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好远,意识在浪潮间飘荡。
波纹摇晃,在打盹中,在梦与现实的夹缝间,意识载浮载沉。
「——其他方法吗?」
「——样,之后就随你高兴。」
忽远忽近,在远方和此地之间,可以听见有人在对话。
依赖的声音,推开的声音,含泪的声音,冻结情感的声音,声音。
突然,手掌被柔软的触感包覆。
那是谁的手?从几度被触碰的记忆中回想起来。
寻求这份温暖,想要将它取回来,这并不是作梦吧?
手掌的触感突然远离。
放开自己的手,远去、远离,越来越高,高到无法碰触。
然后——
「——我一定会救你!」
只留下这份坚强的决心,对方便扔下了自己。
所有的一切逐渐消逝,被抛下远离。离开了,越走越远。
然后——
2
意识被强制打断,像这样醒过来是第几次了呢?
望着不熟悉的天花板纹路,昴朦胧地这么想着。
「喔喔呜,好痛……」
意识清醒,想要撑起躺着的上半身时,侧腹却传来痉挛。
想触碰抽痛的肚子,不适感却在旋转的左手腕上爆发。直接把不适的左手送到面前,看到那份笨拙就能了解了。
左手从手指到手腕,全都被白色的伤疤埋没。
有不适感的不只手腕。
掀开衣摆,抽筋的右侧腹也有同样的伤疤。另外两只脚踝、右手的手臂和肩膀周围,甚至是臀部都有,根本不胜枚举。
这些全是被魔兽利牙戳刺、咬碎后产生的伤口痕迹。
「我还以为死定了呢……」
自己为了庇护即将被攻击的雷姆,全身都沐浴在魔兽的利牙之下。
猛兽的下颚把昴的肉体撕扯得像碎肉。
真实感受到血液、内脏和生命都溢出洒落的感觉,应该可以确信自己完蛋了才对。
「勉强捡回一命,还被治疗了吗……」
确认手指可以动,昴慢慢扫视周遭。
不熟悉的天花板和粗制滥造的床铺,狭窄的房间实在不像是罗兹瓦尔的豪宅,而且入口的旁边——是坐在木制椅子上,低头睡觉的少女。一注意到她的存在……
「——爱蜜莉雅。」
她没有响应呼唤。
打瞌睡的爱蜜莉雅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十分地沉稳。美丽的銀发难得凌乱,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衣服处处都是血和泥巴留下的深色痕迹。
受伤的自己躺在床上迎接早晨,爱蜜莉雅睡在旁边,而且从她的样子来看,就算是脑筋迟钝的昴也能立刻掌握状况。
「我又欠这女孩人情了呀……」
「怎么说呢,这次的情况,你可是做出了与劳力相符的成果,所以我想莉雅不觉得你有欠她什么唷。」
有个声音响应自己沙哑的低喃,昴朝那边看过去,看到帕克从睡着的爱蜜莉雅发丝中钻出来,飘在空中往这边靠近。
「唷,早安啊,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怎么说好咧,伤口有点痉挛的感觉,不过都捡回一命了,实在是没得抱怨。既然身体没有残缺不全,身为男人还有什么好碎碎念的。」
战斗所受的伤是名誉负伤,虽然不打算这么说,但还是会对留在身上没有消失的白色伤疤发出感慨。
比起这些,昴更在意的是伤口变伤疤的原因。
「很符合我勇猛的成果——但实际上在那之后怎么样了?老实说,我在森林被狗群喀滋喀滋咬了之后就没记忆了。」
「喀滋喀滋的形容还真是可爱呢,看到你被送过来时的身体状况,我觉得该用『狼吞虎咽、杯盘狼藉、一扫而空』比较贴切。」
「如果真是你形容的那样我早就死了,就算有三头六臂都不够。」
「嗯,所以说呢,剩余的伤害量,也让蓝发女仆很狼狈呢。」
听他讲得这么爽快简单,昴的喉咙却不自觉地冻结。
看到昴的反应,帕克补充说明。
「不过呢,那孩子因为鬼化的影响,伤口都自动治好了。在把你扛回村子的时候,身上没有醒目的外伤啦,至少不需要用到治愈魔法。」
「不要故意吓我啦……无论如何,雷姆也有回到村子啊。另外还有一个女孩,她有跟我一起被带回来吗?」
「有喔,尽管放心。小孩总共七人,昴的判断十分正确。」
帕克劈哩啪啦地说着,一边拍打不会发出声音的肉球手掌。因为柔软的肉球而无法鼓掌,那模样让昴扬起嘴角,不过他摇摇头驱逐杂念。
「帕克,回到村子的小孩都有成功解咒吗?」
「这个你也放心,因为有用魔法恢复些许体力,又有我和贝蒂解咒,所以过程很顺利没有问题,孩子们的诅咒都确实解除啰。」
帕克拍打胸膛给予保证,看他那样,昴深深吐气,为自己的行动不是没有意义而感到安心。
然后,昴将手放在胸膛,同时把话题转向睡着的爱蜜莉雅。
「对了,爱蜜莉雅……整晚都在这?」
「跟她说乖乖等待就好,可是她就是听不进去,为了治疗昴甚至不惜削减欧德,就让她这样好好睡一下吧?」
「欧德……是什么?」
昴对没听过的单字感到疑惑,帕克弹了一下胡须开口说明。
「充斥整个大气的魔力叫玛那,欧德是反过来,是生物原本就蓄积在体内的魔力。虽然有个人差异,但总量是既定的,如我所说就是削减生命,因此我有跟莉雅说过,非到必要绝对不要轻易使用……」
帕克欲言又止的态度,让昴能够轻易想像出爱蜜莉雅采取了什么样的行动。
原本,在半夜叫出帕克就不在契约内容里。只不过,为了解咒就必须借助帕克和碧翠丝之手,因此爱蜜莉雅在执行的时候是毫无犹豫的吧。
为了他人受伤,即使吃亏也不厌烦,正因如此才惹人怜爱。
「这里是村里居民的家吧?到外头去看一下不要紧吧?」
既然不打算吵醒爱蜜莉雅,跟帕克小声对话的行为也差不多要告一段落了。
下半身从床上移到地面,帕克对发问的昴回以肯定的点头。
「我稍微活动身子,确认一下治疗的状态比较好。」
取得帕克的许可,昴准备走向屋外。
途中,在穿过爱蜜莉雅身边之前,他朝着銀发少女礼貌地点头。低头的时候看到爱蜜莉雅的睡脸,他拼命压抑想要恶作剧的心情,就这么走到外头。
「啊啊,也是啦,当然会这样嘛,这是当然的。」
出了房间,从正面的玄关探头到建筑物外侧,看到村子吵吵闹闹的样子后,昴这么说道。
虽然才刚旭日东升没多久,但村子中央的广场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影。
这是个小村落,一有骚动便会立刻传遍全村。年长者、女性和小孩们都一脸不安,以强健青年为中心的团体,围住他们并给予鼓励。
那是昨晚追着昴和雷姆进入森林的青年团吧,里头有几个人头上裹着绷带,看样子他们似乎也有人受伤。
快速扫视他们,找不到要找的人,昴不解地歪起脖子。
「——毛,你醒了啊。」
身后有人呼唤,昴停下脚步回过头。
从昵称就知道是谁,但像这样见到本人的脸之后,安心便自然地涌出。
站在背后的,是一头粉红色秀发的女仆——拉姆。
拉姆卷起女仆装的袖子,手上抱着像是篮子的东西,里头有大量看似是蒸蕃薯的食物,看来她正在运送这些食品。
微微冒着热气的蕃薯,透出些许盐巴的气味,昴的胃在期待和兴奋下发出小小的呻吟。事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本来还很担心,但一醒来就吵着要吃东西还真是可怜啊,该不会是被狗咬了之后传染到狗了吧?」
「传染到狗是什么意思啊?不过,喔——嗯——嘿,这样啊,你有担心我啊?」
「要吃就吃。」
「姆呜噗吧!」
昴左摇右摆消遣拉姆的失言,结果落得嘴巴被蒸蕃薯塞满满的下场。
被蕃薯的灼热堵住喉咙,昴仰头朝上,像野兽一样呼吸。
「哈呼、哈呼,我还以为会死呢!不过很好吃!」
「很好吃吧,才刚做好……不,才刚蒸好喔。」
「你那得意洋洋的表情是怎样,真叫人火大耶,不过很好吃。」
「好啦好啦,再给你一个,你就安静地贪吃吧。」
拉姆递出蕃薯,昴像个孩子一样欢天喜地地收下。
拉姆用轻蔑的目光看着这样的昴好半晌。
「唉呀,关于昨晚那件事,先老实跟你说声谢啰,辛苦了。」
「彻头彻尾都用上位者的语气讲话……我做了什么让你需要道谢的事吗?」
「领民要是有什么万一,领主就会被追究责任,一想到要是孩子们就这样被一群沃尔加姆威胁……所以毛采取的行动是正确的。」
「沃尔加姆……喔。」
是那个黑色魔兽的名称吧。
沃尔加姆,就昴所知,那是出现在神话中的魔兽名字,真是取了个很不得了的名字呢。
光听名字就知道,那是遇到就会让生命饱受威胁的存在。
昴点头后,拉姆朝森林的方向看去。
「昨晚,破掉的结界修好了,之后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巡视结界有没有问题,所以应该不会有沃尔加姆越界了。」
「只要人类这边不越界就行了,对吧?要是小鬼头越过结界去把幼犬宝宝带回来,那就没有意义啰?」
「很刺耳耶——有事先叮咛村民了。」
难以形容的不安音色,是因为扑克脸拉姆的心情不安稳吧。
听她所言,维持、确认结界并报告似乎是村民的责任,要是有所怠惰就会成为对罗兹瓦尔不利的理由,那是拉姆不希望看到的事。
之后,昴又抢了两个蒸蕃薯才跟拉姆分开。
道别后,拉姆前往现在也很担心害怕,全都凑在一起的村民们。这种体贴村民的行为是拉姆的风格吧,用蒸蕃薯表示心意也很像拉姆会做的事。
「不过蒸蕃薯好好吃,盐的分量拿捏得绝佳。」
咬着手中的蒸蕃薯,昴在这之后也逛了村子一圈。
一边检查身体状况,一边确认从森林带回来的孩子们是否安好。
孩子们都因为疲劳和解咒造成的体力消耗沉眠着,不过昴从他们父母、家人那边收到了过度的感谢。
老实说,不是想被感谢才做这件事的昴焦躁得要死,在狼狈到无以复加之后,他连装傻都没办法就害臊得逃之夭夭。
就这样巡过村子一遍,昴打算回到一开始的住家等待爱蜜莉雅起床——这时,他突然想到还没跟蓝发少女打照面。
「——」
突然掠过脑海的,是满身兽血、放声大笑的鬼。
那凄惨的姿态十分壮烈,但让回想起来的昴全身发抖的,并不是恐惧的感情。
从额头长出的纯白之角——非人的样貌让昴感觉到什么。
没错,那个时候昴——
「——刚好你在这里。」
在心情化为清晰的言语之前,有人出声叫住昴。
踏过草丛,大胆让洋装裙摆摩擦地面走过来的人是碧翠丝。
「你在外头穿这么长的裙子,会很豪迈地弄脏喔?」
「贝蒂有用魔力让泥土砂子这些会造成脏污的原因弹开——不说这个了,有话跟你说。」
礼貌响应昴毫无意义的疑问后,碧翠丝朝他招手。
换个地方——是要说在这里不能说的话吗?
