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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不被允许存在的摇篮世界(上)』-what a beautiful world-

1. (突击)

那座宅第被称作妖精仓库。

虽然不清楚理由,但大家都这样称呼那里。

少年不知道「妖精」是什么。虽然不知道,但他可以理解世界上有东西叫那个名字。而这里之所以被称作妖精仓库,应该也是有什么相对应的理由,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这个世界很大。他明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也没有迫切地想知道所有的一切。只要慢慢花时间理解就好。

「放晴了!」

一个女孩子开心地喊着,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大大小小的生物也追着她冲出屋子。

长着狗头的生物、长着鸟翅膀的生物、毛茸茸的生物、脚很多的生物、身上有甲壳的生物、长着鳞片的生物,这些生物有大有小,甚至还有全身是血的生物,以及透明到能看见其背后景色的生物。

这些各式各样的生物都追着女孩在泥泞上奔跑。

泥泞。

少年慢了一拍才察觉「放晴了」的意思。直到刚才都还在下雨。而现在雨停了,所以地面一片泥泞,可以在和平常不同的地面上跳来跳去。

「哇哈!」

少女发出无法分辨是惨叫还是欢呼的声音,在地上跑个不停。各式各样的生物追在她后面跑,溅起许多泥巴。

少年茫然地看着这幅场景──然后察觉自己应该也能追上去。他用力从椅子上起身,从窗户出去……有点太勉强了,所以他从门口出去。

少年踏上变得像沼泽的地面。好冷。泥土像是要从他脚下逃离般稍微滑动了一下。等他惊讶地想抬起脚时,身体已经失去平衡,右半身就这样重重地摔倒在地。

「哇噗!」

少年感觉是第一次听见自己发出这么奇怪的声音。

手臂和肩膀都被泥巴弄脏了。冰冷的地面开始剥夺身体的体温。就在他想着该怎么办时──

一只娇小的手臂伸到他眼前。

「……嗯。」

女孩将手伸向他。

因为感觉对方像在叫他握住,所以少年就这么做了。女孩开始用力,大概是想拉少年起来吧。不过她的臂力无法支撑少年的体重,加上脚步也踏得不够稳。在感觉到脚底一滑的同时,少女也漂亮地摔了一跤。

泥巴飞溅,两人全身都变得脏兮兮的。

「啊哈哈!」

女孩笑道。

「真开心呢。」

──啊啊,原来如此。这个女孩笑着说「真开心」。这表示这段时间和这段体验是美好的。

少年在明白这点后,内心首次产生波澜。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从天而降的阳光、反射阳光的雨滴所折射的光辉,以及将这一切包含在内,放眼望去的整个世界。少年认知到这一切全都是美好又有价值的事物。

「真是,开心呢。」

少年断断续续地重复少女的话。

然后,尽管没什么自信能够做得好,他还是试着露出同样的笑容──

「……?」

他仰望天空。

并非因为看见或发现了什么,只是心里确信发生了某种异常状况。现在这一瞬间的世界,与之前的世界有些微不同。他有这种感觉。

不过奇妙的感觉就只是一种感觉。不明白是非善恶的少年,无法判断那是好是坏。当然更无法以言语描述──有来自外面的异物在刚才混入了这个世界。

所以他只能茫然地眺望着天空。

2. 阿尔蜜塔与燃烧的森林

护翼军和妖精们的作战有个很大的失算。

结界内部是一个世界,妖精们都清楚记得这一点。不过,他们想得还不够深入。

二号悬浮岛并不大。将其包围起来的结界,内侧的规模应该不可能太大。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结界内部是一个世界。

然后──只要有人持续观望,那个世界就能无限制地扩大。

──首先感觉到的,是强烈烧灼皮肤的高温。

鼻子深处也受到强烈的刺激。阿尔蜜塔反射性地想咳嗽,但急忙忍耐。

眼前是一片由红色与黑色组成的景象。正确来说,是吞噬了一切的激烈火势,以及掩盖万物的黑夜。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森林在燃烧。

自己正置身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自己会面临这种状况?

这里是哪里,正在发生什么事?

(为什么?什么时候?)

在闯进这个世界前,她已经做好会遇到惊人状况的心理准备。然而这个远远出乎意料的异常状况,轻易就让原本有所防范的内心失去冷静。

「……优蒂亚?缇亚忒学姐?」

她大声呼喊同伴的名字。

「可蓉学姐?潘丽宝学姐?大家都去哪里了?」

等她一一叫完所有人的名字后,才察觉两件事。第一,在还没摸清状况前,不应该随便大喊,她事后才开始反省。第二,树木爆裂开来的声音太大,所以不管她怎么叫都不可能会有人听见──

此时,热风的风向突然改变,带来远处的声音。

低沉的金属声响。

某人模糊的呻吟声。

(有人……?)

阿尔蜜塔转向声音的方向──但在迈开脚步前犹豫了一下。

咽了一下口水后,她重新踏出脚步。

阿尔蜜塔很快就找到声音的主人。或者应该说,是对方主动现身。

两个人影穿过树丛,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其中一个是身材细瘦的青年──乍看之下没有长着獠牙、毛皮、角或翅膀,也就是所谓的无征种;另一个则是外表特征十分明显,身材高大且长着猪头──推测是豚头族Ork的男子。

两人都穿着破损的皮革铠甲,身上沾满血迹。

这样的组合,当然不可能散发出祥和的气氛。青年的表情因疲惫、紧张和恐惧而扭曲,豚头族的脸上则是充满疯狂和喜悦。此外,豚头族高高举起的右手还握着凶恶的大刀。

「不、不行!」

大刀挥向青年的背……无法坐视不管的阿尔蜜塔飞奔过去。

她介入两人之间,全力撞向豚头族的腹部。

当然,以少女的臂力和体重根本无法撼动豚头族一分一毫。即使如此,豚头族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他仍高举着大刀,只有转头确认是谁突然跑来碍事。巨大的眼球上下打量着阿尔蜜塔。

接着豚头族舔了一下舌头,露出心怀不轨的笑容。

阿尔蜜塔不晓得什么是好色的眼光。妖精只有女性,在妖精仓库生活也没机会遇见无征种的男性,或是会对无征种的女性产生性欲的种族,所以她不晓得那个表情代表什么意思。不过一股从背后窜起的奇妙厌恶感,让她忍不住缩起身子。

豚头族伸出手。

「咿……」

阿尔蜜塔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手缩了回去。豚头族的手因此扑空,但他当然不可能这样就放弃。或许是猎物可爱的抵抗反而更让他起劲,豚头族缓慢地、接二连三毫不间断地反复伸出手,想抓住阿尔蜜塔。

「不、不要……」

无法理解。真的完全无法理解。但只有一件事情能够确定,那就是一旦被那只手抓到,自己一定会遇到很惨的事情。

想着必须抵抗。

至于该怎么做,没错,就是魔力。

即使呼吸凌乱,阿尔蜜塔仍勉强开始催发魔力。她抓住从行囊内突出来的剑柄,拉出剑身被布团团包住的遗迹兵器Dagr Weapon。

「请、请不要过来!这个很危险喔!」

她将剑对准敌人。

豚头族停下脚步。他花了几秒交互看向那把剑和阿尔蜜塔的脸。然后,大概是判断不会构成威胁,他继续缩短距离。

明明已经警告过对方别再靠近。

阿尔蜜塔不顾一切地挥起了剑。尽管技术还有些拙劣,靠魔力增强的臂力还是让她的身体免于被金属的重量拉着跑。包在遗迹兵器外面的布破裂,露出正在发光的剑身。

剑尖掠过豚头族的脸颊。

鲜血流出。

豚头族脸上的笑容消失。他用指尖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确认那股湿黏的触感,以及被火焰照亮的红色。

眼睛里隐藏的欲望变质了。豚头族认定眼前的对象是危险的敌人。

大刀被用力举起。

(不要……)

身体受到恐惧的驱使。

还不习惯使用魔力的阿尔蜜塔,无法进行精密的控制。

遗迹兵器帕捷姆,这把在众多遗迹兵器中威力也算是相当强大的剑,在完全被魔力激发的状态下挥出。

──手感轻到让人惊讶的程度。

阿尔蜜塔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注意到这点后,她缓缓睁开双眼。

森林在燃烧。火焰与黑暗喧闹地舞动。

豚头族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眼前只剩下……上半身被沉重又狂暴的凶器砍断的白色人型物体。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躺着一个曾是上半身的白色块状物。

(啊……)

她想起从其他妖精学姐们那里听说的事情。〈最后之兽〉创造出来的世界会以作为核心的人物记忆为基础,重现出记忆内的人物。那些人物都是由扁平的白色人偶扮演,只要给予它们强烈的冲击就能解除变身──

阿尔蜜塔咽了一下口水。

就像刚才那样吗?

阿尔蜜塔没有感受到杀人的震撼,因为她只是破坏了模仿生命活动的白色人偶。虽然杀人违反伦理,但没有生命的妖精原本就对此没什么抗拒感。

不过有另一件事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她听见了一阵宛如将砂砾甩在岩石上般的刺耳喊叫声。

阿尔蜜塔抬起头。在火焰的对面,又出现了几个新的豚头族。他们全都看向这里,发出充满警戒与敌意的吼叫声。

情况不妙。

如果和那几个人战斗,应该还是会赢吧。虽然是初次战斗,但阿尔蜜塔毕竟是能催发魔力并装备着遗迹兵器的妖精兵。她现在的战力足以在与〈兽〉战斗的大规模战场上担任主力,动作应该不会比单纯受过一些训练的士兵还慢。

然而,她不认为这么做是正确的。在那几个人背后应该还有几十个人,就算有更多人也不奇怪。

从别的方向传来了声音。

阿尔蜜塔回头一看,发现刚才的青年将脸转向这里大声呼喊。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从这个状况、语气和表情能够推测出内容。

(是要我跟上去吗……?)

不知所措的阿尔蜜塔一点头,青年就跟着点头回应,然后开始跑向和豚头族们不同的方向。

阿尔蜜塔在心里想着该怎么办?

无法理解。这里是哪里,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还有同伴们──优蒂亚和学姐们为什么不在这里?

她顺势杀──破坏了一个豚头族士兵,被无征种的青年视为同伴。到目前为止的发展,究竟是否正确。

目前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根本无法判断该怎么办才好。

唯一能确定的是,就算继续呆站在这里,情况也不会好转。既然如此,即使不晓得该怎么办,也必须采取行动。

(……呜呜……)

这种时候,如果是缇亚忒学姐会怎么做呢?

会在烦恼的过程中找出该做的事情,然后自信满满地展开行动吗?

