们的船动弹不得,周围散落著无数船上乘客的遗体,还有航海士之类的人告知他们再也无法离开此地的事实。然而──

「从现在起,我等将在此建立新的国家!」

船队的首领──巴杰菲德尔船长正经八百地如此宣布。

所有人都笑了,认为他在讲疯话而感到傻眼。等到气氛因此和缓下来后,人们冷静细思之下,才发觉这并非不可能的任务。

这些人将动不了的船只当作国土,在船只之间架起桥梁。他们采集使船速变慢的可恨海藻,确认它们可食用,并巡视周围失事船只的残骸,补充了物资。此外,他们也接纳漂流过来的新船只,主动提议双方合作。

这一路走来并非始终和平顺利──倒不如说流了很多血──但总而言之,他们的尝试大致上是成功了。相依为命的漂流者们确实创造出了规模足以称之为国家的社会共同体。

想当然耳,自建国以来很长一段时间,大陆各处都未曾听闻其存在。不过近代之后,人们逐渐能够克服大多数的岩礁和海流,甚至改变了这一带的情况。

正因为这里本来可以成为交通要冲,所以才会有大量船只来来回回,一再发生遇难意外。如果能安全往返,过去相传栖息著妖魔的那片海域也会摇身变为便利的贸易航路。

至于现今──

海上之旅耗时六日。

开始能在地平线彼端看见那个轮廓之际,黎拉喃喃「哇哦」了一声。

等距离慢慢缩短,连细节都看得很清楚的时候,黎拉不禁发出了「唔耶」的声音。每当海浪升高,船只不稳地摇晃起来(似乎是因为附近海底遍布不规则的岩礁),她就会「呀」、「噢」地叫出声来。

而在船只驶入港口之后,走下舷梯的瞬间,她又「唔唔嗯」地发出了既非感叹也非困惑的怪声。

她感觉地面在晃动。

这并不是因为突然离开摇晃的船只而导致的现象。看似海港的场所也是一艘巨大的驳船,确实正伴随海浪的起伏而平缓晃动著。

「──没有抵达陆地的感觉啊。」

「毕竟这里本来就不是陆地。好了,拿出护照吧,我要去办理下船手续。」

「是~」

小孩子独自旅行会遇到许多方面的麻烦,因此有席莉尔同行倒是省下了不少工夫。只要有一个可靠的大人在,各种手续都能顺利地办好。

当然,只要一开始就亮出正规勇者的身分来施压的话,就能无视掉一切麻烦,以国宾的待遇入国,但她希望尽可能不要这么做。

「唔唔~嗯。」

巴杰菲德尔国是集合无数失事船只所建成的城邦。

其国土──姑且不论这么说正不正确──中心是搜集木材和金属板拼凑起来的巨大丑陋结构体。外形大致而言,就像是插满无数牙签、快要走样的布丁,也像是把外行人千辛万苦做成的竹笼倒扣过来。

笼统而言,构造是纵向分割为五层。之所以说是笼统,其实是因为它的设计没有多精细,有些地方是四层或六层。各层可以进一步粗略划分成若干区域,各区域似乎有不同的自治团体管理。

无数木筏拴在一起,宛如浮岛一般占满外围的海面。她们目前所在的港口也是其中一个大型木筏,这里看起来是与外界接触的交易场所,延展开来的市区感觉治安不太好。

稍微抬起视线,便能看到将中央类似巨大布丁的物体与周边木筏相连的无数细绳。顺道补充,这里同时能看到挂在上面的无数晾晒衣物,简直就像是马戏团的帐篷与悬挂起来的旗帜。

即便是在大陆上,这种大小的建筑物也很少见。这一切全都是过去的遇难者以及其子孙建造而成的。

(人类真是顽强啊。)

由于肚子有点饿,她便走到旁边的摊贩买了些水果乾。她立刻咬了一口,甜味在发咸的口中扩散开来,令人心情愉快。

「……你啊。」

有人从背后轻轻戳了一下她的头。

「下船手续都还没办完,你怎么就自然而然地买零食吃起来了?你这个孩子连乖乖等待都做不到吗?」

黎拉转过头去,站在那里的当然是席莉尔,只见她脸色不悦,像是在俯视一个不听话的坏孩子。

「没啦,我想说终于到达了,心情就有点兴奋。你要吃一个吗?很好吃唷。」

「才刚捱骂就立刻贿赂讨好吗?真是的。」

「可以这么说吧。你不要吗?」

「……那我就不客气了。」

席莉尔就这样板著脸接过水果乾,马上咬了一口。

「然后呢?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观光吗?」

「偶觉得──」她吞咽了一下。「我觉得最好还是别去观光,毕竟无法保证这里的治安没问题。」

「是吗?」

黎拉用视线瞥了一圈四周。

「乍看之下感觉没有多危险啊──」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

男人的怒吼、木板的断裂声、许多人的尖叫、锅子等东西互砸的金属声、响亮的水声,以及比刚才更多的尖叫声传来。

距离很近,大概就隔著一间小屋。

「──我说,勇者大人?」

席莉尔的眼神很冰冷。

「不过是随处可见的当地小混混在打闹罢了。充其量只有五个人,似乎也没有拿出什么刃物,应该没有危险吧?」

席莉尔毫不掩饰地大叹一口气。

尽管无关紧要,但按照叹气几次就有几次幸福溜走的说法来看,这个女人至今为止究竟失去了多少幸福呢?虽然这件事真的不重要就是了。

「世间一般称这种情况为巨大危机。」

「不管世间觉得如何,没有危险就是没有危险。我就不用说了,你既然是贤人塔出身,应该也会使用咒迹(Thaumaturgy)吧?」

「我是有学一点啦。咒迹基本上都是透过精心准备的仪式才能施展的秘术,不适合用来对付突发性的暴行。」

「那是『基本上』吧?你敢肯定自己也不例外吗?」

一阵沉默。

「……无论如何,我觉得这种喧闹不适合观光。还是说,你喜欢看热闹吗?」

「唔~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想了一下。

纵使没有亲眼目睹,她单凭声音和气息的动向就能掌握大致状况。人数为二对三,双方目前都赤手空拳,程度也很低,并不是能够称为抗争的冲突。

她反而更在意围绕著这场骚乱的其他人。人数为四人,他们敛起气息,提防著彼此的态度,远远围观外行人之间的斗殴。她认为那些人全都是惯于应付这种场合的好手。

(有几分本事的家伙们在监视著港口……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安宁吧。)

