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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全新天秤的两侧」-where to go, what to be-

1• 五年前的两人

妖精这个种族的寿命原本好像顶多只能活十到十二岁。

「模仿人类种小孩」诞生的妖精,原本会像人类小孩那样缓缓变化成大人。然后越是接近大人,与「模仿人类种小孩」的自己之间就会产生越多矛盾。当这种矛盾累积到超过极限时,妖精的身体就会消灭,变回梦的碎片。

有技术能够延长那个寿命。藉由恣意修剪小孩子原本拥有的无限可能性,将模仿对象改成「逐渐变成大人的孩子」后,就能获得数年的延长。原本是幼体的妖精将藉此转变为成体妖精──改造成名叫成体妖精兵的优秀兵器。

当时的阿尔蜜塔正好十岁。

寿命即将迎来终结的她出现预兆,作了一个特别的梦。当时的护翼军不需要成体妖精兵,并判断如果不需要制造成体妖精兵──就不用替幼体妖精进行延命调整。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用需不需要来决定孩子的性命。」

妮戈兰当时大发雷霆。

「虽然这世界原本就不是靠漂亮话在运作,但这个『不需要』的判断也太急促了。应该再逼他们检讨一下。」

潘丽宝学姊也难得露出僵硬的表情这么说。

「…………即使〈第六兽(Timere)〉已经不会再来天空,也不代表〈兽〉就此消失。还有其他方法能够证明我们在战场上的价值。」

经过不断思考、烦恼、抱头挣扎,并郁闷地沉默了一会儿后,缇亚忒学姊如此说道。

可蓉学姊点头说「要做就要全力以赴」,菈琪旭学姊悲伤地低著头。当时妖精仓库就只剩下这些学姊──而她们过不久就全部离开了。

据说她们为了尽可能延长阿尔蜜塔等人的寿命,重新向护翼军证明自己作为兵器的价值,前往了新的战场。

相较于积极展开行动的年长组,当时阿尔蜜塔才十岁,尽管已经有一定的判断能力,但依然还是个孩子。

她还无法好好接受自己马上就会消失,或是睡著后就再也无法醒来的事实。

「呃……」

睡前喝一杯热牛奶。

这原本是模仿缇亚忒学姊养成的习惯,如今身体已经完全适应,变成不喝就睡不好。

思考死亡──对妖精来说是件难事。

正常的生命都是从母胎中诞生,因此本能地会对失去肉体感到恐惧。但妖精是从虚无中诞生,所以在回归虚无方面,至少可以确定她们不会害怕失去肉体。

然而成长后变得不同的案例似乎增加了。

简单来说,就是肉体没有改变,但精神产生了变化。在了解其他人后,开始渴求连系;在了解世界后,开始对未来怀抱梦想。这些累积形成「果然还是不想消失」的念头,让身心产生乖离。成长后的妖精兵们必须各自面对这种痛苦,跨越这道门槛活下去。

(……我还不太能够明白。)

阿尔蜜塔喝著牛奶,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接著她打开日记,只写了一件想到的事情就阖上。阿尔蜜塔每天晚上都会这么做。

当然所谓的日记,应该是要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写成一篇文章。不过她觉得这样的做法比较简单并容易持续,之后复习时有更多想像空间也会比较开心。艾瑟雅学姊曾笑著说「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但总之这就是阿尔蜜塔的做法。

昨天的日记内容是「番茄要趁新鲜吃」,前天是「天气很好」,在更之前是「优蒂亚是笨蛋」。而今天要写下的内容是──

「嗯……」

阿尔蜜塔思索了一会儿后,决定写「要早点看完跟缇亚忒学姊借的书」。

写完后,她再次体认到这果然不算日记。

至少这并不是发生在今天的纪录。

该说是备忘录,还是行程表呢……不对,就算是这样的内容,未来回首今日时或许会成为重要的回忆关键。

等将来回顾今天的时候。

(那一天真的会到来吗……)

此时──

「喂~阿尔蜜塔!」

「呀啊?」

同寝室的优蒂亚从背后扑了上来。压在身上的体重让阿尔蜜塔姿势大乱,笔尖在日记上划了一条无意义的直线。

「讨、讨厌,优蒂亚。你走开啦。」

「嗯~?你好像莫名慌张呢。该不会在看糟糕的书吧?」

「是日记,我只是在写日记!」

「糟糕的日记吗?」

「就说不是了!」

阿尔蜜塔硬将优蒂亚拉开。

「……怎么了,这次找我有什么事?是明天有想吃的料理?想看的书?还是恶作剧被发现,找我陪你一起去向妮戈兰姊姊道歉?」

「呵~呵,全都猜错了。」

优蒂亚不知为何显得十分得意。

她是个活泼的孩子,做什么事情都是看心情,而且动不动就将阿尔蜜塔卷进去。

「我看了可怕的书,所以今天想跟你一起睡!」

「…………唉,真是的。」

这应该不是什么能够挺胸笑著说的话。

「明知道会睡不著,为什么还要看啊?」

「这点实在是不可思议,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可思议的是你的思考模式啦……」

阿尔蜜塔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先去床上吧。」

「喔!」

优蒂亚回答得和可蓉学姊一样有精神。

然后就毫不犹豫地跳上双层床底下的那一层。

「要紧紧握住我的手喔。」

「好好好。」

「晚上想上厕所的时候也要陪我。」

「好好好。」

「早上还要一起做体操。」

「好好好……你今天真爱撒娇耶。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看了可怕的书。」

这个刚才已经说过了。

「我害怕一个人。」

……虽然优蒂亚讲的话毫无脉络,让人摸不著头绪,阿尔蜜塔隐约能明白她的心情。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阿尔蜜塔扠著腰,苦笑著叹了口气。

当时的阿尔蜜塔刚好十岁。

虽然学姊们都在努力,但她隐约知道成功的机率不高。她明白自己──作过预兆之梦的妖精再过不久就会回归虚无。

明白归明白,事后回想起来,她其实直到最后都缺乏现实感。

优蒂亚一直陪在她身边,用各种临时起意的想法拉著她到处跑,并持续找理由跟她立下明天的约定。

或许没有未来,或许再也无法醒来。即使面对这种状况,阿尔蜜塔还是能够理所当然地相信明天存在。在被优蒂亚耍得团团转的每一天当中,她根本没有余裕感到不安。

即使优蒂亚后来也作了预兆之梦,未来和阿尔蜜塔一样遭到封闭,这样的日子还是没有改变。

明天也一起醒来吧。

明天也一起活著吧。

明天也一起睡吧。

直到其中一人消失,或是两人都消失为止。

两人仅仅依靠著彼此,过著迎向终结的日子。

──在那之后过了五年。

阿尔蜜塔十五岁,优蒂亚十四岁,两人都赶在最后一刻接受了成体化的调整,健康地活著。

2• 单纯的阿尔蜜塔

「喂!优蒂亚!站住!」

「不妙。」

妖精迅速逃跑。

妖精迅速追赶。

「我说过今天的饭菜是要用来庆祝学姊们回来,绝对不能偷吃吧!」

「哎呀,大概是味道实在太香了。阿尔蜜塔煮的饭果然好吃,姊姊们一定会很开心。嗯,当然我也吃得很开心。」

「真是可恨!过来让我打屁股!」

「我才不要!」

乍看之下是一如往常的光景。

乍看之下是和平常一样热闹又平凡的日子。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今天是个有点特别的日子。两个长期离开妖精仓库的年长妖精请了假,终于能够回来了。

(可惜缇亚忒学姊的行程无法配合。)

因为平常很少有机会见面,至少要用怀念的味道欢迎她们──基于这样的理由,今天是料理组成员的阿尔蜜塔稍微鼓起了干劲,桌上摆著比平常还要丰盛一点的佳肴。

只要有想偷吃的贪吃鬼靠近,就会被她赶跑。

然而还是有几个人成功偷吃到料理。阿尔蜜塔追著犯人,嚷嚷著要打她们的屁股,但最后还是没抓到人。

「真是的,讨厌啦!」

继续生气也不是办法,阿尔蜜塔在心里发誓之后一定要好好处罚犯人,回到厨房。

「有抓到人吗?」

另一个料理组成员问道,阿尔蜜塔只能摇头回应。那位料理组成员──耶露可艾克拉像是觉得不意外般耸了一下肩膀。

「有少盘子吗?」

「放心吧。优蒂亚和妲洁卡在这方面都很会计算,她们偷吃时都有留意不会让菜色种类减少。」

这算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吗?

阿尔蜜塔重新绑紧围裙,开始替沙拉装盘。如果统一装在一个大盘子里,挑食的人就不会吃,所以即使会比较费工夫,还是要分装成小盘。

「阿尔蜜塔煮的饭很好吃,所以也难怪她们会等不及。」

「虽然这是个令人开心的评价,但我实在高兴不起来……」

「呵呵。」

阿尔蜜塔的厨艺在现在的妖精仓库中颇受好评。她原本是为了帮上学姊们的忙,以及努力代替她们守护这里,结果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

因为这并非纯粹基于个人喜好而磨练出来的技术,所以她对自己的厨艺怀抱著一点自卑感。

「……啊,这下糟了。」

耶露可艾克拉说完后,特地补了一句「不是味道方面的问题」──

「葡萄汁可能会不够。」

「够用来煮酱汁吗?」

「勉强够,但没办法当成饮料上桌。」

因为从前妮戈兰的教育方针是不让孩子们喝酒,这点与孩子想要能够帅气喝酒的主张产生冲突。最后妖精仓库就多了一条在吃大餐的日子想要稍微耍帅时,可以喝葡萄汁的惯例。基于这样的背景,虽然不是一定要有葡萄汁,但没有还是会让人感到寂寞。

「嗯……不如我现在去买吧。」

「时间上来得及吗?学姊她们搭的飞空艇快到了吧?」

「嗯……可以去迎接她们顺便去店里。」

「这样啊。」

阿尔蜜塔知道她们这些成员在黄金妖精这个种族(?)的历史当中,算是相当特殊的世代。

护翼军五年前曾经不再对妖精进行调整,这是因为战场上已经不需要成体妖精兵了。至于重新进行调整的理由,当然是因为战场上再次需要妖精──不对,是因为「颁给英雄的勋章」。

什么是英雄,英雄是指谁?虽然有许多让人不明白的事情,但最后的结果就是多了一群:即使接受了成体妖精兵的调整,后来还是没有成为成体妖精兵的半吊子。

理所当然地,她们的名字也不像学姊们那样包含遗迹兵器的名称。

阿尔蜜塔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单纯的阿尔蜜塔。

她没有变成别人,或是使用其他名字的机会。

阿尔蜜塔穿著拖鞋跑在走廊上。

目的地是会客室。因为刚才突然有客人来,所以妖精仓库的管理者妮戈兰应该正在那里。如果她现在有空,阿尔蜜塔想跟她报告葡萄汁的事情。

(……学姊们都成了妖精兵,拿著遗迹兵器战斗……)

