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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朝著憧憬的背影,追了又追」-her blind alley-

1.白日之梦

──三十八号悬浮岛港湾区块,战略艇「荨麻」艇内。

最新锐的飞空艇,充满了最新锐的机械结构。

咒燃炉配置方式有异,隔离区的位置也会跟著改变。平衡翼的数量及位置不同,用来管理它们的装置形状也会有所区别。大量管线无分粗细都跑在狭窄的通道上,光从外表完全看不出当中运行的东西是什么。

以往的飞空艇知识几乎不通用。

再怎么老练的跑船人,在这种状况下也只能举双手投降。别说飞上天跟〈兽〉作战,光是规规矩矩地从港湾区块起飞就费尽工夫。

还有最恐怖的一点。

这艘怪物级飞空艇是内容物要另外加购的零售商品。

它没有专属乘员,得靠分发到这艘舰艇的第五师团自己想办法运用。

这项艺术品如何啊只要好好地发挥出它的性能无论是〈兽〉或任何敌人肯定都能轻松解决喔请你们加油吧──每当接触到艇内的各个角落,似乎都会看到设计者笑容满面地如此夸耀。然后便让人想豁出全力朝幻觉中的那张笑容挥拳痛殴。

昏暗通道的一端。

「真受不了,别开玩笑了……」

紫小鬼维护士一边嘀嘀咕咕,一边挥起扳手。他铿铿锵锵地敲著跑在通路墙上的一条管线。用耳朵贴墙听回音。

「声音断在里面表示这条是动力管线。若跟操控系统有关,就不能随便乱动……」

「你在做什么呢?」

近得足以呼气在耳朵的距离。

忽然有女性出声搭话,紫小鬼连忙回头。

「……哎,搞什么,原来是你啊。别吓人啦。」

「对不起,因为你一直很专注,我找不到搭话的时机。所以说,你在做什么呢?」

「啊,我在摸索这些东西的底细。」

紫小鬼说完便敲打管线。「铿」的清脆声音。

「设计的家伙都知道哪里有什么所以不成问题,但现场人员没掌握清楚可就关系到性命了。所以我打算尽早探个究竟。」

说完,他轻轻地晃了晃左手五颜六色的系绳。就是要将这些一条一条绑上去,用颜色来区分管线的内容物吧。

「没完成这道手续,实在恐怖得让人不敢飞啊。」

「弄完这些就能飞了吗?」

「哎,顶多可以做基础飞行啦。要用在实战上,所有乘员都必须经过相当训练吧。」

「那样一来,连〈第十一兽〉都能打赢吗?」

「没人能保证那种事情啦。不过,我想应该会打得有声有色吧。毕竟动力和武装都是没话说的一级品。」

紫小鬼将目光转回墙面和管线,然后如此评价。实际上,单纯从性能的数字来讲,它会是强得可怕的一艘舰艇。

对于设计者,紫小鬼当然想把他掐死。

不过那码归那码,身为一名技术人员,难免会有个念头。希望能看见这艘飞空艇用全力在天空翱翔的姿态。

「嗯。」

女子随口应声,紫小鬼听了露出苦笑。哎,没办法。自己这种念头算是浪漫情怀。他明白不是任何人都能有所共鸣。

「哎,关于那部分,众武官会比我们还……」

紫小鬼回头。

没有任何人在。

「哎呀?」

他在通道东张西望看了一圈,还是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对方腻了吗?

哎,没办法。连以此为本行的自己,都觉得这是朴素而无聊到让人想发飙的工作。外行人看了绝不会认为有意思吧。

「难过喔。」

做维护士这一行必定会碰上的,常有这种事。要特地计较就做不来了。因此,他喀喀地活动肩关节,又回头忙工作了。

铿。

紫小鬼竖耳聆听响起的声音,探寻众多管线的底细。你是来自哪里的哪一位啊?你连接了哪里跟哪里,是负责什么工作的管线啊?

──紫小鬼维护士没有发现。

他该问清底细的,并不只眼前这些管线。对于方才亲昵地讲话的对象,那个消失于眼前的女子,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对方。

2.继承者们

睡过一晚,费奥多尔认为感冒好了。

不适感与关节的疼痛都没有留下。

要像平常那样活动似乎也不成问题,但因为军医吩咐他为求保险得再休息一天。不得已,费奥多尔决定请一天假。

话虽如此,既然身体状况恢复了,他也不想无所事事地躺在房里。但就算这样,休假中的人在基地内游荡也不好。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还觉得好像非得找某个人谈谈才行。

然而记忆却无法顺利取出来,那是想从乾掉的沙子里发掘什么的感觉。一挖就有沙子流进来,刚以为窥见片鳞半爪的记忆,又立刻被掩盖了。

「……哎,大概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

像这样思量的过程中,并没有称得上焦虑的情绪涌现。

不,何止如此,甚至可以感受到类似平静的心情。

代表说,最起码可以判断那应该不是什么紧急的要务。假如真的有必要,之后还会再想起来吧。

额头上隐约留著像搔痒也像温暖般的奇妙感觉。这倒是让人有点在意其由来。

「呼啊啊啊……啊。」

费奥多尔打了一个大呵欠。他在想要不要到久违的街上。

没必要专程申请外出许可。基地后头的铁丝网,目前仍然开著没补好的大洞……而且,恐怕直到这座基地结束任务的那一天,那个洞都不会补好。

费奥多尔眯细眼睛,静静地盯著那张告示。

然而再怎么看,写在上头的现实也不会改变。看来并没有安装毫不眨眼地盯著三十秒,文字内容就会改变的吓人机关。

『长期以来,感谢各位的光顾。』

四边的浆糊似乎没有涂好,右上角已经掀起。『长期以来』那附近的字正迎风招展。

只要这张纸吹走,这家店是不是就会再次开张呢?应该不会。不会有那种事。没错。

费奥多尔告诉自己,要接受现实,然后失望地垂下肩膀。

「因为如此,今天没有甜甜圈。」

费奥多尔在平时那间废弃剧场的上头断然宣布。

一如往常地待在那里的缇亚忒朝他看了一眼,哼声回应:「嗯。」接著就把目光转回街上了。

「怎样啦,反应还真平淡耶。」

「毕竟我早就知道啦。前天去买的时候,店已经收了。」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

没意思,费奥多尔心想。

品尝美食的喜悦能彼此分享,到底是件愉快的事。

费奥多尔以为缇亚忒也能跟他共有那种感觉。

因此,他以为缇亚忒听到没有最重要的甜甜圈,应该会跟刚才的自己一样失望。

「……这座城镇,变得越来越小了呢。」

缇亚忒用茫然的语气嘀咕。

「我们几个一开始来到这座城镇那天的事,你记得吗?」

「假如那是指被你要求『忘了你』那一天的话,我记得。」

「啊哈,这么说来好像是耶。」

她笑了笑又说:

「那一天,我打起劲心想『要保护这座城镇喔!』后,就到处去溜达了。满多小有意思的店耶。比如卖奇怪陶器的店、任客人看到满意的旧书店,还有潘丽宝似乎会喜欢的玻璃艺品店。」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时提到潘丽宝的名字,不过那大概不是该确认的细节。