照理说不该去干涉。

每座城市当然都有自己的调性,外人不该轻率地涉入其中。若是随意参与,没错,就和席莉尔刚才说的喜欢看热闹没有区别。

是的,那并非身为全人类的守护者──正规勇者的工作。

「……该怎么说好呢,我倒觉得很和平耶。」

「什么?」

「人怕的是人。人与人之间能够公开挑起争端,就代表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灭绝。我看这一带应该没什么怪物吧。」

「你这想法还真是危险啊。」

斗殴的骚动慢慢加剧。或许是某一方阵营的伙伴来了,也或许只是周围看热闹的人受到牵连而参战了。

「不过,你说的恐怕是正确的。海中的野生怪物似乎不太接近这里。这里几乎没有冒险者,所以只有一处具备最低限度功能的冒险者公会,而且被公会联盟屏除在外。」

「你很了解嘛。」

「因为我事先调查过了。」

除此之外──席莉尔认为没有刻意提起的必要,因此没说出来──赞光教会在这里的影响很薄弱,为守护人类而战的勇者是不存在的。

「每年临近暴风雨的季节时,会受到成群的大海蛇和大鲛袭击。据说各大自警组织会相互竞争讨伐数量,变成一种狂欢庆典,唯独在这个时节才会有组织召集佣兵。」

怎么听起来好像很好玩。

「……该怎么说好呢,这里好热闹啊。虽然我说不太上来就是了。」

「勇者大人?」

「感觉真不错呢。」

黎拉彷佛在说服自己似的喃喃几声后,因为骚乱而沸腾的人群中钻出一名身穿套装的女性。她张望四周,看到她们便走了过来。

「请问是亚斯普莱大人,以及莱特纳大人吗?」

那名女性不知为何一副戒慎恐惧的模样,向两人介绍自己是埃斯特利德家族派来迎接的使者。

这个屋子绝对算不上宽敞。

但一看就知道很花钱。

所有日用器具都是在帝国看不到的类型。排列在墙边的壶瓮应该都不是陶器,而是金属制品。就连地上的地毯也不是兽毛做的,似乎是用某种枯草编织而成的。至于豪阔大器地占满整片墙壁的,大概是把近海地势与海流全部画进去的广域海图。

屋子正中央摆著一张六人长桌,两端各摆著一把同样贵气的椅子。

坐在椅子上的双方都是年纪尚轻的少女。

「…………」

黎拉•亚斯普莱笑咪咪的。

「…………」

艾德兰朵•埃斯特利德也笑咪咪的。

气氛很冰冷。一股来历不明的紧张感充斥著屋子,胆子小一点搞不好就昏过去了。

「──我们已知悉情况。」

站在艾德兰朵斜后方的稳重绅士缓缓鞠躬。

「极位古圣剑瑟尼欧里斯是人类的至宝之一,剑身的污浊等同人类未来的阴翳。此剑的修复净化作业不受国家宗教隔阂,相当于全人类的义务。虽力所不及,但我们愿意尽上微薄之力。」

「停。」

艾德兰朵用平静的嗓音打断了绅士的话语。

「不要擅自推进话题,我还没有同意这件事。」

「会长。」

「首先,我们是生意人,真要说的话,更偏向邪恶的组织,并不是你们那种为世界奉献的正义化身。」

黎拉微微皱眉,而艾德兰朵则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下去。

「从刚才谈到的内容来看,赞光教会认为解决那把剑的问题并非当务之急。然而,调整难度很高,恐怕必须完整投入最好的设备和技术人员才有办法著手修复。我们没有这样的余裕……我说得没错吧,副会长?」

绅士默不作声。

「就是这么回事,你特地远道而来真的很抱歉。啊,不如我介绍好吃的鱼店给你当作补偿吧?」

「哈哈,你真幽默。」

黎拉用开朗的语调──至少她本人是这么打算的──回答道。

「你的立场容不得你这样嘴硬吧?正因为没有余裕,才更不应该放过给神圣帝国和赞光教会做人情的机会。」

巴杰菲德尔国的国土非常狭小。因此,若是有若干组织争权的话,作为后盾的势力就显得非常重要。神圣帝国与赞光教会可说是已经实质统治著世界,绝不能轻忽与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她说到这里稍作停顿,环视一语不发的所有人后继续说道:

「更何况,现任持有者答应让你们对我们家的宝贝瑟尼欧里斯进行解析,你内心肯定想立刻摇著尾巴扑过来吧,艾德兰朵。」

「……埃斯特利德家族以前也承办过瑟尼欧里斯的解析作业。当时的数据对现今的护符工房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的资产了。」

好像是有过这样的事情。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瑟尼欧里斯的前任使用者,也就是黎拉的师父,因用尽全力过度挥舞导致瑟尼欧里斯的核心故障了。当时接下修理作业并圆满完成的人,似乎就是埃斯特利德家族的前会长。

