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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破坏世界的五名妖精(下)」-imagecraft miniature garden-

(插图009)

1. 和他们不一样

我想跟你聊聊──

即使对方这么说,缇亚忒也无法坦率相信。

这个少年和我方是敌对关系,而且无法光靠对话解决问题。只要这个少年还活着,悬浮大陆群就会毁灭。这和他们这些当事人的想法无关。

(……如果是潘丽宝,应该会说就算彼此敌对,还是能够对话吧。)

缇亚忒想起好友的脸,在心里苦笑。如果是爱着剑且喜欢透过剑与人沟通的她,感觉会说和敌人反而更好交流。

但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不是潘丽宝。

她会对交谈过的对象产生感情,也对毫不犹豫地朝有感情的对象挥剑感到排斥。不如说她讨厌这样。不管重复几次,讨厌的事情就是讨厌。所以,她早就决定不会和必须举剑相向的对象谈话。

「──我跟你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吧。」

明明早就如此决定。

她却背叛了自己的心,继续说道:

「关于这个世界内侧的事情,你比我更清楚;关于这个世界外侧的事情,你就算知道也没用。我说得没错吧?」

「没这回事。」

少年摇摇头──

然后轻轻挥了一下手。周围的景色像被擦掉般消失,不知从哪出现了嫩草色的草原。

(又来了……?)

切换投影到周围的记忆。少年不仅学会了这么做的方法,还能熟练地运用。

「这个世界的一切确实都在我的掌握中。不过……」

少年无力地握紧娇小的手。

「……这个世界,也只有能被我纳入掌中的事物。明明正确地从地神大人的记忆中复制了真实世界。不过,真实世界一定更加闪耀。」

草原的景象持续变化。从白天变成晚上,再从晚上变成白天。从春天变成夏天,从夏天变成秋天和冬天,然后再次变成春天。草木成长、枯萎、发芽,然后再次成长。

「在只有仿造品的环境长大,不可能明白真实世界的美好。所以我想见真实的存在。见你们这些不是仿造品的真实存在。」

别再说了。

缇亚忒拼命忍住不叫出声。

别对我传达你的心情,别对我倾诉你的烦恼,别让我理解你。

「我──」

以前的人(其实就是大贤者)似乎曾说过〈十七兽〉的名字,原本便是源自能为人类带来死亡的十七种要素。

而逃过了十六种死亡的人最后面临的死亡形式,即是Heritier。

小孩会让世界产生变化,为父母居住的旧世界带来变革。这同时也代表夺走只能依靠旧时代者的容身之处,将其涂改成不同的样貌。因此这被视为一种人类死亡的形式,并冠上有继承者(Heritiers)含意的名字──

所有并非永恒的事物,最后必须面对的末路。

「该怎么说才好,我想变得更有自信。无论之后会变得怎么样,我想好好当自己……对不起,我没办法说得很好。」

少年的说明确实相当拙劣。不过,缇亚忒觉得自己能够隐约理解他想说什么。

无论出身或环境如何,都不轻易用命运这个词来概括。不想随波逐流,想以自己的意志挺身面对。虽然不晓得自己能做到什么,甚至连自己能否有所成就都不确定,但还是不想舍弃向前迈进的意志。

如果这些话是出自普通小孩的口中,可以说只是普通的青春期烦恼吧。即使从当事人的角度来看,这是要替过往人生找出意义的大问题,但对周围的大人来说,这只是每个人一生都必经的过程。

「我能理解。」

缇亚忒自己也曾经历过。

那个时期,即使怨恨自己的无力并哀叹妖精兵的职责,依然无法放弃向前迈进──无法放弃追逐走在前面的那些人的背影。

这样的烦恼就像赋予所有小孩的权利。无论最后是跨越、接受或挫败,都能让人生向前迈进,就是这样的考验。

「虽然能理解,但我无法协助你。」

缇亚忒脑中的潘丽宝笑着说:「哈哈,你果然会这么说。虽然嘴巴上这么说,但不会付诸行动这点也很有你的风格。」缇亚忒也在内心对脑中的她说:「吵死了,闭嘴。」

「真正的妖精仓库。」

「…………」

「就在你们的世界吧?黑烛公和大贤者都没实际见过。艾陆可只透过梦境隐约看过,所以对那里只有模糊的印象。」

缇亚忒咬紧嘴唇。

她用力握紧剑柄,握到手指发白的程度。

「在艾陆可的印象里,那里既幸福又温暖。她一定很向往那样的地方。」

就是啊,就是啊。

即使现在时机不对,但缇亚忒还是感到自豪。因为妖精仓库对所有妖精兵来说,是个值得骄傲的故乡。

「真正的妖精仓库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这里仿造的妖精仓库是源自于艾陆可模糊的印象,让人觉得难以捉摸。」

「……就算你问我是什么样的地方……」

这句话像是勉强挤出来的呻吟。缇亚忒开口回答。她忍不住回答了:

「六十八号悬浮岛,离港湾区块大约五百卯哩。在森林里面。由奥尔兰多商会和护翼军共同经营。奥尔兰多收购了一个在当地原本是学校的建筑物。虽然本来应该会被当成机密仓库之类的设施,但后来在各种因缘际会下成了妖精们的住处──」

缇亚忒像在念商品目录般,生硬地说道。

当然,她也明白眼前的少年想听的应该不是这种说明,而是包含了更多感情,作为那里出身者的感想。所以她才刻意说出这些每个人都知道的冰冷情报。这是最终还是与少年对话的她,所做的小小抵抗和攻击。

令人意外的是,少年依然用闪闪发光的眼神说道:

「港湾区块……是飞空艇起降的地方吧?原来如此,因为是在空中……所以是五百卯哩,呃……大概相当于这里的一千阿尔姆吧?走一下子就会到呢……」

少年开心地喃喃自语。

「不、不好意思?」

「大概像这样吧?」

仅仅一瞬间。

景色再次切换,连周围的空气也完全改变。草的味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黏黏的不明质感窜入鼻腔。

(这、这是怎么回事……)

视野的左侧是阔叶林组成的森林,右侧是一块沙地,再往前则是一片神秘的蓝色。

(……啊。)

是海。

缇亚忒知道这个词。因为她听过威廉用这个词来比喻珂朵莉学姊眼睛的颜色。那是曾经存在于地上,极度辽阔,不仅内含一切又能够吞没一切的巨大咸水坑。

一艘(看起来比飞空艇原始的)船在海上航行。在那艘船前进的方向,有一座小小的石造港口,而港口周围有个小渔村。

缇亚忒看向森林的方向后就明白了。一条通往森林深处的道路在树木的缝隙间穿梭。在那条路的前方,应该有栋老旧的建筑物吧。或许连原本被当成学校使用这点都一样。

少年应该是尽可能从地上世界的庞大记忆中,找出符合缇亚忒说明的景象。然而,因为地上世界没有飞空艇,所以才用在海上航行的船代替。

「一点都不像呢。」

缇亚忒坦白说道。

「这样啊……」

「不过这里看起来是个好地方。如果我是在这里出生长大,这里大概会变成我最喜欢的故乡。只是依然和我所知的妖精仓库完全不同。」

说到这里,缇亚忒忽然察觉一件事。

「话说,不需要特别问我,直接使用我的记忆就行了吧?〈最后之兽〉就是这样的存在吧?」

「不。」

少年稍微低下头,握紧拳头。

「正确的复制没有意义。虽然那样一定能做出很棒的地方──但那是属于你,只属于你的妖精仓库。」

「真搞不懂你。」缇亚忒搔着头思考:「你执着的并非我们的仓库,也就是说,只要不是复制品……只要是这个世界外侧的事情都好吗?」

「嗯……大概就是那种感觉。话虽如此,我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才想先从知道名字的地方开始。」

少年像是急着辩解般,讲话的速度也稍微变快。

「……这样啊。」

缇亚忒将手从自己的头移向伊格纳雷欧的剑柄并重新握住。

「那这个话题果然只能到此为止。」

她已经催发好魔力。

缇亚忒的魔力一如往常地稀薄且平静,从头到尾都非常稳定。对身体的负担也极小,几乎可以说就算总是维持催发状态,也不会造成多大的负担。即使如此,魔力仍是魔力,其功能不会改变。她手上的遗迹兵器仍是轻易就能斩杀敌人的武器。

她挥动伊格纳雷欧。

剑身在即将碰触少年脖子前戛然而止。

「──关于自己接下来要摧毁的事物,还是别知道得太详细比较好。不然事后会非常难受。」

「原来如此。」

少年一说话,脖子就跟着动了起来。剑身浅浅陷入肌肤,从那里渗出鲜血。虽然不晓得是模仿哪种生物,但那些血是红色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不对,不如说我求之不得。因为那一定不是从别人那里复制来的东西,而是只属于我的痛苦。」

缇亚忒感觉自己的表情变得僵硬。

啊,果然不该和这个孩子对话。

并非因为两人话不投机,而是因为两人能够流畅地沟通才不妙。正因为能够沟通,所以少年在这段简短的对话里,已经按照他的期望,学会了不好的事情。

「谢谢你替我担心。」

少年笑道。他的笑容相当平稳,看起来不像在逞强。

「干嘛跟我道谢,我可是刺客喔?」

「但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一阵风吹起。

缇亚忒反射性地闭上眼睛,然后立刻睁开。明明没感觉到任何声音或气息,但周围的景色和少年站的位置都改变了。

她只觉得很远。

根据目测,两人之间正确的距离应该是七步。不过和眼前的距离无关,缇亚忒不觉得自己有办法靠近对方。自己和少年──这个世界的核心之间被澈底隔绝。

「我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同时也是这个世界的观测者。我生来如此,以后也只能这样活下去。我能走的路只有一条,而且已经看得见终点。不过──」