「那间旧书店不见,也让我满受打击的。他们有成套的威尔霍纳奇亚‧特耐斯画集。」

「咦,我不认识耶。那是谁?」

「年代较早的猫徵族美女图画家。」

费奥多尔「唉」地发出沉沉的叹息。

「那是位可以将光润的毛皮美妙地呈现在笔下的大师啦。我觉得带一堆那样的书到营房也不好,就没有买齐。现在觉得有点后悔。」

「……哦,这样啊。」

奇怪。刚才这段对话应该是在对「城里变得冷清令人难过」的失落感产生共鸣才对,属于长官和部下间的温馨交流时光。

然而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费奥多尔越讲越觉得自己跟缇亚忒的距离变远了。

「那真的是很棒的画作耶!」

「哦,这样啊。」

糟糕。距离正一味地变远。

脚边的灯号闪烁发光。缇亚忒也已经对此熟悉,就迅速起身往旁边稍微挪了位置。

间隔片刻,先前少女所在的位置便喷出大量蒸气。

「熟悉以后,这也满好玩的耶。有种城市在呼吸的感觉。」

「我倒是没那样想过。」

缇亚忒当场重新坐下来,然后打开旁边的篮子,从里面拿出甜甜圈大口咬下。她就这么一边嚼著一边说:

「这座城镇就像精细的玩具一样呢。你想,不是满常见的吗。本身是人偶的玩具屋,但是每天到了固定时间,内藏的机关就会让居民出来跳舞。类似那个样子。」

「等等。」

「……啊~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住的人逐渐变少,会有零件逐渐短缺的感觉,冷清度倍增。」

「呃,我叫你等等。你拿在手上的是什么?」

缇亚忒贼贼地露出邪恶笑容,朝这边看过来。

「你会在意?」

「当然会!咦,怎样,难道附近有我不晓得的其他店?」

「很遗憾,这是非卖品~」

她从篮子里拿出另一个甜甜圈递过来。费奥多尔凑近收下。接著,他直接坐到缇亚忒旁边。

「这是昨天我拜托菈琪旭帮忙炸的。因为她跟厨房的那些阿姨很要好,就算稍微公器私用也不会有人说话呢。」

「……那样做,其实就违反我们的军规了喔。」

「没穿帮就好啦,没穿帮嘛。还是说,你又要秀一段『被我发现就不行』的台词?」

费奥多尔将目光落在手上的甜甜圈。略焦的金黄色。轻轻洒在上面的粉末,大概是用火炒过的某种植物种子吧。感觉好吃到不行。

「嗯,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到。」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缇亚忒开朗地说完以后,就把手里剩下的半个甜甜圈像变戏法一样地迅速清掉了。

费奥多尔并没有对抗的意思,但他张大嘴巴,大口咬下自己手里的那个甜甜圈。

「……唔哇。」

「棒透了对吧。她小时候在附近的面包店打工过。现在啊,只要是用面粉做的菜色,在六十八号岛没人比得上她!」

在悬浮大陆群的浮岛中,大到一定程度就会被赋予编号。数字越小越靠近中央,越大就越靠近外围。排到六十八号岛,就算是相当偏僻的乡下了。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嗯?」

「你刚才提到的六十八号悬浮岛。那是你们的故乡吧?」

「与其称为故乡……哎,差不多是那样没错啦。你想知道?」

「我对于在什么样的环境会培育出你们这种个性有兴趣。」

「什么话嘛。」

缇亚忒笑了笑,然后开始述说。

位于森林里的老旧木造建筑。通称妖精仓库。从落成以后过了多少年,已经没有人晓得。时时都聚集著大约三十名的年幼妖精。目前照顾那些孩子的,是一个女食人鬼。她始终都靠著自己的纤瘦手臂(但力壮无比)在支撑妖精们的生活。时而温柔,时而恐怖,还有著让人觉得差不多该考虑年纪的少女品味。由于仓库预算有限,她们这些妖精穿的便服几乎都是由那位食人鬼缝或织出来的。多亏她展露的品味,整体看来实在可爱。明明女孩子要穿那种衣服,也会有适合跟不适合的区别。真气人。

「呃,你们全都适合吧,要穿可爱衣服的话。」

「……可以随口讲出这种话还挺帅的啦,不过一想到是出自你的嘴巴就没感觉了。」

「不不不,就算我是堕鬼族,也不至于只会说谎话或奉承话啊。」

「不对,跟种族没关系,我对你的模范生语气全面性地无法信任。」

「缇亚忒,你有时候会讲出很残忍的话耶。」

缇亚忒继续述说。

虽然也有几个妖精比她年长,但大多数都比她小得多。她们还没有变为成体,不能上战场。每个孩子都嚣张气盛而且前途有望。优蒂亚活力十足;玛夏非常聪明却很讨厌读书;阿尔蜜塔还小就懂得照顾妹妹们;迦娜喜欢恶作剧,老是被妮戈兰(好像是刚才提到的食人鬼名字)打屁股。

缇亚忒停不住。

走一小段路,在兽人居住区就有她们最喜欢去的映像晶馆。在那里看到的岛外各色城市让她神往。其中只有科里拿第尔契是她好好地游赏过一番的,实在好开心。她还想去,也有想见的人在那里。

然后还有,然后还有……

「…………咦?」

缇亚忒的话中断了。

从翠绿色的大眼睛,溢出了一颗泪珠。

「啊,哈哈……等我一下,很快就会停了。」

她猛揉眼睛。

「讨厌……我想起了好多事情……」

泪珠接二连三地,扑簌簌地涌现。

「借给阿尔蜜塔的书还没有要回来……我也跟优蒂亚约好要一起去看星星了……而且和迦娜的比赛,还没有分出胜负……」

每想起一件事情,就有一道泪珠落在铜板上。

啊──什么嘛,原来是这样,费奥多尔心想。

他一直以为这女孩做好了殉身的觉悟。

他以为她早就完全放弃活下去了。

不是那样。她只是设法不让自己想起自己还想活下去的理由罢了。一项回忆一道泪。回忆不止泪不止。

「……总觉得,我该向你道歉。」

费奥多尔开口赔罪,然后递了手帕。

「干么道歉。」

「我问了不得体的问题,害你想起难受的事情。」

「什么叫不得体啊,我在讲自己的家人耶。」

「果然不得体嘛。」

「什么话。」

缇亚忒笑著抢走手帕,把那凑到眼睛旁边。只见白色的质地逐渐变色。

「……欸,我可不可以再讲一句不得体的话?」

「嗯,我会听你说。」

「谢谢……我啊,还是觉得,死掉这件事,好恐怖。」

沉默。费奥多尔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

他足足花了十秒以上的时间思考,然后才回话。

「──在接纳恐惧以后,还敢挺身面对,似乎就叫作勇气喔。」

这是过去从事事都正确的姊夫口中听来的话。

「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的命才重要,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人们在找到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时,就会幸福得超乎情理。」

费奥多尔避而不用自己的话来回答。

「勇气啊。嗯,你说的那种心态感觉很重要。」

缇亚忒依然用手帕捂著眼睛,咧嘴笑了出来。

「嗯,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试著加油。」

空虚的笑容。

「啊……」

「对了对了,这么说来,我换个话题喔!」

费奥多尔出声想搭话,在中途就被缇亚忒刻意加大的音量盖过。

「我问你,你对菈琪旭有什么感觉?」

思绪停止。

「咦?」

运作。

「呃,菈琪旭她啊,好像满中意你的。从我的观点,会觉得她的品味有点糟就是了,但我想身为好姊姊,还是要帮小妹实现愿望吧。

你想嘛,她跟忽然就伤害自己的某个怪胎不一样。在那方面是可以全面让人感到放心的女孩子。所以喽,你觉得如何?」

稍微带著鼻音的快言快语。费奥多尔顿时挑眉。

「──什么意思?」

「她感觉实在是个好女孩对吧。或许你会吓一跳,不过那就是菈琪旭的本性喔。而且你也尝过了,她的手艺就是这么好。对男生来说,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分数不是会很高吗?」