这次的介绍便是源自于当时的缘分。

「你并没有亲眼分析过瑟尼欧里斯,也没有亲手分解过瑟尼欧里斯。其实你内心恨不得立刻长出尾巴扑过来吧,艾德兰朵。」

「……我在你心目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怪物啊?」

「毛色好看但手脚不乾净的母狐狸。」

「答得太快了吧。」

艾德兰朵「啊哈哈~」地笑著。

黎拉「嗯呵呵~」地笑著。

窗外的海鸟们嘎嘎地发出不祥的叫声。

「勇者大人。」

始终静候于黎拉斜后方的席莉尔叹了口气。

「我应该提醒过你,请你以外交官的身分谨言慎行吧?」

「我年纪还小,搞不懂那么难的事情啦~」

「专挑有利的时候讲这种话……」

黎拉感觉到席莉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看你~捱骂了吧~」艾德兰朵在旁边幸灾乐祸。

「你也一样,会长。」

绅士用指尖按住太阳穴,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

「你已经是这里的代表了。经验不足是在所难免,可以由我们这些身边的大人来弥补。但是,我一直有在要求你至少在态度上要表现得有模有样吧?」

「我虽然已经是大人了,但还是搞不懂那么难的事情啦~」

「……我说你啊……」

绅士发出一道彷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沉重叹息。

「我明白你的心情。」

席莉尔也用像是发自肺腑的声音回应道。

「再说~」

也许是不懂得察言观色,又或许是胆子大到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只见艾德兰朵若无其事地开口说:

「事实上,我们现在也没闲工夫揽下其他工作吧?『笑面猫』的案件还没解决,『叉匙』和『余烬鼠』也不太能推迟处理,而且连海蛇祭的准备都还没好吧?」

「正因如此,这次的事情才不能拒绝。没有来自赞光教会的援军,你打算怎么度过那个海蛇祭?」

艾德兰朵似乎被戳到痛楚,沉默了下来。

「什么海蛇?」

听到陌生的词汇,黎拉悄悄询问旁边的席莉尔。

「那是巴杰菲德尔的特有活动,类似大规模讨伐任务。因为需要比平时更强的战力,这件事似乎就成了交换条件。」

「……教会可什么都没告诉我耶。」

「这……可能他们认为这件事无须勇者大人费心吧。」

算了,她猜也是这样,很像那群祭官会有的想法。凌驾于别人头上擅自进行交易实在很令人不快,但既然是常态的话,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呿。」

艾德兰朵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摆弄著浏海。

「看样子你们是愿意承接了,所以我先确认一下,瑟尼欧里斯的净化真的要在这里的工房进行吗?这可是连帝都的中央工房都放弃的工作喔?」

「这当然轻而易举──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实际情况要试过才知道行不行。被誉为极位古圣剑的五把圣剑全都超乎常人的想像,处理起来并不容易。」

绅士说了声「不过」,同时瞥了一眼艾德兰朵。

「我们有把握,请两位放心。」

而艾德兰朵本人则像小孩子一样噘起嘴巴,但没再多说些什么。

「我们已经安排好旅馆供两位在停留此地时入住。虽然妥善处理过以避免带来任何不便,但如有不足之处还请告诉我们。」

「这真是感激不──」

「此外……」

没等席莉尔道完谢,约书亚就像是打断她似的接著说道:

「这个国家有来自各地的人民,很多人对帝国和赞光教会的印象都不好。可以的话,两位贵客的身分就──」

「我们没打算到处宣扬。」

「明白了。就算不提这件事,此地的治安也不比帝国,还请千万小心。」

约书亚深深鞠躬,为话题划下句点。

4. 幽灵船城邦巴杰菲德尔

街角的大型公布栏上贴满了印刷的纸张。

黎拉在其中看到了长得很眼熟的肖像画,便停下了脚步。虽然画风有点可爱,但她不可能认错。在两侧稍微绑起的金发,狡黠地闭上一只眼睛的姿势,尽管与刚才见到的本人表情大不相同,但确实是艾德兰朵。

那似乎是在为专门贩售给一般家庭的护符打广告,以五国语言写著宣传标语,帝国公用语的那排字写著:「实现夙愿的护符,向在意的对象告白时也能使用!」

(你这家伙没有那种为了追到男人而使用魔咒的少女心吧。)

说起来,那女的有渴望过男人吗?她貌美、多金,又有地位。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属于把求爱的男人们统统赶走的那一边吧。

她一边想著这样的事情,一边往前走。

飘浮在这里的建筑物都是用类似碎掉的木片和金属片接合而成,很有临时凑合的感觉。光是走在街上,就感觉身体笼罩在不可思议的氛围中。

她尤其在意的就是立足点的不稳定。与其说是用木材钉成的地面,不如说是廉价粗制的地板。不仅凹凸不平,而且到处都有腐坏的部分,还有点摇摇晃晃的,造成怪异感的原因要多少有多少。

彷佛酩酊大醉一般──和搭船时的晃动又不太一样。

「刚才我可是一身冷汗。」

走在旁边的席莉尔用烦躁的语调朝她说道。

「嗯?」

「你们两个的关系真的很差。」

「唔~算是吧~」

她保持著飘飘然的心情,不太认真地答道。

在将瑟尼欧里斯托付出去的现在,她的后背实际上也很轻松。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你不是调查过了?」

「我只知道你们两个发生过一次争执,并没有到处打听详细情况,没有连同原因和过程一并了解。」

「喔……」

黎拉心想:这也难怪。

就算跟当时在附近的人们打听详情,大概也得不到什么重要资讯。毕竟身为当事人的她也没办法清楚说明自己在那个当下的冲动与行动。

「事情的起因在于我的师兄。」

「哦?原来还有这一号人物啊?」

「对啊,是有这一号人物在,而且那家伙也是那种……」

她用竖起的手指划著圈,斟酌接下来的措词。

「……算了。这种事不该对别人说。」

「咦?你怎么这样?勾起别人的兴趣就打住了,是在折磨人吗?」

「你不用对那种家伙的话题产生兴趣啦。」

她摆了摆手。

──她知道这样很不像自己的作风。

别看黎拉•亚斯普莱这样,她好歹也是出生在略为高贵的家庭。

模仿人偶、脸上一直挂著虚假的微笑、讲些言不由衷的漂亮话来维护场面,这些上流社会千金必备的技能她全都学会了。她很擅长维持大人期望中的好孩子形象。

发生许多事情之后,虽然她的立场产生巨大变化,但习得的技术并没有尽数消失。如果只是口头上讲讲社交辞令让场面圆融地进行下去的话,对她而言理应就像呼吸一样简单才对。

几名与黎拉年纪相仿的孩子互相嬉笑追逐。

对外来者来说难以适应的地面,对从小生长在这里的人来说似乎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物。他们轻盈且快乐地跳过了凹凸不平之处。