一个小小的烦恼持续盘踞在阿尔蜜塔的脑中。

(我们是第一批被告知不用过那种生活的妖精……)

阿尔蜜塔从以前就一直隐隐怀抱著这个烦恼,到现在还没有结论。她原本打算将这个烦恼封闭在内心深处,但一想起即将回来的可蓉学姊等人,这些念头又重新浮现。

(……虽然不晓得该怎么活下去,但我应该不能这样想吧……)

举例来说,她并不讨厌料理,做的料理获得称赞时她当然也很开心。不过,就像学姊们的生活是在外面战斗一样,如果被问到自己会不会想靠做料理过生活,她又会觉得哪里怪怪的。

然而,即使试著思考自己还能做到什么,她依然什么也想不到。

阿尔蜜塔知道这是个奢侈的烦恼,所以她努力思考想要找到答案,但无论怎么苦思,她到现在都还是没有结论。

「……喔。」

她在走廊转弯。

「咦?」

会客室的门开著。

门旁边有个熟悉的小孩,以及一个陌生的少女。

那个小孩──拥有天蓝色头发的莉艾儿出现在这里很正常。她的好奇心十分旺盛,是个会到处乱跑乱冲的孩子。不管她出现在哪里,都不会让人感到惊讶。

问题是另一个人。

「…………咦,奇怪?」

用陌生来形容并不正确。

少女拥有灰色的头发。即使只能看见侧脸,那一侧的眼睛有著木炭般的颜色。

阿尔蜜塔觉得这些特徵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

那应该不是最近的事情,而是遥远到想不起来也很正常的回忆。但这不可能。毕竟眼前的这位少女不管怎么看都和自己同世代……只有十二岁或十三岁。如果那些回忆已经久远到褪色,那个人的外表不可能毫无改变。然而──

(……奈芙莲……学姊……?)

阿尔蜜塔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和珂朵莉学姊年龄相近的妖精兵。她十年前曾到地面出任务和战斗,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阿尔蜜塔当时还很小,坦白讲几乎想不起来学姊的长相,所以也无法好好说明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个名字。

「对不起,今天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那个灰色妖精的侧脸向房间内的人如此宣告。

呆站在走廊角落的阿尔蜜塔听见那个声音。

「以大贤者史旺•坎德尔的代理人菈恩托露可•伊兹莉•希斯特里亚,以及地神红湖伯的代理人奈芙莲的名义,要求奥尔兰多商会第四仓库提供『镞』。」

镞。

护翼军第二师团长「灰岩皮(Lime skin)」一等武官曾经用过这个有点艰涩的词汇。这个词原本的意思,是指放出的箭矢用来夺取猎物性命的前端金属部分。而在这个场合,是指用来夺取〈兽〉性命而放出的拋弃式杀伤武器,亦即被当成兵器使用的黄金妖精。

过去地上的〈第六兽〉曾频繁地袭击悬浮大陆群。而每当出现这样的预言,就会有载著黄金妖精的护翼军船只射出一只箭镞闪闪发光的箭矢。

十年前,那个一度结束过的日子。

在五年前差点恢复,但又被延后的日子。

没错,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是在宣告那样的日子又再次来临了。

──气氛好沉重。

这也是理所当然。

没想到能和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重逢,这教人怎么能够不高兴。然而之后马上又出现一个不得了的坏消息,这样心情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你要怎么处理这个气氛?」

黑发青年低声说道,同时用手揉乱坐在沙发旁边的银发少女的头发。

「失败了。」

少女挥开青年的手,稍微低下头。

「对不起,我的说法有误。」

「……唉,算了。只要慢慢恢复就好。」

「嗯。」

结束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后,青年抬头望向妮戈兰。

「抱歉。该怎么说才好,因为她太久没出来见人,所以有点忘了讲话该有的顺序。」

「嗯,关于这点,我能够理解。」

没错,妮戈兰知道原因。她听说过眼前这两人这五年过著什么样的生活,以及更之前的那五年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她知道即使外表没变,这两人也已经变成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存在。

若真要说谁有错,那就是明明知道这些事却还动摇的自己。

妮戈兰做了个深呼吸。

「那么我可以再问一次你们的来意吗?既然特地使用令人怀念的词汇,就表示某种程度上已经演变成令人怀念的状况了吧?」

「唉,就是这样。」

黑发青年,威廉•克梅修稍微偏了一下头说。

「……既然你们两人现在出现在这里,那果然……」

「没错,悬浮大陆群已经剩不到半年的时间。」

威廉乾脆地回答。

「让奈芙莲充当核心维持结界的工作,已经完全结束了。虽然不至于马上就会坠落,但接下来会慢慢不再下雨,空气变得稀薄,悬浮岛之间也会开始相撞。唉,大部分的岛应该都撑不到坠落的那一天吧。如果将这些也考虑进去,大概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嗯,这部分都如同预测呢。」

「我们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所以才会提到镞。」

威廉轻声叹了口气。

「为了回避刚才提到的未来,我们必须驱逐占据二号岛的〈终将来临的最后之兽(Heritier)〉。为此,我们必须派出几名妖精。缇亚忒、潘丽宝和可蓉已经确定在名单上。考虑到风险,菈恩托露可和娜芙德则会待在后方指挥。然后可以的话,希望还能再多加派几个成体妖精过去。」

「只有妖精?」

「〈最后之兽〉的结界世界是透过结界内侧的人维持。无谋地增加人数发动攻击只会强化敌人。少数精锐是大前提,据说──」

威廉转了一下手指,应该是在指这栋妖精仓库。

「在莱耶尔的那一战中,只有手持遗迹兵器的黄金妖精能够有效抵抗〈最后之兽〉的精神侵蚀。她们比其他士兵早振作起来,逆转了战况。」

妮戈兰在战斗结束后也听说过这件事。在大部分士兵都被迷惑并失去战斗能力的战场上,只有妖精率先恢复自由,逆转了战况。

妮戈兰非常清楚:曾经在战场上有好表现的人,在下一个战场也会备受期待。

「所以只派这里的孩子过去吗?」

「没错。只把少数妖精送进结界,这就是菈恩托露可拟定的计画。」

「可是──」

妮戈兰探出身子。

「这里的孩子们现在都没有接受战斗训练,也没有学习怎么控制魔力。目前只有两个孩子确定能和遗迹兵器配合,而且都还不会挥剑。」

「啊~那还真是不妙啊。」

威廉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听好了,至少要让所有人都拥有最低限度的自卫手段。不仅是〈兽〉,可爱的女孩子本来就经常会遭遇各种危险。越是常把守护这两个字挂在嘴边的人,在关键时刻就越是派不上用场。」

「现在不是进行这种高等级自虐的时候。」

「不,我的状况是连守护这两个字都来不及说出口──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威廉认真地说著窝囊的话。

「也不用再挑战更高的等级啦!」

妮戈兰用力拍打桌面,发出木材裂开的声音。

「追根究柢……为什么你能够说出这种话?你不是比谁都要否定妖精兵的系统,否定将这里的孩子送去战场的做法吗?」

妮戈兰激动地说道。

奈芙莲表情不变地稍微垂下视线。

「……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说。」

威廉平静地开口说:

「缇亚忒三人已经确定参战,但希望还能再多加派几名人手……菈恩托露可确实是这样计画,但我有不同意见。我认为不需要加派人手。」

「咦?」

「敌人是〈最后之兽〉,换句话说就是另一个独立的世界,从外面根本无法观测里面有什么。我可以理解这个尽可能多派一点有效战力进去的方案,也不觉得这样有错,但我比较推荐只派老手进去的方案。」

「……你的意思是?」

「虽然我接下了这个传话的工作,但我不打算积极地带人过去。」

威廉的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护翼军要传达的指示,就跟奈芙莲刚才说得一样。我们将在这里招募镞,但不会干涉具体人选和人数。一切都按照本人的希望,以及现场管理者的判断。」

「呃……如果我说一个人都不给呢?」

「我就会开开心心地空著手回去。」

门外──

阿尔蜜塔用双手摀住嘴巴避免发出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

实在莫名其妙。无论是在房间里商讨的内容,还是进行这段对话的人们。

威廉。威廉•克梅修。尽管只剩下模糊的记忆,但阿尔蜜塔还记得在很久以前,也就是奈芙莲学姊消失的同一时期,曾经有个男军人在这个仓库短暂待了一段时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段回忆带著奶油蛋糕的甜味,但她勉强能想起这些事。

他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从对话的内容可以推测出应该是在讲某个战场。缇亚忒、潘丽宝与可蓉这些学姊将在那里战斗──而且还要从这个仓库带更多妖精兵过去。

(妖精兵……)

严格说来,这个仓库已经没有称得上妖精兵的存在了。而如妮戈兰所言,拥有成为妖精兵资质的人──只有两个在成为成体妖精后顺利与遗迹兵器配对的人。

一个是优蒂亚。她和阿尔蜜塔几乎是在同一时期接受调整,是个拥有蓝绿色头发的成体妖精。而且她在调整完后,很快就被确认适合使用遗迹兵器普罗迪托尔。

而另一个人……当然就是阿尔蜜塔自己。

按照刚才的对话内容,他们是来将妖精兵带去战场,但会让本人自己决定要不要去。如果被拒绝,就会空手回去。

(…………妖精兵。)

阿尔蜜塔看著自己的手。

这是能够握住遗迹兵器的手,同时也是能够成为妖精兵的身体。

(能够……变得跟缇亚忒学姊她们一样……?)