即使在脑中想着这些事,阿尔蜜塔终究仍是阿尔蜜塔•赛蕾•帕捷姆,没办法做到与憧憬之人一样的事。她顶多只能模仿到烦恼的部分,其他全都办不到。

既然办不到,就先做自己目前办得到的事情吧。

「好!」

阿尔蜜塔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跟在青年后面跑了起来。

森林在燃烧。

夜晚的黑暗和火焰像是纠缠在一起互相吞噬般,持续舞动。

她的影子看起来像是正被无数的光源摆布,支离破碎地跳着舞。即使脚步不稳,好几次都差点跌倒,她还是持续跑着。

3. 缇亚忒与带着猫的女子

「唔……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呻吟着自问。即使知道不会有答案,她还是忍不住想问。

这是因为状况实在远远超出她的理解──顺带一提,她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只剩这个。

(呃……)

先确认状况。没错,这点很重要。

她目前置身于城内。

缇亚忒对周围的建筑物风格有印象,这里的巷弄也不怎么复杂。她听见像是人发出的声音,朝声音来源走了一会儿后,来到一条人潮往来的大路。

「……这是?」

这次,她将心里的困惑化为言语脱口而出。

缇亚忒明白了几件事。尽管有些部分和她熟悉的地方很像,但这里并非悬浮大陆群,也不是仿照和那里有关的记忆重现的场景。只要观察路上行人的外表和听过他们的谈话,自然就会发现这点。

在悬浮大陆群,这种石造街景基本上只会出现在以兽人为中心的聚落中。然而这里只有无征种,显得非常不自然。每位行人身上都没有长着毛皮、獠牙、角或翅膀,而且也没有人说大陆群公用语。

「不好意思……」

缇亚忒也有试着用大陆群公用语向路人搭话,但每个人听见后都表现出听不懂的样子,只用动作指示她去找别人后,就走掉了。

她很少遇到语言不通的状况。

之前去贵翼帝国时,她姑且有过听不懂周围的人在说什么的体验。不过即使是那时候,只要自己主动用大陆群公用语搭话(虽然这样多少会被瞧不起),对方还是听得懂。然而,在这里就连那样的反应都没有。

那么,综合这些情报来看。

(这里究竟是哪里?)

能想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在大陆群公用语普及前,或者说在悬浮大陆群浮上空中前实际存在过的城市……说得更正确一点,是重现某人回忆里的那座城市。

(……人族Emnetwiht的城市啊。)

虽然目前还只是单纯的推测,但缇亚忒心里几乎已经确信。

这里是已经毁灭的古代邪恶都市。光是这样,就已经够让人觉得浪漫了。这里比所有在悬浮大陆群繁荣的古都还要更古老……甚至还有些古都在兴建时是参考这种古代都市。

再加上于悬浮大陆群几乎已经找不到关于那段期间的资料。前往地面这件事本身就危险至极,所以也没人做过调查。五百年对长寿种族来说也算是相当漫长的时光,如今知道当时状况的活证人,只剩下大贤者史旺•坎德尔一个人。

当然眼前的场景,应该只是〈最后之兽〉映照出的某人回忆的梦境。不过既然是回忆,至少可以确定比后世擅自想像的状况还要接近现实。

(太失败了。早知道就跟他学一些人族的语言了。)

语言完全不通是很大的打击。妖精们是为了完成重要的任务才来到这里,而为了完成任务,必须收集到必要的情报。所以最好是能和这里的人对话。

「嗯……」

该怎么办才好。如果现在开始仔细聆听周围的对话,应该多少能学会一点吧。光是学会简单的招呼方式,就会方便不少吧。缇亚忒在心里想着这些事,澈底疏忽了对周围的警戒。

此时,某人从后面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缇亚忒惊讶地回过头,发现一个她(理所当然)不认识的男子。男子穿着涂成深蓝色的皮甲,腰间挂着一根看起来很坚固的警棍。缇亚忒心里瞬间闪过「这打扮真像卫兵」的念头,但立刻打消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只是像,从这个状况来看,怎么想都是真正的卫兵。

男子快速说了些什么。从语气判断,应该是在提出询问。

「呃,那个……」

缇亚忒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

到底该怎么回答才好。因为不晓得怎么说自己不是可疑人物而且没有敌意,所以被问这么多问题也很困扰。这下不妙了,毕竟她真的是可疑人物,还是这个世界的敌人,而且缇亚忒根本无法用她知道的语言和男子沟通,看来真的是万事休矣。

或许是感觉到她的混乱,眼前的卫兵停止询问,疑惑地歪着头露出困扰的表情。看来对方至少察觉两人语言不通了。

究竟该怎么突破这个困境呢。想打应该打得赢,想逃应该也逃得掉,但无论选哪一个,都不利于之后收集情报。可以的话,缇亚忒想采取别的作法──

『请问,你该不会正感到困扰吧?』

──背后再次传来其他声音。

缇亚忒一开始从发音判断是异国的语言,所以差点无视。不过她立刻察觉自己不知为何听得懂那些话。

她用混合了惊讶和混乱的表情回头一看。

那里有一只小猫。

不对,正确来讲,是一位不知为何将小猫放在自己肩膀上,穿着长袍的女子。

这让缇亚忒瞬间怀疑对方是否真的是人族。女子拥有鲜艳的翠银色头发,以及散发同色光辉的双眸。来到这个世界结界后,缇亚忒察觉人族的发色(相较于自身妖精们)大多都很朴素。然而,这头颜色明亮华丽的秀发明显不符合这个法则。

『你是外国人吧?还不会说这个国家的语言吗?』

「咦……啊,是的,大概就是……那样……?」

缇亚忒在点头的同时,内心充满了疑问。两人正使用完全不同的语言,进行着理应无法成立的对话。这个现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带着教会持有的伊格纳雷欧,你应该是准勇者Quasi Brave吧。是为了完成某个使命才会来到这里吧?』

女性看向缇亚忒背在背上的两把大剑的其中一把──虽然用布包着,但为了能随时拔出而只露出剑柄部分的剑。

「呃……」

『啊,没关系,可以不用跟我说明,我知道你们很多事情都是机密,这我非常明白。』

在缇亚忒开口前,女子就先自己做出结论。她频频点头并转向刚才的卫兵,然后(无视当事人)向对方说明这个人是和赞光教会有关的人,既不危险也不可疑所以不用担心。卫兵点点头,又用缇亚忒听不懂的语言问了几个问题,但她只能在一旁茫然地看着两人对话。

此时,她发现女子胸前用绳子吊着一片闪亮的金属片。

那不是装饰品。女子看起来也不像是拿来当装饰。那么如果要问那是什么,缇亚忒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东西。那是──

「护符Talisman……?」

女子听见这声低喃,瞄了缇亚忒一眼,然后浅浅一笑。

就在这段期间,女子和卫兵似乎已经有了结论。

卫兵微微敬了一礼就离开了。

『那么。』

女子轻轻拍手,转向缇亚忒。

『虽然这么问有点唐突,但你现在有空吗?』

小猫跟着「喵~」了一声。

脚步声朝右边移动。

缇亚忒盯着那道背影。

『我不会过问太多,因为和教会有关的使命通常都很复杂,这我非常明白。』

脚步声朝左边移动。

缇亚忒继续盯着那道背影。

『既然被托付了伊格纳雷欧,表示是不会记录在圣录内的使命吧?应该有很多事情要保密吧?」

「呃……是的。」

虽然听不太懂,但既然对方愿意不过问,那缇亚忒也没什么好说的,因此她干脆地点点头。

脚步声再次朝左边移动──这次缇亚忒不再看向对方的背,改为环视周围。

这个在小巧的房屋内相对宽敞的空间,大概是客厅吧。之所以判断这里是客厅,是因为挂在墙上的画和桌子等家具,看起来很有客厅的感觉。而加上「大概」的理由,则是因为这个房间里大量存在着两样不太像客厅会有的东西。

首先是书。从厚重的学术精装书到小孩子看的绘本,这里摆了种类繁多的书籍。就连墙边的书柜都塞不下,必须堆在壁炉上方和地板上。

另一样是猫。黑猫、白猫、焦茶色的猫、花斑猫,五颜六色的毛球分散在房间各处,舒服地缩成一团。

『你要几颗方糖?』

「啊,请给我两颗。」

『好的。』

缇亚忒重新看向眼前的女性。

虽然她的五官看起来很适合忧郁的表情,表情却莫名给人一股亲近感。如果只看这两点,可以说和过去的艾瑟雅学姐有点像,不过给人的印象完全相反。该说是人格和人物形象搭不起来吗?

虽然是个怪人,但又不让人觉得奇怪。

(……这下麻烦了。)

女子是个性格强硬不爱听人说话又带着一堆猫,外加是个无征种的普通人。

这让缇亚忒想起白色人偶。

那些之前在〈最后之兽〉的结界中遇见的异形,会仿照结界内人们的回忆,扮演极度接近本尊的冒牌货。

而它们只要受到强烈冲击就无法继续模仿,在露出真面目的同时消失不见,什么都不会留下。

(这个人应该也是如此。)

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表现得再怎么像普通的无征种,真面目都是其他东西。她应该也只是基于某人的回忆打造出来的幻影。

『那么,我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吗?』

桌上的红茶冒着热气,坐在对面的女子稍微往前探出身子。

『虽然我不会过问太多,但如果能告诉我一些可透露的情报,或许我能帮得上一点忙。别看我这样,我在教会那里还算有点门路。』

「……呃。」

『啊,不好意思自我介绍晚了,我叫爱玛。』

女子将手放在胸前,稍微眯起翠银色的眼眸笑道:

『爱玛•克纳雷斯。赞光教会的……该怎么说才好,像是需监视对象的感觉?』

「什么?」

明明是自我介绍,但听完反而更搞不懂对方的身分。

『不过我很无能,什么都办不到。现在也是依靠借来的东西才能和你对话。』

「……是语言理解的护符吧。」

缇亚忒知道有这种东西。

她想起威廉•克梅修二等技官以前脖子上也挂着这个。只是眼前的护符和记忆中的护符外表完全不同。

『啊,你果然知道呢。没错,就是在大陆各地奔波的准勇者们常用的那个。我本人虽然不是勇者Brave,但曾跟勇者一起行动过,所以才特别借我使用。』

「喔……」

居然有这么方便的东西,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虽然缇亚忒脑中瞬间闪过跟对方借用的想法,但既然不是女子的私人物品,交涉起来应该不容易吧。于是她暂且搁置这个计划。

「我叫缇亚忒。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

缇亚忒报完名号后,才想到用假名可能比较好。

「喔喔。」

女子──爱玛不知为何露出理解的表情。

『既然连同自己带的圣剑Carillon一起介绍,表示那是你的外号吧。伊格纳雷欧的使用者缇亚忒──真帅气呢。」

「不,并不是那样……」

缇亚忒差点反射性地想否认,但仔细想想,这样讲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我在找东西。」

看着两颗方糖逐渐溶解,缇亚忒稍微用汤匙搅拌后,喝了一口红茶。顺口的涩味,在轻柔地掠过喉咙后消散。这杯茶的风味和在仓库或军队里喝习惯的红茶完全不同。

虽然不晓得自己比较喜欢哪一种,但这种茶确实也很好喝。

(……这是超过五百年前,人族喝的红茶的味道呢。)

缇亚忒感慨地品尝红茶。

『找东西。』

「是的。所以我才会来这里,但目前还不晓得该如何着手。那东西应该很显眼,我想大概不会太难找。」

『是什么样的人呢?』

「说找『人』好像也不太对……」

缇亚忒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目前还无法确定这位「爱玛」是敌是友,不对,应该可以确定是敌人的一部分,重点是缇亚忒不晓得能透露到什么程度。