少年大大张开双手。

「就算只有一条路也没关系。我会走上那条路。关键在于要怎么走。这个选项,这个选择,不是从别人那里复制而来,而是属于我自己──」

「──所以。」

那种思考方式。

和潘丽宝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很像。

正因为她一出生就是用过即丢的兵器,同时也是打算以那种方式生活的妖精,才会拥有这样的信条。

而这位少年的这个笑容,该不会──

「我会好好和你们战斗。」

会觉得对这个表情有印象,一定是错觉。因为这个少年的脸和那两个人一点都不像。他们打造出凶恶的面具面对世人,但面具底下隐藏着对妖精们未来的担忧。

但这个少年不一样。在各方面都不一样。他没必要装出凶恶的外貌,也没在为妖精的未来着想。

如果硬要找一个让缇亚忒觉得他和他们相似的理由,那应该只有一个。

这个少年打算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用尽自己的一切。他想完美地结束一切,连一粒灰尘都不剩下。

「这是个聚集了各种偷来的事物打造而成的虚假世界。但有一群来自世界外侧的真正战士,前来破坏这里。既然如此,守护这个世界的战斗也会是真实的。」

「等──」

缇亚忒制止少年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中断。在这一瞬间的空档──

「我等你们。」

少年低声说完后──

缇亚忒脚下的地面就裂开了。

地面宛如轻薄的糖衣般粉碎。

「什么?」

这并非坑洞陷阱之类单纯的东西,而是大地直接被消灭,这样不仅无处可踩,也无法跳向坑洞边缘。

缇亚忒受到自己体重的牵引往下坠。

地面底下是一片黑暗。地面的碎片在黑暗当中闪闪发亮地散落。

缇亚忒原本以为所谓的大地应该是由砂石和土壤构成,即使挖掘表面也只会挖出大量土石……这在原本的世界是正确的想法,但不适用于这个只复制了回忆表面的世界。

这里确实是个建立在一层薄冰上的世界。

一旦脚底的虚构被撕裂,底下就只剩下无限的虚无。

「唔哇!」

缇亚忒展开幻翼。幸好她原本就处于已经催发魔力的备战状态,所以没花多少时间。她顺利在撞上黑暗底部的地面前停止下坠。

不对。这片黑暗真的有底部吗?或许即使没有翅膀,也只会无止尽地持续坠落而已。缇亚忒觉得应该是这样。

她试着往上看,但找不到自己掉下来的洞,四面八方都是模糊的黑暗。唯一能看见的东西,只有被幻翼照亮的自己。

「……被关起来了啊。」

缇亚忒用手指按着额头,呻吟似的说道。

不知为何,她不觉得自己陷入了什么危险的状况。从那个少年说的话判断,他应该期待我方能发挥某种功用。

虽然他的意图还不明确,但至少这里不是无法逃离的场所。应该可以对他有这点程度的信任。

「……这里应该不是只要稍微动一下脑筋就能出得去的地方……吧?」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原本就是喜欢行动胜于思考的孩子。后来也保留这个特性长大成人。

换句话说,她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擅长深思熟虑。

在空无一人的黑暗当中,没有其他人看见妖精兵流下了一丝冷汗。

2. 曾带来灾难的传说地神

太阳很耀眼。

风吹起来很舒服。

感觉身体好像要融化了。不对,不如说自己想要融化。

「呼……」

优蒂亚仰躺在草地上,发出缺乏干劲的叹息。

「第一次体验到太阳如此可贵呢……」

「虽然是假的太阳。」

「别说这种扫兴的话啦。」

优蒂亚低声抗议,同时喝了口水壶里的水。虽然不是冰水,但水分缓缓浸透全身的感觉仍十分畅快。

两人已经探索完地下迷宫,也带回了目标的地神并(用有些强硬的方法)返回地面。该做的事情真的告一段落。成就感、解放感与疲劳混合在一起,夺走了四肢的力气。她现在完全不想动。

优蒂亚抬头一看,发现缩在一旁的翠钉侯似乎正舒服地晒着太阳。不对,这应该是错觉吧。

「你身体的状况怎么样?」

「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地下深处的诅咒当然对身体不好。据说许多冒险者因为过于逞强,一回到地面便立刻卧病在床。老夫姑且是有展开防壁。」

「这种事,真希望你能够事先就告诉我呢。」

优蒂亚无力地将右手举到眼前,试着张握了几次。

「嗯~大概没问题。只是累到暂时不想动而已。」

「这样啊。唉,好吧。有时候也需要休息。」

少年外表的大贤者像个老人般感叹了一声,坐在附近的岩石上。

「差不多该好好思考接下来的事情了。既然已经确保了翠钉侯,下个课题就是要怎么会合。还必须思考要怎么做出能让所有人通过的出口……」

「真辛苦呢。」

优蒂亚再次打开水壶,事不关己似的说道。

一滴水滴在她的舌头上,然后就没了。根本喝不够。

「唉,你还有水吗?」

她不抱期待地向大贤者问道。接着──

「请用。」

从旁边伸出一只白皙的手,将全新的水壶递给她。

「喔,谢啦。」

优蒂亚收下水壶后打开盖子,再次喝起了水。真好喝。而且那些水不知为何是凉的,让人联想到在森林里流动的小溪。

她一口气喝完水后吐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巴。

「谢啦,我又活过来了,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好喝的水啊。话说──」

此时,她总算察觉一件事。

「你是谁啊?」

眼前有个不认识的人。

是一个看起来年龄比优蒂亚还小很多,一头白发的男孩。虽然应该比莉艾儿大,但优蒂亚不太了解男性所以无法确定。

「啊,我是〈最后之兽〉的核心。幸会。」

对方彬彬有礼地低头打招呼。

「啊,你好……」

优蒂亚也跟着低头行礼。

「……咦,〈兽〉?」

「是的。我是来见自己的生身父亲。」

「咦,父亲?」

一头雾水的优蒂亚只能重复刚才听见的话。少年无视混乱的优蒂亚起身。

父亲。是指谁啊?这里只有自己和大贤者。所以他是大贤者大人的私生子吗?所谓的父母,通常是指让自己诞生的两个同种族的人,换句话说应该还有一个母亲,那是谁呢?

「你是……」

大贤者发现少年后,发出困惑的声音。奇怪,他的反应像第一次见到少年。难道是不晓得自己有孩子吗?人族也有这种状况吗?由父母生下来的生物真是辛苦啊。

不对,等一下。

补充完水分的大脑开始逐渐恢复运转。

这个人刚才是怎么介绍自己的?他好像说自己是〈最后之兽〉的核心。印象中那是被大贤者看穿其存在,缇亚忒学姊前去讨伐,在这次的战斗中需要最优先击倒的对象──

「那家伙是敌人!」

在优蒂亚大喊的同时,大贤者已经展开行动。他将手掌对准少年,用散发微弱光芒的五根指尖描绘出螺旋的轨迹,在空中形成图案。

这是优蒂亚在地下迷宫中已经看过许多次,用来破坏的咒迹。即使单纯碰触光芒和图形并不会造成伤害,但这两者任意改变的现实,能赋予对象自我毁灭的宿命。

至于少年。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大贤者描绘出的图案立刻失去力道,在空中消散。

「咒迹的本质是改写世界吧?既然世界的观测者在眼前监视,法术自然无法成立。」

大贤者倒抽了一口气。

至于优蒂亚──她几乎是用跳的起身,而且手里已经握着普罗迪托尔。虽然来不及催发魔力,但反正普罗迪托尔也不会回应,所以她决定不去在意。优蒂亚并未特别接受过专业的士兵训练,她以只是有点喜欢运动的十五岁孩童的身体能力,举起大剑挥下。

「……对不起。」

少年文风不动地承受了这一击。

优蒂亚使出的全力化为冲击反弹回自己的手。剧痛让她发出惨叫,剑也跟着脱手。

「想直接破坏我……大概需要足以破坏这个世界的威力。」

少年愧疚地说着,同时环视周围。

「这里只有两个人啊。看来你们还没会合。状况跟我想得有点不一样,我晚点再去找其他人。」

「你……说什么……」

少年朝发出呻吟的优蒂亚轻轻点头后,迈开步伐。

他走向依旧缩成一团的翠钉侯。

少年伸手触摸沾满沙尘的表面,轻轻拨掉沙子后,用手触摸从底下露出来的──金属曲面。

优蒂亚和大贤者都无法阻止他。

「呃。我应该,叫你爸爸吧?从字面上的意义来说。」

他生硬地喊道:

「对不起……我有了想做的事情,可以帮帮我吗?」

「──不妙!」

大贤者似乎察觉了什么,开始展开行动。他用力以脚跟踏了一下地面,同时展开许多小图形,将他的身体强烈地吹向后方。

大贤者在退后的同时,顺手抓住了优蒂亚的脖子。

「咿呀?」

「闭上嘴巴,小心咬到舌头!」

大贤者喊完后,进一步加速。他接连施放许多咒迹,试图尽可能远离翠钉侯。

「为、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能够使用咒迹吗?虽然在那家伙的观测下无法发动,但他只能依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观测吧!所以我试着在他的死角描绘小规模的图形!看来是赌对了!」

优蒂亚想问的不是这种事。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为什么要逃跑啊?」

优蒂亚也觉得自己问这种问题很怪,毕竟对方完全不是她能应付的对手。以她和大贤者的能力,无法对少年造成伤害。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不认为已经到了必须舍弃一切逃跑的状况。为了达成我方的目的,翠钉侯的尸体是绝对不能放弃的东西。

「那还用说,因为这是第二次了!」

「什么第二次啊!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你再说明得详细一点!」

大贤者不悦地咋了一下舌后说道:

「翠钉侯已经进入备战状态!五百年前,老夫和同伴们几乎对他束手无策,真的是一瞬间就被击败了!还需要说明什么吗?」

呃,所以到底是怎样?