虽然有点纳闷,不过昴对碧翠丝没有任何不满。跟在恩人少女的背后,昴突然拍了一下手。
「话说回来,你会跑到宅邸外头,是为了帮孩子们解咒吧。多谢啦。」
「……没什么,贝蒂只是被葛格拜托而已。」
帕克会拜托碧翠丝,当然是因为被爱蜜莉雅拜托吧。
碧翠丝应该知道这点才对。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刻意拿帕克当挡箭牌,这名少女连在这种时候也很不老实。
带着忍俊不住的昴,碧翠丝前往村子一角位于田地旁边的道路。村民因为魔兽骚动聚集在村庄中心,因此位在村庄角落的这里没有看到随处游荡的人。
「你刻意把我带到这里,有何贵干啊?」
「你没说无聊的笑话,似乎是察觉到气氛了。」
面对摊开双手的昴,回话的碧翠丝含糊其词,视线一再飘移,手指还一直玩弄自己的裙摆像在犹豫。
一副难以启齿的态度。
对昴任何事都直率以告的碧翠丝,现在的态度竟然扭扭捏捏,少女的表情就像是害怕被双亲责骂的小孩。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很不可思议的,昴并没有想要强迫她快点开口的心情,而是双手抱胸,将背靠在保护田地的木制栅栏上,等她再度开口。
昴等待的姿势反而促使碧翠丝下定决心。
她闭上眼睛,然后慢慢地让瞳孔映照出昴的身影。
接着她说了。
「——再过不到半天,你就会死。」
3
吞咽被告知的话语,将之咬碎、咀嚼。
言语通过喉咙、纳进胃袋,化为血肉到达大脑,整个过程仅仅数秒,昴都是静止不动的。
「你比我想的还要镇静呢,还以为你会哇哇大哭。」
得到的反应比预期还要平静,碧翠丝因此挑高眉毛一脸惊讶。
昴朝那样的她举起右手,竖起两根手指。
「我想到两种可能性。」
在沉默的碧翠丝面前,昴弯曲其中一根手指。
「第一,黑色幽默,就是恶劣的玩笑。老实说,这话听了笑不出来……不过要是出现『成功吓到你』的告示牌,那我就笑得出来了。要拿出来就趁现在喔?」
昴眨眼开玩笑地如此要求,但碧翠丝的表情没有改变。
在默默无言的碧翠丝面前,昴弯曲剩下的手指。
「既然不是玩笑,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诅咒,还没解除。」
「你在森林被魔兽群攻击时,它们全都在你身上追加、植入诅咒了。」
仿佛要证明昴的推测,碧翠丝双手环胸这么回应。
残留在身体各处的白色伤疤——是全身沐浴在魔兽利爪尖牙下的结果。
厌恶地看了一眼残留紧绷感的伤疤,昴接着说道:
「保险起见我问一下,不能解咒吗?你应该不是摆架子吧?」
实在不认为碧翠丝会说出「就算你苦苦哀求贝蒂也不干」这种话,但还是抱着些许希望问问看。
当然,碧翠丝用摇头来回答昴的提问。
「如果有哪个家伙可以解咒,就能让你欠下无以回报的大恩情啰。」
「喂喂,饶了我吧,我已经累积超多要还的恩情了呀。」
老是蒙受恩惠却无从回报,上次、上上次,还有这次都是,不是只有这次的世界。
碧翠丝对昴的缅怀露出想询问的表情,但昴挥挥手带过。
「可以问一下,这次诅咒无法解除的原因吗?」
「……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以喔。原因很简单——你身上的诅咒重叠太多,要解开的话太过复杂。」
「诅咒重叠太多?」
昴因无法想像而歪头思索,碧翠丝朝他摊开双手。
然后,双手之间突然出现了一条红线。
「把诅咒当成这条红线。」
碧翠丝用两手拉着线,绑了一个结。
「这个结就当作是诅咒的术式。解咒很简单,就是把这个结解开就行了,可是……」
手指灵活地动来动去,碧翠丝双手之间的绳子数量越来越多,蓝色、黄色、绿色、桃红色、黑色、白色的线不断增加,而每条线绑上的结又互相缠绕在一起。
「如果只有一个诅咒,只要拉着线解开就行了,可是像这样全部搅在一起的话……」
昴从伸出双手的碧翠丝手中,用交替翻花绳的要领接过线结。缠绕在手指之间的线,不管拉扯还是穿线都看不出可以解开的迹象。
「诅咒也是这样的话……啊啊,可恶,这难度确实太高了。」
就算一个一个照顺序解开,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当然,只要花时间,要解开也不是不可能。
「但有半天之内这个条件,为什么会有这个时间限制?」
「很简单,只要半天,为了得到玛那,魔兽就会发动术式。」
碧翠丝竖起手指,然后指向昴继续说道。
「那个魔兽的诅咒是『从对象身上夺取玛那』,目的单纯是为了维持肉体才要吸收玛那……也就是说,你被当成魔兽的饲料了。」
「因为肚子饿而攻击人吗?毕竟是野生动物,想法真简单,我该感谢那些家伙的小腹现在没有空着。」
想把焦虑扔向某处,但很遗憾的是满手都是丝线。把难以言喻的感情投向线结,面对挣扎着试图解开的昴,碧翠丝开口说道:
「——你不害怕吗?」
「啥?」
「贝蒂说的话,对你来说是宣告剩余寿命还有多少,而且贝蒂和葛格其实有救你的手段,只是判断时间不够所以置之不理。」
昴剩下的时间,乐观判断还有半天。
视魔兽的饱足度而定,就算在这瞬间被夺光玛那也不奇怪。
对昴宣告没救的事实后,碧翠丝在等待听完的昴会有什么反应。她是想要什么呢?昴突然想到了。
「干嘛啦你——是希望我责备你吗?」
「——」
碧翠丝不否定,但也没有肯定。
选择沉默的碧翠丝,其内心无从得知,但昴露出了苦笑。
「你和帕克的判断,就人情义理来说是很薄情,不过以合理性来看是很理所当然的。风险和劳力根本不成正比,你们是正确的,所以我不觉得你们薄情寡义。」
这是真心话,绝对不是把自己的性命看得很豁达,所以……
「——我还有其他事想问,可以吗?」
「……什么?」
「爱蜜莉雅也知道我被诅咒了吗?」
现在,看护到累的爱蜜莉雅还在昴接受治疗的房间里睡觉。
帕克和碧翠丝都放弃的事态,爱蜜莉雅是如何面对的呢?