的确,那倒是不能否认。

「换句话说,你是要我当她的男友?」

「哦,一点就通耶。我会全力支持你们喔。」

「那是因为你之前说的什么学姊,在死前有了男人的关系?」

「有了男人……欸,你讲的好露骨喔。虽然大致上并没错啦。」

啊哈哈哈──缇亚忒苦笑。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珂朵莉学姊的事?」

「我是你的长官,有必要了解的事都会晓得。」

大谎话。费奥多尔是从当事人菈琪旭那里听来的。

「想变得像那个『珂朵莉学姊』一样的不是你吗,为什么你要替她找男人配对?」

「连配对都讲出来了,你越来越露骨了耶。」

「这是事实吧。倒不如说,要扯到那方面的事情,你自己又怎么办?」

「咦,我吗?」

愣住的表情。

迟了一点,脸蛋像炸开似的变红。

缇亚忒像打旗语一样地急忙挥舞双手说:

「我……我的话,没关系啦。我不像她那么坦率,又不懂得体贴,既粗鲁,又不可爱。保存期限还只剩三个月。」

费奥多尔对她的自我评价有不少意见,但是他吞回去了。

「……哎,既然你要那么说,就当作那样吧。」

「好……好啊,就那样。啊~感觉对心脏真是不好。」

缇亚忒深深地捂胸。原来谈这些有那么费劲啊?

「所以呢,刚才的话题是怎么来的,你为什么要扯到菈琪旭?」

「唔~……哎,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你知道瑟尼欧里斯吗?」

「那当然。」

她的全名是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另外,照之前的资料来看,那并非单纯的名字。

「那是与菈琪旭契合的遗迹兵器,对吧。」

「没错。而且,它曾经是与五年前死掉的最强黄金妖精,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相契合的剑。」

……剑,原来所谓的遗迹兵器是剑啊?

「在我们四个当中呢,徒手的话可蓉是最厉害的。」

费奥多尔晓得。在每日的训练中,他已经再三见识过她的体能了。有时甚至还亲身体验过。上周挨中的关节招式真的令人吃不消。

「要是可以用普通兵器,就会变成潘丽宝占上风。」

那他也晓得。她在持剑战斗时完全自成一格,却展露了惊人的本事。

「不过,将魔力和遗迹兵器都用上的话,就完全是菈琪旭独赢了。就算我们三个一起上,大概也招架不住吧?」

……那一点,费奥多尔就不晓得了。连想都没有想到。

「所以喽,在我们几个之中,菈琪旭的待遇还是比较像王牌。因此她满受重视的,我想她肯定会活得相对久一点。」

无力而缺乏内在的笑容。

费奥多尔第一次在这里见到缇亚忒时,也看过那张灰暗的表情。

「凭我没办法。我再怎么做都不能像珂朵莉学姊那样。不过,菈琪旭或许就有可能。她或许可以用妖精兵身分度过美好的一生。所以,我想将自己办不到的事,全部托付给她。」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明知故问。」

跟平时一样,徒具外表的笑容。

「我只要尽我所能,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就够了。虽然我不能像学姊那样,但只要鼓起勇气,唯有一件事,我还是可以效法才对。」

──即使如此……到最后,为了保护重视的人们,她还是主动走向战场。明知道无法再回来,她却笑著走了。

「这样啊……」

费奥多尔一面回想菈琪旭之前说的话,一面点了头。

「你理解了吗,那么……」

大概是想当成约定的证明吧,缇亚忒把掀盖的篮子推了过来。散发著迷人光彩的甜甜圈还剩四个,而且配料似乎都不同。先前吃的那一个可以保证这些都是顶级美味,感觉就算出卖灵魂也要吃到才行。

「抱歉。」

但在灵魂之外,有某种不能被出卖的东西从中作梗。

费奥多尔从军服的口袋中掏出眼镜,然后戴上。

「咦,为什么,她可是超棒的货色耶?」

「问题不在那里。」

和菈琪旭拜托他照顾缇亚忒时一样。

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担下来。

「你说要把心愿寄托给菈琪旭。」

「嗯。」

「那我问你,在你牺牲以后,菈琪旭真的能向前迈进吗?」

「那个嘛,没问题的,没问题的啦~」

缇亚忒说的「没问题」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因为我们是妖精啊。比方说好了,就算装在同一个防火箱里,炮弹也不会特地去思考其他被发射出去的同伴吧。跟那个一样。同伴死去或消失是正常的事情嘛。」

「是吗。」

「就是啊。」

缇亚忒点头称是。

「那一点,在你所说的学姊身上也一样吗?」

「当……」些许的迟疑。「……当然啦。」

啊,原来如此。

费奥多尔看了她刚才的表情,确认到一点。

他总算厘清自己看著这女孩时,所感受到的焦躁是从何而来了。

到头来,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这名成体妖精兵──

「你只是想要找个殉身的理由。」

近乎自言自语的一句话。

声音小到连一旁的缇亚忒能不能听见,都无法确定。

然而在那个瞬间,从费奥多尔背后吹起的风,似乎确实将声音送到少女的耳朵里。缇亚忒的笑容顿时染红。

「什……」

「因为你知道再怎么追逐最喜欢的学姊所留下的伟业也没用。因为你体认到自己没办法活得那么有戏剧性又有意义。因为你对于像那样追逐梦想而活,也差不多感到疲倦了。」

「不是……」

「所以,你找到了最起码似乎可以效法的一项伟业,把那当成依靠。那就是『为了同伴们而挑战赢不了的战斗』吧,只要那样做,你在活下来的人面前,就可以留下和学姊十分相似的背影而死。」

「不是你说的……那样……」

缇亚忒的嘴巴开开阖阖。

从她的口中,挤不出任何话语。

「你只是想把尊敬的学姊名字,用在戏剧性的自杀表演上面罢了。」

──没有回应。

「你有察觉吧,失去你们以后,菈琪旭不会没事的。或许她在外表上可以粉饰,但是在骨子里,在内心还是会留下裂痕。」

「你凭什么那样说?」

「因为,我也有类似的经验。

自己所重视的某个人,说是要为了什么人的未来而死。当事人理应是满足的,自己也非得接受才行。在脑子里,的确是可以理解那样的道理。只有脑子接受,但内心跟身体都没有接受。」

费奥多尔穿插一句「那样真的很难过」,然后又说:

「你很了不起。因为你只有扭曲到想自寻死路而已。我想,差别大概是在后来成长的环境吧──像我,就没有办法变得跟你一样。」

「……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世上也有蠢蛋没办法成长得像你们那样。

在那种人的眼中,会觉得你们十分耀眼。明明跟自己有相同的遭遇,为什么到现在还能珍惜同伴。」

他换了一口气。

「还有,那种人也会对你们感到傻眼。重视的人被夺走了,即使如此,你们连憎恨些什么都办不到。明明内心一直以来受了那么多的苦,为什么却还打算再重复一次那样的过程。」

「那是因为……」

原本低著头的缇亚忒,忽然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用力抬起脸庞。

「因为学姊就是那样做的啊。」

「又是那一套。我说过了,那只是你用的藉口──」

「你又不认识学姊和威廉,不要随便乱说。」

愤怒的声音。

费奥多尔为之诧异。缇亚忒直到前一刻都还垂头丧气,现在却有如准备上战场的战士一般,用充满气力与斗志的目光瞪了过来。

「我还不成气候,也常会犯错,知道的学问并不多,学东西又慢,还不会作菜,长得更不算美,但学姊并不是那样。假如我追逐学姊有错,要怪的就是我,不是怪学姊。」

她像之前费奥多尔做的那样,换了口气。

「所以,你不要乱讲话。」

费奥多尔打了寒颤,背脊有某种感觉。

他无法立刻辨明那是什么。然而那绝不是正面的情绪才对,能知道的就只有这一点。还有,他更明白要是再这样对话下去,那种情绪应该很快就会变得无法压抑而爆发。

「是吗。」

费奥多尔起身。背对缇亚忒。

「那条手帕送你,不要的话扔了就好。」

「咦,等……等一下,我还没有跟你说完。」

他留下缇亚忒,拉开铁门,走下楼梯。

背后传来门关上的沉重声响。

费奥多尔就这样直接从废弃剧场离开了。

他感到羡慕。

他感到嫉妒。

缇亚忒有最喜欢的人,还勇于追逐对方的背影,并且以此为傲。就算追上去以后是无处可退的深渊,就算她从最初就理解那一点,她仍有毫不止步地继续向前的坚强决心。

费奥多尔也有憧憬的对象。然而那道背影实在太远了。从处决那天过后,费奥多尔一次也没有想过要以姊夫为榜样。倒不如说,正好相反。凭姊夫做事的方式,并不能证明姊夫是对的。从费奥多尔体认到这一点以后,他就主动背弃了姊夫以前走的路。