虽然这个说明照样让人摸不着头绪,但优蒂亚还是明白大贤者正焦急不已。

回头一看──两人已经离一开始的地方有段距离。但和几秒钟前相比,状况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地上依然开着一个大洞,少年仍待在翠钉侯的身边。然后──

「啊。」

翠钉侯站了起来。

他像在做伸展运动般活动身体各处,身体表面的沙尘也跟着散落。因为每个动作都十分柔软流畅,与金属外表相反,看起来更像美丽的肉食动物。

刚才还是匹「顺从的驮马」的翠钉侯,现在的动作宛如其他的生物。

「不妙。」

他转动脖子──

头盔底下的视线,看向了这里。优蒂亚有这种感觉。

「不妙,感觉非常不妙耶!」

「这样啊,真高兴咱们意见一致呢!」

大贤者自暴自弃地喊道。

下一个瞬间,优蒂亚面前掀起一阵暴风。

离那里有段距离的山上。

「那是翠……」

一名红发少女低声喊出这个名字。

「唉,翠在干什么呢?」

少女──艾陆可•霍克斯登抬头向身旁的女子问道。

「这就是所谓的最终战役呢。先不管是对谁来说。」

被问到的女子──潘丽宝•诺可•卡黛娜眯起眼睛。

「蒙特夏因已经确立自己的目的。他打算操纵翠钉侯的尸体,当作自己的棋子……虽然不晓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那个蠢货本身就有和人类敌对,并将这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的经历。只要将世界的记忆和本体的尸体重叠在一起,便能重现当时的样貌吧。』

在女子旁边,一只彷佛在风中徜徉,浮在空中的半透明空鱼用中年女性的声音说道。

「原来如此,还有这招啊。既然同为地神的你都这么说了,应该就是这样吧。」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没有确切的证据喔,只是从实际发生的事情进行推论,如果猜错了,可别找我负责。』

「无所谓,反正一样都是超乎我们的理解。」

潘丽宝耸肩回答。

「那么红湖伯,我们该怎么办呢?作为一名认真的地神,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空鱼没有回答,将头转向少女。

『……艾陆可。你打算怎么办?』

「嗯。」

少女轻轻点头。

「我要留在这里看。」

「你不去见蒙特夏因吗?」

「虽然我想见他,但现在应该不行。」

少女摇摇头──

「大概会让他困扰。所以不行。」

『……既然如此,我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陪这个孩子留在这里。』

「这样啊。」

现在的红湖伯是魂魄体。她早已失去物质方面的身体。在被这个世界囚禁时,她曾一度被恢复成过往的姿态。但她选择舍弃那个身体,成为不自由的魂魄体。

她的魂魄体无法单独存在。只能透过寄宿在奉为主人的星神,或是从她身上分割出来的分身──也就是妖精们的精神中,才得以存续。所以她在这个世界时,一直是与潘丽宝共同行动。

「你之前不是没打算回艾陆可身边吗?」

『因为当时即使我们不在,艾陆可依然过得很有精神。既然情况已经改变,要我收回前言几次都行。』

「原来如此呢。」

潘丽宝轻轻挥了挥手。

红湖伯的身影逐渐变得稀薄,最终消失。

地神已经从她的心里消失,以原本的形式回归主人身边。所以潘丽宝已经看不见她的身影,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那么,既然事情已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潘丽宝稍微伸了个懒腰活动筋骨后,展开幻翼。

「咦?」

艾陆可连忙抓住了潘丽宝的衣摆。

「你要走了吗?」

「是啊,我好歹也是个认真的妖精兵,如果偷懒太久会被骂啊。」

「潘丽宝。」

「嗯。」

「再见。」

艾陆可的指尖松开了潘丽宝的衣摆。

「……嗯。」

笑着竖起拇指后──妖精兵蹬地跳向空中。

3. 在雨中

下雨了。

而且持续下个不停。真是场漫长的雨。

中间一度有雨停的迹象。当时覆盖天空的云量也减少,能够清楚看见蓝天。所以「觉得不能一直待在小屋里」的两人才决定启程。

第一个失算,是在那之后不到半天,又开始下起大雨。

第二个失算,是那场雨立刻变得比她们躲进小屋时还强。

她们找到一个看起来还可以的洞窟后,立刻逃进里面。

「看起来还可以」表示满足了能够短暂停留的条件。那个洞窟不仅有一定的深度,高度看起来也不会轻易淹水,走起来不会太危险,洞内也没有比她们早到的麻烦对象。

不过与此同时,也只有还不错的水准。和那座山间小屋不同,不适合长时间停留。就算不会直接被雨淋到,风还是会把雨吹进来。而且既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也没有能用来遮挡雨声的墙壁。当然,就算肚子饿了也无法做饭。

「……该怎么办才好?」

阿尔蜜塔茫然地望着黑色的天空嘟囔。

「嗯~」

一旁的可蓉双手抱胸,发出呻吟。

「不如用飞的怎么样!」

「再怎么说都太危险了吧?」

「只要飞到云层上,或许就不危险了!」

「光是冲进那堆云里就非常危险吧?」

可蓉大声地喊了一句:「确实呢!」便继续抱胸歪头苦恼。

在如夜晚般的黑暗中,只有偶尔打下的闪电照亮刚才提到的乌云。那片云漆黑如墨,里面的气流宛如激流,如果飞进那种地方绝对不可能平安无事。阿尔蜜塔不希望这样。

不过这和怕死果然还是有点不同。她不希望事到如今才变得无法战斗;不希望来帮学姊们忙的自己,什么都还没办到就脱离战场;不希望让阿尔蜜塔这个人──这个存在,最后只变成一个扯后腿的。她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只能迎来这些讨厌结果的未来。

虽然或许这两者之间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好冷啊。)

湿透的衣服剥夺了体温。这里无法生火,只能任凭体温持续下降。这样下去,感觉会生病。

如果稍微催发魔力,或许会有所改善。当然魔力本身就是对身体有害的技术,所以需要好好控制。没有做过这种控制训练的自己,必须特别集中精神才行。

阿尔蜜塔决定尝试看看。她试着想像某种刺刺的热能通过血管在体内循环,之后感觉全身都稍微变暖了。不晓得这算是进展顺利,还是在伤害身体,实在很难判断──

(咦?)

她感觉到一股不协调感,并非来自身体内侧。

「剑……」

是背在背上的遗迹兵器。尽管并未直接碰触,但那把剑还是对阿尔蜜塔催发的些微魔力产生了反应,而且还是至今从未有过的既强劲又剧烈的反应。

彷佛在对主人诉说着什么。

又或者正好相反──是在回应某人的诉求。

「帕捷姆……?」

几乎就在阿尔蜜塔说出这把剑名的同时──

天空──

「────咦!」

突然放晴了。

乌云和闪电,以及其他的一切瞬间消散。

大地上甚至没残留任何痕迹。不是被风雨吹倒的草木都消失了,而是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没被雨水淋湿。

彷佛刚才的所有体验都只是梦境。

「这是怎么回事?」

与松懈的声音相反,可蓉谨慎地以锐利的视线环视周围。即使这明显是异常状况,在视线范围内却没什么可疑的迹象。甚至让人觉得出错的可能是自己以为有下雨的记忆。

原本湿透的衣服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干。不过唯独身体内侧依然感到寒冷。

「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一道声音响起。

往右看。那里没有人,只有一片宁静的树林。

往左看。这边也一样,只能看见连绵的山脉。

正面──找到了。

一名白发少年不知从何时起站在那里。尽管没有大意,也没有移开视线,但还是无法确认他是何时现身。

「我找了好久……你们也是妖精兵吧?」

「你是谁?」

可蓉语气尖锐地问道。

「呃,我是你们的敌人。请多指教。」

「咦,啊,好的,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阿尔蜜塔反射性地低头行礼,但脑中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敌人?」

「是的。我是〈最后之兽〉的核心。」

「核心……吗?」

阿尔蜜塔缺乏紧张感地问道。

「呃,可是……」

〈最后之兽〉本身没有核心,所以才必须以地神们的记忆为基础捏造世界。阿尔蜜塔是这么听说的,后来也没有获得推翻这个前提的情报。

「你知道吗?」她朝旁边投以确认的视线,但可蓉没有回应。

「你自称是敌人。是想和我们战斗吗?」

她缓缓催发魔力,同时询问少年。

「……是的。我的这个世界,和你们的悬浮大陆群(世界)。究竟哪一边能够幸存下来……嗯,我要和你们进行像那样的决战。」

「你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少年仅仅一瞬间表现出明显的狼狈。

但他立刻恢复表情,自信满满地说:「当然有。」或许是原本就不擅长说谎和演戏,连阿尔蜜塔也看得出来那并非少年的真心话。

「你──」

「对不起,呃,请加油!」

少年似乎很慌张──不对,是真的很慌张地挥了一下手。

下一个瞬间,大地──

不对,是伪装成大地的一层宛如薄冰般的构造裂开了。

「喔。」

「咿呀!」

这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让人措手不及。

可蓉和阿尔蜜塔在失去落脚处后,坠入黑暗。

坠入黑暗后──

(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尔蜜塔自然陷入了混乱。

她混乱到忘记要展开幻翼,在黑暗中持续坠落了一段时间。当然,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这里一定没有底部,所以无论是浮在空中还是坠落,都不用担心会死。

该担心的是其他事,例如──

「可、可蓉学姊!你在哪里?」

理应在她身旁的人不见了这件事。

「这里……是哪里?」

放眼望去,这个空间全都被黑暗笼罩,很难找到出口。

「有……有人在吗!有没有其他人在!」

阿尔蜜塔试着大喊。她当然希望有人回应,同时也期待能听到回声──借此确认墙壁或其他边界的方向。

只是她的期待落空了。

「…………?」

感觉听见了其他声音。

而且还是非常熟悉的声音。

「……优蒂亚?」

她侧耳倾听。不是错觉,她确实听见了。虽然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也无法说明自己为何能够如此确定,但那是优蒂亚的声音。