「呃,我在找一位高大的老爷爷、一个很大的黑色头盖骨与其随从、一条飘浮在空中的大鱼、一名和巨大的军马一体化的骑士,还有星神大人。」

缇亚忒决定实话实说。

她说出一部分的事实,打算试探对方的反应。反正应该也没人会相信这种荒唐无稽的事情。

『唔哇……不愧是教会的相关人士……』

「居然是这种反应?」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点意外你居然会相信这些事。」

『毕竟每位勇者都理所当然地度过了波澜壮阔的人生,就像童话故事Fairy Tale中的登场人物一样。」

……黄金妖精Leprechaun也算是妖精Fairy的一种。虽然不太清楚勇者们的事情,但身为妖精的缇亚忒,确实也算是童话故事般的存在。

『不过这样应该不好找呢。感觉得像童话故事那样翻山过海,前往特别的秘境才能找到呢。」

「某方面来说,我就是经历过那样的旅程才来到这里……」

缇亚忒没看过海,但知道地表的山脉远比悬浮大陆群高耸,不过她好歹也是突破了层层乌云才抵达这里。应该能够自豪地说自己跨越了各种辛苦的考验。

此时门铃的声音响起。

一阵脚步声沿着走廊逐渐靠近。

(从步伐的距离推断,来的人身高应该不高。而且脚步相当快,应该是个有点性急的人……)

缇亚忒茫然地在脑中推测,转头望向通往走廊的门。

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年走进客厅。

他的年龄应该和优蒂亚差不多,大概是十三或十四岁。少年拥有蓬松的金发与淡蓝色的眼眸。精致的长袍上披着宽松的白披风,但他的身高太矮,导致下摆直接拖在地上。

少年发现缇亚忒后,用人族的语言说了一些话。缇亚忒听不懂人族的语言,但大致从表情和语气猜出了意思。他大概是在说「什么啊,你有客人啊」吧。

『我绑架了一位旅人。』

爱玛开朗地说完后,少年表情有些不悦地嘟囔了几句。

「呃,这位是……?」

『是的,他是我的同居人,不过更像是家人。他叫──』

此时,少年插嘴说了些什么。

『──请称呼他为极星大术师。』

「咦?」

这是名字吗?

缇亚忒瞬间以为是语言理解的护符失效了。

「极星大术师Magus of Pole Star」。没办法,是本人要我这样介绍的。』

「喔、喔……原来如此……?」

大概就类似化名吧。有些文化认为出生时从父母那里获得的名字代表那个人的本质,不应该随便透露。拥有这种名字的人平常为了方便称呼,会另外准备一个外号。

在缇亚忒认识的人中,「灰岩皮Limeskin」一等武官就是这种文化出身。所以即使地上有类似的文化也不奇怪。缇亚忒就这样接受了这个名字。

『真是太刚好了。小极星是很了不起的学者,学识非常丰富。或许能帮忙缇亚忒小姐找人。」

少年大喊了些什么。大概是在说:「小极星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简称,好好叫我的名字啊」吧。虽然缇亚忒还是一样听不懂人族的语言,但总觉得这位少年有点好懂。

少年的视线转向这里。

他的眼神透露出对陌生人的些微警戒,以及强烈到无法完全掩饰的好奇心。不知为何,这让缇亚忒想起了叫菈恩托露可的学姐。

「呃……总之请多指教?」

因为觉得继续沉默下去不太好,缇亚忒虽然知道语言无法相通,还是用悬浮大陆群的公用语如此说道。

少年稍微皱起眉头。

他像是在思索什么般沉默了一会儿──

「请多指教。」

然后简短地用缇亚忒听得懂的语言如此回答。

缇亚忒惊讶地看向爱玛,后者不知为何得意地挺起胸膛──

『因为术术是很了不起的学者。』

这句话又让少年开始大喊。大概是在说「哪有人这样省略的,这不是比小极星还糟糕吗」。

──不晓得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潘丽宝、可蓉、阿尔蜜塔和优蒂亚。

她们在进入这个世界时,和缇亚忒失散了。所以,说不定大家全都被拆散了。若是如此,那她们现在的状况还挺令人担心的。尤其是阿尔蜜塔和优蒂亚,她们是在对妖精仓库以外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丢进这个世界。希望她们没陷入恐慌,或是立刻就顺利与其他人会合。

虽然有些担心,但缇亚忒并未感到不安。

即使陷入恐慌,或是无法立刻与同伴会合,她们一定也能克服困难。如果对她们没有这种程度的信任,一开始就不会让她们参与这场战斗。

比起这个,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为了完成应尽的责任,先从能做到的事情开始着手吧。缇亚忒一路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而目前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尽可能从这位博学聪明又嚣张无礼的少年身上获取情报……

「好。」

缇亚忒用力点头。

爬到她肩膀上的猫因此滑落,摔到地板上。

4. 阿尔蜜塔与边境城寨

阿尔蜜塔在青年的引导下,逃离了火焰与战场。

夜晚的森林与其说是阴暗,不如说是一片漆黑。原本光是在森林里行走就相当危险,不过为了逃离更大的危险,现在也只能继续前进。

对时间的感觉逐渐变得稀薄。即使不晓得自己正往哪里前进,还是必须继续迈出脚步。

走出森林后。

视野随之变得开阔。

眼前是一片略被云雾覆盖的星空,以及没什么起伏的辽阔平原。差点发出惊叹的阿尔蜜塔急忙将话吞了回去。

(……好宽广。)

至少在妖精仓库所在的六十八号悬浮岛看不到这种景象。那座悬浮岛比较小,地形的起伏也很大。不管往哪个方向看,都会立刻看见山脉或边际Rim,再往前就只能看见天空。

眼前这片宽广的大地和那里完全不同。地面与星空在远方交会,而且那里还不是地面的尽头。

(这是……)

在阿尔蜜塔被这片异常又壮阔的景象震慑时,青年也没有停下脚步。一条河流沿着森林外围流动。青年通过由粗绳和木板搭建的简陋木桥,继续走了几步。

然后他停下脚步,瞄了阿尔蜜塔一眼。

「啊。」

阿尔蜜塔急忙跟上那道背影。虽然继续跟着走也有许多问题,但现在不该独自行动。

那里远远看起来像一座低矮的岩山。

走近一看,就会发现是一座石造的老旧城寨。

阿尔蜜塔对军事设施并不熟悉。她看不出来城寨是否坚固,甚至无法判断是大是小。

不过她印象中觉得这座城寨的规模应该不算大。这里大概能够容纳一百名士兵,四周则是看起来无法轻易突破的石墙。

青年站在城门前方,向卫兵──果然也是无征种──说了些什么。卫兵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接着用力点头,打开了正门旁边的小门。

青年再次回头看向阿尔蜜塔。

(跟上去没问题吗……)

阿尔蜜塔困惑地遵从那道视线。卫兵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但没有多说什么。或许是为了阻止外敌入侵,这道便门设计得非常小,差点卡到了阿尔蜜塔背在背上的帕捷姆。

城寨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恶臭,以及明显的疲惫感。

许多憔悴的士兵靠墙坐着。虽然有受到治疗,但不少人都身负重伤。大概是刚才在森林里的战斗中留下的伤痕吧。

阿尔蜜塔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同时也纳闷学姐们都去了哪里。

在这次的战斗里,自己原本应该是负责支援学姐们。结果却和支援的对象走散,在这种地方不知所措。

还有优蒂亚。不晓得她跑去哪里了。她明明说过会和自己一起行动。

(……我也太强人所难了。)

学姐们和优蒂亚现在应该也各自面临困境。

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找她们。仔细思考,妖精拥有幻翼。即使在茂密的森林中很难伸展,到了空旷的地方就能自由发挥。然后在这块宽广大地的上方自由遨翔。

(不对,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尔蜜塔在心里摇头。自己一个人在黑夜里展开闪闪发亮的幻翼并没有意义。别说是找到学姐们了,毫无意义地引人注目只会让状况变得更糟。

而且……感觉在这里能找到自己能做且该做的事情。

青年走进一个像仓库的地方,抱着一个大大布包裹出来。

然后重新朝阿尔蜜塔说了些什么,彬彬有礼地低下头。

大概是在针对刚才的战斗道谢吧。阿尔蜜塔看得出来是这样,不过──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只能像这样坦白回答。

青年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改用听起来有点不一样的语言。发现阿尔蜜塔毫无反应后,他又继续换各种不同的语言。大概是在把他会说的语言都尝试一遍吧。然而,阿尔蜜塔只会大陆群公用语。而这位看起来很有教养的青年,似乎不会说关键的公用语。

过了一会儿,青年用力叹了口气,将手伸向怀里的包裹。

他解开包裹,亮出里面的东西。

(咦?)

一把大剑被收在一个装饰得十分华丽的剑鞘里。

青年从剑鞘里拔出的大剑,让阿尔蜜塔觉得相当熟悉。那是由许多金属片组合而成的大剑,也就是所谓的遗迹兵器。

虽然遗迹兵器数量众多,但那把剑和阿尔蜜塔所知的其中一把十分相似……不对,不管怎么看都是同一把剑。

遗迹兵器卡黛娜。

如同其名,那是妖精兵潘丽宝•诺可•卡黛娜的爱剑。

该不会,潘丽宝学姐也在这里……阿尔蜜塔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想法,但她立刻察觉有点不太对劲。问题在于眼前的卡黛娜看起来新得发亮。

遗迹兵器毕竟是从遗迹内发掘出来的古代秘宝,所以表面通常带有脏污或伤痕。无论再怎么仔细保养,还是无法将这一切全部消除。但从眼前的卡黛娜身上,完全无法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或历史的痕迹。

青年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石子,然后用那颗石子轻触卡黛娜的核心。

构成剑身的那些金属片稍微露出一道缝隙,从里面散发出淡淡光辉。卡黛娜启动了。

(……照理说,那应该只有我们黄金妖精能够使用……)

接连看见许多异常景象的阿尔蜜塔,事到如今已经不会惊讶了。只是毫无感动地茫然看向那道光芒。

少年说了些什么。

「咦?」

从他的动作来看,似乎是要阿尔蜜塔碰触那把剑的剑身。这让她犹豫了一下。遗迹兵器非常危险。视种族而定,光是碰触启动中的剑身就可能严重烫伤。

尽管心里还有些犹豫,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顺其自然了。阿尔蜜塔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将手掌贴在发光的卡黛娜上。

『……如何,有传达过去吗?』

「咦?」

阿尔蜜塔吓了一跳。

她听见了声音。不对。是听见了心里的想法。

『看来很顺利。这把剑叫卡黛娜,是能够传达意念的圣剑。』

──该怎么回答才好。

阿尔蜜塔知道圣剑,那是遗迹兵器还没在遗迹中沉睡,非常久远以前的名字。

『我是一名工匠,名字是■■■。』

「咦?」

『啊,失礼了。卡黛娜无法转达其中一方不知道的固有名词。』

能传达意念的剑,只能传达意念。若是双方脑中都有具体形象的名词倒还好,若对其中一方来说是未知的概念──只是一串听不懂的声音,就无法传达。似乎是这样的机制。

青年简短说了一些话。从话题的走向来看,那应该是卡黛娜的异禀Talent无法传达属于他的名字吧。

陌生的语言,以及陌生的发音。即使如此,阿尔蜜塔还是努力将自己听见的部分,按照原本的发音说了一次。

「伊欧札……先生。我有说对吗?」

阿尔蜜塔觉得自己的发音应该非常怪。

但青年露出温和的微笑,用力点头。

『不介意的话,我也想知道你的名字。然后,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会造访这座即将迈入终焉的「世界树之森」?』

她正站在这座城寨最高的地方,也就是哨塔的顶端上。

从比树木略高的地点仰望着森林,会觉得这片由密集的黑色物体构成的景色宛如一张地毯。

森林十分宽广。

阿尔蜜塔所知的六十八号悬浮岛也有森林,而且规模应该算是相当大,但还是完全无法和这片森林比拟。毕竟──这里和刚才那片从这里回头也能看见的平原一样,看不见森林的尽头。

她回想起那位叫伊欧札(暂称)的青年之前说的话:

『在这座森林的最深处,隐藏着据说记录了世上所有神秘的世界树。我们正在和那些豚头族争夺通往那里的道路。』

世界树。那似乎是一棵生长在这片森林某处的巨大树木。

但基于不可思议的力量,如果不透过特殊的路径前往,甚至无法找到那棵树。所以无法直接从这座城寨看见,只能透过知识得知它确实存在于某处。

(记录了世上所有神秘……那该不会就是学姐们说的世界结界的核心吧……)

阿尔蜜塔在惊讶的同时,也感到混乱。

(不过,这个世界没有核心,而是由被抓的星神们承担这项功能。所以世界树应该,是其他东西吧……?)