──因为学姊就是那样做的啊。

缇亚忒的那句话,让费奥多尔的心焦躁不已。

费奥多尔是在旧矿山附近的炸鸡摊贩前听见那阵爆炸声的。

声音来自背后,莱耶尔市的方向。在可听见的范围内,大小爆炸加起来有四次。全都是从不同方向,不同距离传来的。

情绪再激动,时间经过以后就会冲淡。

因为赌气的关系,费奥多尔没吃到菈琪旭的甜甜圈。一想到那件事,肚子就饿。感到扼腕的后悔之意涌上心头。即使脑子明白当时只能那么做,还是难免会嘴馋。

但就算那样,这时候要是吃其他甜食,感觉便输了一截。

烦恼到最后,他的结论是改吃油腻腻的炸鸡。

虽然得走到远一点的摊贩去买,不过口味重得像是将火直接涂上去的辛香料的刺激,应该可以让舌头麻痹到往后几天都吃不出甜味。正好可以斩断对甜甜圈的眷恋。

「怎么回事……?」

费奥多尔在收下自己点的炸鸡前一刻回头。

「大概又是哪里的管理机器失控了吧。」

摊贩老板说得悠哉,但是在费奥多尔耳里,明显能听出刚才并不是那种声音。那是用了火药的引爆声。

他一瞬间想到:难道是炮击演习?当然不可能有那种事。虽然说居民已经大幅减少,莱耶尔市仍是座活著的城市。至少护翼军并不会在平常时期,做出于市中心动用火炮的鲁莽行为。

既然如此,可能性有两种。

现在并非平常时期,那是护翼军所为。

或者说,那是护翼军以外的人所为。

……嗯。简单来说,两种情况的结果都一样。此时此刻,在爆炸的那块地方,恐怕有对护翼军来说并非自己人的分子存在。

3.没有赢家的战场

大音量的钟声正在响著。

护翼军的联络钟依敲法不同,所传达的讯息也会有异。具代表性的有反覆两拍跟三拍的「紧急因应训练」,一拍和两拍的「所有人回房待命」,第五师团的原创钟声则有连续敲两拍的「餐厅库存稀少故先到先赢」之类。

另外,没有任何节奏,只是胡乱一直敲的时候,那就代表「事态紧急,全员进入三级战备态势」。

「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请示进入!」

「太慢啦,四等武官!」

费奥多尔一进总团长室,便遭到斥责声迎击。

「你不是在自己房间休养吗,怎么会拖这么久?」

「我错过了美味的甜甜圈,之后再请您训示。现在状况怎么样了?」

「市内有三处发生了爆炸事件。目前能行动的武官几乎都派过去了,已经开始确认损害状况以及救出受灾的居民。到处都欠人手,忙得头昏眼花。」

「您是说……有三处吗?」

「纪念馆地区的尽头、东北七号地区将近变成贫民窟的那一带,还有前麦基尼斯男爵私邸这三处。怎么了吗?」

「……没有。请问能不能让我看看地图?」

作战桌上,有市内的大地图摊开放著。判别为爆炸现场的三块地方,已经放了兼当文镇的铅制兵棋。

「有情资能判断出下手的是什么人了吗?」

「不,目前还没有能成为线索的情报──」

一等武官的话在中途一度停顿。

「你已经确定这不是意外事故了?」

堕鬼族被认为对谎言特别灵敏,且善于计谋。那并非什么神秘的特殊力量,而是指他们整个种族都性格扭曲。

说来并不好听,但大体上是事实,因此也难以反驳。而且他们的性格在这种地方意外管用,亦属为难之处。

「显然是人为的。刚才我在这里时,有听到四次爆炸声。」

费奥多尔指出地图上位于旧矿山旁边的一点。

「……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我错过了美味的炸鸡。先不提那个了,爆炸声并非只有三次。其中三处应该与图上点出的这些地方吻合。至于剩下的那一次……」

费奥多尔像在画直线一样地在地图上拉出一条红绳。

「在这个方位。由于是回声较大的地点,估计得较为粗略就是了。」

「没人听到有那样的声音。」

「应该是被其他爆炸声掩盖了吧。毕竟声音相对较小,离这个基地也有距离。只要连声音会晚到这一点都算进去,要让爆炸声重叠并不难。」

费奥多尔指出地图上的基地,然后往其他爆炸位置找寻与先前拉的那条线之间的交点。

「当然,这只是打听一下就会露馅的伪装。但至少可以避免让军方一开始就成功出手干涉。」

「……为了什么目的?」

「对方应该是想趁爆炸后的短暂时间,在不受军方干涉的情况下做些什么吧。要是有关于对方的线索,比较能过滤出他们的企图……请问赛尔卓上等兵目前在哪里?」

「我让他以紧急联络员的身分在隔壁房间待命。那四员上等相当兵也在一起。」

费奥多尔稍作思索。

在地图上,第四起爆炸发生的地点有三处候补。而且,费奥多尔在心里几乎可以笃定,当中有一处是机率最高的。

可是他看不出其中的用意。只是想爆破什么的话,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诱人耳目。对方到底想趁军方转移注意力的短暂空档做什么,这段时间能办到什么?

基本上,这座三十八号悬浮岛就算放著不管也迟早会灭亡,在这种地方进行破坏工作有意义吗──

「……难道说。」

三十八号悬浮岛。

飞空艇「荨麻」。

迟早会撞上这里的三十九号悬浮岛。

还有〈沉滞的第十一兽〉。

难道说,是那么回事?

呃,可是……

费奥多尔认为不可能。他希望如此。然而一旦想出那个答案,感觉其他所有的可能性都失去现实感了。

不会错。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虽然他目前仍希望当成不知道──但是会用出这种手段的,是个内心扭曲得连身为堕鬼族的自己都会为之战栗的人物。

「一等武官,请您立刻做决策。」

「什么决策?」

「接下来我要带纳克斯‧赛尔卓上等兵前往港湾区块。虽然要视现场情况而定,但恐怕有必要将五号、九号、十四号的区块从岛上切离。」

莱耶尔市的港湾区块和市内一样,本身就是一座工业品。为求增建方便,港湾本身是以众多巨大区块组合而成的。

换言之,只要把连接区块的锁链及地锚全部切断,就能让构成区块的整块结构物坠向地表。

「……啥?」

一等武官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的港湾区块。它位在费奥多尔铺设的红绳底下,跟这座第五师团基地最初听见爆炸声的方向也有所重叠。

「你在说什么,为什么会从爆炸事件扯到将港湾区块解体上面?没经过市方许可,怎么可能强行采取那种措──」

他的话停住了。

「假如我猜得不对,就是没有任何坏事会发生的美好结局。然而考虑到万一,现在必须马上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