「……好奇怪的衣服。」

「那是高曼德沙流联邦的遮阳大衣,据说在那里稍有疏忽就会中暑。」

「他们说的语言不是很常听到。」

「那是沙虫语,高曼德三成左右氏族的公用语。附近可能是出身那一带的人聚集的区域吧。」

「你会说吗?」

席莉尔思忖了一下,然后答道:「听得懂日常会话而已。」

「真厉害。贤人塔的人都这样吗?」

「不是……是我直到几年前为止,都还被当成稀世的天才儿童。」

「直到几年前为止?」

「我也曾经备受呵护推崇啊。在才能高到另一个境界的真正神童出现后,如今别人对我都是『还有这个人在啊?』的态度。现在如你所见,我的用处只在于揽下别人不想做的麻烦工作。」

原来如此。黎拉感觉自己明白了许多事情。

跟随正规勇者到帝国外旅行,如此重要的任务不能托付给没有实力的人。但贤人塔有实力的人基本上都是闭门不出、只对求知有兴趣的老人,无论体力还是个性都不适合长途旅行。

如果一个曾经被誉为天才的优秀年轻人,现在已经不需要特殊礼遇的话,那当然会被使唤来使唤去。

「那么……」黎拉转过头。「我们还有时间,不四处看看吗?好像有很多帝国附近看不到的东西,你能帮忙解说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驳回。」

席莉尔答得很冷淡。

「我的工作是协助勇者大人顺利完成瑟尼欧里斯的净化,不打算增加多余的风险。我们就这样直接去下榻处吧。」

「等等等等等!我只是想观光一下而已,没什么风险吧?」

「能让四万多人病死的诅咒仍然留在你体内,我说得没错吧?」

──唔。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可是人类最强的圣人,身体大致上很健康喔?」

「我没道理相信你的自我辩护。」

「唔唔。」

黎拉有点头痛。刚才那个「身体大致上很健康」的主张不算谎言,但也不完全是真的。她现在的身体状况确实大不如前,尽管没有表现在脸色上,但她应该有点发高烧了。

就算她继续说谎蒙骗过去,一被检查也会立刻露馅。

「我们本来就才刚结束长途航行而已,不管你接下来想怎么抗议,我今天都要让你直接去休息。」

「……真没办法,我明白了啦。」

黎拉小小嘟著嘴,调整了一下背上行李的位置。

「对了,旅馆是在这前面吗?」

「是的。直走就到了,我们也不会在途中绕路喔。」

「没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以防万一嘛。」

「万一?」

黎拉朝疑惑的席莉尔微微一笑。

「对。虽然我想应该不需要担心,但万一我们在到达旅馆之前走散的话,就在旅馆那边会合吧?」

「……你!」

大概是察觉到黎拉想要做什么,席莉尔打算出声制止,但黎拉的行动硬是快了半拍。

她放轻呼吸,镇定气息,只余下一抹笑容在现场,身影消失无踪。

这是在资深职业杀手中也才一小撮人会施展的真正隐形术,一种不需要遮蔽或迷惑,单纯从对方的认知脱离出去的技能。

明明人理应就在那里,但是对于没有特殊修为的人来说,就是看不见、摸不著,也感觉不到。

「呃、啊、啊啊啊啊!」

席莉尔伸出的手挥空了。

她神色慌张地左右张望。

视野中没有黎拉•亚斯普莱的身影──她察觉到自己澈底让黎拉给逃了。

「那────」

她用手掌使劲拍了一下额头,摇摇晃晃地靠在附近的墙上。

「那个小鬼头──!」

她抬头对著天空。

不怕羞耻、不顾颜面、不加收敛,也不避讳路人眼神地大吼出声。

5. 热闹的猫窝

黎拉哼著歌走在街上。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对不起席莉尔。

知道归知道,她并没有反省的意思。正规勇者的人生看似波澜万丈,其实相当无聊,缺乏让自己积极上进的刺激。今后未必会有第二次离开帝国的机会,她想把握这次尽情享受各式各样的未知体验。

(唔~嗯。)

尽管偶尔会看见身穿异国服装的人,但这一带的文化基础与帝国──或者说与大陆相差不远。无论是布料质感还是染色效果,都跟她所熟悉的没有多大区别。这一带应该是出身大陆的埃斯特利德家族集结相同出身的人们建立起来的区域,频繁与大陆贸易往来,一直维持到现今。

她也想去看看其他区域。不过,她不想让席莉尔更生气(姑且不谈现在才担心这个问题是否有意义),所以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在附近逛一逛就离开吧。