而且伊欧札(暂称)还说过这样的话。

『据说世界树记录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其力量甚至能够知晓遥远的过去与未来。我是为了接受那项神谕才一路旅行,从远方来到这里。然后在这里遇见了盯上世界树的豚头族,以及这些守护通往世界树道路的同伴们。』

青年看向聚集在城寨内的战士们。

『他们都是精锐的战士,但人数不够。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样下去再过不久,他们就会败在豚头族的人海战术之下。所以……』

青年以认真的眼神深深低下头。

『所以阿蜜塔,我有件事想拜托带着圣剑并且能够使用它的你。可以请你留在这里,成为我们的希望吗?』

5. 缇亚忒与术术(暂称)少年

爱玛说要出门一下后,就离开了房间。

现在,房间内只剩下缇亚忒和一名少年。这已经超越了尴尬的程度,少了负责翻译的爱玛,两人连沟通都有困难。缇亚忒因此感到困扰,不过,一个意外的发展打消了她的担忧。

「我说你啊。」

那位不晓得叫极星什么来着还是小极星或术术,总之名字很难念的少年用生硬的发音向缇亚忒搭话。

「嗯、嗯,什么事?」

她反射性地转头回应后,才注意到一件事。

缇亚忒听得懂他刚才说的话。那并非地上的语言,而是大陆群公用语。

少年得意地动了一下眉头。

「能沟通呢。果然、如我所料。」

「咦……嗯。奇怪,你会说我的语言吗?」

「只是推测。你用的是、我不知道的语言,但和我所知的几种语言、相当类似。所以我就试着说看看了。」

喔,原来是这样。

大陆群公用语是悬浮大陆群浮上天空后才创造出来的新语言,但并非凭空而生,而是以过去地上使用的语言为基础组合而成的语言。所以即使目前地上没有公用语,应该也有数种作为其原形的语言。

……不对。光凭这点,还是很难解释刚才那段对话为何能够成立。

缇亚忒想起爱玛刚才曾说「术术是很了不起的学者」。他确实是个厉害的学者。厉害到连「学者真的能做到这种事吗」这种理所当然的疑问,都被遗忘的程度。

「多说点、什么吧。素材增加后,准确度也会高一点。」

「……嗯,我明白了。」

这句话是在说谎。缇亚忒根本无法理解少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像是被少年的气势压制般,先点头再说。

时间不断流逝,原本高挂天空的太阳已经降到接近地平线的位置。

「不过,这语言还真是有趣呢。」

少年双手抱胸,佩服似的说道。

「感觉不像是文化上有隔阂的异乡语言。明明文法的基底几乎和现行的帝国语一样,语汇却几乎是源自古朱洽区域和乌奏。最有趣的是发音,并没有特别配合人类的口腔构造发展。感觉比较像兽人们咬字的方式。」

少年开始嘟囔些困难的事情。

尽管发音多少有些奇怪,但少年现在说的无疑是和缇亚忒相同的大陆群公用语。

「……你真的是,第一次说这个语言吗?」

「这点程度难不倒我。你使用的应该是经过特别设计,大幅降低学习难度的人造语言。而且设计得相当出色。」

少年点头说道。

「举例来说。就像是发明者被要求立刻创造出一种有效率的新语言,从明天开始就要让全世界使用一样。这样我一定也会创造出类似的语言。从现有的各种语言中收集最好用的部分,然后拼凑在一起。」

「语言可以像这样直接创造出一个新的吗……?」

「只要拥有庞大的知识与教养,以及从中培育出的品味,再加上充足的时间和人手就有可能办得到。虽然普及时又要另外费一番工夫。」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之后也想尝试看看。感觉会变成一场有趣的思考实验。」

明明语言应该相通,讲的话却让人完全听不懂。

「学者。我确实是个学者呢。帝都的居民只要看见这件长袍,应该一眼就看得出来吧。」

话虽如此,缇亚忒也只能露出困惑的表情。

「以你使用的语言,该怎么说才好……我的职位是神圣帝国的最高学府,贤人塔的紫饰最高等。」

「……喔。」

或许是因为勉强用大陆群没有的语言翻译,这个职位名称听起来有点奇怪。不对,即使不考虑这点,缇亚忒也不可能理解基于陌生国家的陌生制度设立的职位名称。

「头衔不过只是头衔,但如果能因此做到更多事,那也算能力的一部分。能进入的书库等级改变,晚餐的预算也能大幅提升。当然,即使没有这些东西,我依然是超一流。先不管这些事……」

少年用手指轻敲了几下桌子。

「你到底是什么人?」

「嗯,果然会被问到这个……」

这点也在缇亚忒的预料之中。

『她不是准勇者吗?』

「现任的准勇者们的特征,我大致都知道,但全都不符合。」

少年摇头否定爱玛的疑问。

「虽然也有些冒险者拥有圣剑,但你实在太不知世事了。虽然给人的感觉比较像是祝圣过的骑士,但如果有骑士在帝国内活动,可是会酿成国际问题。」

「什么?」

少年不断说出缇亚忒听不懂的词汇。大概只有那些词是用帝国语说的吧。

「这世界上也是有不隶属于任何势力的民间高手,但那样的人应该会更超脱尘世,与你的形象不符。顺带一提,据我所知,那把伊格纳雷欧现在应该正被用在北方的战场上。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

缇亚忒在心里暗叫不妙。

妖精们将理应独一无二的遗迹兵器带到这里后,看起来就像凭空多了一把。应该早点察觉这个可能性。

「包含来路不明的语言在内,目前没有任何资讯足以推测出你的身分。你到底是什么人?」

「呃……」

缇亚忒有点困扰。

她一开始觉得该随便撒个谎敷衍过去,但立刻觉得有困难。她不觉得对方有这么好骗,自己也不擅长捏造故事。

顺带一提,她原本就不喜欢靠说谎度过难关。

「兵器。」

「嗯?」

「虽然我外表是人类,但真面目是秘密兵器。这样讲你信吗?」

认定对方不会相信的缇亚忒,轻松地如此回答。然而──

「喔,原来如此。」

少年坦率地点头接受这个说法,反倒让缇亚忒大吃一惊。

「咦?这样你也相信?」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咦咦咦?」

「不晓得是不是最近的流行,我这阵子也摧毁了几个那种性质的组织。像是巴洛特虹誓团、棺座联盟和蓝德盖特家族。最近这些组织大多和真界再想圣歌队True World有关。他们正在研究各种能澈底改变人类存在模样的诅咒,也因此创造出不少副产品。广义上来说,那些勇者也是一种因为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导致人生被改造进而诞生的兵器。」

「呃,意思是人族……人类也会将相同种族的同伴改造成兵器吗?而且这种事目前正在大流行?」

「那当然。」

搞什么,地上也太可怕了吧。

「所以说,如果你只是单纯迷路的兵器,事情就简单了。如果对改造你的组织心怀怨恨,可以去赞光教会。他们会帮你击溃那个组织。不然的话,我推荐你登记为冒险者。无论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过活,有个头衔还是比较方便。可以靠那个头衔节省许多世间的麻烦。」

「啊哈哈……」

缇亚忒露出苦笑,在脑中的角落思考其他事。

(总觉得让人想起了威廉呢。)

少年说的话和威廉完全不同。不如说算是完全相反。

威廉•克梅修二等技官认为所谓的头衔,不过只是装饰品。他不管对谁都用一样的语气,也不曾用他那还算高的地位逼迫任何人──至少在缇亚忒所知的范围内是如此。

这个少年说的话应该是正确的。威廉那些不在意头衔的举止,确实让他被迫承受了许多世间的麻烦。

「不过看来你不是那种类型的人呢。那就这么办吧。」

少年用手指轻敲桌面。

「关于你目前隶属的组织、目的和打算为此采取的手段,有哪些是可以回答的?」

「呃,这个嘛……」

这问法还真是复杂。看来这位少年改变了试探的目标。他想评估的并非可疑人物缇亚忒的来历或危险程度,而是她行动时会以何种方式思考。

缇亚忒稍微思索了一会儿。

「……每一项都是有必要时可以说。但现在还无法判断是不是时候。」

「原来如此。那请你先回答一个问题。」

少年用手指抵着自己的下巴──

「你是否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奇怪。」

缇亚忒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

等她察觉这是个败笔时,已经来不及了。少年弯曲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中计了。

这个世界是〈最后之兽〉的结界。而在这里正常生活的居民,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如果是「在这个世界正常生活的居民」,应该不会对那句话有反应。

(不仅看穿我隐藏的底牌,还引诱我上钩……!)