苦涩的语气。

「所以说,你认为有人想利用〈第十一兽〉搞鬼?」

「是的。」

费奥多尔点头──随后。

走廊传出有人奔离的脚步声。间隔片刻。

「对不起,打扰了!」

力道强得几乎要踹破门板,总团长室的门开了。

闯进来的是脸色慌张的可蓉,跟著是脸色苍白的菈琪旭。另外,还有嘻皮笑脸地搔著后脑杓的纳克斯。

平时看惯的面孔少了两张。

「你们几个!现在是紧急时刻,不准擅入总团长室──」

「缇亚忒刚才跑出去了!」

在可蓉所指的方向,有潘丽宝追著刚才脚步声跑在走廊上的背影。她拐过转角,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莫非她……怎么会这样?」

「总团长先生,之前她一直在偷听你们讨论的事。虽然我们有阻止,可是她都不听。然后,她刚才就突然跑掉了。」

费奥多尔听完菈琪旭的说明,就理解状况了。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这表示原本应该会晚一点来到的关键时刻,现在就来了。

这些妖精兵是第二师团托管的人手。费奥多尔‧杰斯曼是因为有所必要才被指派的挂名长官兼监视者。一旦出事,她们就会脱离指挥,并且依照第五师团以外的意向擅自行动吧。

费奥多尔有料到这些。

他应该有料到才对。

「……上等相当兵未经正规手续而擅离职守,是被视为与临阵脱逃相当的行为。」

费奥多尔从喉咙里挤出那句话。

「请……请等一下!呃,缇亚忒是因为……」

菈琪旭张开双臂想主张些什么。

「一等武官。」

费奥多尔问道。

「请问缇亚忒对于她们的遗迹兵器收藏在什么地方知情吗?」

「什么?」

对方吓到了。这是当然。以费奥多尔‧杰斯曼四等武官的立场,并不能得知有遗迹兵器这种东西存在。

可是,要对这项不自然的地方予以追究,至少当下并非时候。

「这个嘛,缇亚忒上等相当兵是她们四员的代表。该机密仓库的号码,只有告诉她一个人。」

「我明白了。我想到有一些琐事要忙,因此先失陪了。关于港湾区块的解体负责人,我推荐由这里的纳克斯上等兵担任。」

「咦,我吗,什么事情?」

纳克斯疑惑似的问,费奥多尔却不予理会,并且拔腿就跑。

「喂!慢……慢著,你要去哪里啦!」

连回答都舍不得拨空。他朝著目的地,一直线赶去。

费奥多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彼端。

「……跑掉了。」

可蓉嘀咕。

「一……一一一等武官,那个,他……他们肯定是有很深的理由。」

菈琪旭慌慌张张地挥动双臂。这样一来,接在缇亚忒之后,连费奥多尔都擅离原本岗位了。在紧急时期的军队中,那应当是罪责不容忽视的行为。

「拿那个小鬼头没办法。」

而一等武官只朝菈琪旭的慌张模样瞥了一眼,就用装蒜的口气嘀咕:

「哎,目前情况如此,不得已喽。既没人手也没时间叫他回来。等他回来以后,再慢慢说教吧……呃~赛尔卓上等兵。」

「啊,我在。有何吩咐,大将,决定要让我做什么了吗?」

「没错。你现在立刻到市区内,把对港湾区块熟悉的人找过来。有麻烦的话就算用威胁的也无妨。我们接下来要让港湾区块坠落。」

哦,原来如此,要让港湾区块坠落──纳克斯微微点头,然后又说:

「……您刚才是说什么?」

「现阶段推测要破坏的目标有五号、九号、十四号区块。视进展状况或许还会再增加。你到现场去,经判断有必要的区块一律令其坠落。

没时间了。命令复诵可以省略,赶快去。」

「遵……遵命!」

鹰翼族或许是判断这样比在走廊上跑要快,便打开大窗飞了出去。一等武官及其他人默默地目送其背影。

「请……请问……我们几个呢?」

一等武官无奈地摇头,并且说道:

「你们在这里待命。现在得预先考量最糟的情况了。」

他将背深深地靠到了皮椅上。

──二十分钟后,莱耶尔市,港湾区块。

〈第十一兽〉会与接触到的东西同化,然后成长。其速度极为缓慢,对还没有接触到的东西不会有任何威胁。

不过,这时候要是施加冲击,同化速度便会爆增。比如光是用脚踩,至少就会让鞋底困在里头。假如用剑劈,那把剑以及拿剑的手大概就会一起变成黑水晶。而且同化速度加快之后,过一阵子就会减慢,然后变回原本的速度。

那么,要是可以对那样的〈第十一兽〉施加大规模爆压,会发生什么后果?

费奥多尔抵达可以看见目的地的位置以后,总算才停了脚步。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环顾四周。损害状况可以轻易看出。正如他所料。

崭新到连样貌都崭新无比的飞空艇,战略艇「荨麻」。以其船腹为中心,已经有一半以上化成了黑水晶。而且此时此刻,构成船体的钢铁及绯重钢仍发出彷佛爬满了无数虫子的声音,持续遭到侵蚀。

恐怕是有人利用某次机会,将〈第十一兽〉的碎片设置于艇内的吧。

当然,倘若照情报所知的速度,〈第十一兽〉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船同化到这种地步,应该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先前发生的爆炸,肯定是为了让侵蚀加速。

侵蚀的速度快到显而易见。要是照这样放置不管,应该不用几十分钟,同化进度就会遍及港湾区块的其他结构吧。

周遭没有他人的动静。

在港湾区块中,这一带也属于舰艇出入格外少的地段。话虽如此,这个时间太阳仍未西沉,「荨麻」周围没有任何人未免太不自然。

(……有血腥味。)

会呼救的人,应该都事先除掉了。如此一来,这里发生爆炸的消息会通报得更晚,藉此就可以让〈兽〉趁著空档进一步和周围同化。

(〈第十一兽〉吗──)

纵使费奥多尔在天气好的日子远远眺望过三十九号岛,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细看,倒还是头一次。

这家伙会透过吸收冲击的方式,让同化加速。换句话说,要是有人予以炮击或者用剑砍,成长就会相应地变快。既然如此,从发现以后还不到几小时就恶化至此的现状便能得到解释。

剑。

这么说来,缇亚忒有提过。她说菈琪旭所使用的遗迹兵器「瑟尼欧里斯」是一柄剑。那么,缇亚忒用的武器该不会也一样吧。虽然不晓得那有多大威力,难道在极近距离内用剑砍对手,就是她们那些黄金妖精的战斗方式吗?