「阿~尔~蜜~塔~」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重量。即使不用开口问,阿尔蜜塔也很清楚那个声音和重量,以及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是谁。

「优蒂亚,你好重。」

「哎呀,绝对是阿尔蜜塔刚才的表情比较沉重吧?怎么了,便秘了吗?」

「才不是。」

阿尔蜜塔将背上的优蒂亚拉开,轻轻咳了一声。

「如果不是便秘……那是拉肚子吗?」

「跟肚子没有关系啦。」

阿尔蜜塔用手掌制止优蒂亚继续说下去。

「讨厌,别在吃饭前说奇怪的话啦。」

「那是怎么了?耶露可艾克拉在抱怨你一直没回厨房喔。」

啊。

这么说来确实有这件事。她本来是来询问葡萄汁的事情,结果一看见奈芙莲学姊的侧脸就瞬间忘得一乾二净。

不仅如此,就连正在逃亡的偷吃犯人自己主动靠近,她都忘了要抓住对方──阿尔蜜塔直到五分钟后才想起这些事,那时候优蒂亚当然已经不见人影了。

3• 镞的迷惘

宛如结实累累的稻穗般的金发,以及纤细的四肢。

那苗条的外貌与年轻的语气一点都不搭调,但还是能让人觉得极为自然。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已经变成了这种女人。

「你你你你你,既然要回来就先说一声啊啊啊啊!」

那样的艾瑟雅居然大声尖叫。

声音大到知道她平常有多文静的人都会大吃一惊──却又莫名感到怀念的程度。

「为什么偏偏要选在人家正沉浸在回忆里,享受那种感伤气氛的时候回来啊!你是气氛破坏者吗!这是在欺负人吗!」

「呃,我怎么可能有办法预测你什么时候会回忆过去啊。」

威廉搔著脸说道。

「而且菈恩托露可应该有事先通知你们吧?至少我们是这么听说的,所以才会直接过来啊。」

威廉回答时,一旁的奈芙莲也跟著频频点头。

「这表示菈恩刻意隐瞒了这件事吧。那个女人还装傻说自己最近都在算帐,然后偷偷安排了这个恶质的惊喜。」

「恶质的惊喜……这种话不应该在本人面前说吧?」

「这位死灵(Ghost)技官,你有什么意见吗?」

「……被妖精用这个外号称呼,微妙地有点受伤啊。」

「说的人自己也微妙地有点受伤,所以之后不会再说了……嗨,奈芙莲。」

奈芙莲回应艾瑟雅的呼唤靠近轮椅,然后就这样被艾瑟雅用双手抱紧抓住。

「唔。」

这是继妮戈兰之后,第二次被人拥抱。

奈芙莲基本上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更别说是被当成布娃娃了。不过,她有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会让别人觉得抱起来很舒服,也没冷淡到会拒绝久别重逢的家人的亲密表现。

这种复杂的心情,形成了复杂的表情。

「奈芙莲,你是不是变小啦?抱起来的感觉变很多呢。」

「我才没变。是艾瑟雅巨大化了。」

「哈哈。和十年前相比,我确实长大了不少。」

艾瑟雅露出寂寞的笑容。

「菈恩托露可是怎么跟你说明现在的状况?」

「嗯~还要花一段时间才能准备好,等一切就绪后会派使者过来通知,在那之前先待命──这是我大约半年前听到的说法。再来就是偶尔会捎来一些和平的事务性联络。」

「例如呢?」

「抢到了许多预算,所以会送稀有的点心过来,跟大家一起分著吃吧。」

「还真是比想像中和平。」

威廉嘴角露出苦笑,抬头看向天花板。

「确实很有她的风格呢。」

「那么,技官。你看起来好像比五年前有精神,这次该不会是真的复活了吧?」

「不,好像是转换了想法,做了跟复活完全相反的处置。」

威廉搔著脸回答。

「什么意思?」

「在古代的死灵术(Necromancy)里,好像有一种让低级灵附身在尸体上行动的咒术。菈恩托露可从大贤者的书库里挖出相关资料,对我的尸体使用了。」

「……嗯嗯?」

艾瑟雅皱起眉头。

「如果五年前的那个是『误以为自己还活著的尸体』,现在的我就是彻头彻尾的『会动的尸体』。那个厚脸皮的堕鬼也离开了。」

「啊……呃……嗯,简单来讲──」

艾瑟雅困惑地说。

「你现在是货真价实的死灵,话说原来技官的灵魂是低级灵啊?」

「别提起这件事啦,我自己说出口也很难过。」

威廉感叹地抬头仰望。

「据菈恩托露可所说,把移动时不需要耗费太多能量的灵魂都统称为低级灵只是为了方便,实际上灵质的水准不一定一致。」

「她现在已经澈底变成可疑的古代秘术专家了呢。」

「毕竟她有个好到糟糕的师父啊。真是的,居然每个人都成长得这么快。」

或许是听见了无法接受的话,奈芙莲的表情稍微变得扭曲。

「……但如果是这样,技官你该不会……」

艾瑟雅准备开口提问。

但威廉早她一步展开行动。

「唉,先别管我的事情了。」

他把手放在艾瑟雅腿上的奈芙莲头上。

奈芙莲不悦地「唔」了一声,轻轻摇头甩掉他的手。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因为轮到她出场,所以才把她从悬浮大陆群结界中拉出来。」

「啊……所以她还好好地活著……是这个意思吧?」

「嗯~这部分有点难说明。」

被问到的奈芙莲本人困扰地歪了一下头。

「据说是很难套用生死的定义。她一半是〈兽〉,一半是星神(Visitors),两者都是与我们常识中的生死无缘的存在──」

「──好了,到此为止。技官,你刚才是说星神吗?」

「黑烛公(Ebon Candle)是这么说的。对吧?」

威廉确认后,奈芙莲就点了一下头,帮忙接著说明:

「妖精原本就是星神灵魂的碎片。被过去的记忆侵蚀时,身心都会被转换成过去的星神。呃,有点类似返祖现象。头发和眼睛会变成红色,内心会变成不认识的某人,身体也会变得不再是妖精。」

艾瑟雅板起脸,这些说明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

「但这只能套用在原本就继承了浓厚星神因子的妖精身上。我本身并不具备变回星神的才能,好像只是在原本应该会消失的时候,因为〈最初之兽(Chantre)〉的干涉被固定在不上不下的状态。」

「什么叫好像啊。」

「红湖是这样说的,但我没什么现实感。」

威廉补充说明那也是星神的从属神之一。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你真的变成神话中的存在了呢……」

「讽刺的是,无论是星神还是〈兽〉的碎片,如果只看构成要素,和过去的人类种几乎没什么差别。」

「这件事可不能告诉妮戈兰啊。」

「我知道。」

此时──

「终于回到怀念的家了。」

「真是的,感觉已经好几年没回来了。」

──从玄关传来熟悉的声音。

伴随著「欢迎回来」的声音,几道脚步声朝那里前进。

「哦~一段时间不见,大家都长大了呢!」

「才没有变那么多啦~」

「话说你们这次能待多久啊?能待到放烟火的日子吗?」

「我要听之前那些故事的后续!快讲给我听!」

「喂,学姊们应该都很累了,先让她们去休息啦!」

「哈哈哈,如果想听我讲故事,就先打赢我一场再说。」

当然,即使不用看也能知道是潘丽宝和可蓉到了。

「她们知道技官的事情吗?」

「应该没有告诉她们。如果现在被她们看见,大概会变得很不妙。」

威廉摇头说了句「先不管这个」。

「我还有事要办。详情我刚才已经跟妮戈兰说明过了,之后可以请你帮忙把能用圣剑的孩子都集合起来吗?」

「……啊~是为了之前那件事啊。」

「别露出那么明显厌恶的表情,你又不是不明白情况。」

「是这样没错。但悠闲的日子过久了,实在很难调适。」

「我明白你的心情。总之包含这部分在内,先让我说明吧。」

「……事情就是这样。」

威廉把刚才对妮戈兰进行的说明又重复了一遍。

「嗯。」

没什么在帮忙说明的奈芙莲轻轻点头附和一声。

「菈恩托露可学姊的判断也真是大胆耶。虽然我能够理解想尽可能把战力聚集在一起的想法。」

潘丽宝•诺可•卡黛娜四等武官举起木剑窥伺著进攻的机会低声说。

「敌人是未知的世界,甚至无法知道会不会有危险。不一定只有具备战斗能力的人才能派上用场,所以我赞成喔。」

另一个人将右手稍微往前伸,摆出抓技的架势;左手则像弓一样弯曲,摆出突刺的架势。将重心放得和准备狩猎的肉食动物一样低后,可蓉•琳•布尔加特里欧四等武官开朗地说。

「我说你们两个。久违地能够撒娇是很好啦,但别掀起太多灰尘喔。」

妮戈兰露出复杂的表情静静提醒两人。

「哈哈,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会有分寸啦。」

「嗯,只要找到破绽,一瞬间就会把他解决掉。」

「问题在于一直找不到破绽。不愧是威廉,我们的实力应该已经增长了不少,但还是不觉得能追上你。」

「不,你们啊……算了。」

从威廉的角度来看,其实他并没有那么游刃有余。

潘丽宝和可蓉各自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都已经算是高手。她们原本就是有天赋的孩子,并在持续钻研那项天赋的情况下成为大人。与潘丽宝对自身的评价相反,她的技术早已抵达了威廉的层级。

只是威廉过去早已习惯和高手──而且是比自己强悍的人战斗。他很清楚高手会如何观察对手的视线、呼吸和肌肉的紧张程度等细微资讯,知道要怎么展现或隐藏,同时也能利用这些操纵对手的行动。可以说正因为两人已经达到这样的境界,反而比只会随意挥舞刀剑和拳脚的孩子好操控。相对地这也比较耗费集中力,所以威廉还是一样没什么余裕。

「这么一来,话题的焦点就在于本人的自由意志了。」

艾瑟雅的视线转向房间里的另外两人。

「因为需要心理准备,所以不会要你们马上决定。给你们一天的时间考虑,先做出自己能够接受的判断再决定吧。」

「为什么是由你决定啊……」

「但技官原本也打算这么说吧?」

「……是这样没错……」

威廉垂下肩膀。潘丽宝的剑尖和可蓉的拳头在那个瞬间稍微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找到能够进攻的破绽,所以无法发动攻击。

「考虑到作战开始前的余裕,一天确实差不多。你们就好好思考,轻松决定吧。」

「……我说技官,什么叫轻松决定啊?」

「在参考资讯太少时给自己太多压力也没用。如果太过认真,之后发现事与愿违时只会更加责备自己。」

「呃……是这样没错啦……」

妮戈兰看著两人的对话轻笑起来。

「好久没看见艾瑟雅被人像这样耍得团团转了呢。」

「真是的,拜托饶了我吧……」

走出房间后──

「……怎么办?」

阿尔蜜塔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该怎么办呢~」

优蒂亚也开始考虑。

与〈最后之兽〉的战斗和过去的〈第六兽〉截然不同,不太可能会演变成以力相搏的局面。

〈最后之兽〉会做出精致的世界结界,并操纵那个世界的登场人物。五年前在三十九号悬浮岛与〈最后之兽〉交战时,妖精兵的学姊们实际上战斗的对象就是那些白色的人型物体……坦白讲,那些不是用来侵略,而是用来模仿的人型物体不怎么强。