连爱蜜莉雅都放弃了吗?昴只在意这点。
「那个混血小姑娘不知道啦,葛格没有帮你解咒,也是为了不让小姑娘知道诅咒的存在。」
「……喔,原来如此。要是帕克开始解咒,就不得不告诉爱蜜莉雅,到时候她就会知道我被诅咒,以及得救的可能性很低这些事。」
帕克担忧的,是爱蜜莉雅得知昴无法获救时的心灵状态。
只要保持沉默直到诅咒发动,爱蜜莉雅承受的心灵伤害就只有昴的「死亡」而已。
既然是一切以爱蜜莉雅为优先的帕克,理所当然会选择这个判断。
和外貌相反,帕克其实不好惹。理解他的想法之后,昴这么说了。
「对了。」
像是刻意把话题区隔开来,昴戳了戳碧翠丝。
一边看着用指头戳的地方,一边朝皱眉的碧翠丝断言。
「你可没坏心到只是刻意来跟我宣告死亡时间,我是这么看你的喔?」
「……你又了解贝蒂什么了?」
「至少,我感觉你我打交道的时间比你所想的还要长四倍。」
望着加深眉心皱纹的少女,昴回想起既长又短、过去两个礼拜的种种。
和拉姆与雷姆的关系,除了第一回以外难得良好。与爱蜜莉雅的关系,撇除睡大腿这件事也是不错。找到了万恶根源的咒术师,还拯救了孩子们的性命。
回顾这段反覆的轮回,这次的考试可说是接近满分。
再来就是关键,要是能把自己的性命也算进去的话,那就满分了。
「治疗我伤势的是你、雷姆和爱蜜莉雅吧?既然看穿是被诅咒到没救的家伙,根本就没必要治疗了吧。」
感觉到碧翠丝的动摇,对于不够坦率的少女,昴发出轻笑。
「你有够不会说谎耶。」
「……得救的可能性一直很低是事实,葛格是不想让那个小姑娘得知另一个方法,所以才会治疗你的。」
「所以你就扮演坏人的角色,承受我全部的怒气?你这个幼女考虑得太周到了。告诉我吧,那个极少的可能性是什么?」
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小圆圈给碧翠丝看,向她索求解答。
碧翠丝犹豫半晌后,放弃似地吐了一口气。
「还记得跟你说明咒术时的话吧?没有方法可以阻止发动的诅咒,贝蒂曾这么说吧?」
「喔,那个啊。所以说要解咒就得在发动前……不对,等一下,以那为前提很奇怪,如果那是真的……孩子们怎么还能得救?」
从碧翠丝的话中发现不对劲,昴歪头思考事实跟知识完全不同的结果。
根据碧翠丝所说,要成功解咒就只能在诅咒的术式发动前,发动之后的术式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停止,正因如此诅咒才会是可怕之物。
在森林深处发现的孩子们已经很衰弱,那毫无疑问是魔兽诅咒发动的缘故,既然如此,孩子们还能挽回一命的理由是——
在组合推论的期间,一个可能性如电光石火般出现。
昴抬起头,重新面向碧翠丝问道:
「施咒者本身死掉的话,诅咒的效果会如何?」
「如果是一般的诅咒,效果会持续下去,但是这次的诅咒是透过术式来进食,要是食用者呜呼哀哉,进食中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碧翠丝的肯定,让昴内心的纳闷得到解答。
孩子们身上的诅咒之所以会停止,在于施咒的魔兽死亡。施咒者死亡后,诅咒就变成单纯的术式,再借由碧翠丝之手解咒。
昨晚,在那森林殒命的魔兽数量应该很可观。
若其中有在孩子身上施咒的个体,那推论就能获得肯定。
而且,这份确信同时也会导出一个答案。
「原来是这样——在我身上下咒的家伙数量过多,根本无法锁定。」
回头,昴看向魔兽栖息的森林。
不久前,昴才全身沐浴在追过来的无数魔兽獠牙中。
要是每道伤口都带着诅咒效果,那诅咒昴的魔兽可说是不计其数。更何况,要在半天之内驱逐所有个体,就现实层面来说是不可能的。
帕克和碧翠丝裹足不前,没有告诉爱蜜莉雅真相的理由恐怕就在于此。
「葛格他……」
「你不说我也知道啦,要是爱蜜莉雅知道的话,她一定会乱来的。虽然那样我会万分高兴……却也万分恐惧。」
爱蜜莉雅总是为他人着想,毫不犹豫地做出利他损己之事,正因如此,昴不会去找爱蜜莉雅帮忙,因为他不想这样。
要是有个万一,导致在眼前失去爱蜜莉雅,昴一定会尝到就算撕裂身体上百次也无法形容的痛苦。
「难度根本就是鬼上身的等级,非比寻常又荒谬绝伦,不可能啦,放弃——」
『所以,就这样放弃?』
话说到一半,那声音在昴的脑海里甦醒。
混着杂音又遥远无比,简直就像在无意识底部回响的细微之声。
昴抬起头环顾四周。
除了自己和碧翠丝以外,现场没有其他人,不仅如此,刚刚的声音——
『没有其他方法吗?』
像在寻求倚靠的声音,但声音里头又蕴含着悲怆的决心。
「头痛吗?那也是当然啦。」
『就只能这样,之后就随你高兴。』
眼前碧翠丝的声音,和碧翠丝说的另一句话声音重叠。
不知道是在哪听到的,不过在某处听过的对话正在脑中纷扰。
视野闪烁,耳鸣像警报一样作响,令人忍不住当场跪下——
『——我一定会救你!』
充满决心、有所觉悟的声音,让弯曲的膝盖重新直立。
昴记得那个声音,也对那个声音有印象。
而且他注意到一件不得不问的事。
「——雷姆在哪里?」
早上醒来之后,昴一次也没见到蓝发少女。
听说两人是一起回到村子的,也有听说她平安无事地从森林里回来了。
「碧翠子……碧翠丝,雷姆在哪里?」
逼近沉默以对的碧翠丝,昴开口问道。
「如果站在跟她一样的立场,你会怎么做?」
「这不算回答!」
大声顶撞卖关子又拐弯抹角的回话后,昴的身体大幅倾斜,血液不足的身体摇摇晃晃,跌倒后的他回顾自己的行为。
这感情不过是迁怒,而且碧翠丝正是为了承受昴这样的感情才站在这里。差点就这样倚靠这份体贴了,昴为自己的悲惨感到怒不可遏。
这时候——
「——刚刚的话,不能当作没听见。」
平静扼杀感情的声音,介入昴和碧翠丝之间。
一看,粉红色头发的少女从广场角落走了过来。
「拉姆……」
被呼唤名字而看向昴的视线——其冰冷叫昴屏息。
那模样让昴想起在失去雷姆的世界里,发出憎恨呐喊的拉姆。最疼爱的妹妹陷入危机,让拉姆像那时候一样憎恨一切——
「——」
想到这边,昴终于发现了。
拉姆在身前交握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保持扑克脸的嘴唇也被咬紧,拼命地不让表情有任何变化。
「用千里眼看不到雷姆,碧翠丝大人……雷姆在哪里?」
「贝蒂提示过可能性,仅此而已。那不构成葛格和贝蒂出动的理由,因为选项太有限。」
「不是那样说吧……那雷姆果然在……」
——在魔兽栖息的森林里,雷姆打算一个人讨灭魔兽而闯进去了。
这全都是为了拯救菜月昴。
「为什么……为什么雷姆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雷姆也有可能会夺走昴的性命,虽说跟以前相比关系变好了,但不认为已经构成足以舍命相救这么好。
难以接受雷姆决心的昴,看到身旁的拉姆有戏剧性的反应。
在一瞬间,悲叹的表情转换成决心,拉姆打算追随妹妹,毫不犹豫的要冲进森林。
「——慢着!」
昴立刻张开双手跳到拉姆面前,阻挡她的去路。
对此拉姆怒目相视。
「让开,毛,现在的拉姆没有时间,无法温柔应付你。」
「我可不是什么都没想就叫你别去喔!我有几件事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
「拉姆没时间做那种……」
「一定要救出雷姆。顺带一提,如果你稍微认同我是同伴的话就听我说,因为就算只有一点,我也想提升救出雷姆的可能性。」
听到是拯救雷姆的手段,拉姆的顽固态度也稍微动摇。
看到拉姆的态度浮现犹豫,昴竖起一根手指问话。
「我想问的只有两件事,你那个叫千里眼的能力,可以得知雷姆的所在地吗?」
「……嗯,可以,进入森林的结界就算是在千里眼的范围内。千里眼是能『与拉姆波长相合的存在』共享视野的眼睛,所以只要进入范围内就一定能找到。」
「不是看穿一切的眼睛,而是复数的视野……这力量简直就像在中控室确认监视摄影机的影像。不管怎样,能靠那个能力跟雷姆会合是再好不过了。」
第一个条件达成,昴边点头边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
「那么,第二个——拉姆,你是战斗型的女仆吗?」
「……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拉姆眯起眼睛,昴耸肩对她说道:
「这个嘛,在跟雷姆会合之前,不知道会在哪里跟魔兽杠上打起来,不能自卫的话就不用谈找人了。先讲清楚,我要是参战的话可是超级绊脚石喔。」
「等、等一下,毛该不会打算跟过来吧?」
昴大言不惭地讲自己实力不足,反倒让拉姆难得用焦虑的口气发问。
「我知道你动摇了,不过这可是必要条件喔?不,老实说目的如果只有雷姆平安无事,那我就不是必要的……」
台词后半段越讲越小声,听得拉姆面露疑惑。
看她那样的表情,昴连忙挥手。
「我不过是想让所有人一起抵达第五天罢了,能达到这个目的,才有让我数度挑战的价值。所以,我拜托你。」
昴双手合十膜拜,拉姆似乎在犹豫该说什么而颤抖着双唇。