缇亚忒反射性地压低姿势,准备战斗。少年见状,往前伸出双手表示自己没有要战斗的意思。

「别这么警戒。这对我来说是个难解的谜团,我当前的目标就是解开这个谜。而你似乎就是我寻找的线索之一。」

一只猫爬上椅子,坐在少年的大腿上。它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后,就将身体缩成一团。看来它似乎很喜欢长袍的布料。

少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你也是因为有想解开的谜团才来到这里吧?那我应该能帮得上忙。这时候还是积极一点,和我联手比较明智吧?」

「唔。」

缇亚忒懊悔不已。

这位少年简单来讲,就是个性很差。

不过与此同时,正因为他差劲的性格表露无遗,看起来也不像隐藏了什么奸计。而她也切身体会到少年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学者。所以这个提议与其说是值得考虑──不如说是求之不得。

「……我知道了。」

缇亚忒垂下肩膀,放松全身的力气。

「小极星──」

「别省略我的名字。」

少年大声斥责。

「呃,那个,极星大术师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奇怪对吧。」

「没错。」

「可以告诉我,你是因为注意到什么才这么想吗?」

少年不屑地哼了一声。

「虽然你会问这个问题也很正常,但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少年用手指轻敲桌面。一只躺在桌上的猫因为讨厌这个声音,缓缓起身跳到地板上。

「简单来讲,就是在这里的生活。」

「生活。」

无法理解少年话中之意的缇亚忒,只能复诵他说的话。

「就我所知,人类现在正面临相当危险的状况。而且还是过去数百年来未曾出现过,可能导致种族灭绝的危机。大量繁殖的豚头族出现在各地,有些甚至组织了军队;新旧的古灵族Elf在数个国家扩展森林面积;土龙族Morrighan似乎也出现了稀世天才,开始将新型的人类歼灭兵器投入战场。」

「是……是这样吗?」

「没错。爬虫族Reptrace枪械兵的威胁性也增加了。他们的个性天生很一板一眼,原本就适合使用机械装置吧。自从和擅长机械技术的土龙族联手后,他们的威胁性就增加了。」

(啊……嗯。原来如此。)

缇亚忒想起天空上的那些军人同伴后,觉得爬虫族会有这样的评价也很正常。当然,她没有实际说出口。

「最后连幸存的星神也展开行动,打算和那些家伙结盟将所有人类歼灭。恩格雷涅斯的水闸也快到极限了。」

少年耸肩,摇头说道。

「虽然人类在地上支配的领土最多,但与其他的土地全都是敌对关系。等于在势力上并未占有优势。现在的繁华是建立在各种危险之上,不论何时毁灭都不奇怪。然而,我却在这种地方过着这样的生活。」

少年轻啜了一口茶。

「这太奇怪了。」

「咦,什么意思?」

缇亚忒跟不上少年的说明。

「你是学者吧?忙着和其他种族打仗也很奇怪吧?」

「因为我是比一般军队还要擅长歼灭作战的学者啊。」

哪有这种学者。虽然少年讲得毫不犹豫,但该不会两人对「学者」的定义其实不太一样吧。

「不只是我。人类的主要战力都在这一带悠闲度日。凯亚、艾米莎、荣提斯兄妹中的哥哥、巴达尔顿、卢西欧尔的牧童、亚内兹•汉森,甚至连黎拉•亚斯普莱都在。」

「咦、咦?」

即使少年接连讲出一连串的人名,缇亚忒当然不认识那些人。

从话题的走向来看,那些应该都是在人族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而且恐怕都是实力足以和敌对种族的军队对抗,货真价实的英雄吧。

「知名的战力几乎都不在最前线。无论怎么想都太不自然了。而且还没有人觉得这样不对劲。就连现在说出这些话的我,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察觉情况有异。简直就像是……」

说到这里,少年停顿了。

缇亚忒等了一会儿,但少年迟迟没有开口。

「简直就像什么?」

「……不,没什么。」

少年用力摇头。

然而即使他没有说出口,缇亚忒也大概猜得到他刚才在想什么。虽然毫无根据,但这个推测应该没错。

简直──就像剧院一样。

缺乏现实感,背景设定也不连贯。扭曲的登场人物们对此都不抱持疑问,或是被分配到不会产生疑问的角色。

总括来说,这个世界本身就像是被创造出来的──而且还设计得不怎么精细。

缇亚忒发现少年已经察觉到这点,还有即使已经察觉,依然无法全面接受这件事。

(……怎么办。)

缇亚忒在小心不被少年发现的情况下轻咬嘴唇。

这位少年是个超乎想像的有力线索。虽然身为这个世界的居民,但他对这个世界的特殊构造理解得十分深入,到了令人惊讶的程度。假如缇亚忒毫不保留地揭露自己的身分──亦即连同悬浮大陆群和〈最后之兽〉的事情都说出来,他应该也会通盘接受吧。

不过无法预测他在理解一切后,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这位少年是人族,而且不论状况多诡异,他仍是这个世界的居民。

缇亚忒现在是他周围世界的敌人,所以不晓得能信任他到什么程度。或是即使信任他,也不晓得在这个状况下能让他掌握多少主导权──

(所以我就说我不擅长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了。)

缇亚忒独自在心里大声抱怨。

她甚至无法轻易决定接下来该慎重还是大胆。

至少,至少还需要一个判断材料──

『我回来了。』

伴随着这道悠闲的声音,爱玛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事先启动了护符,连身为异国人的缇亚忒,都能纤细地感觉到她的语气极度缺乏紧张感。

『我回来晚了。呵呵,我有带礼物回来喔。是利托利戴尔亭的松饼。』

少年用地上的语言说了些什么后,换来了『不对,这才不是乱花钱,是纪念今天遇见了很棒的客人』的反驳(?),接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走进厨房。

少年无奈地垂下肩膀。

虽然现在才这么说有点晚,但这两人真的很奇特。

明明无论性格或行动都搭不起来,却又让人觉得在奇妙的地方心灵相通。而且两人似乎是一起生活。即使如此,两人看起来也不是姐弟或恋人这类浅显易懂的关系。

『小极星,你的红茶要加几颗方糖?跟平常一样吗……咦,但你不是说过不加糖直接喝马上会肚子痛……真是的,要是等一下后悔我可不管喔。』

缇亚忒心不在焉地看着两人开心地对话,同时思索。

(唉……人与人之间有各式各样的关系,没必要追根究底。)

从厨房里传来甘甜的香味,让缇亚忒的鼻尖动了一下。

6. 边境城寨与救世主歌姬

世界树是什么?

根据赞光教会流传的神话,那是世界的中心,同时也是支柱和楔子。说得夸张一点,就是这个世界本身。

过去星神们创造这个世界时,也同时创造了世界树。神话学者们表示,虽然世界树的外观真的像棵树木,但本质上比较接近书籍。构成巨树的树根、树干和枝叶,全都记录着庞大的情报。而且配合树木的生长,内容也会持续变化。据说其内容包含了这个世界的「现在」,以及所有的过去和未来。

只要能实际碰到世界树,就算只读取其中的一小部分,也能获得人类纵使花费一生也无法触及的睿智吧。

(……这些说法虽然不完全错误,但似乎并不正确。)

世界树并非记录了这个世界的一切。而是因为投影了世界树的纪录,这个世界才得以存在……这项资讯是来自青年隶属的组织。

所以,只要直接改写世界树的情报,就能窜改这个世界的样貌。尽管这些话听起来很不现实,但也有实例。正因为过去有人将「这世界有着守护人类,最强无敌又不幸的圣人存在」这条记述变成现实,名为正规勇者Legal Brave的系统才会持续运作至今。

这些都是被赞光教会认为会蛊惑人心而封印起来的禁忌知识。

青年觉得这个判断是正确的。这些资讯对人类的生存来说并非必要,不如说只会造成危害。眼前的世界并不稳固,而是轻易(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就能被改写的存在──即使传播这样的讯息,也只会散播无意义的不安和绝望。

「但我们知道真相。知道世界是这样存在,也只能继续像这样存在──」

青年轻声低喃的这句话,似乎被听见了。脸看起来红通通的值班人员,笑着表示:「这是卢西欧尔灵庙的污秽之歌吧。」

「不愧是吟游诗人,连自言自语都能透露出涵养呢。」

「别调侃我了。」

青年一脸厌烦地回应。

吟游诗人这个称呼当然不是青年的本名,而是在他的同伴们──聚集在这座城寨的兵团战士们之间流传的通称。一开始只是因为青年的五官给人那样的感觉,外加身材瘦弱,以及讲话很像知识分子等理由。

相较于其他受过战斗训练的成员,青年确实既无力又不怎么健壮。这些形容青年自己也承认,但他的正职并不是什么音乐家。不仅如此,他甚至能自豪地表示自己对唱歌、乐器、作词和作曲全都一窍不通。

「有什么关系。我们身处边境的恶劣战场,每天只有一堆猪头能看。在感性枯竭前,讲一、两个有趣的故事安慰一下我们也不会有报应吧。」

「我不觉得你们有这么纤细。而且……」

那是歌声。

隐约能听见一阵真正的歌声乘风而来。

歌声听起来并不壮阔,也不激烈,连歌喉也称不上特别好。

但少女的歌声朴实又温和,能够直接渗入人心。

「……明明这里已经有一位歌姬了,被人那样称呼实在太难为情了。」

青年小声嘟囔。

「你说得没错。」

其他人也跟着轻声笑道。

最强的士兵和武器,其实是女孩子。这种事在历史上似乎很常见。

仔细想想,确实是如此。提升男性士气最快速的方法就是女性,这样的说法的确很合理。

男人爱耍帅的性格意外地不容小觑。在战场这种极度混乱的环境,即使士兵们在多次经历生死关头后,连胜利、荣誉和尊严都抛在脑后,在最后的最后还是无法舍弃「这个原则」。

那就是不能让女性看见自己丢脸的一面。

光是这样的坚持,就可以赋予原本只能等死的软弱士兵最强的活力。而他们正在位于世界边境的战场,亲身印证这个道理。

在城寨的中庭,少女与一群彪形大汉围坐在火堆旁。

即使语言不通,还是能感觉到歌声中的温柔。伴随着异乡的歌词,像是哄小孩入睡般的温柔声音平静地在周围荡漾。她唱歌的技巧并没有特别好,声音也没有优美到令人惊艳的程度。一个率真自然的少女,唱出平凡无奇的歌声。

经过千锤百炼且外表粗犷的大汉们聚在一起,个个表情安详地专注聆听。平常总是自然地讲出下流笑话的男人们,只有现在静默不语。

每个人都变得宛如向往恋爱的青春期少年。

或是对教会的女神像侧脸抱持着淡淡憧憬的孩童。

简单来讲──对于这些差点对战场感到绝望的人来说,这位有着柠檬色秀发的少女已经成了他们内心的支柱,同时也是让他们想尽可能活久一点的理由。

一朵坚强地在荒芜的战场上盛开的小花。

(可以体会他们的心情呢……)

此时,歌声中加入了笛子的伴奏。

仔细一看,演奏者是一位光头上有片大伤疤的佣兵。那位佣兵在拿剑前曾参加过乐团,是位货真价实的前音乐人。而为什么不是他被称作「吟游诗人」,这点实在让青年难以接受。

城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对这场战役感到绝望。

世界树刚好位于人类在大陆上的势力范围外侧。这座城寨当然也一样。离人类能够放心生活的城镇或村落十分遥远。

这个兵团是以隶属某个思想团体的同伴们为中心,加上后来雇用的佣兵和冒险者Adventurer组成。所有人的共通点是即使明白可能会丧命,依然为了挑战世界树来到这里。

他们士气高昂,训练也很精良(虽然有像被称作「吟游诗人」的青年这样的例外)。

不过即使如此,敌人──豚头族的数量依然多到让他们难以对抗。

无论他们的作战进行得多顺利,战力依然会随着每次交战减少。伤患和死者的数量都持续增加。战况拖得比预期还久,储备的物资也持续减少。

想以胜利为目标继续战斗下去,实在太过困难。

所有人都开始思考自己会怎么死在这里。

六天前。

一位有着柠檬色头发的少女出现了。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到正被战火燃烧的森林里,挥舞着具备惊人力量的圣剑,解救了青年吟游诗人的性命。之后她答应了青年的请求,留在城寨里和同伴们一起战斗。