若是那样,莫非……

费奥多尔开始妄想。

跑到这里的自己根本没赶上。缇亚忒早就从某间仓库抽出自己的剑,来到了这里。她催发魔力提升体能,砍向在机舱一带筑根的〈兽〉。然而那样的攻击并不管用,〈兽〉自然就变得更为凶猛。

斩击的威力会直接转化成〈兽〉侵蚀的速度。曾为剑的武器在一瞬间化为黑水晶,质变的状况遍及缇亚忒的手臂。她性情勇敢,应该会不吭一声就试著应对状况。但双臂和兵器都已经被剥夺,要脱逃也无计可施。越挣扎状况就越糟,最后在丧失肺脏的同时,出声惨叫本身成了不可能的事,缇亚忒便在没人知晓的情况下耗尽力气,于无人的机舱中化为黑水晶雕像。她的嘴角肯定有著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真快耶,费奥多尔。」

妄想就此打住。

手掌被冷汗濡湿。费奥多尔一边偷偷地用军服长裤擦手,一边抬起头。

缇亚忒正从基地的方向接近而来。

在她手里,有剑身几乎可达少女身高的巨大长剑。从光泽来看似乎姑且是金属制,但剑身不知为何带著无数裂痕,让人感到不安。

缇亚忒的表情十分平静。

看不出自负、焦急或恐惧,什么都没有。硬要说的话,只有安宁般的情绪,正在黯淡的眼底微微荡漾。

「你真慢,缇亚忒。」

看来似乎成功抢先一步了。费奥多尔暗自宽心。

「别那么说啦,我费了满多工夫才赶来的。」

不知道缇亚忒对他的心思是否知情,还故意用开朗的语气说:

「要是将魔力完全解放用飞的,应该会更快吧,可是我对体力不太有自信,假如在紧要关头累到没办法把『门』打开,就万事休矣了。」

「潘丽宝应该在追你吧。那家伙怎么了?」

「我把她甩掉了。照理说,她不晓得我的目的地是这里才对。虽然迟早会发现吧,不过还有一点时间。」

「话说回来,我想你应该有听见,基地发布三级战备态势了。」

费奥多尔一边维持悠然的姿态,一边说道:

「我以长官的身分下令。缇亚忒‧席巴‧伊格纳雷欧上等相当兵,现在立刻折回去等待指示。」

「不要。」

缇亚忒一边说,仍没有停下脚步。

她直直地向「荨麻」前进。

费奥多尔抬头挺胸,站在阻挡其去路的位置。缇亚忒的脚步总算停下。

「你让开。」

「我也要拒绝你。这里是作战区域,不能让妨碍我军战斗的分子通过。」

缇亚忒收敛表情,将剑举起。

剑锋指向费奥多尔。

「太无理取闹的话,会受一点伤喔。先告诉你,被这个敲到挺痛的。」

「那我可不要。」

「既然这样,你就乖乖看著。亲眼确认以最高级魔力发动的攻击对它有多少效果,再活用于今后。」

实际上,只考虑对付〈第十一兽〉的话,感觉那是个有用的提议。没有比情报更棒的武器。为了护翼军今后的战斗,为了其他分子的目的,尽量多取得敌方资讯是符合期望的。

若是为此,或多或少的损害可以正当化。

会遭到正当化。

「我想大概不会管用。不过那样就好了。只要晓得凭我们的力量无法比肩,在正式对付三十九号岛的〈第十一兽〉时,军方对待可蓉和潘丽宝就会更慎重一点。

与其照目前这样,一次让我们三个白死,那样的结局好多了。对吧?」

费奥多尔将目光落在港湾区块的地面。

这附近已经完全机械化,没有留下半点土壤或岩地。彷佛用锤子捶平的铜板层层交叠,只有用铆钉胡乱锁上。

「就不能让你、潘丽宝、可蓉还有菈琪旭都不战而逃吗。谁都不会想死,也不希望让别人死吧?」

「不行喔。因为我们要是不死,会有好多人无法得救的。」

一瞬间,费奥多尔感到全身沸腾。

血液瞬间上涌,甚至让视野变红。

他想起艾尔毕斯的民众。姊夫想舍命保护的那些人。同时,那也是想靠著夺走姊夫的命,来发泄某种怨气的一群人。

「──考虑到悬浮大陆群往后的事,照你所说的办,效率应该比较好。」

「你能明白了?」

「为了我们的大义,那样应该也比较方便。」

「虽然好像跟上一句话的意思重复了,哎,应该就是那样吧。」

费奥多尔看得出来,她的眼睛微微在摇晃。

哪有像那样一边哭泣,一边述说希望的人啊?

哪有像那样一边害怕,一边鼓起勇气的人啊?

你可别以为说谎能赢堕鬼族。

「求求你,让开。就算当成戏剧性的自杀或什么都好,让我去。」

缇亚忒的声音里夹杂著焦虑与不耐。

「我拒绝。」

「怎──」

「我啊,并不喜欢所谓的美谈。」

费奥多尔一边挑衅似的耸肩,一边继续说:

「无论是为了世界或别人都好,反正只要是为了保护那些,就让牺牲者本人心满意足地拋弃性命的美谈,我从以前就讨厌到极点。」

「莫……」缇亚忒扯开嗓门。「莫名其妙!快点让开啦,没多少时间了!」

「我的姊夫说过。这个世界还不值得唾弃。所以,当世界将他杀害以后,我就决定舍弃那样的世界了。

──不过,我现在有了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起挖苦死掉的姊夫,那是更应该视为优先的要紧事。」

费奥多尔将双手,缓缓地张开。

站著的姿势维持不变。

他将眼镜摘下,然后甩掉。

「我决定喽,妖精兵。无论是大义名分或大陆群的未来,那些都无关紧要。假如你们要让整支种族都成为美谈的演员,假如你们连不该保护的人都想保护,那么,你们全是我的敌人。」

费奥多尔缓缓吸气,随后吐气。

他随著胸口深处涌上的情绪,露出狰狞笑容。

紧接著,他静静地表示:

「我就是要阻扰你们。」

「──哼!」

费奥多尔看见缇亚忒压低身体,准备蹬地冲刺。

在那个瞬间,他的上半身已经往后仰。火焰爆开般的声音「啵」地传来,威力惊人的风压重重地打在皮肤上。

(唔喔?)

他本来想用最小的动作闪避。而且那也实际成功了。

然而,对方比预料中凑得更近。极近距离内有庞大质量扫过,使身体像受到牵引似的浮空。

(什么名堂啊!)

嘴角兀自绷紧。

或许绷成了笑容的形状。

费奥多尔无法立刻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可以看见几根……不对,数量可观的头发一口气被风压拔起,然后随风飘散。

缇亚忒拉近距离,朝他挥了剑。

或许那表示她姑且没有下杀手的意思,刀刃似乎是平摆的。先不论她手下留情的方式在这种节骨眼是否有意义。

(难道这就是……用魔力强化过的体能,不会吧?)

所谓的魔力,被认为是一种类似于毒素的物质。即使严格来讲并非如此,在运作上还是可以用相仿的形象来示意,便是其理由。

粗略来讲,那就是靠接近死亡所汲取到的能量。

原本就强壮或充满生命力的人根本无法运用。

相反地,越是体虚衰弱而欠缺生命力的人,越能催发出强大力量。不过,只要走错一步,使用者就会被那股力量吞没而直接死亡。

因此,军方普遍对魔力的认知,是将其当成弱小种族为了弥补与他族体能差异所用的技俩。说来虽不好听,但就是顶多当成「弱者为抱一箭之仇的坚忍努力」来看。至少费奥多尔就算认同她们的本事,在心里仍有个角落抱持著同样的刻板观念。

事到如今,他才体认到那是天大的误解。假如在魔力受控制的状态下就这么强,失控后不知道又能发挥多惊人的力量。

「噫!」

尽管喉咙发出不体面的惊呼,身体还是设法动了。缇亚忒泪汪汪地接连挥出凶残的剑(只用剑脊),全被费奥多尔惊险地闪开。

而且每次闪躲,都差点被单纯的风压及威迫感震开。

嘴角越来越紧绷。冷汗冒个不停。

这不像平时的格斗训练那样,没有适当放水隐藏实力的宽裕,稍微松懈就会被劈中。要是被劈中,大概就完了。

好可怕。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费奥多尔没有想逃的念头。

「我终于明白自己的想法了。」

他挑衅似的喊话。

「对于你那个叫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的伟大学姊,我就是觉得不爽。

因为那家伙干了蠢事,还选了愚蠢的死法,学妹在误解以后就学起了那些蠢事。她必须负责任啦。你说对吧?」

「…………」

缇亚忒的表情似乎变了。

脸上依然哭成一团,眼神里则混了些许的冷静。

不明的威迫感逼得费奥多尔稍微后退。他并不懂咒脉视这种方便的能力,但魔力或许催发得更旺了。

「还有,那个叫威廉的家伙也是。什么美好的恋情啊!简单来说,不就只是有个技官染指了不谙世事的小朋友部下吗。身为男人,他在某方面来说是令人乱尊敬一把啦,不过从为人来讲只能说让人鄙视喽。」

「啊…………」

那些话成了临门一脚。

感觉似乎传来了大血管「啪」地气到断裂的声音。

缇亚忒大概是判断以半吊子的速度逮不住费奥多尔。她在地面的铜板上踩出特大的窟窿,并且拔腿直冲。

(……果然来这套吗?)