不过,最后还是没能化为语言,而是变成叹息消失。
「——如果你是期待拉姆战斗的样子能跟鬼化的雷姆一样,答案是不可能。」
「你说什么?」
「拉姆跟雷姆不同,拉姆是『无角者』,只会使用一点强烈的风系魔法。」
说完,一阵强风配合拉姆轻摇手指的动作,摇晃昴的头发。
干涉自然的魔法要是变凶恶,威力就足以砍断昴的右脚和挖开脖子吧。想到这里,就觉得刚刚那阵清风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如果是算在我方战力,那就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了。
「碧翠丝!我现在要跟拉姆一起进森林,如果回来之前爱蜜莉雅醒了,就先帮我矇混过去。」
「……竟然要去带双胞胎妹妹回来,那可是放弃自己性命的行为,你真的了解吗?」
「有点不太对,我订正一下。」
面对低声质问自己觉悟的碧翠丝,昴竖起手指左右摇晃。
「习惯死亡而放弃的癖好实在可笑之至,性命很重要,而且只有一个,你们拼死帮我保留住这我知道,所以让我难看地拼命挣扎吧。」
他们延续了这条曾经因为绝望而舍弃的性命。
因为有许多人向昴伸出援手,自己现在才能像这样活着。
直到目前为止,他们给予的都是延长战的时间。
「来上演一出逆转胜的戏码吧,我可是从那种颓废状态好转到这里,贪婪的我想在之后的故事看到自己的存在,要有我的个人风格啦,我超想看的。」
用狗屁歪理做不正经的说明。
完全不触及碧翠丝询问意图的回答,不过昴讲的时候可是抬头挺胸。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随便你啦,反正选项我已经提示过了,要从里头选哪一个就由你自己决定。」
「你就是这样打发雷姆的吧。算了,感谢你~碧翠子。」
回头看森林,想像如今也在那深沉黑暗中战斗的雷姆。
啰唆又容易冲动误事,不跟人商量就随便揣测别人的心情,擅自快速做出结论又任意下手,真是个搞得人一个头两个大的女生。
「你对我做什么,我就要奉还你同等程度的行为啦。」
掰得手指咖咖作响后,以决心作为靠山,昴向魔兽森林发出宣言。
朝居住在里头的黑色魔兽群,还有将昴拉进这个命运的超乎常理存在——进行过去曾履行但忘记的宣战布告。
「好啦,来场最后的大对决——命运大人,我来啰。」
4
「——明明刚刚还帅气十足地说大话。」
向命运宣战后大约十五分钟,在昏暗的森林里,拉姆如此低喃着。
站在走路不时脚滑的昴身旁,拉姆仰望他说:
「喂,看到你勇往直前朝累赘发展的身影,要掩饰失望可是很辛苦的。」
「你懂掩饰的意思吗?要是掩饰的内容被对方知道就算失败啰?」
对拉姆堂堂正正轻视的话语打岔,昴流露叹息。
——现在,昴跟拉姆两人在魔兽森林里徘徊寻找雷姆。
自行穿过结界,涉足森林深处是了解魔兽特性的拉姆提出的方案。平常吃过结界苦头的魔兽们,基本上不会接近村庄附近,因此都居住在深山里头。
当然,想要歼灭魔兽的雷姆会去的地方,自然也会是那里。
「话虽如此,都只有兽径好走实在是……」
「不习惯的话还另当别论,都没什么前进的话就不用谈了……拉姆是说真的。」
「慢着,要放弃我还太早了。我懂你的心情,不过稍微慢一点吧!」
女仆装应该是完全不适合走山路的服装,但脚步轻快无比的拉姆,行军速度比昴快上一倍。对于担忧妹妹安危的拉姆来说,配合脚程慢的昴根本是百害而无一利。
至少,倘若再继续拖拖拉拉的话,就免不了这项污名。
「我可是大病初愈体力浪费过度又血液不足耶……话说回来,我错过让爱蜜莉雅酱跟我说路上小心的时机了!」
「只要还没说『我回来了』,那昨晚的『路上小心』就还有效。」
「是、是那样吗……?」
昴一边对拉姆的诡辩感到疑惑,一边拿手中的剑当成拐杖抵住地面,提心吊胆地确认脚下并追在拉姆身后。
——拿来当拐杖的剑,是跟阿拉姆村的青年团借来的。
昴告知要进入魔兽之森,青年团代表露出的表情叫人难忘。
断然拒绝惊讶、制止的声音,在说出一部分事情后,对方就出借了这把剑。
尽管吹嘘说是村子里最锋利的剑,但就只是极为正统的单手剑。跟门外汉没两样的昴收下勉强能挥动的剑后,两人就被送离村庄。
不过,村子里赠与的东西不只这些。
「口袋里头有……零嘴,漂亮的石头和……呜喔喔喔!有虫跑进去了!」
昴将手伸进塞满各色物品的口袋里头翻找,结果被讨厌的触感吓到惨叫。
从狭窄场所解放的小虫振翅高飞,离开昴的手,飞进森林深处。
「趁混乱干这种欠扁事的臭小鬼们!之后要好好说教一番。」
「这是被仰慕的证据吧……这种男人哪里好了。」
「孩子们的纯真眼眸,能看出我的男儿本色闪耀无比,而且被喜欢的可不只有我,拉姆也知道吧?」
「……是呢。」
拉姆响应索求同意的昴,昴对那个答案心满意足地不住点头。
离开村子前,拉姆也有看到昴和孩子们的互动,对昴来说能够触动心弦的事,要是对拉姆来说也能这样就好了。
被青年团送走后,昴就被醒过来的孩子们抓住。
想直接跟昴和雷姆道谢的孩子们一发现他,就拿了许多东西塞进昴的口袋,还说是感谢的心意。
零嘴、漂亮的石头,甚至连那长翅膀的小虫子,对孩子们来说都是将感谢的心情化为形体的物品,所以不能等闲视之。虽然虫子逃掉了。
然后孩子们露出笑脸,对被迫收下不需要的感谢形式而动摇的昴说:
「我们也想向雷姆玲道谢,你等一下会带她来……对吧?」
雷姆现在在多危险的地方,为了什么而赌命战斗呢?
孩子们不知道,而且也不需要知道。
要说原因的话——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臭小鬼们。那种半夜跑进黑暗森林里的坏小孩,我会和不找人商量就急着跑进去的大姐姐一起教训他们。」
顺带一提,就算加进鲁莽跑进森林,全身被狗咬而给周围的人添莫大麻烦的笨蛋男人也行。
整晚跪坐,接受村长伯的说教不也是一种痛快吗?
自然描绘出的未来预想图,叫昴嘴角上扬。
这时,拉姆对莫名露出狰狞笑容的昴说:
「毛,我要用千里眼了,你等一下。」
拉姆在前方止步,没有回头,用命令的口气说完,就静静地低下头。
森林鸦雀无声,一边品尝声音消失的感觉,昴快步走向站着不动的拉姆身旁,拔剑出鞘警戒四周。
不可以掉以轻心——因为使用千里眼的时候,拉姆是毫无防备的。
「——」
白皙的脸庞低垂,拉姆沉默地集中精神发动「千里眼」。
根据说明,这是可以跟其他生物共享视野的能力。借用与使用者波长相合的生物视野,或是借用别的生物视野来延伸视线距离,达到如字面上的「千里」效果。
仰赖拉姆这项能力,进入森林后已经用了好几次千里眼,可是到现在都还没发现雷姆,生物过多反而也是使用上的一大难处。
不过——
「毛——视野中又出现拉姆和你了。」
「来了吗……我先往前走啰?」
看到闭目的拉姆点头,昴意识到自己小声吞咽后加快的心跳声。
慢慢往前踏出一步,留下毫无防备的拉姆,踩踏草木走到长满青苔的岩石上,抵达之后停下来深呼吸,接着放下一直拿着的单手剑。
铁制剑鞘发出敲击岩石表面的坚硬声响,接着森林开始嘈杂。
「——嘎噜!」
打破寂静的咆哮声和轻快的脚步声敲击昴的耳膜。
立刻回头,从头顶的树木缝隙间冲出来的黑色四足野兽,裸露牙齿瞄准昴的喉咙,要是反应迟钝就会被咬断。
没多想就举起双手防御,但野生动物的速度比较快,牙齿前端轻易地贯穿人体,喷出的鲜血就是昴丧失的性命——在那之前……
「为什么每只个体一看到昴就会失去冷静啊,真纳闷。」
「呜喔哇!」
厌倦的吐气传到陷入困境的昴那里,眼前张开血盆大口逼近的魔兽,身体被风刃从旁斩断。身体被分为前后两段的魔兽瞬间一命呜呼,上半身顺势用力撞上昴,把他撞飞。
被撞到的昴运气很差从斜坡上滚落,变得浑身都是泥巴和擦伤后站了起来,朝站在山坡上俯瞰这里的拉姆投以抗议的目光。
「你说的稍微是像这样吗!」
「不想让被杀的野兽死得太痛苦,所以就没心思去顾虑毛啰。」
朝蛮不在乎冷言冷语的拉姆瘪了瘪嘴,昴看向落在旁边的魔兽尸体。
已经呜呼哀哉的身躯——即使知道那是危险生物,可毕竟现在是以生物尸体倒下的状态,于是昴轻轻双手合十。
「像那样每死一只就心碎的话可是会负荷不了的,更何况不歼灭它们毛就无法得救……方才的狩猎法,是毛设计的吧。」
「我也知道这是伪善的感伤啦,当然也知道这是自我满足。」
与其说是感性不同,问题应该出在原本生长的世界不同吧。
昴不能说是信仰虔诚的人,但对于生命的敬意还是有的。
而且现在,经过「死亡回归」这个现象后,有自觉到这份敬意稍微增强了。
「那么,刚刚有用千里眼看到雷姆吗?」
「没有,很遗憾,似乎还要到更深处。从刚刚只要想确认,瞄准毛的沃尔加姆就一直跑来,害得拉姆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道出锁定昴为猎杀对象的魔兽习性——拉姆觉得不可思议似地以手撑着脸颊。她的疑问,昴大致猜想得出答案。
无法明确用语言表达,但只能说是昴太弱小。
虽然昴缄默不语,不过拉姆在来回看着他和魔兽之后说道:
「果然是因为毛很弱。」
