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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QA君
1
——那是个沈浸于昏暗、干燥的空气中的地方。寂静又寒冷的空间。有的仅仅是拼命绞出最后一丝白光的结晶灯和用又冷又硬的石头打造的墙壁和床。四下流溢的寒风恰好是身体能够忍受的程度,让人不禁想到外面应该已经是冬季了。
「————」
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吧、一直持续著与季节和时间无缘的生活。
仅仅把一切都消耗在一件事情上,那之外睡眠也好,饮食也好,都只是必要的最低限度的生活,过著如同野兽一般的每一天。
这样的生活的终点,现在已经到来了。
把时间全部花在这之上是有价值的。心里完全没有这样说的自信。
「……喂,你。那边的那个人。你有在听吗?」
「————」
「新人,你在听吗?还是说已经死了呢?喂!」
背靠著墙壁坐下来,突然耳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位,黑暗中有一道铁栅栏,在道路另一侧的另一道铁栅栏深处,声音的主人正愉快地看著这里。
越过两道栅栏互相观察者的两人,也就是说两名监狱中的囚徒。
「终于看向这边了啊,明明是新人架子却不小嘛。……不对,应该说,正因为是新人,所以对世间还保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吗?嘛,怎样都好。常有的事。嗯?等一下,你,刚刚因为又脏又暗所以没有察觉到,莫非你其实很年轻?」
「……大概吧」
「怎么搞的?」
「之前就想说你还真是很能说了,你是一个人也能开心地说个不停的性格吗?」
对喋喋不休的声音,反射性地吐出讥讽的话语。这样糟糕的态度已经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恶癖了吗。久违了的自觉和自省,混合在叹息中,吹动著自己的前发。
但是,面对著态度如此糟糕的自己,对面的人却自顾自地渐渐笑了起来。
「你真是我的知己啊,能说会笑,人称『六舌』的奥路菲,说的就是我哦?你也会进我所在的牢房,说明你也是气数已尽。释放也好,处刑也好…总之,待在这里直到了却尘缘之前无趣的时间,和我一起打发可好?」
「『六舌』?」
「世间送我的外号罢了。前不久的内战中,同时给予贵族街上六名又寂寞又纤弱的小姐心灵和肉体上的慰藉最后被抓了。之后,因为六个人描述的人都完全不一样,和不同的人交谈时视对象会有完全不同的谈吐和印象,所以被称为『六舌』。」
「原来是诈骗犯和流氓吗。和这样的人在王都的监狱里产生联系还真是令人笑不出来啊。」
对坦然,轻佻地笑著的男子的态度有些惊讶这样想著,不禁凝神看向铁栅栏另一侧的长发的美男子。皮肤白暂,手足纤细,看上去就和握剑的生活无缘,但是却有著一副可以在社交界大放光彩的容貌。
「仅仅是被联系在一起就笑不出来的话,你那边又如何呢?毕竟无论怎么说,会在地牢里产生关联的人都是彼此彼此,你又做了什么呢?嗯?」
「说的是啊,我做的是…」
戛然而止,我暂时对奥路菲的问题沈默了。
但是,回答很快就浮现出来。
「从自己不中意的混 蛋那里,夺回自己中意的女性罢了。」
「————」
「原来就这点事吗?还以为是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呢,这副口气。」
不以为然地摇著头,一直沈默著听著我把进入牢房的错综复杂的缘由吐露的奥路菲用手捂著嘴,很快忍耐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哈哈,哇哈哈哈,什么嘛!喂,原来和我是同道中人啊!」
「混 蛋!你这个家伙,怎么能把欺骗了六名女性的你和我相提并论呢!我只中意一人。」
「我才没有说错呢!会被关到监狱塔来,那个不被你中意的混 蛋多半不是骑士就是贵族吧?……也有那个女性的地位特殊的可能。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任你想象。」
我愤怒地对沈浸在想象中的奥路菲回答道,这家伙还在伏地大笑。
没有打算告知他实情。但是,客观地来看自己和奥路菲之间确实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排除掉对女性的心意方面的区别的话,确实是一样的。
「不要这样嘛,我很感兴趣啊,小哥哥,狱中生活好像也暂时变得愉快起来了。」
「想要笑的话就随你喜欢地笑吧,但是你的期待似乎没什么机会得到响应了。」
「啊?」
对我的回复,奥路菲惊讶道。
但是,他的疑问的回答,早就从另一个方向——地牢的出入口,和地上世界联通的台阶方向传来了。
坚硬的靴子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走进地牢的是披甲的王城卫兵。
卫兵向坐在地牢中的我这边看来,眯起了头盔中的眼睛。
「出来!来接你了。」
用傲慢的口气说著,卫兵打开了地牢的栅栏。仿佛那句话重逾千金般地抬起了腰,在催促的视线下向外面走去。
「喂喂,还真是突然的分别啊。释放吗?有温柔的老相好在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谁知道呢。」