她看向声音的方向。

从那里能看见像光的东西。明明这里直到刚才都还暗到伸手不见五指,但不知不觉间出现了光芒。

「…………」

她瞬间担心可能是陷阱,并因此犹豫了一下。

阿尔蜜塔在胸前握紧娇小的拳头。

然后,她大大展开幻翼,在黑暗中飞翔。

4. 梦镜的迷宫

面对那一击──

翠钉侯为了粉碎眼前敌人而放出的枪击,被大贤者施展咒迹防护壁从正面抵挡。应该说他原本打算挡下来。

但是区区人类展开的防护壁,当然无法阻止地神的攻击。连落雷都能轻易挡下的防护壁宛如丝绸般,被轻易撕裂,精密描绘的光之图形也化为无数碎片飞散。

长枪的枪尖固然没被挡下,攻击的轨道也没有偏离。长枪笔直朝目标逼近,然后撞上第二道防护壁。第二道防护壁也瞬间被撕裂消散,紧接着,第三道防护壁拦下了长枪。

即使是如丝绸般薄弱的防御,重复叠上几十、几百层后,还是能够稍微阻挡神明的枪尖。大贤者在双方交锋的瞬间,完成了这项伟业。

他避开了直击。

被枪击贯穿的大气发出怒吼,瞬间形成暴风。那阵风将大贤者和优蒂亚卷向高空──从结果来看,这让他们免于被后续的冲击波及。

「什……」

优蒂亚在空中扭转身体恢复姿势,然后展开幻翼撑住大贤者。

「刚才那个攻击……也太乱七八糟了吧?」

「哼。这点程度,离翠钉侯的全盛时期还差得远了。」

「不不不,那个居然还不是最强,这玩笑未免开太大了……」

优蒂亚此时才察觉。

大贤者的双手被染成了红色。他的皮肤、肉,甚至骨头都裂开了。

描绘高位咒迹时,有一种技术是让图形的一部分与自身连系在一起。在这种情形下,咒迹遭破坏时的冲击也会回馈到施术者身上。

不过这次的状况不同。以人类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在攻防的瞬间描绘出好几百层的攻城战级防护壁。所以大贤者用最初描绘出的咒迹,强制让自己的双手手指自行行动。这样即使肌肉断裂、血管破裂或肌腱灼伤,也不会停止动作。

他就是这样施展出无论在数量或等级方面,都远远超越原本极限的防御。必须做到这种程度,才能勉强挡下翠钉侯的一击。

而即使做到这种程度,也只能挡下一击。

「……这既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找碴。老夫以前遇到的翠钉侯的长枪,可没这么容易挡下。老夫胸口上的大洞就是证据。」

大贤者瞬间瞄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在他的胸口上,有一道于过去的战斗中连同心脏一起被贯穿的旧伤。

「不幸中的大幸是,看来莫乌尔涅造成的伤还在。现在的翠钉侯只有和人类战斗时的末期,也就是最衰弱时期的强度。」

这算是好消息吗?

「最弱的时期就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该怎么办才好呢?」

大贤者苦恼地说道。

翠钉侯攻击完后,以缓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重整态势。他像拉弓般将长枪拉到肩膀后方,摆出准备再次攻击的架势。

「总之先离他更远一点再说!」

优蒂亚抱着大贤者飞行。

虽然她不擅长操控幻翼,不过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从刚才的那一击就能明白,如果维持同样的高度,无论拉开多长的距离都会瞬间被追上。所以她尽可能朝斜上方飞行,同时抬升高度。

不晓得有没有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此时,优蒂亚想起了背上的遗迹兵器。如何啊,普罗迪托尔,面对这样的危机,就算是你也会稍微鼓起干劲吧?不行啊。果然不行呢。即使优蒂亚试着唤醒普罗迪托尔,但一样还是没有反应。

「不妙!」

大贤者在大喊的同时,拉了一下她的脖子。

优蒂亚失去平衡后,两人的高度瞬间降低。下一个瞬间,一阵飓风从旁呼啸而过。

「…………咦?」

两人躲过了攻击,但余波还是扯断了她几根头发。

「那是怎么回事?」

优蒂亚表情僵硬地问道。

「是个让人搞不懂原理的攻击!」

「什么意思!你这样还算是大贤者吗?」

「老夫也没办法啊,既然完全感觉不到空气的移动或振动,就表示不是风或冲击波之类的攻击,这不是能用一般理论衡量的东西!虽然感觉和气斩系的剑术招式很像,但这根本不是老夫的专业领域,所以老夫也不太记得!」

「什么意思!你这样还算是大贤者吗?」

「吵死人了!别只会大声嚷嚷,躲避攻击啊,下一波要来了!」

在两人大喊的期间──翠钉侯再次举起长枪。这次的架势和刚才有点不同。动作的幅度比较小──看起来是比起威力更重视连续性和速度的架势。

「不妙。」

优蒂亚心想这次真的无计可施了。

她本来想直接把这个想法说出口,但时间根本不够。

那阵飓风又来了。翠钉侯再次施放看不见的透明攻击轨迹。

阿尔蜜塔•赛蕾•帕捷姆在黑暗中飞行。

──好远。

无论再怎么飞,感觉都无法缩短距离。

即使如此,阿尔蜜塔仍持续朝光──能听见声音的方向飞行。

她开始在自己周围看见小小的光芒。

在持续飞行的期间,阿尔蜜塔逐渐看清那些光的真面目。

那些都是敞开的书页,是映照出某处景象的镜子,也是能看见陌生风景的玻璃窗。

在每一道光芒中,或是在光芒的另一侧,都有一个故事──亦即某人的人生经历。因为无法一个一个地仔细看,所以阿尔蜜塔只能隐约感觉到应该是这样。

就像走在美术馆的回廊上,眺望各式各样的作品。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阿尔蜜塔心不在焉地想像着。

假设……只是假设而已。若所有妖精的记忆或灵魂之类的东西,其实都在看不见的地方连系在一起。这里或许就是那样的地方。

据说所有妖精在很久以前都是同一个存在。阿尔蜜塔隐约记得小时候,曾听艾瑟雅学姊说过类似的话。某个巨大的东西碎裂后飞溅出来的小碎片,成为妖精的源头。而妖精们直到现在,仍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与那个巨大的东西连系在一起。

(──啊。)

前方的光芒变得更加鲜明闪耀。

听见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

阿尔蜜塔确定这个地方与那道光,和这个声音主人的所在地连系在一起。

「优蒂亚──!」

她呼唤这个名字,将魔力催发得更加猛烈,并大大展开幻翼。

阿尔蜜塔冲进眼前那道逼近后变得更加庞大的光芒。

她作了一个梦。

很久以前,在优蒂亚还没获得优蒂亚这个名字之前。在她远离诞生的岛屿,刚抵达妖精仓库时的梦。

她曾因为想在厨房里帮忙而打翻锅子或盘子,然后受了重伤。当时造成了三道割伤,其中一道深深留在左手臂上。另外还有两道严重的挫伤,分别位于侧腹和右脚。侧腹那边的骨头甚至还因此裂开。

当然,她那时并不晓得自己具体受了哪些伤,也没有余裕思考这件事。只知道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身体各处都痛到动不了,真伤脑筋,明明原本只是想递番茄酱的瓶子给娜芙德姊姊。如果手没办法动,就不能继续帮忙了──年幼的孩子以她的方式想着这些事。

妮戈兰立刻赶到,眼眶含泪地喊了些什么,然后将她抱了起来。她被送到医务室,全身被消毒药水、贴布、夹板和绷带等物品又贴又缠地卷了好几圈。最后,妮戈兰温柔地抱着她,哽咽地说道:

『拜托你,要活下来。』

虽然当时完全听不懂那些话。

不过她之后逐渐变得能够理解。

『我知道这对现在的妖精们来说很难懂。不过等你们长大后,一定会在某个时刻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在某一天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并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活下去。所以拜托你,至少要好好活到那一天──』

──不对,这该不会就是所谓的走马灯吧?

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她开始清醒。

这只是普通的清醒,也就是从沉睡中恢复意识的清醒。优蒂亚因为冲击和剧痛而变得模糊的意识,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才恢复。

(……唔,好痛……)

光是较大的割伤就有六道,尤其是右手臂的那道特别深。虽然不太想数有几道挫伤,但脚和肩膀的骨头应该断了几根。

(发生了,什么事──)

模糊的记忆也很快就大致恢复了。

或许是拼命逃跑的策略奏效,自己勉强在翠钉侯的枪击中保住了性命。因为在被攻击前全力将大贤者丢了出去,所以他应该也没事,大概吧。

不过自己已经遍体鳞伤到想发笑的程度。

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动不了的话,结果还是一样,下一击就躲不掉了。

和小时候不同,这次妮戈兰不会赶来。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但自己已动弹不得。

(──我已经活够了吗?)

优蒂亚心不在焉地想着这种事。

(等长大后,会在某个时刻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啊。即便到现在还是没什么概念……但我有找到想做的事情和想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吗……)

翠钉侯逐渐靠近。

他已经不再摆出夸张的架势。尽管没有对受伤的对手疏忽大意,但也没必要刻意用大动作的招式收拾对方。毕竟只要举起长枪,然后刺下去,一切就结束了。

(我没有想当的人或想做的事。但是,我有个想待的地方……)

这是自己以前对威廉说过的话。

当时并没有思考得太深入,只是直接说出心里想到的话。不过现在回头来看,那其实很接近自己这个妖精的本质。

临死之前,心里只想得到一个愿望。既不是后悔自己没有成为期望中的样子,也不是对未能完成想做的事情感到遗憾。

而是想待在一定会努力过头的那个女孩身边。明明是为了这个目的来到这个世界,却什么都没做到。一开始就被拆散,直到现在都还没会合。未能待在自己想待并且应该待的地方。

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失望,以及──

「阿尔蜜塔。」

即使自己不在了,还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这样的心愿。

少女闭上眼睛。

静静地等待死亡。

头上响起一道落雷般的声响。

优蒂亚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这么说来,虽然真的太迟了,但优蒂亚总算想起自己想做的事。那就是想喝豆子汤。

(……不对,等等,好像有点奇怪?)