即使只看战力,她也是极为可靠的援军。圣剑全都是极为强大的兵器,既然能够挥动这种武器,表示少女具备控制魔力的技术。当然,无论个人的力量再怎么强,都无法大幅扭转战局──但有些地方确实改变了。必须舍弃的战场和同伴也减少了许多。

不用说她除了作为单纯的战力以外,还带给了他们非常多的救赎。

因为语言不通,加上即使透过卡黛娜沟通,她本人也有些不方便说明的部分,所以无法得知她的身分。

但还是能够推测得出来。

(她大概是赞光教会的勇者吧……)

虽然青年不知道少女使用的圣剑名称,但他一眼就看出那是高位的圣剑。一般不会让那么年轻的少女使用那种武器。就青年所知,只有以神圣帝国为根据地的赞光教会可能做出这种不寻常的事情。

听说许多隶属于赞光教会的勇者都不是帝国出身,所以那位少女使用的语言才不属于附近的任何国家吧。

如果这个推测正确,他们只需要心怀感激地让少女保护就好。据说勇者是守护人类的圣人,而且这与他们个人的主义、主张或利害得失无关。他们会自动战斗,只要是人类就有权利享受他们带来的恩惠。虽然这样也让人不太畅快。

当然,也有可能认为她是勇者的推测与真相相去甚远。不过目前没有确认这点的手段,更重要的是──

「既然她本人不想说,就不该深入追究吧。」

青年苦笑地搔着脸说道。

城寨内的所有人都已经对这场战役感到绝望。

而人身陷绝望时,无可避免地会渴求希望。无论那位少女是什么人,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一阵不懂得看气氛的钟声,宣告敌人来袭。

少女的歌声停止。原本听得像孩子般陶醉的男人们,全都瞬间变身成历经百战的猛将。

东面城墙的哨兵大声喊了些什么。如果是经过训练的军队,应该会用更快的方式将情报精准又迅速地传达给指挥系统吧。但这个兵团并非军队,所以只能用比较笨拙的方法。简单来讲,就是在城寨各处配置几名负责传达的成员,透过他们向城寨内的所有人散播相同的情报。因此所有的兵团成员几乎都是同时掌握了详细状况。

城寨内首先收到了有威胁正在接近的情报。

到目前为止都很正常,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不如说在和豚头族战斗的期间中,没有威胁的日子还比较少。所以问题在于威胁的内容。

如果只有看见十几只豚头族,应该不会敲钟敲得这么急。这表示这次的访客应该是超过一百只的大军。

「……这下不妙了。」

青年按着自己的胃,轻声说道。自从他来到这里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也经历过几次原本认为必死无疑的战役。即使如此,在战斗即将开始前,他还是会不舒服到想吐。

青年压抑着想去厕所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的冲动。就在他准备穿上皮甲时──虽然尺寸不合并散发奇怪的臭味,金属零件摩擦到皮肤时也很痛,让人不太想穿,但因为能够提升这具虚弱身体的生存率所以不得不穿──

他不小心弄掉了一个金属制的胫甲。

刺耳的声音响起,让他漏听了哨兵在同一时间大喊的内容。他抬起头,发现周围的人接连陷入动摇。

(怎么了?)

青年停止穿皮甲,认真倾听周围的声音。他听见了喧嚷声。不会吧、是不是看错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虽然听到了许多声音,但几乎都是相同的意思。难以置信,以及不想相信。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青年准备站起来就近拉一个人过来问时,哨兵再次喊出大概和刚才一样的内容。

青年听见后,觉得难以置信。是不是看错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出现。青年自己在脑中重复了刚才听见的那些话。

哨兵喊出的内容是──

「有龙直直朝这里飞过来──!」

龙Dragon。

不用说也知道,那是这世界现存最强的物种。

而那对人类来说,是无法反抗的绝望象征。

7. 第三十四天的少女

这里现在似乎是这块大陆上规模最大的城市。

当然这座都市另外有正式名称,只是没有人在用。

这里通常因为是帝国首都,而被简称为帝都。

(嗯嗯。)

帝国原本就是新成立不久的国家,这座都市存在的历史也不长。这座城市的基础──或者应该说前身本来就很老旧,所以包含了部分像旧街区的地方。刻意模仿那些旧街区景观打造的区域,形成了巧妙融合新旧风格的景象。

(嗯嗯嗯。)

新区域是迎合前代皇帝的兴趣,总之在各方面的规模都很大。这里有宽广的道路、高耸的建筑物,以及贯穿城市中央后仍一路延伸下去的大道。位于都市中央的王城更是雄伟到即使远望也让人惊叹的程度。

帝都的这一带,似乎被称作第二街区。

她也被吩咐不要靠近其他街区,尤其是西侧的第六街区治安非常不好。从对方的说明推测,不同街区的景观应该也不同。坦白讲这实在很令人在意,不过现在应该先压抑一下好奇心。

(只有无征种这点,也让人觉得很不自然……)

她一直不断感觉到视线。

缇亚忒重新走在路上后,发现自己的外表在这里似乎有点显眼。虽然她的外表也是无征种,但看来问题出在其他地方。也就是说人族本身并不会有像缇亚忒那样亮丽的绿色头发。

(……不如说这种颜色的头发,在这里就像是一种「特征」……)

这与其说是出乎意料,不如说根本无法预料。没想到能在这里获得不被当成无征种的经验。

虽然这样不太恰当,但缇亚忒还是觉得内心激昂不已。

不管是假货或幻觉,这里仍是古都中的古都,是存在于超越了历史,本应早已消失在传说彼端的场所。单纯只看年代的话,就连科里拿第尔契市都无法比拟。即使如此,这里的街道看起来仍相对较新──维持着刚建好没多久的样貌。是超古老的城市在变得超古老前的年轻时代。

悬浮大陆群的居民不太清楚人族的文化。所以许多创作者只能以想像来弥补这方面的欠缺。总之,许多故事创作都是以这个时代为舞台,其中也包含了几部(以缇亚忒的标准来看)堪称名着的作品。

(呼──)

察觉自己呼吸变凌乱的缇亚忒,重新环视周遭。

毕竟人族等同是暴虐无道的象征。在空中生活的时候,缇亚忒一直把这里妄想成是个充满血腥与暴力,或是用金光闪闪的景色掩盖各种污秽的地方。然而实际亲眼见过后,就会发现虽然这里有许多独特的景致,但其实和缇亚忒熟悉的空中城市没什么差别。

她想起小时候透过映像晶石观看的故事。或许是预算不够搭摄影棚,导演只安排几名无征种站在某个街角,就把那里当成「人族城市的街景」拍摄。虽然世间的评价大多是「不够刺激」或「一点都不有趣」,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样或许相当贴近现实──

(喔。)

缇亚忒想起现在不是兴奋的时候。

她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于是缇亚忒勉强迈开不知何时停下的脚步,开始赶路。

爱玛表示缇亚忒想在这里住多久都没问题。

缇亚忒也接受了她的好意。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天。

『我回来了。』

缇亚忒向爱玛和少年(不晓得叫极星什么来着还是小极星或术术的人)学了一些能在这里使用的语言。这句用在回家时打招呼的话也是其中之一。因为还不太习惯,所以口音应该很重,但这种话只要意思有通就行了。

「哎呀,你今天回来得真晚。」

小极星少年(暂称)从隔壁房间探出头,以极为流畅的公用语说道。他明明也是在用不习惯的语言,两人之间却有如此大的差距。

「你只是去买蛋和青菜吧,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我没遇到什么事。」

缇亚忒搔了一下头。因为得压抑想到处逛的欲望,才花了这么多时间──这种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缇亚忒学了一些这里的语言和文字后,开始出去帮忙跑腿。

然后,她确定了这里的市场运作方式,和悬浮大陆群没什么差别。

(拜此之赐,我知道了不少事情。)

除此之外,她还有几个发现。例如蔬菜是非常便宜的商品、市场卖的蛋几乎都是鸡蛋,以及没有人在卖漩涡蚯蚓或钢铁蝇卵这类不合无征种胃口的食材等等(虽然这也是理所当然)。

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事实──在这个地上世界,有着悬浮大陆群无法指望的广阔大地。正因为有广阔的大地,才能开拓宽广的田地或是在宽阔的放牧地放养家畜。此外,因为只需要满足人族的胃,所以生产的物品种类也不用太多,可以将资源用在提升这些物品的生产效率上。结果就是导致蔬菜的价格下降。

(嗯,地上世界还真是不容小觑呢。)

缇亚忒同时达到了调查敌阵、游山玩水和满足对知识的好奇心等目的,度过了一段充实的时间。虽然不确定这对完成她们的任务有没有直接帮助。

但先不管这个──

「咦?爱玛小姐人呢?」

她偷看了一下厨房,但没发现这栋房屋的主人。

「她又被叫去练兵场了。傍晚就会回来。」

「哎呀。」

缇亚忒不懂为何普通的城镇女孩会被叫去练兵场。不过仔细想想,爱玛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的城镇女孩。虽然缇亚忒刻意不去深究,但她应该也背负着某种沉重又复杂的状况吧。

(既然不能详细说明自己的身分,就不该深究别人的事情……)

作为一个背负着沉重又复杂状况的人,缇亚忒心里也有许多感触。

总之先从能做的事情做起吧。

她将购物篮里的东西放到该放的地方,顺便挑了几个比较不新鲜的水果放到调理台上。就当成今天晚上的点心吃掉吧。

「顺带一提,关于你拜托我调查的事情。」

从隔壁房间传来术术少年的声音。

「我刚才收到报告了。」

「咦,真的吗?」

缇亚忒冲出厨房。

然后冲向放在桌上的那叠像报告书的文件。不过她看不懂,所以只能推给少年。

少年像是觉得无趣般的开始朗读推给自己的文件。

「呃,你是在找很大的黑色头盖骨、飘浮在空中的鱼,还有和骑乘的马一体化的骑士吧?目前没有任何有意义的情报,也没收到这类怪物Monstrous的出没报告。」

居然说是怪物。

他们三位再怎么说也在创造世界这件事上扮演着重要角色,居然这样称呼他们。不过缇亚忒隐瞒了他们是地神Poteau的事实,所以也难怪少年会这么认为。

「再来是高大的老人、小女孩,以及打扮成随从的兽人吧。符合这些描述的对象太多了,根本无从筛选。虽然跟人类一起生活的兽人很罕见,但还是有一定的人数。」

这么说也对。虽然不知道这个「帝都」是以多大的规模在重现过去的情景,但这里至少也有成千上万──或甚至更多的居民。如果只能提出模糊的线索,会很难找人。

「嗯,这样啊。」

缇亚忒原本就没对这次的调查抱太大的期待,但也并非毫无期待。如果没有获得成果,还是会感到沮丧。

「最后是在最近几天突然现身,带着圣剑且不会说本地语言的四名女性。这部分也没收到相符的情报……」

「这样啊……」

「……但有个补充事项。」

「咦?」

缇亚忒忍不住抬起原本垂下的脸。

「带着圣剑,而且不会说本地语言的少女。有找到一个符合这些条件的人。」

「咦……这样不就……」

满足了所有的条件吗?