「烦恼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吗?真失礼。」
「那不然,是看起来很好下手。」
「根本的部分都没变嘛,大姐。」
相较于耸肩的拉姆,昴垂头丧气。
拉姆的言行举止很难判断是不带意图还是套话,不过八成是后者。
进入森林后,有好几次魔兽单独袭击他们,每一次都跟方才一样,由拉姆使用魔法给予攻击昴的魔兽致命一击。
狩猎方法能确立,是由昴主动提议的。比起使用千里眼而毫无防备的拉姆,昴更容易被攻击,连一开始半信半疑的拉姆,事到如今也不再怀疑。
——总算等到问的时机了,犹豫再三的昴如此心想。
「我可以问无角者是什么吗?」
脱口而出的,是对进入森林前所听单字的疑问。
不知为何,可以想像这单字的意思。听到问话,拉姆依旧从上方俯视昴。
「如你所闻,那是给明明是鬼还失去角的愚蠢之徒的蔑称啦。」
出现「鬼」这个单字,昨晚雷姆的样貌浮现在昴的脑海。
忘不了浑身兽血、放声大笑的雷姆,额头上——白色的角闪耀着微弱光辉。
那根本就是童话故事中「鬼」的样貌。
然后,拉姆刚刚自称是无角者的话,也就是说拉姆的额头——
「因为一点小事失去了只有一只的角,在那之后,拉姆什么事都必须仰赖雷姆。」
「……我好像问了不该问的事?」
「为何?」
昴抓抓脸,拉姆一脸真的很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
「没有啦,我是不知道对鬼这个种族来说角是什么样的东西,但我猜想应该是很大的问题吧,而我还这样神经大条地直接问你。」
「都已经追根究底了才说这种话——算了,放心吧。」
压低情绪化的声音威胁昴后,拉姆的扑克脸稍微瓦解。
「撇开当时不谈,现在已经稳定了。虽然失去角,不过有失有得,也捡回了一条命——不过,雷姆并不是这么想的吧。」
以相当难受的声音作为区隔,拉姆朝昴伸出手——那是要启动千里眼的信号。
昴爬到斜坡上时,拉姆的意识已经介入他人的视觉。
闭上眼睛的拉姆呼吸急促,额头和颈项冒出大量冷汗,双脚像是被操了整天似地微微颤抖,移动时不停摇晃仿佛晕眩发作。
借用他人视野的千里眼,对少女的身体会造成相当大的负担。
不管多难过、痛苦,拉姆绝不会说泄气话。
结果在本质的部分,拉姆和雷姆这对双胞胎是相似的。
如果要勉强的人是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包含爱蜜莉雅和碧翠丝在内,住在豪宅里的女性全都有点过度以他人为优先。
「弱鸡的我有够逊,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了。」
用力踹脚下的草,结果飞散的草跑进嘴巴,弹起来的泥土掉进眼睛,真是大失算。
吐出泥臭味的口水,同时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非常难为情。
但是,这样的愚蠢行径跟自己再相配不过,所以肩膀的力道稍微放松了。
「拉姆——你很担心雷姆吗?」
明知道扰乱集中精神在千里眼上的拉姆是不好的,但他还是这么问道。
与他人视野同步,意识焦点不在现场的拉姆,慢了一拍后说道:
「那是当然的吧。那孩子确实比拉姆还强,但是那不构成不担心的理由。」
「……嗯。」
「不管让那孩子做什么,她都能做得比拉姆好,可是拉姆是她的姐姐,只有这个立场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在坚定的决心下,拉姆行使名为「姐姐」的立场。
一直以来,昴都以为拉姆只是乐得轻松才利用姐姐的身分,所以非常瞧不起她,不过那却是愚昧至极的误会。
拉姆一直比昴所想的还要了解自己的立场,对雷姆来说,则是必须一直视拉姆为值得自豪的姐姐。
在认清这些之后,昴也只能下定决心。
「剩下的和雷姆会合之后再说,不过那也只是理想状态啦。」
抓抓脸,昴边做热身运动边低喃。
是对昴的态度纳闷不已吧?没能得到任何成果的拉姆中断千里眼,将意识拉回现场。
她拨正被汗水弄湿的浏海,同时用诧异的眼神看向昴。
「毛,你要做什么?」
「以现状来说,如你所言我这个包袱太重了。我在进森林前应该说过,要救雷姆的话我能派上用场。」
虽然只是不太确信的推测,但以至今发生的事件来看,胜算调整为七比三左右。当然,还是对三成的机率感到不安。
「怎能不在有胜算的时候赌上一把呢。拉姆,做好铤而走险的觉悟了吗?」
「在魔兽森林跟年轻男性独处——置身在比这更危险的状况,身为少女是不可能没有觉悟的吧。」
「很敢讲耶,这位大姐。」
昴笑了,然后大口吸气、瞪大双眼。
只要昴的想法正确,应该就能靠这招改变现状。
即使知道这是必要之事,依旧止不住内心的恐惧。
——知道自己很害怕又胆小,尽管如此,现在可是不容逃避的场合。
如果昴是对的,那个应该会来。
「拉姆,其实我会——」
——开口要说「死亡回归」。
昴佯装打破禁忌,意图告诉他人被禁止说出口的事项。
眼前,等着昴说出重点的拉姆表情冻结。
不对——是时间静止了。
世界失去颜色,声音消失,时间的概念荡然无存。
一切都等同停滞的世界,唯一逃过这项制约的存在突然出现。
「——来了吗?」
这句话其实没有变成声音。
但是,朝眼前「那个」发出的通知和请求中全都是竭尽毒辣之词,要是心情能稍微传达出去,郁闷能获得发泄的话是再好不过了。
——在时间停止的世界里,只有黑色雾霭不受影响。
忽然出现的雾霭,在虚张声势的昴面前化作手的轮廓。
先是生出手指,再来是手腕,接着是手肘,然后延伸出手臂,形成人类的右手。
以前应该只到手肘的手,这次清晰地具现化到肩膀。
「——」
结成比第一次看到时还要清晰的影像,雾霭将黑色手指滑进屏息的昴的胸腔。穿越胸膛的薄肉,抚摸肋骨,然后直达心脏。
心脏被直接握住的痛楚,即使略过了想要发狂呐喊的打滚,仍旧让人位在无法言语的领域。
——漫长难受、无法忍耐的痛苦时间一直持续。
心跳的速度狂乱,血流被挤压得乱七八糟,全身都发出哀嚎。痛到喷出血泪,咬紧的臼齿承受不了咬合的力气而碎裂。
痛苦到发生上述状况也不奇怪,在一切停止的世界中就只有生成痛觉的昴,连挣扎呻吟都不行,只能被迫一直承受。
不久,痛苦的时间远去,视野化为纯白——
「——毛?」
被呼唤后,昴才注意到自己双膝跪地。
口水从低垂的嘴巴流淌而出,昴连忙用袖子擦拭,然后站起身来。
「危险危险,这个白日梦。」
「是因为重伤刚痊愈就想勉强才会这样吧,如果不舒服就先回村子,假如有找出雷姆的手段,只要告诉……」
还没说完,拉姆便表情一变,转头环顾周围。
寂静降临的森林里,就只有迎风摇曳的树枝,和叶子互相摩擦的些微声响。竖耳倾听这些声音的拉姆,看着昴问道:
「你做了什么,毛?」
「……只是试着赌一下,还伴随少许痛苦而已。」
尽管是那样庞大的痛苦,可是余韵却没留在身体任何一处。
彻底在精神上造成伤害的做法只让人觉得丑恶,唯一感谢的就只有在现实中还留有可以活动身体的体力。
不管怎样——
「风乱了……野兽的气味接近了,而且数量不少。」
在因风喧嚣而开始失去寂静的深绿中,拉姆的脸忽然朝右方固定。
跟着往那边看去,结果看到复数的红色光点从森林深处逐渐逼近。
数量大约有五只——看到跑来的魔兽,拉姆小声咂嘴。
「明明都还没找到雷姆……!」
「喔,放心吧,大概再过不久就能会合了。」
「为什么说得那么肯定!」
朝用锐利目光恫吓自己的拉姆耸肩。
「雷姆的目的是要杀光森林里的魔兽吧——只要有我在,它们就会以我为目标想要猎杀我。所以说,到时雷姆也不得不来到我这边。」
昴一直在思考疑问的答案。
在每个轮回里,魔兽都选昴作为诅咒的目标,其理由何在?
反覆的日子里,在村庄遇到的魔兽一定会对昴施加诅咒,与其说是无法避免的命运,更像是有别的强制力在运作。
魔兽对昴的存在会过度反应,这个疑问的答案出自于同样对昴有过度反应的人之口。
「直截了当地说——就是魔女的遗香。」
所谓的魔兽,据传是魔女创造出来的人类外敌。
而且,魔兽对散发魔女臭味的昴总是会产生过度反应。进入森林后不挑拉姆,屡次攻击昴也是基于同样的理由吧。
既然魔兽会被些微的魔女香气引诱而现身,那就善加利用这点吧。
森林里的魔兽,在昴身上下咒的所有魔兽都会聚集起来,而追着魔兽跑的雷姆也会跟着出现,多么豪迈又盛大的景况啊。
——命名为「菜月昴诱饵大作战」。
以前要告诉爱蜜莉雅「死亡回归」而导致雾霭出现的时候,碧翠丝不经意说出的话成为这次作战的线索。
包围昴的魔女香气,会随着雾霭的出现而变浓。
——恐怕,黑色雾霭和魔女之间有什么关连。
「死亡回归」的能力和包围昴的魔女香气——到底有什么样的因果关系呢?但现在没有时间可以去探讨。
只有无法传达给任何人的苦闷,以及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剧烈疼痛。
对准备了这些的命运进行反击的爽快感,让昴不惜扔下逼近眼前的威胁,扭曲嘴角露出凶恶笑容。
——啊啊,我终于可以对安排这轮回的命运报一箭之仇了!