别说是使用遗迹兵器了,就算不催发魔力,也能直接一脚踢坏(这是来自可蓉学姊的证言)。

这次实际要战斗的对象应该也一样,不过目前实在无法预测到时候的状况会如何。

所以菈恩托露可学姊主张应该增加人手。

威廉主张应该派最少的人数过去。

两边都有道理,也都能理解对方的考量。加上目前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即使讨论也不太可能有结论。

──话虽如此,交给现场人员自己判断还是不太妥当。

「没想到我们也会有这一天……嗯,人真的要活久一点呢。」

「你的年纪还没大到能感慨地说这种话吧……」

「但是以前的姊姊们大概只有一半的人能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吧?」

「嗯……的确……」

十五岁。珂朵莉学姊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年纪前往参加最后的战斗,缇亚忒学姊(好像)也是在这个年纪当上科里拿第尔契市的英雄。

如果以主要对手是〈深潜的第六兽(Timere)〉时代的黄金妖精为标准,这已经是无法对未来怀抱希望的年龄。即使能透过调整延长种族的寿命,也可能正常战死、因为自身魔力失控而消灭,或是因为战斗的消耗和魔力中毒导致身心俱疲陷入昏睡──然后就这样消失,这些都是过去的她们常见的死因。

对已经与这些结果无缘的她们来说,无论十五岁时还有没有未来,她们都没什么现实感,一切都处于暧昧不清的状态。

「想要多一点能使用遗迹兵器的妖精兵啊……嗯……」

「遗迹兵器是指那把大剑吧?优蒂亚,你有信心能够使用吗?」

「嗯,完全没有。那需要能够纤细地控制魔力吧?光是这点就不适合我了。」

「嗯……」

优蒂亚小时候常把报纸卷起来乱挥,所以阿尔蜜塔本来以为她会想挥那把帅气的剑。

「带著还不太会用的剑前往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战场啊……」

感觉真是不安。虽然这样想可能有点不应该,但这件事同时也非常有魅力……就在阿尔蜜塔准备这么说时──

「我想去!」

斜下方传来其他非常有精神的声音。

「我想去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我想去看!」

天蓝色头发的莉艾儿不知何时跑来这里,开心地蹦蹦跳跳。

「这对莉艾儿来说还太早了吧。」

优蒂亚笑著拍拍女孩的头说。

「咦~」

「等你变成大人,能够把牛肉腰子馅饼全部吃完再说吧。」

莉艾儿不悦地鼓起脸颊喊著「太狡猾了」。虽然有些小孩比较不挑食,但大部分的小孩都不喜欢吃有苦味的食物。

「……变成大人之后啊……」

阿尔蜜塔想著,说这种话的优蒂亚和自己真的算大人吗?

她吃得完牛肉腰子馅饼,但并不喜欢。只是做过成体化调整,就能够自称是大人吗?

「欸,阿尔蜜塔。你打算怎么办?」

优蒂亚玩弄莉艾儿的脸颊,抬起头看向这里。

「咦?」

这个问题让阿尔蜜塔困惑了一下。

「我没办法做到像你这样。」

「咦,我、我怎么了吗?」

「阿尔蜜塔很厉害,总是为了大家努力。」

这个人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只负责吃,也不擅长打扫和洗衣服。我不擅长为了别人付出,但阿尔蜜塔绝对能顺利做到。」

优蒂亚将莉艾儿抬高到头顶转著圈说。

「我!也想去!啦!」

「就说莉艾儿要看家了。」

「讨厌~太蛮横了~!」

「嘻嘻,不甘心的话就快点长大啊~」

「呜~!我要长大!」

莉艾儿开始全身用力。

阿尔蜜塔觉得就算是妖精,也没办法靠意志力让手脚伸长。不对,莉艾儿的成长速度明显比其他同世代的孩子快,或许真的有可能办到……果然还是不可能。

「我……」

阿尔蜜塔再次犹豫该如何回答。

阿尔蜜塔隐约还记得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这个妖精。

她大约十年前曾待过这个妖精仓库。

天蓝色的头发,潇洒的身影。她是一个总是摆出凝重的表情,认真又严厉的姊姊,同时也是一个完美的成体妖精兵──至少看在当时还年幼的阿尔蜜塔眼里是如此。

阿尔蜜塔对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这个妖精十分熟悉。

她五年前还住在妖精仓库。

青草色的头发,英气焕发的身影。总是抬头挺胸并凝视著远方的她,是一个有精神又可靠、非常重要的姊姊,同时也是一个出色的成体妖精兵。对过去的阿尔蜜塔来说,她是一个令人憧憬不已并且想要效法的目标。

阿尔蜜塔有段时期曾经想变成那样。

但她后来明白自己办不到,而且也死心了。

事到如今……才又叫她变成那样。

还告诉她可以前往相同的地方,经历相同的战斗,用相同的方式挺身面对。

(我……)

但她已经连如何追逐那些憧憬的背影都想不起来了。

4• 平稳时代的妖精们

今天天气很好。

蓝天晴空万里。

许多地方都飘浮著轮廓明显的小白云,彷佛只要伸出手就能抓进嘴里尝到霜淇淋的甜味,就是那样的天空。

换句话说,是适合洗衣服的日子。

是个将累积的衣服一次洗完的好机会。

妖精们经常蹦蹦跳跳地大闹和跌倒,所以经常弄脏衣服。对目前大约有二十人居住的妖精仓库来说,脏衣服必须尽快洗乾净可说是铁则。

「…………」

于是阿尔蜜塔搬著大大的篮子前往顶楼。

她在脑中大喊:「不对,现在应该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另一个自己在脑中反驳:「不管有没有烦恼,天气好的时候就该洗衣服吧!」

如果等那两个自己分出胜负,好不容易出现的太阳就要下山了,因此这段期间她的身体自动完成了任务。也就是说,她心无旁骛地洗衣服和晾乾。

「话说,我想问个奇怪的问题。」

作业告一段落后,阿尔蜜塔向在一旁摊开毛巾的玛夏搭话。

「什么事?」

「五年前,玛夏也有作预兆之梦并差点消失吧?但你和我与优蒂亚不同,是接受新的调整,所以没有进行遗迹兵器的配对测试。」

「嗯,是啊。」

「假如有人找到了一把你能用的剑,并希望你能和学姊们一起战斗,你会怎么做?」

「真的是个奇怪的问题呢。」

玛夏思考了一会儿后──

「会先去试试看吧。」

「先去试试看?」

阿尔蜜塔像只鹦鹉般重复玛夏的话。

「嗯。因为我不太懂战斗是怎么回事,如果不先去试试看,就没办法知道自己是否帮得上忙。」

玛夏又补了一句:「我说得没错吧?」

即使被人拜托了,阿尔蜜塔也无法坦率答应。不如说如果她办得到,那从一开始就不会烦恼和找人商量了。

「但可能会帮不上忙吧?」

「到时候再道歉之类的?」

说得真是简单。

「但我觉得应该没问题。既然会被人拜托,就表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对方期待吧?剩下的问题就是自己能否相信那一点了。」

这么一说……嗯……或许就是这样没错。

阿尔蜜塔只知道这次招募的对象,是能用遗迹兵器的黄金妖精。要说她能否因此相信自己「受到期待」……嗯,感觉有点困难。

「嗯……」

「既然会这样问我,就表示学姊们有找你吧?」

「咦,不对,这是因为……」

「哈哈哈,不用告诉我没关系啦。」

一阵风将刚晾好的床单吹得啪啪作响。

「阿尔蜜塔真是认真。」

玛夏笑著说。

从某处传来了吆喝声。

玛夏停止动作,隔著顶楼边缘的栅栏往下看。

「是小不点她们吗?」

「嗯,潘丽宝学姊正一个人陪三个人玩。」

说著说著,玛夏稍微从栅栏上探出身子。

「玛夏,靠太外面会很危险。」

「咦?……啊,抱歉。」

玛夏笑著离开栅栏。

「你还会怕顶楼啊?」

「我是很想克服,但不太顺利。」

阿尔蜜塔从小就不擅长高处,只要一靠近可能会掉下去的地方,就会变得坐立不安。

原因是一起小时候的意外。尽管关于那场意外的记忆已经在这十年里变得模糊,但留下来的讨厌印象至今仍未消散。

虽然她不至于无法展开幻翼飞翔,但还是不太擅长。因为日常生活用不太到幻翼,所以至今都没造成困扰……不过在战场上应该就不一样了。

到时候一定得全速飞行,而且还必须在飞行的同时闪躲敌人的攻击,或是自己主动挥剑才行。

尽管只要满足特定条件就能克服,但终究有条件。

(我果然不觉得自己派得上用场。)

阿尔蜜塔用手抚平衬衫的皱纹,在内心嘟哝。

她很害怕自己帮不上忙。对缺乏自信的阿尔蜜塔来说,回应别人的期待就像是她的命脉。就像因为有人说她煮的饭好吃,所以她才能继续活著。因此她很怕远离妖精仓库的厨房和妖精们的胃袋。

(缇亚忒学姊她们……)

阿尔蜜塔所知的学姊们都怀抱著不同类型的自信。她们非常可靠,不管去哪里都能坚持自我。就连乍看之下有点懦弱的菈琪旭学姊,内心其实也相当坚强。

在十岁时就被要求当个妖精兵,并在回应这份期待的状况下成长,最后的结果就是她们现在的英姿。而这应该也同时是阿尔蜜塔与她们之间的致命性差别。

(如果是这样……就算我想变得跟她们一样,也绝对办不到……)

阿尔蜜塔深深叹了口气,将晾内衣的绳子挂在高处。

此时,她在视野的角落看见了奇妙的景象。

微风轻抚树枝,在地面的影子上掀起一阵涟漪般的光辉。

某处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正在睡觉。

「…………这是怎样。」

那姿势怎么看都不适合睡觉。奈芙莲靠在妖精仓库的墙壁上,直接将脸贴在上面。该不会是在偷听墙壁对面的对话时,就这样睡著了吧?不对,感觉这个莫名其妙的解释根本就无法说明什么。

阿尔蜜塔开始烦恼该怎么办。

太阳已经开始下山,在这里睡觉或许会感冒。是不是该拿毛毯过来?不对,因为地面很冷,所以这样无法完全解决问题,而且也会让要洗的东西变多。因此她决定摇醒对方。

「学姊,奈芙莲学姊。」

「嗯……」

奈芙莲意识模糊地睁开一只眼睛,用木炭色的散漫眼神看向这里。

「……艾陆可?」

奈芙莲小巧的嘴唇吐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什么?」

「嗯……」奈芙莲轻轻眨了几下眼后说:「……阿尔蜜塔。」

这次似乎正常地看向这里了。

奈芙莲原本就是个让人有点搞不懂在想什么的人。两人很久没见,奈芙莲这段期间又几乎都在睡觉,外加之前她身上好像发生了不少事(长相一直没变似乎有很深的理由)。在这些因素的影响下,现在已经不只是让人搞不懂在想什么了──阿尔蜜塔甚至无法掌握奈芙莲•卢可•印萨尼亚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跟艾瑟雅学姊是同世代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