等过了大约一眨眼的时间后,优蒂亚才注意到情况不太对劲。

刚才响起了一道落雷般的声响,应该说那个声音至今也还在耳朵深处缭绕。不过这样有点奇怪。因为翠钉侯的攻击比声音还要快。当听见风声时,那把枪的枪尖应该已经刺出去了。换句话说,现在无法防御或闪躲的优蒂亚应该没机会听见那个声音。

优蒂亚纳闷不已,并缓缓睁开双眼。

阳光直射眼睛,让她感到非常刺眼。

等眼睛逐渐习惯那道光芒后──

从哪里,或是什么时候,这些疑问全都被吹跑了。

面对着阳光,阿尔蜜塔•赛蕾•帕捷姆的背影就在眼前。

5. 世界这本书的目录

在黑暗中坠落与飞行的期间,缇亚忒明白了几件事。

虽然这里一片漆黑,但并非什么都看不见。

此外,虽然这里是一片虚无,但并非真的什么都没有。

……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的头脑并没有灵光到能够详细理解这方面的原理。不过,她还满擅长在反覆尝试后,建立「大概是这样」的假设,并在决定「就当作是这样」后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毕竟她就是像这样让伊格纳雷欧和莫乌尔涅听话,也有做出实际的成绩。

根据缇亚忒的假设,这里大概是那个世界的外侧。不过,还是勉强没有脱离〈最后之兽〉的世界结界。就是那样微妙的地方。

大概相当于蛋壳底下那层薄皮的上面吧。

或者如果将这个世界比喻成写在一本书里的故事,这里就是目录。虽说踏出了故事的范围,但仍未脱离书本。

(……嗯。这样解释或许还不错。)

一旦意识到这里是目录,连带就能了解要怎么逛这里。

只要寻找自己想读的页面就行了。

只要将意识集中到想知道的地方──就能听见类似声音的反应。将视线移向那里,便能看见像光芒一样的东西。而那道光的周围,还会另外出现像星光的光点。

那些光都是被投影到这个世界的记忆。只要跳进里面,应该就能出现在那个地点。大概是这样的机制吧。

这样也能解释那个少年为何一面说「我会和你们战斗」,一面将缇亚忒推进这里,以及「我等你们」这句话的意思。简单来讲,就是要从这里前往战场吧。虽然觉得对方将非常困难的事情讲得太简单了,但总不能要求向自己宣战的对手必须服务得很周到。

问题在于──

(该去哪里好呢?)

缇亚忒不知道那个少年的所在地,即使追上去也会立刻被逃掉吧。既然如此,不如趁这个机会与其他人会合。不过这样该选谁好呢?

缇亚忒在思考的同时,顺势转了一下头。

这个动作真的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在这个只能看见想看事物的场所,如果不抱有明确的意图就找不到任何东西。明明应该是这样才对。

(…………?)

眼前出现了裂缝。

在这个没有墙壁或天花板的地方,眼前的空间出现了细微的黑色裂缝。缇亚忒对这种裂缝有印象。那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出现在〈最后之兽〉的世界结界天空上的裂缝。

原来如此,从这里可以近距离看到那道裂缝呢。

缇亚忒靠近裂缝并试着触摸,感觉那里摸起来像金属一样硬。虽然假若能直接扩大裂缝,或是自由进出裂缝,应该就能拟定不少对策,但看来只能放弃了。

「真没办法……」

在缇亚忒转向刚才看到的那些光芒时──

「……咦?」

她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什么。

黑色的雾气。

不对,并非如此。即便轮廓非常模糊,但那一定是黑影。

某个位于极远方的存在,透过这道裂缝将自己的影子投影到这里。这么想着便仔细一看,她觉得那个影子……看起来似乎有点像人影。

虽然连对方的性别、年龄和身高都无法确认,但总之感觉是人影。而且──

「好像……在说什么?」

隐约能听见像在说话的声音。应该说,好像能感觉到是那样。

(……不行,搞不懂。)

即使侧耳倾听,也无法听见连声音都不是的东西。就算有集中精神便能感觉到什么的超能力或第六感,在静不下心方面颇受肯定的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也绝对办不到。

「如果有话想说,就好好说啊。」

她试着小声抱怨。这当然是在强人所难,连说这句话都是在白费力气。反正既然听不见对方的声音,这边的声音应该也传不过去。

(────────外面────────破坏,船────────?)

就只有一点点。感觉好像能听到一点有印象的词汇,又好像听不到。真是令人烦躁。

虽然是在强求没有的东西,但要是这里有语言理解的护符(Talisman),应该就能听到完整的讯息了。缇亚忒甚至开始想着这种事。

(……啊。)

听不见声音了。

同时也看不见人影了。

大概是位于远方的某人放弃继续对这个世界呼喊了。居然这样半途而废。明明这边都还没搞懂任何事情。外面怎么了?该破坏什么?船又怎么了?

「唉……真是的。」

现在的状况原本就不允许缇亚忒和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扯上关系。她们妖精兵们正努力破坏世界,并被身为世界核心的少年确切地认定为敌人,还收到了宣战布告。现在应该最优先思考的事情是这个,没有多余的时间和心力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

但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呢?

(嗯……)

缇亚忒因为像这样陷入沉思,而疏于注意周围的状况。

「咿!」

突然有人从背后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缇亚忒发出惨叫,在心里斥责澈底大意的自己,同时从腰部扭转身体,一边俐落地挥动左手肘,一边用右手握住伊格纳雷欧,并在瞬间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后转向背后的人。

6. 和平之剑

一把剑──

挡下了强劲的长枪。

那是原本不可能发生的景象。

就像用棉絮抵挡暴风一样。面对这种拥有压倒性威力的攻击,即使因为拥有非比寻常的硬度而免于遭破坏,也难免会被打飞。就算能靠卓越的武术技巧将冲击导向地面,大地也会因为无法承受而裂开。

所以──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无论身为地神之一的翠钉侯现在状况有多虚弱,一介妖精都不可能文风不动地接下他的攻击。

「你是……阿尔蜜塔吧?」

优蒂亚趴在地上,茫然地问道。

之所以问得这么不确定,是因为那道背影实在太不像她了。虽然无论身高、体型或头发──头发稍微长了一点──都是优蒂亚认识的阿尔蜜塔,但其他地方都变了。尽管看得见的地方没什么变,但看不见的地方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例如魔力。当生者放弃自己的生命到极限,让活着的概念变稀薄后,才总算获得的旁门左道的力量。即使这对妖精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力量,但还是有限度。更何况阿尔蜜塔从小几乎没接受过使用魔力战斗的训练。

魔力熊熊燃烧,在阿尔蜜塔体内激烈地流动。

明明一直想见的对象总算出现在眼前,但这股过于强烈的不协调感和不安,让优蒂亚无法感到开心。

「对不起,优蒂亚,稍微离我远一点!」

而阿尔蜜塔本人,激动地背对着她大喊。

翠钉侯收回长枪,准备再次刺出。

这次的攻击比刚才更加强劲犀利。然而阿尔蜜塔再次正面接下了这记别说做出反应,连眼睛都跟不上的一击。伴随着一道宛如爆炸般的金属碰撞声,无法抵销的冲击在周围的地面留下无数道裂痕。

「该不会,是帕捷姆?」

大贤者惊讶地大喊。优蒂亚茫然地看向声音的方向──一名披着脏兮兮白色披风的少年,正拖着脚步走向这里。

她将视线移向阿尔蜜塔手中的遗迹兵器。

从构成剑身的护符缝隙中,溢出宛如火焰般的光芒。光从感受到的压力,就能明白遗迹兵器正在增幅使用者催发的魔力。

「原来如此……这样或许能看见一丝希望。」

大贤者才刚低声说完,就立刻收到「说明一下!」的要求。

少年短暂瞄了优蒂亚一眼并说道:

「……帕捷姆这把剑是战场的希望。能够在绝望的战况中呼应求救者的内心,发挥出力量。」

「意思是很强吗?」

「是啊。那个异禀的本质,是希望的体现。将使用者的性质──以不可逆的方式重塑成战场的希望。类似以人工的方式创造出正规勇者(Legal Brave)。其战力绝对是挂保证的。」

那把剑存在的时代,是正在大闹的翠钉侯见证人类的灭亡,而且所有人族都恐惧着他的时代。许多人族在怀抱这份恐惧的情况下死去。

换句话说,与这个翠钉侯对峙,等于是背负着几乎所有人类的祈愿吧──大贤者如此解释眼前的现象。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那些违反物理法则的现象,以及足以和真正的正规勇者匹敌的力量。

在失去许多事物,用尽所有方法对抗后,才能动用的最终手段。换句话说,就是必须要失去得够多,才能发挥的力量。没想到帕捷姆这把剑最大的弱点,居然会以这种形式被补足。

翠钉侯将长枪往后拉──

即使他现在理应失去判断能力,还是做出了继续这样慢慢攻击也不会有结果的结论。他增加了攻击的频率。面对如骤雨般逼近的死亡,全都被阿尔蜜塔确实地招架住了。

她在防御的同时缓缓前进。

为了在这个势均力敌的状况下,发动攻势。

「那阿尔蜜塔现在非常强吗?」

即使亲眼目睹,优蒂亚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她继续低声问道。

「那当然。虽然用的方法和瑟尼欧里斯不同,但现在的她确实是一把能够对众神造成伤害的利剑。」

「……现在的她?不是那把剑吗?」

「没错。我说过了。剑没有意志。但人们期盼的救济,必须透过拥有意志的使用者来执行。所以帕捷姆会将使用者重塑成战场的希望──」

优蒂亚没有听到最后。

她勉强驱使重伤的四肢起身。

──哇啊。

阿尔蜜塔感觉自己像沉浸在梦境当中。

五感和反射神经被加速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对时间的感觉变得异常。

彷佛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缓慢。

她的思考和手脚的动作跟不上这股加速。

或许是因为这样,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缺乏现实感。宛如在泥沼中挣扎般的无力感,紧紧缠绕在四肢上。

──我到底,有没有帮到大家的忙呢?

阿尔蜜塔在模糊的意识中思考着。

应该有吧。眼前的敌人十分强大。远比之前战斗过的龙强大,连可蓉学姊都无法与其抗衡。

而自己正在和那样的敌人战斗。

现在的自己有好好成为战力。

那无疑……是自己过去期望的事情。

所以,这样就好。

应该是这样没错。

──要像学姊们一样……为了大家。

阿尔蜜塔没有亲眼目睹过妖精学姊们的战斗,一切都只能靠想像。

所以,她无法判断现在的自己是否有稍微接近那些向往的背影。

所以,她只能许愿。

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足以守护某人,能够为了守护某人而战「不行!」的人。

帕捷姆正确地感应到她的愿望。它不带任何恶意或扭曲,只是忠实地发挥自己所有的性能实现这个愿望。

…………唔?