她在一个摊贩前停下脚步。

这个摊贩卖的是用毛线和碎布做成的生活杂货。不用说,她并不是因为这些东西有多稀奇而受到吸引,她在意的是其他东西。

那就是一个布偶。

那个布偶的外形是黑发少年。

她当然不是觉得这个布偶物美价廉。它用的是便宜布料,作工也没有好到令人惊奇。虽然做得相当用心,感觉得到制作者的爱,但单纯视为商品来看待时,其价值大概就这样而已。

她另有其他在意的理由。

比如说,布偶那一头卷曲得很严重、有点翘起的黑发。

还有彷佛愤世嫉俗一般略显老成的眼神等。

简单来说,就是和黎拉认识的某人很像。

「…………」

或许是独自在异国散步让她心情有些陶陶然。

又或者是诅咒造成的发烧害她缺乏判断力。

总之,平时她会毫不犹豫地遏止住的冲动在内心膨胀了起来。

「唔。」

她东张西望,没什么意义地确认四周。

眼力所及的范围内没有发现熟人的身影。即使她倾尽一切勇者的感知能力探查气息,也没有发现有人在注意这里。

也就是说,甩掉席莉尔之后,她如今正在异国的土地上独自散步。

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不会丢脸,也不会有损形象。

「…………嗯。」

她只犹豫了短短几秒。中年女店主的帝国公用语讲得有些古怪,但加上身体语言后交易就顺利成立了。她拿出钱包里的几张当地纸币换到了想要的东西。

「耶嘿。」

她脸上泛起微笑。

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心中想著与刚才得到的布偶长得很像的某人。

(不知道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她知道对方是个担心也没用的人。然而,那家伙就是会令人愈想愈担心。

他现在已经是准勇者了。

尽管没有被选为正规勇者,准勇者也是赞光教会认可拥有相应强度的圣人,所以他当然不是弱小的普通人。倒不如说,从常人的角度来看,他潜藏著超乎常识的强大力量。

然而,那种立场与强度只能让人一时安心。因为无论何时,只要那家伙找到想要守护的对象,纵使敌人再棘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挺身挑战。

(…………)

没错,这一点想都不必想。

从过去至今,那家伙一直都是做他自己。他现在也一定正在为了帮助别人而胡来逞强,挑战没有胜算的对手,展开荒谬至极的战斗,用尽一切方法勉强获胜,弄得浑身伤痕累累,害自己守护住的对象哭泣。绝对是这样。

不论旁人多么担心他,试著劝他放弃,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彷佛他迄今为止都是如此,并且今后也一直都会是如此。

(爱尔也真是可怜,总要为那种笨蛋操心……)

她把装著布偶的纸袋──本人并不在里面,所以是布偶受到无妄之灾──紧紧地抱在怀里。

砰!

「啊。」

「呀!」

她撞到一个娇小的路人。

伴随「劈啪」的一道细微声响,黎拉的袖子微微裂开。

她果然不在正常状态,缺乏注意力到致命的地步,犯下了平时绝不会犯的失误。

单纯比较体格的话,双方差距不大──对方是十岁出头的少女──但高手和普通人的重心稳定度不同,对方就像撞到了巨大的石像。黎拉纹丝不动,对方却跌了一大跤。

「对不起,我走路没看路──」

黎拉连忙伸出手,打算扶起倒地的少女。就在这时候──

「──爱尔!」

她脱口喊出刚刚才浮现在脑海的熟人名字。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说的『爱尔』是什么样的人呢?」

「呃,这个嘛……就是熟人的女儿……之类的?」

没错。熟人的……其实就是那家伙的「女儿」。

她当然是帝国人,而且还是远离帝都的偏乡城镇居民,要在相隔遥远的这个地方见到她本人是不可能的。

(仔细一看,感觉上……也没有那么像啊……)

黎拉目不转睛地端详著眼前的少女。

对方的年龄──可能和黎拉差不多,大概十三岁左右。

那一头服贴的黑发没什么光泽。尽管不是抢眼的美人,但沉静的容貌和表情让人看了很有安心感。这些地方都和「爱尔」很像,令人不禁觉得看错好像也无可厚非。

然而,她们之间存在著几处决定性的差异。少女住在这个日晒强烈的地区,肌肤跟「爱尔」不同,是有点黑的健康肤色。再加上──

(──好漂亮的眼睛。)

没错,她的眼眸呈现著不可思议的色调。

那是充满柔和光泽的单调翠银色。

美丽晶亮的眼眸常常会被比喻成宝石,不过这名少女的眼眸却找不到适合的宝石来形容。硬要说的话,那镜面般的光泽带给人金属的感觉,看起来就像是银制工艺品,不对,比较像是加工前的银锭。

「你和她很要好吗?」

「嗯、嗯,应该是吧?」

「唔嗯~」

少女探头盯著黎拉的脸庞。

「你说的那个熟人,他很帅吗?」

等一下,她从刚才的对话明白了什么。不对,是嗅出了什么。

「……这个嘛,谁晓得呢~我没用那种角度看过他,所以不清楚耶~」

黎拉下意识地移开视线。

「嗯嗯嗯。」

少女坏心眼地连连点头。

黎拉想撤回前言,这孩子果然和「爱尔」不怎么像。她才不会露出这种像是小恶魔的奸笑。

少女自称爱玛。

她说她和家人住在这个区域的边缘地带,靠近海边。

两人相撞的时候,黎拉衣服的袖子裂开了小口。

爱玛说要带她回家里缝补起来,于是黎拉就接受了她的好意。

「抱歉,家里东西散了一地。我家的孩子们很没有规矩。」

原来如此,确实如她所说──黎拉这么想著。虽然小屋称不上宽敞,但可以看到椅子倒在地上,床单和毛毯凌乱不堪,毛线被弄得乱七八糟,竹篮支离破碎,实在是非常惨烈的情况。

虽然很想用「暴风雨过后」来形容这种情景,但这么说不太精准。因为暴风雨仍在这里肆虐。有白、黑、深褐和花斑等,五颜六色的毛球们欢欣鼓舞地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你们几个!」