「嗯……摸一摸,闻一闻。」

这个回答更加令人摸不著头绪。

「太久没用自己的感觉接触世界,所以很舒服。」

而且还附带了一个从来没听过的新奇说明。

「太舒服就睡著了。」

「这样……啊……」

现在只能接受这个人的说明就是这样了。

奈芙莲伸出手抚摸阿尔蜜塔的脸颊,然后顺势把她的脸拉向自己,近距离嗅了一下。

「学、学姊?」

「阿尔蜜塔也巨大化了。」

「才没那么夸张……」

阿尔蜜塔小声抗议,但无法抵抗,只能任凭奈芙莲娇小的手在自己脸上乱摸。

「你在烦恼?」

奈芙莲唐突地询问。

「你在迷惘要不要去二号岛?」

「呃……是的。」

感觉迷惘的内容有点不太对。

可是如果只问阿尔蜜塔是否在迷惘,那答案明显是肯定的。她的迷惘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本质上也确实只是如此。所以奈芙莲的这个问题已经足以让她点头。

「会害怕?」

「……嗯,这部分也有。」

并不是因为爱惜自己的性命,也不完全是因为害怕自己什么都做不到。问题在于什么都办不到,也无法成为任何人的自己──她害怕自己被迫认清这点的未来。

「我没有自信能做到像珂朵莉学姊或缇亚忒学姊那样。」

「嗯?那可蓉和潘丽宝呢?」

「那当然更不可能了。」

「嗯……」

奈芙莲将头转向旁边。

双手也放开阿尔蜜塔的脸颊。

「你应该知道威廉没打算带你们走吧?」

「嗯……知道。」

「他说过战力方面只要有缇亚忒她们在就够了,我也持相同意见。她们非常强,以目前预测的敌人战力来看明显绰绰有余。万一出现连她们三人也赢不了的敌人,那就算投入悬浮大陆群的所有战力也赢不了。」

奈芙莲瞬间瞄了某处一眼。

「这并不是阿尔蜜塔的实力够不够的问题,而是不管多了谁在那里,都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说得……也是呢。」

要承认这点,会让人感到有点心痛。

「这是威廉的想法。但我希望阿尔蜜塔也能一起去。」

「……咦?」

阿尔蜜塔察觉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低下头,眼前只剩下长草的黑土。她连忙抬头看向奈芙莲的脸。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无法直接从那张缺乏表情的脸读出真意。

「我们也不知道二号岛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我想一定会遇到比起缇亚忒她们,更适合交给阿尔蜜塔的状况。」

「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但大概是经验吧?」

被这么一说,反而更让人搞不懂了。阿尔蜜塔呆呆地等待奈芙莲的下一句话。

「威廉一直想靠坚强拯救其他人。」

最后奈芙莲终于继续说下去。

「他想代替别人受伤、上战场和打倒敌人。他相信、依靠,并为了这个想法活到现在。他认为只要自己变强就能拯救别人,并靠这个信念打破各种常识。但威廉太过专注在战斗上,变得看不见其他东西……他还无法好好认同战斗以外的做法。」

奈芙莲轻轻摇头。

「这是其中一种做法,并没有哪里不对,但也不是只有这一个正确答案。如果只有威廉的想法正确──」

奈芙莲的声音突然变小。

「学姊?」

「嗯,没事。」

奈芙莲说完后起身,直接踩著梦游般的脚步离开。阿尔蜜塔茫然地望著她的背影,回想刚才听到的话。

(『如果只有威廉的想法正确──』)

奈芙莲说这句话时,声音突然变小。

阿尔蜜塔勉强听见后面的话。

但也因为这样,她对自己听见的话没什么自信。

(『──珂朵莉就太可怜了』……?)

为什么要提起珂朵莉学姊的名字?阿尔蜜塔困惑地想著,但奈芙莲的背影已经消失无踪,无法确认原因。

5• 优蒂亚

妖精仓库位于六十八号悬浮岛的森林内。

这座森林的外侧有片平缓的斜坡,上面建了一座小巧的城镇。那里人口不多,大部分的经济居民都是犬型兽人。因为就在港湾区的旁边,生活所需的商店可说是一应俱全。

其中有一间轻食店──这一带没有其他餐饮店,所以同时也兼咖啡厅和居酒屋,但招牌还是写著轻食店。

尽管店里有块记载菜单的板子,但也能拜托店长做菜单上没有的东西。优蒂亚最近很喜欢这里的甜甜鲜奶油搭配冰水果的套餐。

「老样子。」

她试著用常客的方式简洁地点餐,店员也像是在应对常客般回答:「好的,明白了。」真是能干。

优蒂亚的零用钱不多,如果吃太饱影响晚餐也会被骂,但她果然还是想大口吃甜食。在仔细考虑过这些要素后,她做出这里的餐点是最佳选择的结论。

然后──

「那么,开始举办临时会议。」碧托菈表情严肃地说。

「嗯、嗯。」依尔丝托德不断点头。

「哎,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耶露可艾克拉搔著脸颊说。

「随便怎样都好啦……」妲洁卡缺乏干劲地将下巴靠在桌上。

「喔,真的要开会啊。」优蒂亚如此低喃。

这次的议题当然是他们。

十年前曾待过仓库的两人。如果只是这样倒还好,但在妖精仓库目前的成员当中有许多十几岁的人。即使回忆已经变得模糊,但她们还是各自想起过去的事情。

然而外表看起来和十年前完全一样的冲击还是很大,再加上他们身上充满谜团,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不仅如此,他们身上还散发出一种隐藏了什么秘密的氛围。

「话说回来,威廉和奈芙莲学姊以前就是那样吗?」

「确实感觉和回忆里有点不太一样。我记得以前仰望他们时,看起来更高。」

「那是因为艾克拉长高了吧?说不定再过不久就会超过妮戈兰喔。」

「我、我才没有成长那么多,还在普通范围内啦。」

「那个人以前是珂朵莉学姊的恋人吧?为什么现在会和奈芙莲学姊在一起?」

「就算是情侣,也不一定会一直都在一起吧?」

「咦……不会吗?」

「我也不知道。正常来想,一直只有两个人也太不方便了吧?何况珂朵莉学姊已经不在了。」

「缇亚忒学姊说过命中注定的两人无论何时都会在一起。」

「那个学姊有点被映像晶石的恋爱故事影响太深了……」

如果本人听见这些话,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优蒂亚在心里向不在这里的伟大学姊道歉。

「问题是在这里吗?我以前都把他和珂朵莉学姊并在一起看,所以不太了解那个大哥哥现在的状况。」

「回忆真是派不上用场……」

「啊~不然让他交一个新的恋人,这样就会比较好懂了吧?派艾克拉去像这样扭动身体诱惑他。」

「好主意!」

「哪里好了!」

耶露可艾克拉用力拍桌,发出了巨响。店里瞬间变安静,所有人都看向这里,妖精们不断低头道歉。

「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大家以前都曾经骑在他身上过吧?」

这里的骑是真的跨坐在他身上的意思。

当时先是奈芙莲学姊骑在威廉的背上,然后可蓉学姊和潘丽宝学姊也跟著爬上去,再更上面是迦娜、阿尔蜜塔、吉妮叶特、玛夏和茉蕾特……总之有很多人。过去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当时她们的身体还很小,哪里都能骑上去,什么都想摸摸看。

「好主意。只要大家这次也一起骑上去,就能一口气变亲密,填补这十年的空白也说不定。」

「哪里好了?」

耶露可艾克拉用力拍桌,发出了巨响。店里瞬间变安静,所有人都看向这里,妖精们不断低头道歉。

「…………」

艾克拉冷静一点,又不是桌子的错──当大家都在笑的时候,优蒂亚用一部分的思绪稍微烦恼了一下。

这些同伴还不知道「镞」的事情。

不知道威廉和奈芙莲学姊为什么会一起来到这里,以及两人想拜托阿尔蜜塔和自己的事情。

如果坦诚相告,她们会愿意陪自己商量吗?

而自己会坦率地听从她们的建议吗?

……优蒂亚茫然地想著这些事,配合周遭露出暧昧的笑容。就在这段期间,她在连思考都称不上的模糊思绪的角落抓到了像是结论的碎片。

如果不想独自活著,那什么事情都需要商量。

然后──有个道理大致能够套用在这世界的所有事情上──那就是凡事都讲求顺序。

而自己的状况──没错,就是该去见他。

威廉打了个喷嚏。

「真是让人烦躁啊。」

然后嘟哝说道。

至于他所说的,当然是指妖精们微妙地和他保持距离这件事。虽然这跟他十年前第一次来这里时的状况很像,但又有点不太一样。她们并不怕他,而他也已经不是管理者了。

「哎呀,不然要再做一次点心吗?」

妮戈兰随口提议。

「她们没单纯到可以每次都用同一招解决吧?」

「这就难说了。不管哪个时代,女孩子的胃都是神秘之泉喔。」

「虽然听不太懂,但由你来说莫名地有说服力。」

妮戈兰不悦地鼓起脸颊。

「说到这个,感觉这里的妖精平均年龄变高了哪?印象中之前还有很多小不点在脚边跑来跑去。」

大致上来看,主要都是十到十五岁的孩子。在威廉的记忆里,这里十年前很少有那个年龄层的妖精。

「呃……嗯,确实如此。」

妮戈兰露出有些犹豫的表情。

「因为大家都很健康。她们不用参加战斗或训练,也没有碰触遗迹兵器,只要好好接受调整,就不容易死亡。穆罕默达利学长没告诉你吗?她们现在接受的调整已经删除了要和遗迹兵器配对的要素,所以对寿命造成的负担也比以前的做法少。」

威廉坦率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是第一次听说这些消息,也没想过能做到这种事。姑且不论技术层面的问题,光是能逼军方答应这个对增强战力没有帮助的条件就够不容易了。真的是值得惊叹。

「话虽如此,昨天那两人能够使用遗迹兵器呢。」

「只有那两人接受了旧式调整。尤其是阿尔蜜塔调整得特别仔细……五年前,她当时的症状已经严重到等不及新的调整法确立。」

喔,原来如此。威廉点头表示理解。

此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

蓝绿色的头发探了进来,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般喊了声:「糟糕,不能这样。」过不久,某人敲了一下已经打开的门。