「但完全不符合一个理应最重要的条件。如果这个人是你说的『最近分散的同伴』,那各方面都说不通呢。」

缇亚忒皱起眉头。她无法理解少年在说什么。

少年用力叹了口气。

「我告诉你地点,你自己去确认吧。」

帝都第三区的中央大道。

在某个不论白天晚上都很热闹的区块,稍微绕进小巷子后就能看见的餐厅。

称不上宽广的店内,塞满了许多人族。种类丰富的辛香料和烤肉,以及强烈的酒味刺激着鼻腔。尽管客人(的种族)完全不同,这里还是让人不经意地联想到护翼军的餐厅。

在那当中──

『来了~D桌要两份炖肉定食,浊酒和综合果汁酒各一杯;A桌要再续一盘小菜;C桌要再续一杯浊酒,干脆整桶给他吧;然后E桌要主厨的随兴赌博套餐,顺便附送他胃药吧。』

在热闹又忙碌的店内,一个穿着服务生制服的少女忙着到处走动。

缇亚忒惊讶地瞪大眼睛。

少女刚才说的当然是地上的语言,缇亚忒几乎都听不懂。所以并不是那些话让她感到惊讶。

「优蒂亚?」

简单来讲就是这样。

双手端着料理托盘的少女瞬间停止动作,将头转了过来。

「哇,这不是学姐吗?」

裙摆很短的裙子上面,罩了一件附荷叶边的围裙。那应该是这间店的制服吧。穿着可爱服装的优蒂亚,看起来和缇亚忒一样惊讶。

「等一下,你在这里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正在打工。这里给的薪水不错,还有员工餐喔。」

「我不是在问这个。」

「我知道啦,但说来话长,请你稍等一下,就快到休息时间了。」

「啊……嗯……」

「要喝点什么吗?我推荐杜杜蛋奶昔,我请你喝吧。」

「呃,那就麻烦你了。」

缇亚忒顺从地在墙边找了个小小的单人座坐下。她将吸管插进送来的杯子,吸了一口。好甜,好好喝。

(……呃。)

脑袋还转不过来。总之幸好优蒂亚平安无事。还有幸好她看起来很有精神。

之后,如同优蒂亚刚才所说。

过不久就到了她的休息时间。因为在店里不方便说话,她们从后门来到没什么人的外面。然后──

「优蒂亚,那个……」

想重新搭话的缇亚忒突然被打断。

优蒂亚冲过来将手环在她的脖子上──

「……是学姐耶。」

抱住了她。应该说,紧紧抱住。

真是出乎意料的反应。虽然优蒂亚原本就是个率直的孩子,但很少对缇亚忒这些年长者展现出这种态度。

「那个……优蒂亚?」

「学姐都去哪里做什么了。我一个人很不安耶。」

该怎么说才好,虽然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呃,优蒂亚,你看起来已经习惯这里了。好像还会说这里的语言。你什么时候学的啊?」

「毕竟我来这里之后,一直受到这里的照顾。」

「一直?」

这说法感觉有点奇怪。

距离缇亚忒闯入这个世界后在帝都的街上回过神,还不到三天。至少缇亚忒主观上是如此。无论优蒂亚再怎么亲近人,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变得如此习惯这里。

就在缇亚忒思考这是怎么回事时──

「嘿!」

优蒂亚用指尖抓住了缇亚忒的衣领,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腰间。重心移动。被突袭的缇亚忒重心往前滑。

(啊。)

等缇亚忒察觉这是摔技时,身体已经自动做出反应。

缇亚忒主动扭转下半身让身体加速往前倒,然后一只手扫向优蒂亚的脚,另一只手将她的脖子稍微往横向推。从揪住对手到摔出去的过程中,两人的力道会结合在一起。这时候攻击和防御的差距极小。虽然要看双方的技术,但只要稍微干涉就能轻易扭转局势。

首先是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是吃痛的惨叫。背部落地的优蒂亚被摔得头昏眼花。

「……进攻得不错,但突袭还不够熟练。」

优蒂亚并未累积多少战斗训练。从这点来看,她这招已经算是及格了。但她这次挑错对手了。面对曾和护翼军的猛将一起锻炼……还长期陪可蓉一起练习的缇亚忒,这招还不到能及格的程度。

「所以,你这是在干什么?」

「哎呀……」

优蒂亚仰躺在地上,尴尬地笑了。

「我一直想和同伴见面,今天总算遇见了学姐。所以怀疑你可能是〈最后之兽〉的人偶,想说只要摔一下应该就能确定。」

嗯……这么说也有道理。仔细想想确实是如此,会有这样的疑惑也很合理。

结果就是优蒂亚证明了自身的清白。虽然缇亚忒有手下留情,但她被摔出去后,身体并没有产生变化。

「能够和想见的人见面的世界啊……」

缇亚忒想起之前进入〈最后之兽〉的世界时的事情。自己在那里见到了谁呢。

那人的背影看起来十分苗条,是个与当时的缇亚忒差不多年纪的妖精兵。

天蓝色的头发随风飘动。

对方稍微回过头,露出笑容。

她的嘴巴动了一下。虽然没听见声音,但话语还是传达了过来。

──你很努力了。真厉害。

──谢谢你来见我。

──但我已经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了。

──你想再见一面的对象,是在这段回忆的外面吧──?

哎呀,真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美丽了。太帅气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学姐真的美得太过分了。换句话说,就是被澈底美化了。因为是从一直憧憬着她的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心里抽取出来的回忆所创造的幻影,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

然后,那段美丽的回忆……被当时的缇亚忒亲手破坏了,就像其他同伴们所做的那样。她借此脱离了虚幻的世界。

「因为听说过这些事,我才想说如果有谁出现在我面前,要先怀疑一下。」

「优蒂亚。」

「如果不尽快破坏冒牌学姐,之后应该会很难受。」

啊──原来如此。感觉能够体会她的想法。

「我知道了。先起来吧。我来帮你上一课。」

「咦?」

「你刚才摔人的动作很漂亮。如果对手是外行人就很完美,但正因为动作很漂亮,所以也容易被对手反击。攻击高手的时候,必须再多下一点功夫。比较正统的方式是用假动作破坏对手的重心,但如果对手比自己强可能会反过来被利用,不适用这个状况。」

「呃……学姐?」

「就叫你站起来了。」

缇亚忒抓住优蒂亚的手,用力将她拉起来。

顺手拍掉沾在可爱的服务生制服屁股上的尘土。

「其中一个方式,是事先预测对方的反击并设下圈套。以前可蓉一直试着对威廉这么做。虽然当时不是利用对手的招式,而是让对手的攻击扑空,但原理大致一样……你当时还小,应该不记得了吧。」

「嗯、嗯。」

「那就只能透过实战抓住感觉了。优蒂亚的运动神经不错,应该很快就能学会。试个几次就能有一次把我摔出去吧。」

缇亚忒一方面表示自己不会轻易被摔出去。

另一方面也透露出会奉陪到自己被摔出去为止。

「……喔……喔……这样啊……」

优蒂亚的眼神游移了一下后,尴尬地笑了。

「学姐果然是冒牌货呢。未免太帅了。」

「哎呀,哈哈哈。」

缇亚忒自己也有点这么觉得。但这也无可奈何。

因为她现在有点想在学妹的面前耍帅。

然而并没有一直耍帅到最后。

优蒂亚不断挑战缇亚忒,但每次都被轻易反摔,不知不觉间她的休息时间就结束了。

虽然缇亚忒已经尽可能手下留情,但直到优蒂亚下班后又过了好一段时间,优蒂亚才成功把她摔出去。

在那之后──

「仔细想想,如果要让我遇见想见的对象,比起缇亚忒学姐,应该是阿尔蜜塔会先出现吧。」

优蒂亚若无其事地说了这样的话。

你这家伙──缇亚忒不悦地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过了一个月?」

这实在太让人惊讶了。

接着缇亚忒立刻捂住嘴巴。两人正位于优蒂亚寄宿的某个有点破旧的房间。这里说话不能太大声。

「没错。我是在前面那条河附近醒来,当时大家都不在,周围又都是不认识的无征种,还有许多宏伟的建筑物。让我不知如何是好。」

缇亚忒自己前几天也遇过相同的状况,所以相当感同身受。不对,一直在六十八号悬浮岛生活的优蒂亚受到的冲击应该更大吧。

「要是阿尔蜜塔在,一定会比我先陷入惊慌,这样我就能保持冷静。一个人的话,我就只能自己陷入惊慌了。」

「……你们感情真好。」

「然后,因为有亲切的大叔和大婶,误以为我是从遥远国家的特殊家庭逃出来的少女,让我在店里打工和帮我准备住处,我才勉强活了下来……今天已经是来这里后的第三十四天了。」

真是辛苦你了,幸好遇到了好人呢,虽然缇亚忒想了几个说法,但还是被这惊人的数字震撼到说不出话。

「我……是在附近的街道上清醒,但在那之后只过了不到三天。」

「咦?」

「虽然不晓得是哪里出现了偏差,但我们的时间对不上。」

可以想得到几个可能性。

例如,缇亚忒丧失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约三十天份的记忆。因为忘记自己在那三十天里做了什么,所以只有后来的记忆。

或是在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时间流逝的方式不只一种,在别处度过的一日,等于在这里度过的十日之类的。

又或者,入侵时分散的妖精们,各自降落在不同的地方。而当时不只是地点,就连时间都错开了之类的。

「……真是太乱七八糟了。」

尽管思考了许多可能性,但由于状况过于荒谬,一切都只是推测。如果现在立刻回到小极星(暂称)他们那里,或许就能验证第二个假设,也就是时间流逝速度不同的想法。

「这样剩下三人的状况,更令人担心了。现在已经完全无法想像她们会面临什么状况了……」

「啊。」

优蒂亚似乎察觉了什么。

她起身走向放在墙边的遗迹兵器──不对,是走向旁边的背包,从里面拿出一张折成四折的大纸张。

「那是什么?」

「这个世界的地图。上个星期终于用打工薪水买的。」

优蒂亚将地图摊开在地上。

那看起来不像印刷品,应该是打工的学生用手画的便宜货吧。画在品质不佳的纸张上的线条,连粗细和浓淡都不一致。不晓得是不是笔尖坏了,到处都能看见墨水的污渍。

「学姐有发现这个世界是仿照远古的地表世界打造的吗?」

「嗯。」

「不愧是学姐。虽然不晓得有多少地方一样,但至少这座城市的人族相信城市外面是长这样。这个点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帝都。」