费奥多尔停住呼吸,勉强用眼睛追寻其动作。

快得惊人。

剑柄脱手了。拋在半空的大剑开始自由坠落。缇亚忒远比落体运动更快,才一举拳,人就逼近到费奥多尔的眼前。

为什么不用剑?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不打算吓唬人了。尽管多少有手下留情,她仍有了要对费奥多尔造成伤害的觉悟,挥拳痛击。

而在这种情况下,那本来也是最佳的选择。直到刚才,费奥多尔都拚命(名符其实)地在躲剑,眼睛早就适应她的剑路了。此时,缇亚忒要是用全然不同的方式进攻,费奥多尔根本不可能完全闪过。

然而。

强行换招的人,在行动上的选项必定会变少。虽然费奥多尔并未看清缇亚忒的动作,还是料到她应该会冲过来肉搏。

从平时训练观察过的动作来判断,她会从右脚起步。飞身向前直接拉近间距以后,就会扭身利用左腰带动右肩发动蓄势的一击,从斜上方朝对手的颈根挥拳捣下。

费奥多尔料到她会来这套,便予以迎击。先是俯身躲过拳头应会划出的曲线,再一边钻向前,一边划弧似的探出左手。

经过一眨眼的时间。

缇亚忒趴倒在地,费奥多尔则将她的手臂扳到背后,制住了她的行动。

「啊……」

被拋在半空的剑掉到地上,发出「喀啷」的刺耳声响。

缇亚忒应该不懂霎时间发生了什么。她变得一脸呆愣,反覆眨了几次眼睛。

费奥多尔从喉咙吐出一大口气。彷佛好几个小时都没呼吸的窒息感。

「是我赢了。」

「你……你喔!」

缇亚忒仍维持被制伏的姿势,只把头转过来瞪人。

「我不会收回对他们的侮辱喔。」

费奥多尔一边调整急促的呼吸,一边说道:

「既然你们都那样说了,他们俩应该真的都是了不起的人。八成立过了不起的功劳,也拯救过大陆群好几次,只求尽全力活完自己的人生吧。

要说那种人的坏话,我也会良心不安。」

「那你何必呢!」

「可是。」

费奥多尔使劲补充氧气以后,便大声告诉她:

「现在当著我眼前,将你们的人生逼到绝路的就是那两个人!」

片刻沉默。

「……啥?」

缇亚忒似乎来不及理解自己被数落了什么。

狠劲只消了一半的糊涂脸孔。

「再说,我讲得没错啊!

他们连学妹有多头脑简单、有多纯真无邪都没发现,只将唱高调的罗曼史演完就退场,实在太差劲了吧!到最后两个学妹都教成了被恋爱弄得满脑子打结又最喜欢自我牺牲的女生,简直难笑到极点,反而令人想笑了!」

顺带一提,费奥多尔也只是任凭冲动把想到的话一股脑儿全讲出来,根本没有掌握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足足隔了几秒钟以后,缇亚忒的脸再次染上怒色。

「你说谁被恋爱搞得满脑子打结还最喜欢自我牺牲啊!」

「你们啦!就是你们!难道你没自觉吗!要有自觉!」

「还有『头脑简单』跟『纯真无邪』又是什么话!你对我跟菈琪旭的态度未免差太多了!」

「我的意思能传达得那么精确,不就表示你有自觉吗!」

「怎样,原来你真的是那个意思喔!真不敢相信!」

「居然套我的话!你那种卑劣的手法──」

霎时间。

太多事情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

首先,是费奥多尔的视野移位了。

为了理解状况,他花了短瞬的时间。他判断恐怕是缇亚忒用了惊人的力气将自己推开。用于制伏的技巧,还有理应占上风的形势,足以将一切要素翻盘仍绰绰有余的纯粹臂力。

费奥多尔将右手臂一绕,亮出附秤砣的绳索。他划出一大道弧线,让秤砣加强劲道。

缇亚忒的目光在眼前稍纵即逝,感觉她似乎在说:「抱歉。」

她蹬了地面。

缇亚忒捡起刚才拋开的剑,在地面的铜板上蹭出一大条皱痕并调头改向。她朝著「荨麻」及寄宿于其中的〈第十一兽〉,疾奔如风。

快──

费奥多尔终究连出声制止都来不及。缇亚忒令剑身上的裂痕扩张,光芒从中绽放。有状况正要发生,事情正要变得无法挽救。费奥多尔察觉了那一点,却焦急得像在水中挣扎一样,什么也办不到。

住──

光芒触及了。

间隔片刻,震耳欲聋的惊人爆炸声传出。

费奥多尔将脑袋的集中力发挥到极限,那一瞬间发生过什么,他近乎精准地掌握到了。即使他被缇亚忒推开,滚在地上处于连姿势都仍未重新站稳的状态,对于逐渐在眼前完成的绝望,还是精准地掌握到了。

设置在这块地方的火药,分成两个阶段爆破。

虽然猜不透当中的细密心思,但肯定是想用来对付人才对。

利用最初的爆破,等军方聚集到成长过的〈第十一兽〉周围以后,再一网打尽──要不然,就是当著争论是否要让港湾区块坠落的人们面前,宣告游戏结束──应该是为了这种扭曲至极的目的才设计的机关。

所幸,目前在场的只有费奥多尔与缇亚忒两人。同时,不幸的是,目前在场的也就只有费奥多尔与缇亚忒两人。

手──!

一瞬间,黑水晶的侵蚀将整艘「荨麻」都吞纳了进去。

当然,灾变不可能就那样结束。只见黑水晶瞬时将固定船体的锚臂吞噬进去,逐渐在港湾区块扩散开来。

掀涌的爆炸气浪减缓了缇亚忒冲刺的速度。然而,黑水晶同化的力量正以惊人之速逼近她脚边。

已经来不及了。

当觉悟从费奥多尔脑中闪过的瞬间。

「轰」的一声,脚边严重摇晃。

世界倾斜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飘浮感包裹住全身。

费奥多尔有了地面消失般的错觉,紧接著在下一刻,他便明白那并非错觉。第五、第九、第十四号区块的计划性崩落。看来计画按照指示,以及时的形式执行了。虽然分别有一员糊涂的四等武官与上等相当兵遭受波及,但要是这点程度的牺牲能保住整座悬浮岛,就没有必要犹豫。

(……唔。)