「喂,顺序错了吧?」

妮戈兰以有点可怕的声音斥责,蓝绿色头发的少女──优蒂亚若无其事地笑著道歉。

「嗨,二等技官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她用有点认真的声音询问。

「当然记得。马铃薯优蒂亚,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是什么。」

「什么嘛,你自己不记得啦?你曾经和碧托菈比赛削皮吧?」

「呃……虽然想不起来,但感觉不是什么好事。不如说感觉不记得比较好。」

优蒂亚皱起眉头。

「唉,算了。既然你还记得,就陪我聊一下吧。」

优蒂亚不太记得这个男人的事情。

她的记忆力原本就不好,平常生活就会忘记许多事情,让阿尔蜜塔感到傻眼。这样的她当然不可能详细想起十年前的事情。

珂朵莉学姊的恋爱对象。这点她也不太明白。关于珂朵莉学姊的记忆也很模糊,恋爱什么的她更是完全不懂。

缇亚忒学姊曾用复杂的表情说:「虽然他……算是大家的父亲。」不过直接从虚无中诞生的黄金妖精无法理解父亲的概念,所以她也不太懂这个比喻。

充满谜团的可疑人物。坦白讲,这就是优蒂亚现在对威廉的印象。

「既然你记得我,那应该也记得阿尔蜜塔吧?」

「是啊。」

「那你应该也预测到了吧?以阿尔蜜塔的性格,听了那些事后一定会超级烦恼。」

「这我就不确定了。孩子的成长总是会超出耍小聪明的大人的预测。至少大人总是如此期待。」

「……你是要孩子乖乖回应那份期待吗?」

「没有喔。包含这部分在内,你们只要随心所欲就行了。就我个人的意见来说,我不太喜欢有人因为别人托付的责任牺牲。」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因为这件事只有那个人做得到,所以那个人就该去做』之类的想法……就算本人在烦恼过后选择接受也一样。如果一开始就没有无法接受的选项,那就没意义了。我说得对吧?」

「呃,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听不懂。」

「是吗?的确,说得也是。」

威廉沮丧地垂下肩膀,看不出来他是真的很遗憾,还是刻意装模作样。

优蒂亚侧眼看著他,同时停下脚步。

眼前是这个妖精仓库被管理得最严格的一扇门。优蒂亚拿出从妮戈兰那里借来的钥匙将五道锁一一解开,然后将手放在沉重的门把上,用力靠体重推开门。

伴随著从下腹部传来的低沉声响,门应声开启。

从黑暗中伸出的灯火照亮房间。这个像灵庙一样的房间里有几十把剑──全都是遗迹兵器。

「所以,哪些是你们的剑?」

「嗯?」

「你是为了让我看剑,才把我带来这里吧?顺便调整一下也比较好。」

「呃……是这样没错,但我也很久没碰了,有点认不太出来……」

优蒂亚指向其中一把剑。

「首先是这把。」

「这是你的剑吗?」

「不,是阿尔蜜塔的。」

威廉看著那把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嘟哝了一声「原来如此」。

「嗯?有什么问题吗?」

「不,这把剑本身没什么问题。不如说作为战力无可挑剔。」

尽管不太能接受这个说明,但就算继续追问也没用。优蒂亚重新看向那把剑。巨大的尺寸和坚硬的构造,不过几乎所有遗迹兵器都是这样。

她看向名牌,上面写著「帕捷姆」。

「很强吗?」

「嗯,即使只看基础能力,也算得上是高位了。」

威廉的语气微妙地含糊。她对这个表情有印象。艾瑟雅学姊在听说阿尔蜜塔适合用这把剑时,也曾露出相同的表情。

两人大概都知道什么不好的事情,并因此感到痛苦,然后因为不想让下个世代也背负这份痛苦,于是选择沉默。

大人真是辛苦。

「是把好用的剑,基本上是把坦率的剑。适合本性认真的人用。」

(基本上啊。)

虽然这个说法令人在意,但优蒂亚决定先不追问。

「那你的剑呢?」

「啊,等我一下,我记得是在这附近……」

仿徨的视线捕捉到目标。优蒂亚喊著「找到了」,然后指向某处。

「……啊?」

威廉茫然地张著嘴巴。

那里有一把遗迹兵器,但外表明显与周围的其他武器不同。

由无数金属片组合而成的大剑,这点大致上一样。问题在于只有这部分一样。周围的剑不论颜色或外形都曾调整过,外表看起来就像是风格独特的美术品;但只有优蒂亚指的那把剑不同。

那把剑掺杂著黑色、褐色、绿色和红色,金属片的材质和形状都不统一。就算说这把剑是完成品,也会让人一时无法接受──毕竟看起来就像是破烂的集合体。

「好像是叫做普罗迪托尔。虽然外表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依然是出色的遗迹兵器。因为是七年前挖出来的新成员,所以已经离开这里十年的你是第一次看见吧。」

「这不是我……第一次看见。唉,该说是好久不见吧。」

「什么啊,你连这个也知道啊?真的很博学多闻耶。」

「没到那个程度。只是这家伙有点特别。」

说是这样说,威廉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感到怀念,不如说是突然与有孽缘的对象重逢般厌烦。

「什么啊,难道是棘手的魔剑吗?会嗜血和失控的那种。」

「不,这不是那种剑。等级也没高到有那种夸张的异禀。」

「那就是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快要坏掉了吗?只要在实战中挥一下就会爆炸!」

「这把剑非常坚固,就算拿来用力砍成体的锈龙(Rust Dragons)也不会折断。唉,虽然也砍不下去就是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样的剑?」

「没用的剑,只能这样形容。」

威廉搔著头,不悦地说道。

「在人类灭亡前,有个没用的准勇者。那家伙既没有资质,又不受到高位圣剑的认同,所以他只能无奈地带著量产型的泛用剑四处征战。」

「哦?」

「不过勇者(Brave)某方面也算是需要人捧场的职业,所以他被教会逼著去找一把有名字的剑。无奈地寻找过后,他获得了两把专用剑,其中一把已经折断坏掉了,另一把就是这个。所以理所当然地,这把剑等级很低,没什么用处,使用者对它也没什么好回忆。」

「哦~」

优蒂亚将视线从威廉的脸移到话题中的普罗迪托尔上。

「原来如此。这种剑真不错呢。」

「……虽然我不太想对适用者说难听的话,但这把剑哪里不错了?」

「我没有特别想当什么勇者,太高尚的剑也不适合我。我没有什么想透过挥剑实现的梦想,所以只要能用就够了。如果搭档太厉害,我反而会太紧张。」

「喔……原来如此啊。」

虽然嘴巴上这么讲,但威廉的表情看起来不怎么满意这个答案。

「但我真不明白。到头来,你究竟是想跟我们走,还是不想跟我们走?」

「嗯?我还没决定喔。」

「早点考虑吧,我们可没办法等太久。」

「放心吧。她看起来有好好烦恼,所以应该快做出决定了。」

威廉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我刚才也说过,我没有打算成为了不起的人物,也没有想当的人或想做的事。但是,我有个想待的地方。」

优蒂亚举起普罗迪托尔。

其重量当然不轻。

配合男性手腕打造的剑柄对少女来说太粗,彷佛只要稍微一挥就会脱手而出。

尽管感觉只要催发魔力提升肌肉的力量应该就能使用,但优蒂亚原本就不擅长操控魔力,不如说平常生活中几乎不会用到,所以她也不太清楚。

身为妖精的自己应该确实是遗迹兵器普罗迪托尔的适用者,但拿在手里总觉得很不搭调。不过这样就好。就是这样才好。优蒂亚无法成为漂亮的完美士兵,所以她和这把剑一定能成为不协调又不完整的好搭档。

「会觉得我太没志气吗?」

「不会。」

威廉静静摇头。

「我不打算责备你。不如说在各方面都觉得很羡慕。」

他又开始说些若有深意的话。优蒂亚这次当然也没追究。

「喂,再多告诉我一些关于这把剑的事情。像是使用的诀窍之类的。如果有异禀的话,我也想知道。」

威廉维持复杂的表情将脸转过来。

「毕竟是可能要托付性命的伙伴,当然要多了解一点才行。当然也可能不会啦。」

「……唉,是可以啦。」

威廉无奈地垂下肩膀。

他的脸上似乎隐约带著一丝微笑,这应该不是错觉。

6• 今晚的两人

天色逐渐迈入黄昏。

地上的影子开始一齐动了起来。就连不会动的树木、石头和建筑物的影子,都趁机明目张胆地背叛主人,舒服地伸懒腰。

(已经傍晚啦。)

阿尔蜜塔看著自己逐渐伸长的影子,感慨地想著。即使自己止步不前,影子依然会晃动,时间依然会流逝。换句话说,能够考虑的时间已经所剩不多。

她独自坐在三人座长椅的中间什么也没做,就只是看著地面。虽然是段能让人感觉奢侈的时间,但现在并不是享受这种事情的时候──真要说起来,这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那种时间也是个疑问。

一双脚逐渐走进。

「嗨。」

面对从脚上传来的简短招呼,阿尔蜜塔也只是「嗯」了一声。

她稍微起身,移到长椅右侧,接著那双脚的主人毫不犹豫地坐到隔壁的位子上。

「我有点累了……」

优蒂亚的脸就像沐浴在阳光中的雪人一样,累到快融化。

「你做了什么?」

「大概就是所谓的『听老人家抱怨往事』吧。」

「嗯?」

阿尔蜜塔根本听不懂这种暧昧的回答。和优蒂亚讲话时经常会这样,而大部分的时候她自己也不晓得该怎么传达,所以就算要她说明得详细一点也没用。

天空开始变得湿润,染上鲜艳的深蓝色,夜幕降临。

「我想过了。」

「喔。」

「缇亚忒学姊很厉害。与其说这点毫无疑问,不如说是即使把悬浮岛整个翻过来也不会被颠覆的世界真理。」

「是啊。」

优蒂亚认真点头附和。

「但直到听说或许能和学姊们一起战斗时,我才首次察觉,我根本一点都不了解缇亚忒学姊。我还记得她直到五年前都还在这里努力,也记得更久以前看过的事情,但我只知道这些,完全不晓得学姊是怎么变成现在的学姊。」