翠钉侯刺出的无数枪击,被无数的剑击架开。

即使他刺出比无数还多一次的枪击,自己也会再用一样多的剑击挡下。

两次、三次、四次。加速不断持续。

阿尔蜜塔觉得还不够。

这样下去会被压制。需要更多的力量。

帕捷姆感应到她的愿望。

即使不发出声音或表示意思,它也能将一个事实传达给阿尔蜜塔。如果真心想要力量,如果不会「不行!」后悔,我就给你力量吧。我会让你拥有强大的力量。就像杀死赤铜龙的古代英雄、杀害紫眼鬼的传说勇者(Brave),或是杀死星神的最后一名勇者那样。让我把你改变成英雄,改变成足以使用英雄之力的主人吧。

──谢谢你,帕捷姆。

感觉好开心。

阿尔蜜塔•赛蕾•帕捷姆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姑娘。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任何人战斗,也帮不上任何人的忙。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么好惋惜的。比起珍惜自己,还是能帮到其他人的可能性重要多了。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接受这个提议──

「不行!阿尔蜜塔!」

优蒂亚起身喊道。

「喂……笨蛋,快趴下,会被波及喔!」

「那种事一点都不重要!必须阻止她才行!」

尽管长枪本身被阿尔蜜塔挡下,冲击的余波仍持续破坏周遭。即使不考虑这些,迎面吹来的风也十分强劲。如果想继续前进,甚至会踏入翠钉侯长枪的攻击范围。

「又不一定会死!只要继续下去,那个女孩不需要开门,就能获得足以压制翠钉侯的力量!」

「我才不管那么多!被重塑过的阿尔蜜塔,还是原本的阿尔蜜塔吗?」

板起脸承受强风的大贤者,瞬间哑口无言。

优蒂亚接二连三地说道:

「刚才大术术爷爷是说会『以不可逆的方式重塑成战场的希望』吧!在这个世界变成战场的希望后,阿尔蜜塔还会是我们认识的阿尔蜜塔吗?强大的魔力原本就会消磨妖精的人格吧?就算不会死,你有把握她不会变得再也醒不来吗!」

大贤者思考了一下。

变成那样的风险恐怕很小。帕捷姆是对主人进行根本的改造,使其能够承受非比寻常的魔力。很难想像这种预防主人遭破坏的改造,会反过来破坏主人。

但他当然也无法肯定绝对不会。毕竟让妖精使用圣剑这件事,一开始就偏离了原本的用途。原本的规格只能当成参考。

而更重要的是──

大贤者史旺•坎德尔以前就认识一个守护地上世界的正规勇者。她是个坚强的女性。那个人开朗、乱来、蛮横、任性又我行我素,不过──就史旺所知──她一直不曾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人生。她将自己的人生全都奉献给人类这个种族。

类似以人工的方式创造出正规勇者──自己刚才说了这样的话。

没错。成为战场的希望,背负众多祈求救赎的心愿,就是在为了别人的希望而活。这件事本身等于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即使人格没有受损,或许还是会失去其他东西。

优蒂亚•艾特•普罗迪托尔──这个使用圣剑普罗迪托尔的妖精兵,绝对无法接受这种结局。

──抱歉了,大贤者。

──我好像已经无法再为了很久以后的世界而战。

他想起相隔五百年再会时,最强的准勇者(Quasi Brave)说过的话。

普罗迪托尔原本的主人。不论是以前或现在,那个男人都守护着最强的世界守护者。纵使过了五百年,他还是没有改变这样的生活方式,对史旺来说,他就是这样一个难以理解、耀眼、不负责任又自由的人,即使对他产生憧憬,也绝对无法仿效。

「阿尔蜜塔是我的。」

优蒂亚拖着残破不堪的四肢,靠着毅力站在逆风中。即便差点被风吹倒,她还是勉强撑住。

「阿尔蜜塔鲁莽的愿望,早就被我预约并独占了。不管是世界还是人类,都别想跟我抢。阿尔蜜塔身边是只属于我的特等席!」

她拼命地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大贤者看见了──她手中的普罗迪托尔微微地发着光。

「──真是的。看来这不是在开玩笑呢。」

大贤者一脸不悦地低喃。

这时候应该喝斥她「别闹了」吧。让这个女孩闭嘴,把眼前的战斗交给帕捷姆的使用者。这才是最佳手段,也是背负悬浮大陆群者必须毫不犹豫选择的道路。

即使重新体认到这点──

「真希望偶尔也能体谅一下我这个被迫奉陪的人啊。」

他还是露出笑容,低声说道。

那道「不行!」的呐喊──

也传达给了阿尔蜜塔。

(……优蒂亚?)

朦胧的意识稍微恢复了一点。

原本协调到像在梦境里活动的身体、感觉和精神,稍微失去了平衡。

这原本应该是可以直接忽视的微小偏差,但在和翠钉侯的战斗中,已经足以构成致命的破绽。

在一百下刺击中,有九十九下被帕捷姆弹开。

但最后的一下已经无力招架。阿尔蜜塔将身体往后倒,勉强躲过了逼近自己的攻击。风浅浅划开军服的胸襟。即使失去平衡,她仍挥动帕捷姆进行反击。剑身深深陷入相当于翠钉侯手臂的部位,但是,勉强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发动攻击,让阿尔蜜塔变得更难恢复姿势。

这下不妙了。

这样无论如何都躲不掉下一击。

(啊……)

翠钉侯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开始扭转身体。

他想在使出一百下刺击后,再多补一记横扫。

不过这样会强硬破坏使出连击后的姿势,再加上他的手臂才刚被划伤。与之前的连击相比,这次的攻击无论速度或精密度都不怎么样。但现在的阿尔蜜塔连那不怎么样的攻击都来不及反应。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这时间甚至不够让人做好觉悟。连想害怕得缩起身子或闭上眼睛都来不及。

一阵冲击袭来──

阿尔蜜塔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因为无法闪躲也无法防御,所以被冲击打飞后弹了好几下摔在地上,到这里为止她都还能明白。

不过,这样无法解释几件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自己似乎还活着。

她躺在地上仰望着充满裂缝的天空,眨了几下眼睛。

「好痛,痛痛痛……」

旁边传来非常熟悉的声音。

「优蒂亚?」

她跳了起来。两人之间已经不只是极近距离了。刚才被压在阿尔蜜塔底下,并满身是血的优蒂亚•艾特•普罗迪托尔翻了个身。

「优蒂亚!为什么?」

「没有啦,哈哈哈,虽然我本来想学阿尔蜜塔靠魔力站稳脚步,但还是做不到。光是接住你就变成这样,真是不容易呢。」

阿尔蜜塔想问的根本不是这种事。

「普罗迪托尔……喔,没事呢。话说你真的很坚固呢。坚固到这种程度,反而让人有点不爽呢。」

阿尔蜜塔想问的也不是这种事。

「为什么……」

她挤出类似哽咽的声音。

「为什么要阻止我!我刚才好不容易就要办到了!」

以接近迁怒的心情大喊:

「变得像学姊们那样!能够好好战斗!」

「真的是那样吗?」

「……咦?」

阿尔蜜塔因为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的意思而语塞。

「阿尔蜜塔憧憬的学姊们,真的是像那样战斗吗?」

她总算听懂了,但还是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她什么都没办法说,也无法反驳,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我说啊,阿尔蜜塔。」

「……嗯。」

「来做饭吧。」

「……嗯?」

优蒂亚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

「我想起自己肚子超极饿。这份饥渴只能靠阿尔蜜塔特餐吃到饱填补。」

「那是……什么?」

阿尔蜜塔甚至忘了现在的状况,认真地询问。

「具体的内容就交给你啦。做什么都好,用只有阿尔蜜塔做得出来的特餐,来满足我的舌头吧。拜托你啦。」

呃……那个,到底是什么?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不对,虽然明白是在说什么,但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现在明明情况非常危及,这家伙真的了解状况吗?

「嗯……唔。」

优蒂亚一脸痛苦地站起身。

阿尔蜜塔总算注意到。自己并没有看错,优蒂亚确实全身都是血。事实上,她根本是遍体鳞伤。明明伤势重到无法正常行动,她刚才仍为了保护阿尔蜜塔让自己受更多的伤。然而──

「约好啰。」

优蒂亚脸上冒着冷汗笑道。

她笑着举起遗迹兵器普罗迪托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完全不管阿尔蜜塔心里不断增加的烦恼。

7. 反叛者之剑

第一次见到时,优蒂亚只觉得这把剑的外表很糟糕。即使多少有点不平衡,大部分的遗迹兵器外形,整体来说还是偏向工整。唯独普罗迪托尔看起来就像将许多金属片聚集在一起,直接固定起来一样。

在听过它的来历后,她只觉得这把剑的性能很糟糕。虽然大部分的遗迹兵器都有自己的个性,不过也具备最低限度的性能。只要在催发魔力的主人手里,就能与其共鸣,并在增幅那股力量后,让自己也带有那股力量。异禀不过是这项能力的延伸。但这把普罗迪托尔连这个最低限度的工作都不肯做。

──嗯,果然是这样啊。

优蒂亚独自做出了结论。

她听威廉说这是把不会好好工作,也不会乖乖听话的剑,而她在亲自尝试过后便明白了。同时也理解为什么这把剑会被命名为反叛者(普罗迪托尔)。

在这个前提下──她想到了一件事。

普罗迪托尔大概是──

(「只要主人有一点不情愿,就不会帮忙」的武器。)

她在心里确认了这个假设。

优蒂亚手里的普罗迪托尔,剑身上的纹路出现许多裂缝。护符之间的缝隙稍微扩大,隐隐泄漏出底下的光芒。

遗迹兵器普罗迪托尔完美地启动了。

(威廉大概并不是自愿参与战斗。)