听到爱玛的喝斥,毛球们慌张地冲进隐蔽处。屋内一改刚才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

只听到小小的一声「喵~」,不晓得是哪一只叫的。

「你刚才说的家人就是……」

「嗯,说的就是这些孩子。大概六年前,这一带出现了流行病,我的父母在那时候过世了。虽然还有个姊姊,但她也在当时不知去向。」

──黎拉觉得,这不是能带著笑容轻松说出口的事情。

「啊,我并不寂寞唷。就像你看到的,我有很多很多的家人。」

确实是惊人的数量,而且看来也不会为寂静所苦。

「这个国家有孤儿院之类的设施吗?」

「有是有,但他们没有收留我。」

她哼著歌取出裁缝箱,三两下就缝好黎拉的袖子。

黎拉佩服她的巧手,她则挺胸表示:「因为做得很习惯了。」

这样就完成黎拉来这里的目的了……尽管如此,爱玛又煮了水开始泡茶,似乎是想再聊一会儿。黎拉心想:那当然没问题。

「你看,我这双眼睛的颜色很厉害吧?这是我刚才说的那场流行病的后遗症,城里的人们都不喜欢看到它。虽然听说已经不会传染了,不过,害人家想起难受的回忆也不好啊,对吧?」

她弯起翠银色的眼眸,啊哈哈地笑了。

一只小猫轻盈地跳上她的大腿。

「……我倒觉得这颜色很漂亮。」

「很少有人这么对我说呢,能认识黎拉小姐真是太好了。」

喔,原来如此。她之所以把在街角偶然撞到的旅人带到家里,是出于这样的原因吗?

「这样的话,你的生活不会很困难吗?」

「唔~也不至于啦。爸爸有留下一大笔保险金,古网区这边的景气也不错,有很多适合我这种小孩的工作。」

「嗯……」

黎拉再次端详起爱玛的眼眸。

她说这是疾病的后遗症,但黎拉觉得这个说法有哪里怪怪的。

感觉就像是画到一半的画布。明明想要画出一幅精致的画作,但才刚打好底稿,颜料就用完了。

这是……对了,这跟诅咒的痕迹很相似。想要把人类的外表改成其他事物,但在过程中力量就用尽的话,大概就会是这种模样吧。

「黎……黎拉小姐,太近了!」

小猫的肚子猛然往黎拉脸上凑过来。

「啊,抱歉。」

看来是黎拉入迷地看著翠银色眼眸之际,不自觉地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她就这样脸贴著小猫(很温暖)道了歉。

「那么,黎拉小姐是什么人呢?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吧?是跟著从商的父母来到这里的吗?」

「嗯?唔……」

黎拉想了一下。现在的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正规勇者的工作暂停了,她也不想特意自报身分,就算说了,眼前这名少女也不一定听得懂,因此──

「就佣兵啊,或者保镖之类的……嗯,就是那样的人吧。」

「你是说你父亲?」

「不,是我。」

「咦?」

爱玛仔细地打量著她全身。

「……你还是个小孩吧?应该没比我大多少吧?」

「呃,是这样没错。不过你想想,通常面对小孩子都会掉以轻心吧?」

「可是,这种工作还是很危险吧?」

「没事~没事~我很强的。」

黎拉露齿一笑。

她认为自己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说谎。虽然这部分的内情并不能用一句「很强」来概括,但意思上应该还算吻合。

「哎,这世上真的是什么人都有呢。」

她佩服似的这么说完,又接著道:

「那么,要是我下次遇到了危险,你会来救我吗?」

「……这很难说耶~毕竟是做生意嘛~我总不能随便开空头支票吧~」

「啊,这样喔。那大概要付多少呢?」

「很贵喔~?」

黎拉半开玩笑地答道,不过她也在想,如果真要开价会是多少?正规勇者的职责是解决人类的敌人,不能为了守护特定对象而战。如果改成私下收取报酬的话,不晓得行情大概多少才合理。

「没有友情价吗?」

「啊~也对呢。那到时候我就算得便宜一点吧。」

「太好了。」

一只猫挨近黎拉脚边。

你这家伙想干么?难道是企图讨好我,以便主人谈价吗?我可没天真到会被这么简单的谄媚方式给笼络。要是想杀价,就拿出真本事来取悦我吧。来来来,快一点。

小猫「喵~」了一声。

「你会暂时住在这个国家吗?」

「咦?喔~应该吧。我不太确定事情什么时候能做完。」

撇开个人好恶,她还是对艾德兰朵的本领有信心。不过,难题就是难题,她没办法讲得太乐观。

「那你下次再来陪我聊聊吧,我想听你说说你的国家。」

「啊,这个……嗯。」

尽管黎拉有点犹豫,最后还是点头答应。

「好,我近期会再过来。」

「嗯,约好了。」

爱玛微微弯起翠银色的眼眸,开心地笑了。

6. 埃斯特利德工房

令她不甘心的是,黎拉•亚斯普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

而且谎言被识破,被人当面指正之际,她完全无法反驳。

──其实你内心恨不得立刻长出尾巴扑过来吧,艾德兰朵。

是啊,那是当然的。

极位古圣剑瑟尼欧里斯。

世上所有「圣剑」的原型之一。

人类尝试用自己的双手去模仿、仿制它们,由此诞生出「圣剑」的概念。耗费数百年光阴,圣剑才在世间勇者们之间普及化──尽管如此,现在仍未正确造出仿制剑。

瑟尼欧里斯是目前最强的圣剑,能与其相提并论的只有同为极位古圣剑的剑。

身为一名技术人员,她不可能不感兴趣。

「调整开始。」

她一边低喃著,一边用稍微激发过的触媒石碰触剑身中间。

喀!随著一道像是拆开积木玩具的轻响,构成剑身的一块金属片飘浮起来,在空中滑行,往稍远处的半空中移动,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其他金属片稍迟过后也跟了上去,响起四十一次金属声。瑟尼欧里斯的碎片遍布了埃斯特利德家族的工房,好似星空般熠熠生辉。

艾德兰朵转著头环视那片星空。

「……哇,这是怎样!咒力线几乎要被诅咒吞噬殆尽了耶。脊髓经路也差不多要澈底腐烂了!骗人的吧,都变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没有自然瓦解?」