「这种事不就是这样吗?」

「我明白。虽然明白,可是……」

没错。这世界能靠这颗小脑袋理解的事物原本就不多。憧憬某个人,某种程度上就是划一条界线并放弃理解线外的事情,只将自己当时闪耀的心情保存下来。这些阿尔蜜塔都明白。

问题是能够更进一步的机会来临了,以及能不能把这个机会用在这种个人的理由上。

「……学姊们是为了让我们不用战斗,才那么拚命地努力。」

「嗯。」

「如果我说想战斗,应该是一件坏事吧。」

「或许吧。」

优蒂亚随口附和。她既没有提出任何方案,也没有提出能够帮助思考的建议。

取而代之的是──

「我们飞一下吧。」

她突然起身如此提议。

「咦?」

原本看著地面的阿尔蜜塔抬起头,看向优蒂亚的脸。

「摆脱罪恶感的诀窍,就是在做坏事的时候一起做另一件坏事喔。」

「咦、咦?」

这与其说是诀窍,不如说只不过是自暴自弃──就在阿尔蜜塔这么想时,优蒂亚已经抱住她。

「优、优蒂亚?」

「嗯!」优蒂亚的腹部持续用力,缓缓催发魔力。

「啪!」的一声,她的背上长出幻翼。和刚才那些不稳定的过程相比,这对幻翼看起来十分安定。刻意拍了几下翅膀后,优蒂亚坚定地点头,然后朝阿尔蜜塔笑道:

「要飞喽。」

「等……」

优蒂亚抱著阿尔蜜塔直直往上飞。

后者甚至没空发出惨叫。

不经由港湾区块直接往来悬浮岛是违法行为。

但这条法律对大部分的人来说没有意义。

首先,飞空艇在构造上只能停泊在港湾区块。

再来是大部分的有翼族都不具备长时间飞行的持久力。对体型比候鸟大的生物来说,模仿候鸟实在不太现实。

在大部分悬浮岛的法律中,靠魔力法生出的幻翼通常与有翼族天生的翅膀等同视之,所以这条法律也同样适用于幻翼。话虽如此,这原本就是透过让自己陷入濒死状态才能产生的力量,即使施术者有办法创造出幻翼,光是维持几分钟就会喷出鼻血倒下。

所以这条禁止「未经许可在悬浮岛间飞行」的法律,在整个悬浮大陆群都没什么机会适用。

……能透过魔力法生出幻翼,并在没什么负担的情况下长时间维持幻翼的黄金妖精根本是犯规的存在。在这广阔的天空中,她们可以说是唯一能够触犯这条法律的种族。

「哈哈哈哈哈。」

「真是的,你实在太乱来了!」

迎面而来的风强烈地拍打脸颊。

继续靠优蒂亚不安定的翅膀飞行实在太危险,所以阿尔蜜塔离开优蒂亚的怀里,牵著她的手展开自己的翅膀。

两人就这样不断飞往高处。

妖精仓库变得越来越小。到了能够俯瞰森林的高度后,就连包围仓库的广阔森林看起来都不怎么大。到了比山顶还高的地方后,那座用脚爬要花上半天的山看起来就只是个有点大的土块……这样讲还是有点太夸张了。

「哦。」

悬浮大陆群是无数浮在空中的岩块集合体,这些岩块中特别大的一百多个被赋予了编号──换句话说,没有获得编号的小悬浮岛也同样浮在天空。

优蒂亚发现的就是这种悬浮岛。只要把上面整平,应该就放得下整个妖精仓库,但之后就再也放不了其他东西。那块浮在空中的岩石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尺寸。

两人牵著手,找了一个适当的斜坡降落。

「哎呀~飞得真舒畅!」

优蒂亚轻松地笑道。被强制带来这里的阿尔蜜塔当然无法忍受。

「又要被妮戈兰姊姊骂了……」

「只要道歉就好啦。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再说我们又没给人添麻烦。」

「对认真生活的人来说,只要违反规则就是给他们添麻烦吧?」

「所以我才说会好好道歉啊。」

先不管擅自飞行这件事,优蒂亚认为只要没有另外给别人添麻烦,就不需要在意。

这也是一种危险的想法──给别人添的麻烦,通常都是在本人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产生影响──不过在这个周围天空都看不到其他人的地方,这想法似乎也说得通。

「真是的。」

「我觉得这时候愿意赞同我的阿尔蜜塔非常可爱喔。」

虽然听到这句话前都没发现,但这时候被添了最多麻烦的人可以说就是阿尔蜜塔。

不过这时候才抬出原本没发现的事情也不太公平。阿尔蜜塔「哼」了一声,摆出强调自己正在生气的姿势看向远方的天空。

眼前是一片繁星。

那和从妖精仓库的庭院仰望的是同一片天空。但在这个没有踏实的地面,周围也没被森林包围的地方,看起来又特别辽阔。不只是上面,不管往右边还是往前面看,都是同样的星海。

只有往左边看时,会同时看见被月光照亮的优蒂亚的笑脸。

虽然不甘心,但不管是这幅景象还是这道风,确实都十分畅快。

「阿尔蜜塔,你现在还想变得跟缇亚忒学姊一样吗?」

「……我不知道。」

没错,她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阿尔蜜塔也想试著追追看伟大学姊的背影,但她根本看不见那道背影,只是获得了去看那道背影的机会。即使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感到迷惘。

自己可以期望这种事吗?

可以为了这种轻薄的理由站上真正的战场吗?

这种行为难道不是在侮辱自己憧憬的学姊们的战斗吗?

「……唔嗯。」

有双眼睛正盯著自己。

「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话说阿尔蜜塔果然很认真。」

「我自己也知道啦。」

阿尔蜜塔还不至于不知道那句「认真」不是称赞。死板又不知变通,还用莫名其妙的原则绑住自己,让自己无法挣脱,就是这种负面意义的「认真」。

「好,我决定了。」

优蒂亚轻轻点头。

「我现在决定了。我果然要去。」

「……咦?」

阿尔蜜塔有点惊讶。优蒂亚不擅长操控魔力,适合的遗迹兵器等级也不高。这次的事她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兴趣缺缺,所以阿尔蜜塔本来以为她不会去。

「然后我一定会不小心犯很多错,不断扯学姊们的后腿。」

「咦……咦、咦?」

这个过于厚脸皮的宣言,让阿尔蜜塔再次小小惊讶了一下。即使是优蒂亚应该也不至于那样;不对,她确实有可能这样──两种想法在她心里不断冲突。

「啊~真是不安耶~那场战斗或许会因为我而输掉~如果悬浮大陆群毁灭了,大家应该会很困扰吧~」

优蒂亚刻意瞄向这里。

「优蒂亚。」

听到这些生硬的台词后,阿尔蜜塔已经不再惊讶了。即使是她,也能够明白这个少女想说什么。

「……这样啊。那必须有人支援优蒂亚才行呢。总不能麻烦学姊们照顾你。」

「就是啊~真想要一个体贴的同伴。」

「拿你没办法,我就──」

跟你一起去吧。

──本来应该顺势说出的这句话,不知为何卡在了喉咙里。

阿尔蜜塔没发出声音,直接把话吞了回去。

珂朵莉学姊她们曾在不能输的战场上战斗。

在那个战场上,妖精只要一输就必须放弃悬浮岛,也就是削除悬浮大陆群的一部分。

缇亚忒学姊她们曾在非赢不可的战场上战斗。

在被认为没有价值后,试图展现自己身为兵器的价值。为了替妖精们争取未来,她们的战斗绝对不能失败。

大家都背负著重要的事物。

因为有那些事物,才有那些觉悟、战斗和光辉。

相较之下,自己和优蒂亚──

「──阿尔蜜塔,你不是怕高吗?」

优蒂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

「但陪我乱来的期间就不会害怕,现在也陪我一起来到这种地方。」

阿尔蜜塔完全无法反驳这句话。毕竟她们现在就坐在高得不得了的地方。

如果问她害不害怕,会有点难回答。她还是一样觉得坐立不安,但只要握著优蒂亚的手就不会觉得太在意。

「所以我很清楚,真正的阿尔蜜塔很厉害。特别是帮我收拾残局的时候,真的是无所不能。」

「……我知道你试著把话说得很漂亮……」

这个优蒂亚居然用那么认真的声音说这种话。

「所以我的真心话其实是想趁这个机会,向学姊们炫耀。学姊们确实很厉害,但我的阿尔蜜塔也不会输给她们喔。」

「优蒂亚……」

「大概这样就行了。」

优蒂亚突然高高举起一只手。

透过手指之间的空隙仰望天空。

「我们既没有被逼入绝境,也缺乏觉悟,但这一定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我们没有背负那些东西这件事本身,就是缇亚忒学姊她们大获全胜的证据。」

「…………是这样吗?」

「当然是啊。」

阿尔蜜塔也跟著举起手看向天空。

她们是没有背负战斗义务的黄金妖精最早的世代。

而且一定──

也是最早依照自己的意志选择战斗的黄金妖精最早的世代──

「嗯。我也刚决定好了。」

阿尔蜜塔靠著岩石,用最坦率的心情说:

「我也想去战斗看看。」

7• 然后前往那个天空

军服上面穿著简略的装甲。

背上背著大到显得不相称的大剑。

三名女子和两名少女各自进行战斗的准备。

「呵呵呵,我开始兴奋起来了,手都在颤抖呢。」

潘丽宝•诺可•卡黛娜调整右手的长手套,露出诡异的笑容。

「呀啊啊啊,感觉好兴奋,好厉害,好厉害喔。」

优蒂亚•艾特•普罗迪托尔颤抖地连喊著「好厉害、好厉害」。

「冷静点,在战场上都是焦急的人先失误喔。」

可蓉•琳•布尔加特里欧拍著她的背说。

「…………」

阿尔蜜塔•赛蕾•帕捷姆一语不发,只是不断地重复深呼吸。可以的话,她也很想像优蒂亚那样感到兴奋,但彷佛随时会破裂的心脏实在没有那个余裕。

此时──

「阿尔蜜塔?」

某人轻轻拍了一下阿尔蜜塔的肩膀,使她惊叫出声并回过头,然后看见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

阿尔蜜塔憧憬的伟大学姊,理想中的大人化身好像找自己有事。意识到这点的瞬间,阿尔蜜塔的思考就超越了极限。到到到底有什么事,该不会自己已经搞砸了什么事,暴露了什么丑态吧。自己确实很可能那样,然后一定已经让缇亚忒学姊对自己感到幻灭了,啊啊啊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要失败啊。对不起学姊拜托你不要拋弃我但我到底是搞砸了什么啊──