听说他基本上是为了守护而战。这些战斗本质上都是被动的。因为如果不战斗就会失去重要的事物,所以战斗;因为不得不战斗,所以战斗;既然无法选择舍弃,便也无法选择不战斗。无论再怎么痛苦,都只能朝眼前那条唯一的路迈进。

这并不代表使用者接受了这个事实。因为并非自己主动选择了战场和敌人,即使战胜也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战利品。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强迫自己接受了无法完全接受的事情,持续努力。

(普罗迪托尔感应到威廉的心境。)

普罗迪托尔大概是把正常的剑。它忠实地侍奉主人,支持主人战斗。只是那份忠诚心都发挥在非常特殊的地方而已。

它只会在主人衷心期盼战斗时帮忙。

──这把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我不会守护其他事物。)

全身都好痛。

在刚才被打得惨兮兮后,伤口当然没有变少或痊愈。断掉的骨头仍是断的,被划开的伤口也没恢复,流血的地方仍继续流个不停,每一样的数量都是有增无减。

即使如此,她还是让身体动起来。

(我不在乎世界会变得怎样。我只会任性地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战。)

或许是因为越濒临死亡,越能催发出强大的魔力。听说强大的魔力能强迫已经损坏的身体继续行动。不过,一定不只是这样。

普罗迪托尔真正的异禀大概是「仅限于在真正认真想赢的战斗中,能够确实战斗到最后」。先不管战斗完会变得怎样,总之先不留遗憾地使出全心全力大战一场。那股力量能暂时连结肌肉和骨骼并帮忙止血。

所以,威廉•克梅修在地上战斗时才很少用到这把剑。他可能基本上都是为了能回去某个地方而战。

不过,在优蒂亚•艾特•普罗迪托尔的这场战斗──大概是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的认真决战中,没有比这把剑更可贵的搭档了。

翠钉侯的手臂上有道很深的伤口。

那是帕捷姆刚才留下的伤。而这替至今都是一面倒的战况带来了很大的变化。翠钉侯的动作明显变得比刚才迟钝。

翠钉侯原本就是将地神的肉体(虽然不晓得这样讲正不正确,但总之是那个身体)发挥到极限,才能够在战斗时做出那些夸张的动作。他可以精准地看穿肌肉纤维与关节的限度,持续发挥出逼近极限的力量。他的强悍就是建立在这种掌控自己状态的能力上,这点即使在他沦为失去自我只会大闹的存在后,依然没有改变。

翠钉侯本身的强悍并未因此消失,但既然他是强在能持续发挥出逼近极限的力量,只要降低那个极限自然就能削弱他的实力。毕竟他总不能在负伤状态下,强制做出那些即使是普通状态的肌肉纤维,也可能会扯断的动作。

「阿尔蜜塔!」

「嗯、嗯!」

两人并肩迎战对手。

阿尔蜜塔已经无法再像刚才那样做出超人般的动作。虽然帕捷姆仍在强化她的力量,但接受这股力量的阿尔蜜塔已经清醒了。

为了成为无敌的圣人,模仿正规勇者的救济者必须以不惜澈底改写自己人生的心态去挑战敌人。刚才的阿尔蜜塔已经做好了那样的准备,但现在的阿尔蜜塔已经办不到了。

因为身旁有个危险的优蒂亚在。只要稍微移开视线,她马上就会开始做些惹妮戈兰和耶露可艾克拉生气的恶作剧。所以自己必须待在她的身边。以前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这就是妖精少女阿尔蜜塔的人生。她不会让作为人类救济者的人生,去覆盖自己过去一点一滴累积的生活。

「唔……」

单纯从战力下降的角度来看,阿尔蜜塔这边远比翠钉侯严重多了。不过,优蒂亚和普罗迪托尔勉强填补了这段差距。

优蒂亚的动作不论速度或精密度都尚未达到两人的水准,但至少能在他们互相抗衡时见缝插针。所以翠钉侯必须持续压制对手,不能让战况变成五五波。这个限制澈底抵销了他原本的优势。

双方几度交锋。

本来应该背负着人类未来的和平之剑,以及只为了主人自私的愿望发挥实力的反叛者之剑,不断挥向地神。

所有人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持续增加。

而其中伤势最重的,是没有直接参与战斗的大贤者。他用依然伤痕累累的双手,在两名少女周围张开最小限度的障壁。那些障壁的强度当然不足以正面抵挡翠钉侯的长枪,但能够借由主动粉碎来转移长枪的威力,分散余波,将两人受到的伤害压抑在最低限度。

「喔?」

优蒂亚脚边的地面,因为无法承受激烈的动作而崩塌。

她无法站稳脚步,身体大幅失去平衡。等本人察觉不妙时,翠钉侯当然展开了行动,他用长枪牵制阿尔蜜塔,同时让身体冲向优蒂亚。这并非什么招式,只是打算用巨大的身体压扁对手。质量的暴力非常单纯,所以也难以抵挡。

阿尔蜜塔已经准备发出惨叫,优蒂亚则是用力抿紧嘴唇,两人各自想要尽可能阻止翠钉侯的行动──

「别想得逞!」

(咦?)

某人静静地降临到优蒂亚身边。

下一个瞬间,周围响起了激烈的金属碰撞声。

闯入这场战斗的某人架开了翠钉侯的攻击,让后者警戒地以不符合庞大身躯的敏捷动作跳向后方。巨大的质量光是高速移动,就足以扰乱空气的流动。阿尔蜜塔和优蒂亚的头发与制服衣摆夸张地晃动。

「咦……」

两人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她们困惑地僵住,就在优蒂亚差点跌坐在地上时──某人撑住了她的肩膀。

「咦、咦?」

根本不需要抬起头。

「呼,真是好险。看来我有赶上呢。」

从背后传来的,是两人都非常熟悉的声音。

「潘丽宝学姊?」

「嗯,总之我先到了。你们两个没事吧?」

「是、是的!」

阿尔蜜塔没有回头,直接开口回应。

「……坦白讲我已经快撑不住了,接下来可以交给学姊处理,让我好好休息吗?」

「不行喔。」

优蒂亚沮丧地说着:「果然不行啊。」并重新举起武器。

「别这么沮丧。虽然危机尚未解除,但我们还有希望。」

「感觉你这话没什么根据呢。」

「没这回事。应该差不多快了……」

说着说着,潘丽宝突然望向远方──

「看吧,才刚说完就出现了。真是会挑时机呢。」

不需要特别问她在说什么。不知不觉间,一个熟悉的身影已出现在翠钉侯的旁边──相当于他死角的位置。

那个身影无声无息,动作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像在跳舞。

手和脚的动作非常不自然,如果不是现在这种状况,甚至会让人觉得很诡异。

「那是……」

或许想到了什么,阿尔蜜塔倒抽了一口气。翠钉侯从她的反应获得了提示,察觉有敌人从自己的死角靠近。他扭转身体后,看见了那个敌人──可蓉•琳•布尔加特里欧的身影。

「哎呀。」

潘丽宝•诺可•卡黛娜动了起来。

她放开原本用来撑住优蒂亚的双手,以宛如在地上爬行般的低姿势冲了出去。潘丽宝冲进翠钉侯转身后产生的新死角,将剑(卡黛娜)的刀身直直刺进帕捷姆造成的伤口。

地神不是生物。但既然拥有模仿生物的身体,动作就会受到其构造限制。在反射方面也一样,伤口被人狠狠搅动的翠钉侯瞬间往后仰,无法做出其他动作。

「喝啊!」

在那瞬间,可蓉趁机朝翠钉侯的侧腹挥出一拳。

拳头的威力原本会大幅受到体重和肌肉的影响。此外,基于「只用身体的一部分进行攻击」这个难以动摇的前提,以极高威力击出的拳头,也会对自己造成相同威力的伤害。就算有透过魔力增强,苗条的可蓉使出的攻击,其威力也绝对会受到身材的限制。照理说应该是这样。

但人族以前透过技术克服了这项极限……优蒂亚也曾听过这样的传说。

宛如巨岩在坠入谷底后粉碎般。翠钉侯的下腹部响起夸张的巨响。

庞大的身躯也应声倒下。他的侧腹像被攻城武器打中般,出现一个大大的凹痕。

(那是……怎么回事?)

优蒂亚跌坐在地上,张口结舌。

「唔哇……」

阿尔蜜塔甚至忘了举起剑,发出感慨万千的声音。

她早就知道学姊们很强,但没想到强得如此异常。在刚才那场翠钉侯和阿尔蜜塔的战斗中,双方的速度都已经达到神明的领域,优蒂亚擅自认定学姊们无法达到那个境界。

这样的想法某方面来说是对的,但同时也搞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问题不在于速度,也不在于臂力,更不在于精湛的技巧。在这些方面,妖精学姊们应该都比不上接受帕捷姆力量时的阿尔蜜塔吧。但这无法构成否定她们强悍的理由。不跟速度比自己快的对手比速度,不跟臂力比自己强的对手比臂力,总是将战斗导向自己擅长的领域。这两人都拥有丰富的知识与经验,能够临机应变地做到这点。

翠钉侯张开双手,发出接近咆哮的吼声。

虽然不晓得那是对强者的赞美,还是因受伤所产生的愤怒。总之,翠钉侯这一瞬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两名妖精兵身上。

「已经布好局了吗?」

潘丽宝问道。

「虽然不是由我动手。」

可蓉回答。

没有人询问这段对话的意义。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一道光线。

笔直地从天而降。

低阶的遗迹兵器伊格纳雷欧,其异禀只有「变得不显眼」而已。无论从能力或伊格纳雷欧本身的性能来看,都无法在战场上华丽地大显身手。

所以,那把剑的主人早已放弃像憧憬的学姊那样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仅专注在自己办得到的事情,以及自己该做的事情上。即使无法因此找到什么,还是持续专注着。

之后获得的其中一个结果,就是英雄这个令人难为情的称号。

而另一个结果──

(喝啊啊啊啊啊啊!)