在心中喝采,重新握好单手剑,摆出架势面对迫近的魔兽。
然后,朝并肩而立的拉姆高声告知。
「那么,战斗方面就超级拜托你了,拜托啦!」
「之后客观回顾自己说了什么,请你会想去死。」
比拉姆带着叹息的声音慢一些的风刃,从正面命中魔兽群。
——与魔兽的战役,于角色分配好后再度开启。
5
脚踢大地,往前跳跃。
像要连同在脚下蜿蜒的粗大树根一同踏破似的,鞋底就这样用力踩下去。
走在森林或山上等没有专门铺设的道路上时,会慎重确认脚下稳定度的行为其实是错的。跑在自然的兽径上时,正确做法是毫不犹豫判断脚底下是什么。
相信鞋底的坚固而踩踏,结果就是开辟出道路。
呼吸混乱,顺着额头流下的汗水跑进眼睛,在痛苦眨眼的同时,一边拂去汗水。
身体往前倾,尽可能减少风阻面积并且全力奔驰。
但是,追踪者的脚步声不绝于耳,仿佛在嘲笑四处乱窜的昴。紧跟在侧,要彻底逃脱的可能性等同于无。
肺部疼痛挣扎着要求氧气,昴的嘴巴开开合合难看至极,而且……
「好猥亵的脸……你现出原形了。」
「你这家伙,给我记住喔!?」
后悔把氧气用在多余的地方,昴重新抱好怀中的拉姆继续奔驰。
利用魔女残香发动「菜月昴诱饵大作战」约十分钟后,如昴所料魔兽群开始聚集,跟它们的战斗极为激烈,终于——两人无计可施只能选择败逃,所以才会在森林里穿梭。
「相信你说的可以战斗,结果竟然是这样!」
「实际上有战斗啊,只是拉姆的体力没你想像的多。」
「不是都说会帅气地走过险桥吗!?」
「这桥危险得超乎拉姆想像,在走过去之前就差点掉下去了。」
拉姆厚脸皮地一一回应昴的吵嚷。
这样的态度,实在让人想像不到她因为重复战斗,结果消耗玛那到手脚都不太能动的地步。
被昴释放的魔女残香吸引,魔兽顺利被诱出。
但顺利过头数量激增,讲白点就是变得棘手,因此除了后悔以外没有其他话好说。
使用风之魔法的拉姆,收拾掉的魔兽多达十七只。
顺利解决魔兽到这数量时,拉姆突然浑身无力地倒下。身旁的昴大吃一惊,连忙扛起拉姆开始逃跑——
「走到这地步……只能临机应变了。」
「被搬运的人很吵喔!还有不要说话啦,会咬到舌头……原本……就没……什么……体力……!」
昴是所有运动项目都能拿到优异成绩的人,运动能力虽好,却因为窝在家里不出门,导致耐久力不够的缺点非常严重。如果是跑马拉松的话,要拿到全校倒数第二名也不是梦。
即使是如此贫乏的持久力,在遇到命悬一线的情况时还是会挤出来的,只不过体力之泉干涸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紧追不舍的魔兽们,也知道逃跑的昴很快就会精疲力尽吧。
仿佛在享受猎物变弱的过程,每当昴的动作变迟钝时,它们就会攻击脚底来牵制,为萎缩的逃跑本能加油添火。
「差不多是我隐藏的力量解放的时候——好痛!」
才刚发完牢骚,魔兽的牙齿就咬进昴的右肩。
是厌倦戏弄了吧,一只魔兽抢先攻击。尖锐的触感陷进肩膀,痛楚直冲脑门,逼得他脑袋快要爆炸了。拼命扭动身躯,挥开咬着不放的魔兽——
「——毛!」
「糟糕——!」
怀中的拉姆喊叫出声,接着森林突然散开,昴的脚在瞬间踩空。
双脚在空中挣扎,内脏就像整个被抬起来似的受到浮游感侵袭,接着脚跟摩擦斜面,身体失去了平衡,两人不断下滑。
「中招了……!」
不可以轻视魔兽,它们并非单纯的野兽。
仅有数次与之交锋,就能感受到它们是有智慧的生物,但昴却没有从紧迫的事态和野兽的外观中强烈意识到这点。
结果,选择看似不错的路,就是被诱导向悬崖的下场。
「混帐王八蛋!!」
滑行的斜坡角度变陡,昴拉长喉咙大叫,抱着拉姆的手臂更加用力,左手拔出剑朝悬崖刺下去。
「好痛痛痛痛,好痛好痛好痛!」
左半身整个摩擦地面,转动剑身让剑刺得更深,好不容易才停止滑落。仔细一看,差点就到悬崖尽头了,只要判断迟了一秒就会摔死吧。
「喔喔哇!」
仰望崖上,追过来的几只魔兽煞车不及跌倒,从昴的身旁滚落。
无法停止速度的魔兽,发出像家犬的哀嚎后消失在悬崖,狠狠地撞在锐利的岩石表面上,骨头碎裂的声响传到昴的耳膜。
「啊,岌岌可危的我也不免伤感,可是……」
「你抱很紧耶……」
置身在手臂不自觉用力的昴的怀中,拉姆抱怨这份压迫感。
少女的身体虽然轻,但加上昴本身的重量,手臂的负荷将近有一百公斤——紧抓插在崖面上的剑,昴的手也快要到达极限了。
「要是掉下去我们两个都很危险,毛,爬得上去吗?」
「是很想用毅力上去啦……不过等在上头的魔兽也是个……」
问题。边说左手边使力,把体重托付在插入斜坡的剑刃上,试图让姿势轻松一点。
「——啊。」
两人的声音重叠,同时响起的还有尖锐的钢铁断折声。
刺在悬崖上的单手剑,留下前端的三分之一剑身断掉了。连忙将歪掉的剑身重新刺进地面,却因为前端变平所以刺不深。
怀着肉会被磨掉的觉悟,用全身抱住斜坡,但摩擦力不足以支撑两人份的体重,努力没得到成果,剑身脱离地面,两人再度滑落。
「哇啊啊啊啊,完蛋了——!!」
「——代价很高喔,毛!!」
头朝下直直坠落的感觉,让昴想起前一次跳崖的经验而毛骨悚然。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意识地紧抱怀中的拉姆,至少要保护她免受坠落的冲击,男子气概似乎没有因此消失。
接受用力的拥抱,拉姆同时转动身体,伸手朝向地面。
「——埃尔・芙拉!」
咏唱的同时玛那膨胀,在两人预定着地的地面引发爆炸气浪。
来自正下方的风压,让坠落中的身体乘着上升气流,头下脚上的姿势也被转正,更重要的是多少减缓了下坠速度。
这样的话……昴在视野旋转一百八十度的世界中下了判断。双脚鼓起浑身之力,咬紧牙根到臼齿要裂掉的地步,忍耐着地的冲击。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忍住了——!!」
——忍过去了。
双脚当场用骇人的麻痹感提出控诉,昴边跳边慰劳双腿,仰望两人坠下的悬崖后被那高度吓到。
超过十公尺的崖高,差不多就跟学校的四楼一样,从那里被扔到坚硬的地面,真亏他们还能捡回一命。
「谢谢拉姆大人佛祖保佑,要是没有那个风魔法的话,现在……」
想要表述对大难不死的感谢,却发现怀中的拉姆一动也不动。
拉姆低垂着头,鼻孔流出一道血,闭上眼睛的她重复急促呼吸,并且不断发出痛苦呻吟。
「啊咧,喂,拉姆?糟糕,怎么这样,喂!」
轻轻摇晃她的身体呼唤她,拉姆却没有响应。
说起来,她的体力本来就因为与魔兽战斗跟使用千里眼而消耗殆尽,刚刚的魔法虽然救了两人一命,却也削减了拉姆的精神力吧。
「啊啊,可恶,时机糟糕透顶了我。」
咒骂自己的漫不经心,昴更小心地抱好拉姆,也捡起掉在旁边的断剑硬是收回剑鞘,然后抬头往上看。
就算是魔兽也无法飞越堪称断崖绝壁的悬崖,即使想追过来也得绕路,至少要趁这段期间拉开距离。就在这么想的时候——
「喂喂,骗人的吧。」
头顶上,昴刚刚滑下来的斜坡流下大量土石——上头是释放玛那的幼犬魔兽及魔兽群。
曾经见过的幼犬魔兽,毫无疑问就是最初在村子对昴施加诅咒,还让昨晚寻找孩子们的雷姆受到严重打击的罪魁祸首。
那么丁点大却是统率族群的首领吗?以再自然不过的样子让其他魔兽顺服,昴忍不住发出干笑。
「我恨魔女……香水喷太浓了。」
留下怨言,昴转动双腿确认麻痹程度,准备再度逃跑。
祈祷魔兽们会看轻两人,不要立刻扑过来。这么祈祷着准备冲刺的时候——
「奇怪,啊咧?」
在奔跑的前一刻,昴察觉到异样而歪着头。
滑下来的魔兽们样子怪怪的,它们站在土石流上缩着身子,一到地面就立刻三五成群地散开。
「唉呀,喂,我在这里唷?」
简直就像在逃窜,昴搞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紧接着,那个疑问在悬崖上爆炸,倾倒在昴的身上。
「嘿——」
再度仰望上头,悬崖上的变化让昴吃惊,但也立刻理解了。
——高高的悬崖上,出现一个人影。
拎着染血的铁球,穿着女仆装的少女,用失去正常的双目瞪着悬崖下方。
和涂抹坚定杀意的视线对上的瞬间,前所未有的讨厌预感让昴的背部被冷汗浸湿。
刹那间,「鬼」跳下高高的悬崖,降落在眼前的大地。
在森林深处被魔兽包围,和「鬼」对峙,还抱着不能不保护的少女。单手拿着断剑的昴来到了最终局面,他倒吞一口气说道:
「就算如此,我这边的战力也太过贫乏了吧?」
抱怨没有传达给任何一方,而是被刮过森林的风给无视了。
来了,现在这一刻,就是所谓的关键时刻——
6
——明知很危险却还是踏进魔兽之森的昴和拉姆,同心协力击退来犯的魔兽,安全到达森林深处。发现反覆和魔兽群战斗却奇迹似地没有受伤的雷姆,谴责她的冲动行为后,为彼此的平安无事欢喜和解。
然后,利用昴能够吸引魔兽的体质,集拉姆和雷姆的姐妹之力一一击倒魔兽,让昴从魔兽的诅咒中获得解放,最后是大团圆结局。
「理想中的状况是那样啦。」
昴泄气地边说边舍弃过于一帆风顺的妄想。
从雷姆正面盯着昴看的眼神中,找不到友好的感情,只有漆黑的杀意。
虽然荒谬,但实在看不出她处在可以对话的精神状态中。
让人连要眨眼都会犹豫的压迫感,面对眼前的威胁,就算只有一瞬间,只要移开目光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出现这样的想法时,已经是把眼前的雷姆当成敌人了。察觉到这点后,昴露出苦笑,自己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啊?