「你的表情好夸张喔,没事吧?」

然后就正常地被关心了。

「呀啊!」

阿尔蜜塔做出不像没事的回答。

缇亚忒见状,就大致明白了状况。她轻轻露出理解的笑容,像是想起什么般翻找军服的小袋子。

然后掏出一件小东西。

「这个给你。」

「咦……」

阿尔蜜塔的视线反覆在缇亚忒的脸和手上游移。

她收下那个东西。

然后反覆确认。

那是一个中央镶著美丽蓝色宝石,设计非常可爱的小胸针。

「咦……可是,学姊,这是……」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珂朵莉学姊以前戴在身上的饰品。缇亚忒学姊总是珍惜地收在抽屉深处,照理说是很重要的宝物。

「我本来就打算找时间送给你,但一直找不到机会。」

「送给我……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不对,你得自己找出意义才行。」

说完,缇亚忒难为情地搔了一下脸颊。

「这东西并不能用来证明什么。也不是能够连同意志一并继承的物品,没有什么夸张的故事。」

「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认为直到变得像珂朵莉学姊那样之前,都不能像她那样把胸针戴在身上,所以一直收在抽屉里。」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至少阿尔蜜塔从来没看过缇亚忒在前往战场时佩带这个胸针。

「珂朵莉学姊又是如何呢。她好像也是从之前的学姊那里得到这个胸针,但我没有问过她详情。」

究竟是如何呢?既然缇亚忒不知道,阿尔蜜塔也自然无法想像。无论如何搜寻儿时的记忆,她都只记得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曾用泫然欲泣的表情看著自己。

「……讲得帅气一点,这个胸针对我来说就是自己不成熟和迷惘的象徵。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胸针就太可怜了吧?所以我才觉得差不多该让阿尔蜜塔接棒了。」

阿尔蜜塔茫然地看著自己手里的胸针。

她判断这并不是昂贵的饰品,上面的石头也不是真正的宝石,设计也没那么讲究,不到能够别在礼服上参加豪华舞会的等级,是个正好适合年轻女孩替自己打扮一下的饰品。

然而,她觉得这个胸针比世界上任何罕见的宝石都要稀有,既灿烂又庄严。

「我……我会好好珍、菊……」

她咬到了舌头。

缇亚忒大笑著拍打阿尔蜜塔的背,反覆说了好几次「我懂、我懂」。阿尔蜜塔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有余裕去想像。

她们即将前往决定悬浮大陆群未来的战场。

已经开始觉得头晕的阿尔蜜塔努力撑著虚软的脚步,光是站在原地就已经竭尽全力。

「阿尔蜜塔和优蒂亚啊。」

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大型飞空艇的小型作战室内,娜芙德粗鲁地靠在椅子上。

「那些小不点也长大到能去前线啦。唉,我们也真是老了。」

「你五年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十年前也一样。」

菈恩托露可看著窗外的云海插嘴说。

「啰嗦。」

娜芙德露齿一笑。

「不过我正好想问你这次的战斗有多少胜算,你就坦白告诉我吧。」

「什么意思?」

「你觉得这场战斗还有胜算吗?二号岛已经被星神封闭了八年吧?不觉得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吗?」

「不管有没有胜算,我们都只剩下挑战这个选项。」

「我知道。只是既然都要挑战,我想知道菈恩是抱著什么样的心态挑战。这是我个人的心情问题,不会告诉其他人啦。」

说完后,娜芙德粗鲁地把脚放在作战桌上。

菈恩托露可轻轻颔首,然后转头说:

「──我们还活著对吧。照理说无论经过什么样的调整,黄金妖精都很少能活超过二十岁。」

「干嘛突然讲这个。」

「你先听我说。即使将变成其他存在的奈芙莲当成例外,同世代的艾瑟雅也还健在,换句话说,我们这一代实质上还没有妖精因为寿命因素而消失。进一步而言,恐怕在珂朵莉之后,我们当中都没有人因为长大成人而衰退。」

「嗯,说得也是。」

娜芙德活动肩膀,兴趣缺缺地回应。她已经习惯菈恩托露可绕圈子的说话方式,而且恐怕是这个天空最习惯的人。

「这无法用偶然解释,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呃……你问我这种像是理论的问题也没用。这可是连穆罕默达利医生都说不知道的难题喔。」

「如果是那位医生,应该早就想到原因了,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才没说出口吧。只要思考妖精寿命的概念,自然就能找到答案。」

「啊?」

娜芙德困惑地歪了一下头。

「──妖精之所以无法成为大人,单纯只是因为年纪轻轻就死亡的小孩灵魂无法理解自己的死亡,就这样在外面徘徊……原本是这样解释的。」

「嗯,是这样没错。」

「这个法则在最近十年都没有在运作。而十年前发生了几起对黄金妖精非常重大的事件,所以自然应该认为是其中一个事件造成的。」

娜芙德原本想问到底哪里自然,但又连忙改口说「的确」。如果不这么做,菈恩托露可的说明一定会拖得更长。

「以下是我的假设。十年前,星神艾陆可•霍克斯登从遭到封闭的世界获得解放。原本在儿童状态时就被断绝了可能性的星神灵魂因此知晓了成长,也就是自己能够变成大人的未来。」

菈恩托露可像是对自己的说法非常有自信般露出笑容。

「既然如此,我们这些星神艾陆可的分身就算多了成为大人的可能性也不奇怪。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呃,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能够活久一点也确实让人高兴。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反过来想。」

菈恩托露可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动。

「如果我们的生态和艾陆可连系在一起,那就能够多明白一件事。我们现在还活著,这应该能当成推测星神(艾陆可)目前状况的线索。」

娜芙德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啊……意思是她现在仍在梦想自己变成大人的未来吗?」

菈恩托露可满意地用力点头。

「在〈最初之兽〉的结界中时,我听说即使被区隔在另一个世界中,星神和妖精们之间还是有微弱的连系。认为这次在〈最后之兽〉的结界中也有同样的连系,应该算是有所根据吧。」

菈恩托露可先强调假设的部分太多,所以只能用来当成心理安慰后继续说:

「我们的星神大人一定还很有精神,这就是我所相信的胜算。」

然后,飞空艇起飞了。

前往二号悬浮岛,众神被囚禁之地,决战的世界。

飞空艇的尾巴拉出一条长长的云朵轨迹,接著就消失在蓝色的高空中。

五号悬浮岛。

这个悬浮大陆群的首要关键,以大贤者居住的圣域为人所知的地方,从十年前开始就没了主人。负责维护设施的随从们就像被时间的流逝丢下般,静静地持续工作。

「翅膀们已经启程啦……」

巴洛尼•马基希一等武官从无人的空中庭园仰望天空轻声说。

即使是在护翼军中,也只有少数人有资格直接谒见大贤者。巴洛尼•马基希就是其中一人。换句话说,他也是在大贤者失踪后,最需要谨慎处理这项事实的一人。

悬浮大陆群住著各式各样的种族。各种生态、生死、文化和价值观混杂在一起。这种状态本来只有在广阔的大地上才能维持──就连在那里都得频繁地重复灭绝与再生才能持续存在。悬浮大陆群的所有人内心深处都相当明白,将这种不可能的事情持续维持到现在的最大功臣究竟是谁。因为所有人都受到大贤者的庇护,所以才能一起生存下去。

大贤者失踪会造成不安与不和,所以必须加以隐瞒。即使如此还是会有情报外泄,巴洛尼•马基希这十年几乎都在处理这种状况。而对偏向短命种的兔徵种(Haresanthropos)来说,十年绝对是一段不短的时间。

这样的日子也终于要结束了。

一艘飞空艇横向飞过天空──那个高度即使从这座五号岛也必须仰望。

一般的飞空艇无法抵达二号悬浮岛。其中一个理由是二号岛位于一般飞空艇预设不会前往的高空,但当然不只有这个理由。那座岛本身就是强大的结界,同时也是悬浮大陆群结界的核心,平常总是被雨云包围。纵使那个结界如今已经被〈最后之兽〉占据,状况依然没有改变。

能够突破那层雨云──实质上的结界障壁抵达二号岛的飞空艇不多,那艘「菲罗埃莱亚斯」就是其中一艘。那艘船目前由护翼军拥有,是将希望运送到最后战场的翅膀。

事到如今,想太多或期待太多都没什么意义。

现在只能祈祷她们武运昌隆,获得胜利。众神应该也愿意聆听这个祈求,毕竟这也关系到祂们自己。

「巴洛尼•马基希大人,原来您在这里啊。」

一道声音接近──光是透过这稀薄的气息,就能猜出来者为谁。她是大贤者的随从之一,银眼种(Prima)的少女。就巴洛尼•马基希所知,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应该说没人听过后能记住),所以她都用大贤者替她取的名字银诘草自称。

「怎么了?」

「那个,是关于威廉大人和奈芙莲大人的事情。」

「……那两个人?」

不好的预感让巴洛尼•马基希转过头。

那两人原本就是怪人,前阵子从漫长的睡眠中清醒后,奇怪的言行又变得更多了。因为他们现在人不在,巴洛尼•马基希推测银诘草应该是要报告他们的行踪。

「这里是五号岛,他们没办法去其他地方。是又跑到书库或庭园晃了吗?」

「啊,不对,不是这样的。」

「嗯?」

这么说来,银诘草的声音和表情都不带焦急,不如说比较接近困惑或不安。

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强烈了。

「我去找过他们后,发现了这个。」

银诘草递出一张纸。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著「我们要出远门,不用担心」。

……巴洛尼•马基希突然感到一阵头痛。

「这原本放在哪里?」

「港湾区块。然后停在那里的飞艇少了一艘。」

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是五号岛,是悬浮大陆群的尽头。从这里出远门,到底是要去哪里?是去地面,还是更深的地底?」

「我、我不知道。」

看见银诘草胆怯的表情,巴洛尼•马基希深深叹了口气。

「还是别管了吧。」

「咦……?」

「那两人的存在原本就很不安定,在这次的作战中也没有安排任务。虽说如此,他们本来就不可能遵从命令乖乖待著,也没有人能靠实力压制他们。既然如此,也只能让他们自由行动了。」

这个说法怎么看都是自暴自弃,实际上也确实有一半是如此。察觉这点后,巴洛尼•马基希内心感到一阵苦涩他呻吟似的说完这些话后,重新仰望天空。

刚才起飞的飞空艇「菲罗埃莱亚斯」已经不见踪影,只在航线上留下一条淡淡的白色轨迹。

箭矢已经离开弓弦。

「真是的,那个男人就连在这种最终时刻都这么忙碌啊……」

巴洛尼•马基希如此低喃,然后闭上眼睛。

──这个。

到这里为止。

都是即将终结的世界终结时的故事。

受到恐怖的侵略者〈十七兽〉威胁,如履薄冰地持续活著的人们赌上性命编织的纪录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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