费奥多尔伸出右臂。刚才那条附秤砣的绳索,在时间流动得缓慢到令人焦急的视野中,终于缠住缇亚忒的脚踝。

缇亚忒因而失去平衡。

但是,也就如此而已。费奥多尔没有余力将她拖回来。

多亏她姿势不稳,原本会一头撞进〈第十一兽〉体内而瞬间完蛋的结局,成功地将丧命的时刻推迟短短几秒了。如此而已。

她的死已经无可避免。而且,晚一点就会轮到自己,费奥多尔心想。

我不想死,费奥多尔心想。

同时,他在内心深处,接纳了八成已经逃不过的坠落之死。认命的念头让全身放松了力气。

即使如此,有意赖活的身体姑且还是在动。费奥多尔在仍然安好的地面上跌跌撞撞,一边打滚,一边仍设法起身,随后。

「好痛!」

原本让费奥多尔落脚的结构物,逐渐分解得零零碎碎,而后坠落。

就算是〈第十一兽〉,也无法与未接触的物体同化。只要被甩到空中,就能完全逃离其威胁。

话虽如此,不用说。那种做法只会稍微改变过程,最后得死这一点依然不变就是了。

(……哎,这样大概还算好的吧。)

费奥多尔在心里低声咕哝。

(以死法来说,白白送命还是比自我牺牲上乘。)

踏出的鞋底没踩到铜板组成的大地,徒然落空了。

他的全身被拋到无重力的世界。

──钧启,我亲爱又混帐的伟大姊夫。

费奥多尔一边委身于令人颤栗的飘浮感,一边在心中细语。

──待会儿,你不成材的小舅子就要过去那边了。对于你想保护的世界,对于杀了你的世界,我曾努力设法要令其灭亡,但似乎仍力有不逮。一想到自己花了五年都在做什么,实乃汗颜之至。

──不过,这样的我也有一项自豪的事情。在五年前失去一切的那天以后,我就一直避免跟人过度亲近而活到现在。为了让自己死于任何时刻、任何形式,都不会造成他人悲伤,为了能抬头挺胸地消失,我不会让任何人把我的死当成美谈。我的心愿实现了。此刻,我正准备独自归于虚无。单凭这一点,我有把握自己已经超越了以往总是精悍且正确无比的你──

费奥多尔觉得有些不对劲。

飘浮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无论过多久都没有撞上大地的地面。

更重要的是,感觉自己被某种满温暖的东西包裹著。

他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

缇亚忒的脸就在眼前。

「……呃?」

费奥多尔开始掌握状况。目前自己似乎紧抓著缇亚忒的身体。而缇亚忒的背后,有淡淡翠绿色的一大片透明幻翼浮现。

「原来你活著?」

「嗯。」

缇亚忒没有动脖子,只用了声音对他点头。

「难道……你会飞?」

「嗯。幸亏有你的这个,惊险赶上了。」

缇亚忒说完,就晃了晃缠在右腿的那条附秤砣的绳索给他看。她利用费奥多尔掷了这玩意儿所争取到的短短几秒钟,设法生出这对幻翼,成功从水晶化的地面起飞了……似乎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原来所谓的魔力,连这种事都办得到。费奥多尔本来以为自己对魔力有所认识,却严重显露了自己的无知。

「我完全输了。结果,我阻止不了你的突击。」

费奥多尔深深叹气。大概是因为他把气吐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伴随「呀啊」的微微惊呼,缇亚忒差点一个不稳乱了手脚。

「我才强烈地觉得自己输给了你耶。结果我又没有跟那家伙打上一场,人也还活著。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也根本顶不回去。」

「刚才?」

「……既然你不记得,那就算了。」

什么话啊?

无法释怀的感觉依旧还在,相拥的两人慢慢地拉回高度。

太阳即将西沉。

「我跟你都输了吗,真是不痛快的结尾。」

「算是那头〈兽〉独赢?」

「哎,那倒未必。」

结果他们只是随著〈兽〉造成的威胁起舞,连挑战都不成。明明如此,要说得好像胜负已分,似乎也有所错误。

到最后,没有坠落的港湾区块大约剩整体的一半出头。纳克斯站在残留的港湾旁边,一副嫌麻烦似的挥手。

另外,瘫在他旁边的菈琪旭整张脸都哭歪了,同时仍使劲地猛挥两条手臂。

「……什么嘛。结果,我连姊夫都没有赢吗。」

「咦?」

「呃,没事。」

费奥多尔答完以后,便重新抓紧缇亚忒的身体。

「你好温暖。」

说完,他闭上眼睛。

「……我问你喔。」

费奥多尔听见细语似的声音,便睁开一边眼睛。

「怎样?」

「我没办法变得跟学姊一样。你知不知道以后我该怎么活下去才好呢?」

「……谁知道。」

他尽可能地用了轻松的语气回答。

「随你摸索就好。我想,活著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啊。」

将近一周的时间飞也似的过去了。

费奥多尔被一等武官骂了一顿,犒劳了一顿,连带也夸了一顿,麻烦透顶的一周。

由于隔了许久才得到可以个人行动的时间,他决定去市内。照例没有获得允许,钻过铁丝网就到了外头。

费奥多尔打算到旧矿山那边。上次没吃到的炸鸡,这次有心情好好享用了。虽然得走上一段路,不打紧,对于想吃大份量食物的人来说,空腹一向都是调味品。没任何问题。

他走在路上。

莱耶尔市的路,对走过那里的人来说一点也不好走。结构错综复杂,有的门不按某处的按钮就不动,三岔路时增时减还会移位,甚至突然就有蒸汽喷出来。不熟悉的人自然寸步难行,就算是熟悉的人,一不留心便会发现自己走在完全陌生的暗巷。

「……那么。」

费奥多尔走过初次踏访的路,找到了适于休憩的公园。

他手拿包装好的炸鸡,坐到生锈的长椅上。啃下一口,肉汁四溢。跟刚炸好时相比就嫌冷了一些,不过这样要吃反而方便。

好辣,又辣又美味。他一脸满足地大口咀嚼。

「姊,好久不见。」

同时,正眼不看地就朝旁边搭了话。

「嗯,好久不见。」

有个银发女子若无其事地答话,并且直接坐到长椅旁边。

她是何时站在那里的?

「五年不见了,费奥多尔。没想到你过得满好的嘛。」

女子连连点头称是。

「别说你没想到。我上星期差点真的没命。」

「好像是呢。毕竟我想都没想过你会在这种地方,也没想过你居然会加入护翼军,更没想过你会一头栽进我的计画。」

旁边的女子语气爽快地说

「为什么你要在护翼军当军人?」

「为了我的目的,还有我的大义。希望你别来碍事就是了。」

「我是没有那种打算,不过你要是挡我的路,我照样会把你踩平喔。」

「你这个姊姊到底把亲人当什么啊?」

「真遗憾。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冷漠。如果你死了,我至少会替你哀悼一会儿。有心情的话,也会送花到墓前。」

「那真是太感谢了。以你的作风来说,还挺温柔的。」

费奥多尔张口咬下鸡肉。

旁边的女子是她的亲姊姊,曾是艾尔毕斯国防军军团长妻子的她温婉地笑了。

「所以呢,上周的〈第十一兽〉是你利用『小坛』搞的鬼吧。你不惜动用那种最终兵器,是想在这座岛上做些什么?」

「这个嘛……关于这部分,先当作秘密吧。」

她将手指凑到唇边,嘻嘻笑出声音。

「不过别担心,我应该不会妨碍到你的计画。」

费奥多尔叹气说道:

「姊,一和你说话,我就会觉得自己被迫重新见识到堕鬼族是多么性格乖僻的种族。」

「哎呀,说得这么过分。」

「是你平日所为导致的。」

费奥多尔说完,就清掉了剩下的鸡肉。

「那么。和可爱的弟弟也见到面了。其实我时间不多,差不多该走喽。」女子从长椅起身。「……反正彼此都累积了许多话想谈才对,难得有机会,下次再见面吧。约在下周如何?」

「……抱歉,姊。那免谈。」

「哎呀。」

女子愣住了,表情变得像发现礼物盒中空空如也的小孩一样。

「我不会再跟任何人做重逢的约定。在五年前的那一天,我就如此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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