优蒂亚指向差不多位于地图正中央的小圆点。

「这张地图涵盖的范围,大致就是人族目前的势力范围。外侧则是危险到还无人涉足,所以没有被画成地图。」

「外面还有吗?」

「据说无论是东西南北的哪个方向,都还没有人看过世界的尽头。」

这表示原本的地表世界可能比画在这块地图上的还要大。

「依照通说见解,地表世界在五百年前应该是由人族支配吧。」

「从人族的角度来看,或许是那样没错。说不定他们所知的世界仅限于这张地图上的范围,所以才认为自己是世界的支配者。」

「原来如此。」

这个考察确实足以让人信服。

「光是这张地图涵盖的范围,足以容纳几十个悬浮大陆群还绰绰有余了。」

这点听起来也很不得了。

三十四天。优蒂亚滞留在这个世界的期间,应该也有尽自己所能收集情报和思考许多事情吧。明明一个人应该会很不安,同时也非常担心同伴们(应该说是担心阿尔蜜塔)的安危吧。

虽然不能拿来比较,但缇亚忒到了第三天还什么都不知道,这让她感到有些愧疚。

「……然后,我工作的那间店有个常客,是个吹笛子的大叔。他以前是做类似佣兵的工作,经历过许多严苛的战场。」

缇亚忒觉得这话题很突然。

「其中有个叫『世界树之森』的地方。」

优蒂亚指向地图的角落。那里离帝都……虽然不晓得距离感,但可以确定相当远。

「他曾经在附近的城寨和豚头族的军队战斗过。当时的战力差距十分悬殊,就在他觉得已经没有胜算,思考该如何逃跑时,突然有位女神降临了。」

「女神?」

「呃,不是像星神那样真正的神,因为语意上有点接近土着精灵,所以应该只是一种文学上的表现。」

唉,这也是当然的。

「总之那位女神帮了他们许多忙。她展开背上的翅膀飞来飞去,挥舞巨剑打倒成群的敌人。因为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所以我本来没放在心上。」

优蒂亚用力吸了口气──

「听说那位女神,是个有着柠檬色头发的女孩子。」

原来如此。

缇亚忒总算理解优蒂亚想说什么了。

「如果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和地点有落差。」

优蒂亚的脸色变得苍白。

「──该不会阿尔蜜塔……」

优蒂亚没有把话说完就陷入沉默。

「还是别太往坏的方面想,我们现在掌握的情报还不够。」

缇亚忒轻轻摸着优蒂亚的头说道:

「我现在也有想思考的事情以及想商量的对象。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尽可能展开行动,之后再来做最坏的打算吧。」

「……嗯。」

优蒂亚点头。

缇亚忒露出微笑,只在心里强忍着后悔的心情。

珂朵莉学姐,拜托你。

我想成为这个学妹,以及其他学妹们内心的支柱。

所以就算只有现在也好,请把你的帅气──

把足以展现出可靠背影的坚强借给我吧。

8. (我)

少年今天心情很好。

今天的晚餐似乎有羊肉派可以吃。

派。

少年记得那是一种好吃的东西。

所谓好吃的东西,就是只要一放进嘴里,心情会变得愉快。那种愉快也会自然地表现在脸上。

因为是艾陆可教他何谓好吃的东西,所以他对好吃的定义和艾陆可一样。艾陆可在吃同样的东西时,会露出陶醉的表情,所以自己应该也是类似的感觉吧。

「真令人期待。」

艾陆可笑着说道。

所谓的期待,是因为想像开心的未来而感到喜悦。喜悦增加是件很好的事。所以艾陆可笑了。

艾陆可的笑容就是少年的喜悦。所以少年也笑了。

少年原本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是自己的事情,还是其他事情。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些事情他全都不知道,也从未抱持过疑问。

这位少年现在知道一些自己的事情。

自己有两只脚,能用那双脚走路,也可以在雨停后的草地上奔跑。自己有两只前端长着手指的手臂,可以碰触物品或移动物品,也能够握着铲子挖掘地面,在播种后重新盖上土壤。

可以做到许多事情,碰触许多东西,自己就是这样的存在。

这些全都是艾陆可教给少年的。

这些全都是少年从艾陆可那里学来的。

──少年心不在焉地仰望天空。

无事可做。

或许是飞去其他地方了,艾陆可现在不在这里。光是这样,就从少年那里夺走了许多事物。

即使有两只脚,也提不起劲站起来。即使有两只手,也不想碰任何东西。只要艾陆可不在,他就找不到做这些事情的意义。

眼前的世界十分广大,且充满了不可思议。

一个人发呆的话,会觉得自己好像很快就会消散。与世界之间的界线逐渐模糊,内在的一切都像烟一样扩散──虽然没有消失,但也稀薄到极度接近消失的程度。

(──「我」到底是什么?)

少年不知道自己是谁。

也从未抱持过疑问。直到现在这个时刻。

他活动手臂,将右手移到眼前,观看白色的肌肤与五根手指。他展开、弯曲手指,然后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

接着让脚动起来,移动到泉水旁边。少年看向泉水。水面映照出自己的头部,上面有头发和眼睛,眼睛底下是鼻子和嘴巴。

整体的形状和艾陆可很像。眼睛、鼻子、手脚的数目和位置,几乎可以说是一样的。至少两人相似的程度,胜过妖精仓库的其他生物。

不过,自己还是和艾陆可不同。两人有许多不同的地方。例如发色就明显不同。艾陆可的头发红得像太阳一样,少年的头发则是散发冰冷蓝色光泽的银色。

(「我」到底是什么──)

艾陆可教了少年许多事情。

少年对艾陆可没教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从未抱持过疑问。直到现在这个时刻。

「──喔,那边那位少年,方便打扰一下吗?」

就在少年发呆的时候,他对某个刺激产生了反应──对少年来说那并非说话声,只是单纯的声音。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那里站着一只没见过的生物。

那家伙有头和手脚,如果只看外形,大致上和自己与艾陆可一样。不过身体的高度高了许多,发色也不同。和自己的白金色与艾陆可的红色一点都不像,是宛如夜晚的紫色。

是没看过的人。

少年困惑地想着这种事有可能发生吗?

……然后立刻察觉这个疑问很不自然。自己原本什么都不知道,世界也大到让人吓一跳,那为何会浮现出这种想法呢。

「方便跟你问个问题吗?」

那个某人继续发出声音。

少年总算察觉那是在说话,然后开始思索那句话的意思。

「呃……那个……」

少年陷入困惑。

他被搭话了──被不是艾陆可的某人。对方还问了问题。这样自己是不是也该用言语回答比较好。

所谓的回答,就是对问题做出反应。在这个情况,既然对方表示有问题想问,自己就该透过言语或态度传达是否有回答的意愿。可是在做出回应的同时,就等于是「愿意回答问题」了吧。怎么办,怎么办。

各种理论在脑中空转。太困难了。

「我在找东西。是一个像巨石的老人,还有外观是头盖骨或巨大铠甲,感觉很有趣的神明们。」

入侵者无视少年的烦恼,擅自继续说下去。

「〈最后之兽〉本身没有核心,是吸收别人充当核心。所以寻找核心就等于是寻找那个被吸收的人。我们的作战是建立在这样的前提上。」

少年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

「不过看来八年的时间还是太长了。你不管怎么看都不是老人或神明,但是我的这只右手主张你与它是相同的存在。简单来讲……」

女子左右晃动手指,像是在闲聊般说道:

「你本身就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吧?」

几乎就在这个问题被提出来的同一时间──

少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女子气氛突然改变,同时从他的眼前消失。她没有任何前置动作就压低了姿势,然后像是踮起脚般迅速挥出拳头。那一拳宛如直接被吸入少年的腹部,累积的力道全都转换成冲击,将少年整个人打飞。

景色突然变得模糊。

少年完全无法掌握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感觉得到在移动。明明脚没有在动,却以比步行或跑步还要快的速度飞向后方。

有什么东西撞上了背。不对,是背部撞到了某样东西。眼前的光芒溃散,原本以为什么都看不见了,但视野又立刻恢复。

(咦──)

少年甚至无法吐出疑问。吸不到空气。少年当然无法理解横隔膜受到强烈的打击后,呼吸会暂时停止的原理。即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无法呼吸的痛苦。

接着,他总算察觉被打到的腹部和撞到东西的背部,传来了一阵闷痛。

疼痛和痛苦。两种都是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同时也都是少年不知道的概念。

少年靠着树木坐在泥土上无法起身,轻声发出呻吟。

「嗯。」

女子缓缓地──像是在重新缩短距离般靠近。

「即使受到这么强烈的攻击,也不会恢复成人偶啊。看来,至少可以确定你不是模仿外界某人的冒牌货。不对,也可能是拟态能力特别强,直到死亡的瞬间才会解除模仿的类型──」

少年果然还是听不懂女子在说什么。

那些「听不懂的话」,让少年第一次在这个地方感到不安。

对方靠近后,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少年觉得女子的眼睛很不可思议。女子在各方面都让人难以理解,但少年唯独能从她的眼神中隐约察觉到某种感情。

那是对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产生兴趣的眼神。

「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吗?」

是……谁……?

这个问题让少年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这个世界有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就连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对了。这正是他自己刚刚才想到的疑问。自己之前就算想多了解这个世界,也从未对自己产生过兴趣。即使会向艾陆可询问各种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他从未问过位于那个世界内侧的自己的事情。而且也从未对此抱持过疑问。

少年不自觉地将困惑表现在脸上,女子察觉后──

「看来……变成很奇怪的状况了呢。」

稍微弯曲嘴唇。

她应该是在笑吧。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如果前提改变,那我该做的事情也会改变。」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对,她不知为何对着自己的手臂嘟囔,像是在询问什么。

「……的确。这样比较合理。」

然后,她自顾自地点了一下头。

「应该要先舍弃成见,重新寻找自己该追求的未来。控制信赖沉滞的第十一兽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她说出像结论的话后──将左手伸到少年眼前。

「哎呀,不好意思,好像差点就发生了悲伤的误会。」

「…………?」

少年看向眼前的手。

看向女子的眼睛。

然后再看一次手。无法理解对方的意图。

「你也把手伸出来吧。」

少年按照女子的吩咐伸出自己的手,碰触她的手指。

下一个瞬间,女子抓住了他的手。

然后用力将少年往上拉。少年被迫站起身。

「哇。」

自己刚才明明是坐着,也没有做出改变姿势的动作,现在却是站着。这让少年困惑地睁大眼睛。

「很好起身对吧?这就是借助别人的力量。」

「……哇啊。」

少年佩服不已。

艾陆可非常博学,教了他许多原本不知道的事情。这个人明明不是艾陆可,但也知道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并且愿意教他。

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那么,重来一次吧,我想想……你有名字吗?」

「名字?」

「呃……好比说,这个叫树对吧。」

女子指向少年背后那棵他刚才撞上的巨树。

少年点头。

「这个叫草对吧。」

女子换指向脚边的草皮。少年继续点头。

「天空。」点头。

「云。」点头。

「池塘、水、水草、鱼。」点头、点头、点头。

「然后──」

女子笔直指向这里──指向少年自己。

「…………」

无法回答。

「哈哈。」

女子笑了。

「原来如此,这样也没关系。我们刚诞生时,也差不多是这样。唉,虽然这和一般的情况不太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位女子说的话真的都很难懂。

简直就像是还未见过的遥远世界的语言。难以捉摸,无法传达到内心,但听了又会让心情莫名躁动。

「既然如此,就先从了解你开始吧。如果你自己也不知道,那就先协助你了解自己吧。如何,有兴趣吗?」

有。少年用力点头。

「很好。虽然对话顺序变得有点复杂,但我也差不多该报上名号了。」

女子用刚才指向树木、天空和云朵的手指,笔直指向自己。

「我是来破坏这个世界的外来敌人之一,潘丽宝•诺可•卡黛娜。嗯,请多指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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