缇亚忒将这道勇猛的呐喊藏在心里,飞奔而出。

从天空往地面。

她利用自由落体和幻翼,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需满足的条件,是让目标完全停留在原地。此外,还要让目标无法闪躲我方的攻击。换句话说,就是让目标在地上静止不动。

她一点都不担心。因为这个工作已经交给先降落地面的可蓉•琳•布尔加特里欧了。所以,缇亚忒只需要专注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目标就在底下。

从宛如巨岩般的翠钉侯头上,朝他的头部……

笔直地……

连同身体一起砍下去──

(──就是现在!)

幻翼和真正的鸟类或其他有翼诸族拥有的翅膀,从根本上就不同。并不是透过拍击空气产生飞翔的力量,而是透过魔力产生的作用让人摆脱大地的束缚,翅膀的幻象只是用来证明这点而已。换句话说,展开幻翼的妖精在飞翔的期间,能够直接抵抗重力和惯性。

只要应用这项事实,就能做到这种事。亦即──

(去吧──!)

剑尖碰到了翠钉侯的头部。

缇亚忒在那个瞬间放开剑柄。

与此同时,缇亚忒强硬地将原本往下坠落的力道转为横向。控制全身的惯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即使全身「嘎吱嘎吱」地发出可怕的声音,她还是勉强成功了。

只有剑被留在原地。

维持启动状态的遗迹兵器,在那之前达到了如同炮弹般的速度,并伴随着这股速度和威力──直接刺进了翠钉侯的头部。

咆哮停止了。

然后,翠钉侯巨大的身躯缓缓倒下。

8. 古老的生命逝去,然后──

「好了。大家没事吧?」

缇亚忒转身环视战场。

每个人的脸都没什么改变。不对,应该说虽然没什么变,却让人感到有点怀念。明明从自己的角度来看,应该没有和同伴们失散很久。

「好像,不能算没事……」

优蒂亚虚弱地回应。实际上,从客观来看,她确实明显遍体鳞伤。

「啊啊啊,优蒂亚,你别动,我马上替你治疗。」

阿尔蜜塔非常慌张地从包包里拿出急救包,冲向优蒂亚。

「我的手超痛的。」

可蓉眼眶含泪地按着手腕。

「毕竟你用那种威力殴打坚硬的敌人,这样当然会痛呢。」

潘丽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愣愣地说道。感觉很少看到她站在傻眼那一方的立场。

「看来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大碍……」

缇亚忒用力吐了口气。

至少解决了一件担心已久的事情。光是这样就让人感到很安心。

「──事情还没结束喔。」

从不远处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

一名少年披着沾满鲜血和泥巴的白披风,拖着脚步靠近。

「极星术术师?」

「哼……算了,随你怎么叫吧。」

少年哼了一声后,直接靠近翠钉侯。

地神停止动弹后,看起来就像块普通的岩石。依然插在上面的伊格纳雷欧,让这个景象显得有些滑稽。

翠钉侯动也不动。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破坏到无法动弹。

但这并不代表他已经死了。这位地神还活着。

「……咦?这是翠钉侯大人?是这样吗?」

「明明都用力刺了他一剑,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被戳到痛处的缇亚忒瞬间语塞。

「呃,等一下。我是被一个男孩子宣战,等找到大家后,发现大家在和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家伙战斗,因为觉得那应该是那孩子的代表,所以才……」

「看来你还满清楚状况的嘛。实际上大致就是这样没错。」

「……这样反而让我更搞不懂……」

「我们必须杀了这家伙。」

少年开始拖着脚步绕着翠钉侯走。看在旁人眼里他的步伐十分奇妙。他不仅没有维持一定的速度,偶尔还掺杂奇妙的动作,例如晃动双脚,往回走几步后原地转一圈等等。

妖精们都默默地看着他的举动。

或是在等待他再次开口。

「你们那个由菈恩托露可拟定的作战,已经没办法再继续执行了。即使将老夫、地神、艾陆可和该亚都带离这个世界,也无法让〈最后之兽〉失去力量。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诞下自己的核心。」

「……如果是这样,最后的结论是只能杀掉他了。」

潘丽宝以莫名平静的语气插嘴。

「这条路也不行。那个小鬼等于是受到这个世界的守护。不仅难以对他造成伤害,他还能随时逃到想去的地方。」

「意思是我们完全对他束手无策吗?」

「虽然不到完全的程度,但这么做并不现实。而且,假设我们勉强击败那个小鬼,谁能保证这个世界不会再生出一个替代品?」

「……的确,是这样没错。」

潘丽宝意外坦率地表示赞同。

「这样不就无计可施了?不能大家一起出去,也不能破坏那个核心。这样到底该怎么──啊痛痛痛!阿尔蜜塔拜托你温柔一点!」

「就跟你说不能动了嘛。」

阿尔蜜塔连忙按住开始挣扎的优蒂亚。

「还是有解决的办法。就是那个。」

缇亚忒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向天空。

晴朗无云的蓝天。光看这个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有一样东西可能符合少年所说的「那个」。

「裂缝……?」

「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有人在这个世界夺走了古老的生命吧?大概是绿玉龙(Chrysoprase Dragon)或尾追蛇(Tail Eater)之类的吧。」

「啊,那是阿尔蜜塔做的。好像是叫静寂龙(Silence Dragon),是个眼睛很多的家伙。」

「唔哇?」

突然被喊到名字,让阿尔蜜塔吓得跳了起来。

「不不不是我啦,在我差点被打倒的时候,救了我并给那头龙最后一击的都是可蓉学姊吧?」

「我只是碰巧把最后的好处占走了。是阿尔蜜塔先削弱了那头龙的力量喔。」

「呃……才不是那样……」

阿尔蜜塔喃喃自语地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陷入沉默。

「你们真是乱来。那可是连知名的冒险者们都无法给予最后一击的超不妙怪物喔。」

「阿尔蜜塔真厉害。」

阿尔蜜塔不断摇头否定。这个震动,让躺在她腿上的优蒂亚不断哀嚎。大贤者继续做出奇妙的动作,同时叹了口气──

「这样事情说起来就简单了。接下来要继续这么做。只要让自古就开始观测这个世界的古老生命逝去,这个世界的外壳便会逐渐崩坏。这是老夫们目前能采取的最佳手段。」

「咦,不过像龙这类生物不是很难遇到,所以这个作法并不实际吗……」

「根本不需要找吧,眼前不就有一个?」

大贤者说完后,停下脚步。

他当场轻轻蹬了一下脚跟。大贤者刚刚用脚在地面上画的图形,开始伴随着微弱的光芒浮现出来。那是咒迹。

「老夫的手指和手臂看起来都不能用了。虽然不太好看,但也无可奈何。」

大贤者像在回忆什么般,看向翠钉侯。

「能将死亡本身纳入诅咒,是专属于能够俯瞰死亡的不死者的特权。老夫无法模仿瑟尼欧里斯或尼尔斯•D•佛利拿,所以只能用有些迂回的方式替代。将『狂暴的邪神就这样被勇者们漂亮地击败』这样的故事……直接写在世界上。虽然是只要翠钉侯一开始复活就会立刻遭到破解的拙劣谎言,但只要能撑过这一刻就够了──」

啪啦──

现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让人觉得身体被冻结的丧失感。

彷佛周围的空气全部消失,身体从内侧被压垮般,无法呼吸、全身麻痹且五感消失。

唯一能清楚听见的,只有远方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

「啊……」

某人发出声音。

每个人都仰望天空。

裂缝。刚才原本还只有一条的黑线增加了。那些线就连现在也正不断地延伸。

「这就是红湖伯说的孵化之日啊。」

潘丽宝轻声嘟囔。

「据说结界就像是蛋壳。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内侧世界的真实样貌。必须打破蛋壳进入内部才能看见──然后总有一天,孵化之日会像这样来临──」

这句话还没说完。

伴随着一道更大的破碎声,世界崩坏了。

9. 纵使日薄西山

只要这个世界失去巨大的生命,世界的外壳就会出现裂缝。

当然,翠钉侯并非这个世界的生命──他并非白色人偶模仿的产物,而是来自外侧世界的真正地神──但只要把关系反过来便能成立。因为在地表化为尸体的翠钉侯,原本就是让〈最后之兽〉诞生的摇篮。

蒙特夏因利用这个缘分,赋予了相当于他父亲的翠钉侯使命──那就是代表这个世界的最大生命,以及守护这个世界的最终堡垒。

所以,当翠钉侯和外敌战斗──

并且被击毙的时候,世界就会粉碎。

末日来临。

原本是蓝天的地方化为碎片消失。

对面是一片漆黑,以及无数散发微弱光芒的小星星。

曾是大地的地方果然也逐渐粉碎消失。

对面同样是一片漆黑与繁星。

那个景象宛如夜空。即使总是觉得就在身边,看起来十分美丽,依然绝对触摸不到的──遥远世界的光辉。

「────嗯。」

这样就好。

蒙特夏因如是想着。

他是这个世界的核心,是见证这个世界一切的存在。他是为此诞生并发挥功能。

这个原本将永远持续的使命,现在即将结束。

感觉好像很开心。

好像很悲伤。

好像很不甘心。

……又好像很自豪。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如此不可思议。

他从包包里取出玩具望远镜,试着眺望远方。

理所当然地,他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世界里已经看不见任何事物。而如果想看遥远世界的光辉,手上这支望远镜实在太小了。

蒙特夏因想丢掉这个派不上用场的垃圾──然后──在犹豫了许久后,打消了念头。他珍惜地将望远镜收进包包里。

崩坏停止了。

世界还没澈底崩坏。

虽然细小的碎片宛如沙子般消失,但还有许多较大的碎片残留。那些碎片之后也会逐渐粉碎,只是过程相当缓慢,不会出现像刚才那样戏剧性的变化。

「啊啊……原来如此。」

战斗还没结束。

至少那些妖精们的战斗还只进行到一半。

为了让她们回到故乡,回到妖精仓库──让艾陆可回到真正的美丽世界,还必须再失去一条命。

对了。

再去和她们当中的某个人见一次面吧。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留恋。

但事到如此,少年也不打算停下来。

蒙特夏因再次于已经粉碎的世界中踏出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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