她纤细的指尖抚摸著留在手边的水晶片。

「粗略看下来……感觉很普通。不对,说是比较简单的种类也不为过。」

圣剑这种武器的构造和一般的剑大相径庭。

它们并非将液态金属倒入铸模来制造,也不是用铁砧和锤子敲打锻造;而是集结数十块大小各异的护符用咒力线束在一起,绑定成剑身的形状。被强行合为一体的护符们会干涉彼此,引发计算中的脱序现象,进而发挥出与原本截然不同的功效。

这个原理瑟尼欧里斯也相同。毕竟后续的圣剑都是仿照瑟尼欧里斯的构造,理所当然如此。

「不对,倒不如说缺了些什么……看起来似乎不足以组成圣剑……但它就这样完成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怔怔地环顾周遭。

「叔叔?怎么了吗?」

她发觉身旁的男人始终沉默不语。

「没什么。自家引以为傲的天才技师正在进行分析,我这样的人也不需要特别补充些什么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一个人默默受到震撼也很寂寞耶~」

「这就是所谓的才能。凡人所能做的只有不要乱插嘴,以免干扰到人家的专注力。」

「……唔嗯。」

听到约书亚装糊涂似的这么说著,艾德兰朵也没办法再要求他什么。

「能洗净吗?」

「有效力的咒力线不够,正攻法恐怕行不通。有两处……不对,有四处必须同时更换。我现在知道帝都的工房为什么要放弃了。」

「前提就不必确认了。能洗净吗?」

他重述刚才的问题。

「可以喔。由我来做的话。」

她的双手往前伸直摊在桌上,仰头看著天花板答道:

「这就是你想听到的吧?」

「对……没错。」

约书亚点点头,以读不出情绪的嗓音回应。

「毕竟极位圣剑真的很难处理。你能顺利完成就好。」

「嗯?」

她觉得他的说法有些古怪。

他并没有特定指瑟尼欧里斯这一把剑,而是极位古圣剑这个类别,简直像是其他古圣剑也包含在内似的。

她没听说过有那样的事,所以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只要确定可以顺利进行,接下来就可以放心交给你了。我先回事务所了。」

「嗯。我要窝在这里一阵子,所以文书工作之类的全都拜托你喽。」

「看你说得这么开心,我也拿你没办法。」

约书亚露出苦笑,如同刚才所说的离开了工房。

──她觉得很怪异。

圣剑是「只有被选中者才能使用」的武器。至于「被选中」的标准,似乎是以圣剑特有的某种标准而定,一般人不太能理解。

完全无法使用的人占绝大多数,而能够使用的人也分成很多种,例如勉强能使用低阶圣剑的人、使用中阶圣剑没问题的人,以及高阶圣剑也能运用自如的人。据说这部分与男女性别、年龄差异及经验多寡完全无关,大致上是出生时就确定,无法靠后天训练来改变。虽然曾发生过这方面的资质产生变化的罕见例子,但那些人几乎都经历过脱胎换骨般的戏剧性体验。

瑟尼欧里斯等极位古圣剑则是其中的例外。倒不如说,在众多圣剑之中,这五把不符合现有法则的剑才正是极位古圣剑。

它们与其他圣剑的资质无关,各自具有独立标准,或者称为对使用者的喜好。虽然具体详情尚未弄清楚,但根据传言,莫乌尔涅只有前任使用者由衷信赖的伙伴才能使用,西连只有在特定彗星现踪的夜晚诞生的人才能使用,瑟尼欧里斯只有具备勇者风范的勇者才能使用。

至今为止,有许多人抱著「什么叫做具备勇者风范的勇者?」的疑问挑战了瑟尼欧里斯,然后遭到拒绝。据说就连历代正规勇者之中,也只有寥寥数名获得了使用它的资格。

到这里为止都没什么问题,重点在后面。

「难道说……这把剑本来就是瑕疵品吗……」

构成瑟尼欧里斯的护符数量为四十一块。然而,按照艾德兰朵的分析,作为控制核心的水晶应该要有四十二个零件。瑟尼欧里斯若要发挥出圣剑的功能,还需要一块护符,或是相当于护符的其他零件──

背后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一开始敲了三次,隔一会儿又敲了两次。

艾德兰朵谨慎地缓缓环视工房。

确认四下无人。

「门下面。」

她低声拋出这句话。

紧接著,一个薄薄的信封从门下的缝隙塞了进来。

门外的气息逐渐远去。

「我才刚想把注意力集中到这边耶。」

她站起来,搁下保持分解状态的瑟尼欧里斯,走过去捡起信封并检查内容物。

「但这件事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信封里的第一张文件上画著黑猫剪影,只有微笑的嘴巴是白色的;第二张以后则是附有简单肖像画的几名巴杰菲德尔市民的个人资讯。

这是笑面猫的调查报告。

「──本来就在怀疑了,看来这孩子果然是关键,而且对方也察觉到了。既然如此,要马上采取行动吗?还是说再等待一下时机呢?」

迅速翻阅完毕后,艾德兰朵将文件连同信封一起丢进壁炉。它们转眼间便失去原形,化为灰烬。

她注视著火焰,脸上泛起隐约笑意。

「做坏事理当先下手为强──对吧?」

X. 神片精灵凯亚奈特的愿望(1)

这是年代久远的故事。

从所有纪录中消失,亦从所有记忆中遗落──

一段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

世间万物皆有其存在的理由──

其实,这一点无人知晓,但至少那个精灵是如此。夙愿是支撑著祂存在的理由,同时也是目的及意义。

祂是愿望的精灵。

蕴藏著后世称为实现愿望(Realizer)型能力之类的现实窜改能力,存在目的只在于行使此能力的一种精灵。

『──抵达魔窟深处找到吾的你,有资格行使此力量。』

精灵肃穆地宣告著。

『说出你的愿望吧,年轻人。任何愿望吾都会答允。』

精灵很了解人类这种生物。在拥有肉体的各种生物之中,人类是充满欲望的菁英种族,拥有各种不同的欲求。从食欲、睡眠欲这些基本的欲望,到追求异性、渴望他人认可,有时甚至只是想把别人踹下去的欲望。