「雷——姆——玲,我是你的朋友昴喔。」
不曾觉得表情这么僵硬过,但昴还是刻意佯装有朝气的声音。
说不定,雷姆会因呼唤而恢复正常,但是……
「别用那么热情的视线看我嘛,我会烫伤的。」
雷姆扭动脖子的力气大到几乎要发出声音,同时锁定昴。
感受到警戒的矛头整个指向自己,呼唤作战可能是失败了。
会这么想,是因为雷姆现在的样貌真的是鬼气逼人。
熟悉的女仆装全都沾满鲜血,而且还是干涸的血上又再碰到还没干的血,暗红色和鲜艳红色的双色调,衬托出凄惨的程度。
是鬼化的影响吧,双手指甲又利又长,跟魔兽相比毫不逊色。挂在右手的「护身用」铁球也是沾满血浆和肉片,将不吉利之感发挥到极致。
可以断言。
正因为对雷姆的样子有觉悟到某个程度,现在才能勉强保持平常心,要是在夜路或哪儿不经意遇上现在的雷姆,百分之百一定会尿失禁。
尽管浑身散发凄厉的鬼气和疯狂,雷姆额头上的白角——只有那里像是不知惨状似的,依旧保持纯白之美。
明明是象征雷姆为凶恶之「鬼」的部位,却只有那只角给予昴不协调的印象。
但是,状况却毫不顾虑昴的心情。
放眼望去,散开的魔兽们躲在岩石后方和森林树木之后观察这边,是在确认昴和雷姆的动向吧。
不难想像只要它们发现空隙,转眼间就会扑过来大快朵颐。
前有雷姆、后有魔兽——简直就是千钧一发又穷途莫展。
无法动弹的昴和按兵不动的魔兽,雷姆接下来的行动,成为左右状况的关键。
吞下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重新笔直回望雷姆。
雷姆的眼眸会有多动摇呢?昴灌注全副精神,避免漏看任何小细节。
结果——
「姐姐……」
沙哑又精疲力尽的声音。
可是,确实带有意义的音节,震动了昴的耳膜。
嘴唇颤抖似在困惑的雷姆,双眼专注地凝视拉姆的侧脸。
虽然被疯狂漩涡吞噬到失去神智,但雷姆的意识还是记得自己的另一半,记得她敬爱不已的姐姐。对此,昴感叹吐气。
「你正是姐控的代表啊,要是能恢复正常就万幸……」
「——放开她。」
语尾被打断,跟铁球夹带狂风飞过来是同时发生的事。
身体能够立刻往左倾斜,真是近乎奇迹。
还没从落地的冲击中恢复,膝盖无力导致昴的身体稍微失去了平衡,实在是很幸运。
通过的铁球尖刺浅浅掠过右肩,肉被削掉的剧烈痛楚使脑袋沸腾。
忍住痛到涌出的惨叫,昴朝斜前方踏出一步。
「很痛耶!」
以被掠过的肩头为起点,旋转身子侧步闪躲,看起来像是钻过伸长的铁链下方。紧接着,驱敌的炼条重击昴原本站着的地方,在地面留下铁蛇的图案。
闪避只要慢一步,昴的背上就会爆裂出同样的形状吧。
想像肌肤被扯裂的痛楚就背脊发凉,昴像求情一样看着雷姆,但看着昴的雷姆态度却没有任何变化。她的双眸依旧满是敌意,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
「鬼化是不错啦,可是却加上无法控制的设定吗……」
从雷姆现在的所作所为,昴如此推测。
若真是那样,问题就在于如何让她恢复神智。昨晚鬼化的时候也是在狂乱状态,可是昴失去意识前,记得雷姆的意识有从鬼回到原本的她。
应该是昴在眼前受重伤,给予她恢复神智的冲击吧。
「吃她一发铁球试试?虽然会马上变绞肉……」
如果触发跟昨晚相同的条件,雷姆一定会恢复自我吧。
只不过,昴会变成肉酱就是了。
「——」
怀中应该清楚如何处理的拉姆,意识依旧在远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摇晃她看能不能把她摇醒,但离效果出现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
而且,眼前的雷姆和周围的魔兽,可没打算慢慢等下去。
昴舔舐爬过脸颊的汗水,湿润嘴唇让嘴巴蓄势待发。
既然没有可以打出的牌,就只能将想到的选项全都拿来试试看。
如果突破口只有这个,那么去做就是昴的作风。
「喂,雷姆!不只我怀里的姐姐,你也看看我啊!我的名字是菜月昴,天地无用的打杂实习生!罗兹瓦尔宅邸备受期待的仆人!虽然老是给你和拉姆添麻烦,可是我们感情还是有好有坏……喔喔哇啊!」
诉诸感情和记忆的作战实施到一半,就被没耐心的雷姆干扰而中断。
旋转的铁球折断、击碎行进路线上的树木,昴用飞跃前滚翻勉强躲过边发送木片边逼近的铁球,以三级跳远的标准动作华丽闪避,然后回过头。
「人家话讲到一半就杀过来,这是成何体统啦!真想看看你家人长啥模样……啊,就在这里!」
「把姐姐还来……!」
雷姆身体前倾,对着鬼吼鬼叫的昴喃喃自语。出乎意料的,雷姆突然只靠手腕摆动的动作拉回扔出去的铁球,再用反作用力敏锐地旋转身子。
「——!」
从身后飞扑过去的魔兽,被雷姆的后回旋踢直接命中身体——轰然的声响炸裂开来,魔兽的内脏四分五裂散落一地,即使远看也知道。
想要渔翁得利的魔兽,耍小聪明的下场就是如此。
原本要配合先锋进行波状攻击的魔兽们,目击那凄惨死状后也忍不住停下脚步。
那愚蠢的行为等同是在猎人面前仰躺露肚。
横扫的后回旋踢,将并排的两只魔兽腹部和头部一同打烂。丝毫不介意飞散的血肉,雷姆趁着那一踢的威力往前进,踩碎看到她靠近而缩起身子的魔兽前脚,用另一只脚把停止动作的鼻梁往上踢,那只魔兽当场颈骨断折。
高举的脚跟接着往下敲烂旁边的魔兽躯体,一只魔兽为了帮同伴报仇而张开大口飞扑过来,却直接被雷姆抓住喉咙朝高空扔去。
画出一道抛物线,魔兽微弱的哀嚎拉长尾音,声音先是越来越远,然后又越来越近,最后发出像是水果砸在坚硬地面的声响后中断。
虐杀之后又虐杀,为了残杀而进行的残杀,这是杀戮中的杀戮。
以强大个体君临战场的「鬼」,破坏力根本不是魔兽能匹敌的。
即使如此——
「以数量来说,果然是凶恶过头的武器。」
尽管看到同胞在眼前被杀害,但魔兽们似乎不打算结束一度开启的战端。它们裸露獠牙、伸出利爪,边嚎叫边扑向来势汹汹的雷姆。
被揍飞、被打烂、被踏碎、被扯成碎片,即使魔兽尸骸越堆越多,但也确实地在雷姆身上留下不浅的伤痕。
被飞溅血液染红的女仆装,不只是被喷出的血液晕染,还开始混杂从内侧流出的鲜血颜色。看到这样的情况,昴感觉到形势开始变化。
眼前的鬼与魔兽之战极尽炽烈,他们的意识里头已经没有昴和拉姆的存在。威胁度低的对手留到后头,现在他们为了歼灭麻烦的外敌而尽情战斗。
如果雷姆占压倒性优势,虽然残忍但昴会静静看着魔兽被杀光吧,但状况却是逐渐在恶化。
「——」
用挥舞的手横劈魔兽身体,痛苦喘气的雷姆也被魔兽的爪子碰到身体。
血花飞散,白皙的肌肤出现撕裂伤,已经到了叫人看不下去的地步。
有方法,总之就是要介入这场战斗。虽说介入,但闯进去只会被卷进殴打的暴风中,然后被撕成碎片。昴所谓的介入,是要进入鬼和魔兽只注意彼此的意识之中——不然无法救雷姆。
做好觉悟、张开双脚,边吸气边凝视雷姆。
——下定决心吧,男人靠的是胆量,女人靠的是魅力。
「所以别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笑吧,雷姆——我会『死亡……』」
今天第二次世界静止,从那里出现的黑色雾霭举办了惨叫飨宴。
即使已经做好要承受剧痛的心理准备,但痛楚不是可以忍耐的东西,更何况这次不只一只手,连左手都出现了。
仿佛从完成整只右手的行径中尝到甜头,在睁着不能动弹的眼皮的昴面前,穿过肋骨抚摸内脏的触感变成两个。
一只手抓着心脏,另一只手宛如疼惜般轻轻抚摸昴的脸颊——畏惧狂涌,接着是痛觉尽情侵犯神经。
世界翻转,腹部的内脏像是整个被搅拌,不舒服到壮烈的地步。
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从头到脚似乎都变成别的东西,那种难以忍受的不快和嫌恶感,负面的情感风暴让脑子沸腾,意识逐渐混浊。
可是,仅有抚摸脸颊的手掌触感温柔无比,带给身心几乎要融化的安心感,不过,昴已经体会过超越这个的感觉了——
「回……来了吗?」
视野晃动、灵魂耗损,疼痛和苦楚全都没有带回现实。
时间也没有过去,魔兽和雷姆还是一样在互瞪彼此。
——然而,在昴回归现实的瞬间,战场产生莫大变化。
简直就像现场出现无法视而不见的「异常」,雷姆和魔兽群的注意力一起投向昴。
如昴所料,原因在于包裹昴的魔女臭气爆发性地提高吧。
「——喝!」
雷姆发出咆哮,魔兽的嚎叫声此起彼落,昴也再次放声大叫。
猛扑过来的魔兽之爪、扔过来的铁球,全都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这个计划,就如同在自己的生命和灵魂上点火。