因此,祂非常确定没有人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唔啊~」

果不其然,那名青年用带有倦意的疲惫眼神瞥了精灵一眼。

「我现在很忙,下次再说吧。」

他撇过头,这么答道。

『……慢著,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该怎么说好呢,万一找不回那个叫太阳什么什么的秘宝,我就不能离开这个魔窟。我蹲在这里三天都快累死了,真想赶快结束工作回去吃个炖菜睡觉。」

『太阳的七光石吗?吾想它应该是被住在深处的琥珀兽拿去当窝了。』

「哦,真的吗?谢谢祢提供消息,帮大忙了。」

『唔……嗯,不必言谢──』

青年踏著轻快的脚步从精灵旁边穿过,往深处前进。

『──不对!等一下,给吾站住!愿望,说出你的愿望!』

「啊?」

青年看似嫌麻烦地转过头来。

「就算祢要我说,我现在也没有特别想要的……啊,既然祢刚才把我想知道的消息告诉我了,就把那个当作是我的愿望吧。」

『不成!这岂不是完全没有用到吾的力量吗!能不能许一个必须驱使神秘力量才能达成的愿望啊!』

「就算祢这么说……这种事情没办法立刻想出来吧。」

『这点小事而已,立刻给吾想一个!你是人类吧!』

精灵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所谓的人类,理应就像熬煮欲望后用明胶凝固起来的生物。稍微用刀刺一下,流出来的不是血肉,而是满满黑浊的愿望。

然而,眼前这名青年迟迟没有展现出那样的内在。

「人类各自也有擅长与不擅长的东西啊。抱歉,祢找别人吧。」

『吾去哪找别人啊?到目前为止能够到达此地的人类,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了!』

「……嗯,或许是这样没错。」

『力量如何?吾能赐予你超越全人类的最强力量。』

「喔,我的力量已经够强了。」

『财富、名誉、声望或理想的女人,你想要什么都行。』

「那种东西要是依靠别人来取得的话,人就会变得堕落啊。」

『吾让你现在立刻回到地上,别说炖菜了,吾能赐你一顿豪华大餐。』

「吃得太奢侈我会拉肚子的,因为我是穷人胃。」

祂说一句,他就顶一句。

「更何况,我一开始不就叫祢把愿望保留下来吗?要实现我的愿望至少先把这句话听进去吧。不过,如果这样就算实现愿望也可以喔。」

『别开玩笑了。』

祂又不像卑鄙的恶魔会去抓人的话柄,做那种事没有意义。不让某人因为实现愿望而对改变后的现实感到满足的话,有负于愿望精灵的存在意义──或者说有失尊严。

「那么就等我一段时间。反正祢在这里已经等了几百几千年了吧?再等个几年应该也没差。」

『确实如你所──且慢,你是打算让吾等上几年吗?』

「这种小细节你就当耳边风吧。」

『哪里算小细节啊,你真的是寿命正常的人类吗!」

实现愿望型能力。

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是将愿望原封不动地化为现实的神秘力量。

需要特别著墨的部分在于,这种能力不需要原由和过程。举例来说,若是有「想让那家伙摔倒」的愿望,一般人就会编个草绳拉成一直线来绊倒对方;纵使是懂得施展魔法或咒术的人,也得让对方出现脚踝麻痹或失衡等现象,间接性地达到目的。换句话说,大家会设法创造出「摔倒」的原因来得到结果。然而,使用愿望成就型能力完全不需要这些准备。即便对方正在睡觉或在空中飞翔,也会毫不留情地陷入「摔倒」的状态。

按理论来说,这被视为一种肆意妄为地覆写这个世界的能力,类似于星神(Visitor)创造世界之力的一抹残香。

从前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霍克斯登始祖神像碎成七百二十六块后,最后一小块作为右眼的碎片就是这个精灵。即使与过去相比微不足道,但祂身为司掌实现愿望型能力的精灵,保有最低限度的力量。

实现主人的愿望是祂们的存在理由和意志。如果不能实现这个目标,祂就对不起既是前辈也是同胞的另外七百二十五块碎片──祂是如此认为的。

『将你的名字告诉吾。』

「……呃,祢是在许愿吗?这样也算?」

『不是。总是你你你地叫很不方便,所以你得告诉吾要怎么称呼你。这件事与吾的力量无关。」

「什么啦,祢想跟著我喔?」

『那是自然,事到如今可不能放你逃走。以吾名凯亚奈特与始祖神的圣光起誓,吾必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还趁乱自报名字啊,没想到祢还满精明的。」

『好了,你也报上名字吧。吾说了不想你你你地叫来叫去,懂了吗?』

「祢是不是很乐在其中啊?」

男子叹了口气,回头看著名为蓝晶石(凯亚奈特)的精灵,然后说道:

「我没有名字,很久以前就没有了。周围的人们都叫我『勇者(The Brave)』或『识古者(Senior)』之类的称呼。」

『……就算当作外号也相当古怪呢。』

「可别这样叫我喔,我其实还满介意的。」

青年一边发牢骚,一边再次迈开步伐。

精灵轻飘飘地浮现出物质体,紧追在青年身后。祂离开长年委身的魔窟深处,开始探索一个人类的人生。

两人(能否算成两人是个难题)就这样踏上了旅程。

这是年代久远的故事。

当时还没有守护人类的勇者此一概念。

亦没有任何能够成为人类对抗强敌之力的圣剑。

一段在黄昏的时代中,确实存在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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