——混战开始。
7
鬼、魔兽和普通人,担纲谈不上稳定战况的乱入角色,加入混战的昴在小心谨慎的同时不断逃窜。
昴的行动一致又简单。
和战斗激烈的地方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全力闪避要掉在身上的火星——就这样。
「——」
被铁球殴打的魔兽,又在眼前变成岩壁的污渍。丝毫不在意同胞的死亡,魔兽以三只为一组联合攻击,反覆猛攻看能不能让雷姆受重伤。
但是,那样的小聪明也只是枉然。雷姆以挥甩的手部动作迎战跳过来的魔兽,动作停止时往下砸的凶器就将之化为肉饼。
斜眼看着这些惨状,昴重新抱好快要滑落的拉姆朝后躲开。在九死一生之际避开魔兽的牙齿,主动跳进雷姆的攻击范围。
结果,察觉到昴接近的雷姆立刻迎击。紧急煞车躲过敲过来的铁柄,蹲下来穿过慢了一步飞过来的铁链,通过头顶上方的铁球让从后方扑过来的魔兽头部开出鲜红血花。
听到尸体落在背后的声音,昴舍弃羞耻心和名誉,模仿蟑螂爬地的方式一口气脱离。想要追过来的雷姆被魔兽阻挡,这才算成功逃脱。
保持一定的距离,用放心的吐气赞赏自己捡回一命的判断力。
「——哈,我意外的很能干呢!」
为了不被狗咬而拼命跳起,把追过来的狗交给女仆少女解决,然后像蟑螂一样爬行逃过少女的火爆脾气。
内容一旦化为具体文句就会让人羞愧想死,但想成是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行为就没差了。
现状正照着昴的想法顺利进行。
在争取时间和减少魔兽总数方面,都是不赖的战术。
瞥向尽头,通往谷底的多个方位,都有以这个战场为目标的魔兽群陆续聚集。
昴身上的恶臭扩散至森林更广泛的区域,促使魔兽按照本能行动。
这样下去可行,已经可以看到胜算。就在昴这么想的时候——
「——呜?」
准备采取闪避行动的昴,身体突然大幅倾斜。并不是脚不小心没踩稳,而是有股突如其来的虚脱感和袭击全身的恶寒——昴有个直觉。
「诅咒竟然在这个时候……!」
抬起头,昴确信诅咒的发生源头就在包围雷姆的魔兽群里。
但是,分不出哪只魔兽是术师,魔兽恐怕也不是为了要让昴难受才发动诅咒。
而是为了对抗眼前的威胁——雷姆,在寻求力量想要累积玛那才导致如此。
昴只是刚好在场,被发动的术式给侵蚀罢了。
就算只是这样,也够致命了。
昴一旦输给诅咒的效果倒下,战场的均衡就会瓦解。魔兽咬死昴后,剩下的雷姆输给兽海战术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在那之前,雷姆进入森林的理由将不复存在——
「——喝啊!」
剖开大地、震破空气的怒吼响起,往下挥的拳头将一只魔兽变成肉末。
雷姆在瞬间以无与伦比的爆发力冲上前,敲死远方的魔兽。那样子把昴和魔兽都吓呆了,从那冲击解放后,昴立刻察觉到一件事。
——呼吸变轻松,倦怠感变薄弱,自己脱离了诅咒的效果。
「——雷姆。」
「——!」
似乎听不见昴的呼唤,雷姆又回去屠杀周围的魔兽。
看着雷姆披头散发战斗的背影,昴清楚理解到自己差点被魔兽杀死时,是雷姆将之砸成肉酱救了自己。
即使失去理智,就算精神状态处在不知道昴是何许人的情况下。
雷姆没有错认敬爱的姐姐,也没有忘记最初的目的——自己是为什么才闯进森林。
既然如此,昴心想。
自己有必须要做的事。意识到这点,昴揉了揉眼皮。
不是这种暗算的形式,应该要遵从当初的目的。
「也就是一开始的理想,和拉姆、雷姆这对女仆姐妹,一起兴奋紧张地进行诅咒驱除作业。」
做得到那样,昴才算是有机会从这状况中生还。
因此,必须要让雷姆恢复神智。这次要来真的,昴要找的不是「鬼」,而是貌似恭敬实则轻蔑,性急误事、自以为是老是给人添麻烦的雷姆。
「——角。」
声音突然从昴的怀中传来。
被抱着的拉姆微睁双眼,用茫然的目光仰望昴。
「你醒了吗!」
「刚刚……是最美味的……时间点吧……」
「嗯,直觉不错喔,大姐。你说的角,是怎样?」
拉姆浅浅一笑,昴也跟着露出半严肃的笑容反问。
对此,拉姆无力地低下头。
「让雷姆变成鬼的,是那只角……只要朝那里用力敲一下……就能让她恢复……」
「你确定?」
「应该、一定,大概可以。」
「怎么讲得这么暧昧!?不过,只能相信你了。」
说完,昴看向雷姆。
从雷姆额头伸出来的白角,长度大约十公分,想成帕克插在额头上,大小就差不多是那样。
——朝那边敲一下。
「好像不可能啊?」
「绞尽智慧和勇气,想办法做到。」
「绞尽智慧和勇气,大概能碰到的方法我是有想到啦。」
昴的回答让拉姆意外地抬起眉毛。
看她这样子,昴露出苦笑,像是有难言之隐似地瘪着嘴。
「不过,你一定会生气。」
「如果妹妹能因此恢复正常,拉姆就不生气。」
「真的吗?」
「真的真的。」
「敢向罗兹亲发誓?」
「……选了那个就代表不怕死,好,拉姆愿意对罗兹瓦尔大人发誓。」
因为拉姆打心底像个男子汉一样说得果断,昴也就尊重她的意见。
正面,雷姆慢慢地重新面向这里。
意识中枢朝向这边,张开的警戒网依然朝向周围的魔兽。
面对全方位警戒的雷姆,为了打到她的角,昴采取行动。
那就是——
「喔喔喔喔,嘿呀!」
「——啥?」
看着扭动腰杆将自己扔出去的昴,目瞪口呆的拉姆逐渐远离。
她根本没想到会被丢出去吧。
拉姆一脸惊愕,不过雷姆也被吓到了。鬼化状态的雷姆只有一瞬间吓呆,接着立刻向朝自己飞过来的姐姐伸出手。
丢掉铁球,雷姆空出染血的双手抱住姐姐。在那瞬间,被敌意和杀意涂满的表情,插入了些许安稳的神色。
——为了不错过那瞬间,昴早已往前挺进。
扔出拉姆的同时,昴压低身子向前冲。雷姆的视线正看着上方的拉姆,昴趁这时候朝她的视线死角用几近爬行的方式接近。
滑行,右手拔出腰部的剑,以拔刀术要领出鞘的剑刃,划破风朝雷姆头上的角挥去——然后完美地挥空。
就连雷姆,都对这个奇袭毫无反应,但是……
「——啊呜。」
剑刃折断的前端,以及因为害怕所以不敢再往前多踩半步——配合挥剑的技巧,直击角的轨道就差那么几公厘最终没有碰到。
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样从手中溜走,昴为这事态惊愕大喊。
「胆子太小了!没有勇气再往前踏一步啊——」
身体就着挥空的姿势泅游。
背后出现漏洞,雷姆缩回的左手摆出手刀姿势,长长的指甲要是贯穿昴的后背,会开出一个漂亮的通气孔吧。
就差这么一步却失败,而且还要死在雷姆手中——只有这个最不想发生。
就在这么想的下一秒。
「喔喔喔喔哇——!?」
脚下的地面炸开,出现的土石流把昴的身体朝正上方撞出去。
石头散弹敲击身体,品尝皮肤裂开的痛楚与流血的滋味,不过飞起来的昴也看清了造成这状况的原因。
地面炸开的位置往南,可以看到趴低身子的幼犬魔兽。
带着群体掉到谷底后就一直潜伏的沃尔加姆,一直在找能够用土石流将昴和雷姆一网打尽的机会吧。刚刚昴攻击落空后空隙大开,又距离雷姆很近,它才会来个华丽的伏击。
但是,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
「——喝!!」
雷姆大声咆哮,朝喷发土石的地面用力一踩。
炸开的土石被这威力抵销,只剧烈吹乱她的蓝发就停住了。用暴力来抵销魔力——真是强硬过头的击溃魔法方式。
硬生生截断土石流后,雷姆慎重地重新抱好怀中的姐姐,然后垂下肩膀。
她的脑海里,完全不存在现在正飞在她头上的昴。
被魔法轰飞,纵向旋转的昴根本分不清上下左右。
不过,他的右手还牢牢握着单手剑,预计坠落的地点很幸运的撇除了岩壁,而是整个裸露的硬质泥土地。
而且丝毫没察觉到昴的雷姆,她毫无防备的头部就在正下方。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要是错过这个,就没未来可言了。
双手高高举起单手剑,准备使出浑身一击。
偶然、巧合,碰巧重叠在一起,终于来到这个地步。
机会主义万岁,奇迹最棒,神明的反覆无常偶尔也会做好事。
——虽然要是刚刚那一击命中的话,就能帅气完事了。
反正,对这边一无所觉的雷姆,毫无防备的头部就在正下方。
扬起苦笑,已经没时间了。目标近在眼前,变得悠哉缓慢的世界,雷姆就在那里。
看得见角,把高举的剑刃转到刀背,解放蓄积的力气。
「笑吧,雷姆——今天的我鬼上身,比鬼还要恐怖。」
冲出去的白刃,朝着白角一闪,撞击出闪光——
敲击钢铁的高亢声响,尖锐地响彻魔兽之森。
之后,还伴随着着地失败的昴惨不忍睹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