那是,至今为人传颂的,剑鬼和剑圣的,男孩和女孩的,相逢和离别的,恋爱故事。
动摇亲龙王国露格尼卡的,王国内战「亚人战争」。
在王国军和亚人联合的激战中
国土荒芜,百姓疲敝
人心渴望著和平到来的时代
如果说英雄是在战火中诞生的话
「剑鬼」威尔海姆·特利亚斯正是这样的人物
单人独剑,像野兽一样驰聘在战场的少年剑士
追求著自己的剑的极致的他的生活方式最终将战友和王国
以及一个少女,特蕾西亚卷入
铸就了留存在王国史上的伟业
这就是穿越四十年的时空,至今为人称颂的剑鬼的战斗。
对被卫兵带著走出牢房的我,奥路菲嫉妒似地撅起了嘴说。对那美男子的话苦笑以对,脑海中浮现起了前方的阶梯上等著我的温柔的老相好的样子。
而后青年——威尔海姆·特利阿斯闭上了一只眼睛
「如果等著的是生气的她的情况的话,说不定就不是释放而是处刑了呢」
这样说著走出了地牢。
2
「比起释放还是处刑更合你的心意吗?就算现在改变也还来得及哦?」
从地下走上地面,和凉风和阳光一起迎接威尔海姆的,是对方冷静中掺杂著怒气的发言。
片刻前还在其中的这片地牢,是邻接王都的被称为「监狱塔」的监狱的一部分。即便是在国内的罪犯之间,也以专门收容引起了重大事件的犯罪者而出名。相关人员无论是其中的囚犯也好,还是被委托管理这座塔的狱卒也好,都是令人畏惧的人物。
此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一位拥有不宜场合美貌的少女的存在正绽放出异彩,即便是混杂著异议和不满的表情,也拥有著使人倾倒的魅力。
垂至腰间如同火焰般的红发,仿佛容纳了整片澄清天空的碧蓝双眼,洁白的四肢纤长有力,均衡的身材是恰好位于健康美的极点。面容更是超出端正的评价之上,有著仿佛太阳一样明亮地绽放著的花容月貌。
特蕾西亚·范·阿斯特雷亚——这就是正怒上心头的秀丽少女的名字。
「威尔海姆?」
对严肃地看著自己的特蕾西亚,稍稍有一瞬间仿佛世间的声音被夺去的恍惚。察觉到自己的失神,威尔海姆很快举起手腕说。
「是我的错,不好意思。能先把这副手枷去掉吗?」
「……真是的,其实我是明白的但是,」
对敷衍了事的回答叹息一声,特蕾西亚对威尔海姆的手腕间的木枷挥起了手刀,随著她的指尖所至,拘束著威尔海姆的木枷被漂亮地一分为二。
随著木枷落在地上的声音,威尔海姆回转著两手确认著手指的灵活性,完成了之后。却注意到特蕾西亚正呆呆地注视著自己。
「怎么了吗?我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吗?」
「什么也没有。不过……被不由分说地关进监狱塔,你才是怎么一副毫不惊讶的样子?」
「毕竟是破坏了国王主持的终战典礼,仅仅是留有一条性命就已经是意外的好了。」
「原来你还是有犯下了大错的自觉的啊……我还真是有点吃惊。」
对稍微苦笑著的特蕾西亚「差不多是这样吧」,威尔海姆肯定道。
无论怎么说,威尔海姆所引起的一系列事件,对露格尼卡王国来说是大事中的大事的大事件。就事情来说,引起国王震怒,甚至被称为国贼也是不奇怪的事。认识到这之中的温厚,没有吉奥斯·露格尼卡国王的宽大处理的话是不可能的。
威尔海姆的大图介绍:惰怠发作,略去50字。
「如果不是陛下亲自下令阻止的话,在那种场合被以无礼罪当场格杀也不奇怪哦?这件事,有在好好反省吗?」
「要用武力来讨伐能战胜「剑圣」的对手吗?明明好不容易结束了内战,让士兵白白送死的做法,即便是以不擅谋略闻名的王族也不会干的吧。」
「自信过剩!而且又是不敬罪的发言!你这个人完全得意忘形了!」
「而且,要以你我二人为对手的话,那个会场的兵力连战力不足都说不上呢!」
「居然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认为我会站在威尔海姆你这边……」
在紧邻著王城的设施,再加上不远处就有卫兵的地方胆大妄为地说著。实际上,看著两人走远的卫兵听清了两人的对话后做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很快就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低下了头。真是明智的选择。
「什么事?现在我的脑袋里正十分混乱呢!而且也不知道是谁害的!」
「过来。」
「————」
对声音和表情都很慌乱的特蕾西亚,威尔海姆张开了双手这样说。虽然仅仅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情感表达方式,却让特蕾西亚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一度,也有过沈默和犹豫。但是,这期间威尔海姆依然张开著双手,对特蕾西亚的反应毫无犹疑地等待著。
很快的,对身边那个做出邀请的姿势的家伙,特蕾西亚无力地微笑说。
「……哈。原来是这样吗,果然我是败给你了呢。」
「那场决斗的胜负应该早就分出了。」
「不—是—啦!我说的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真是的……」
对于做出惊讶状的威尔海姆,特蕾西亚打从心底觉得「这个人没药救了」地叹了口气,然后向前走过去。跃入那个男性张开的双臂中,用额头摩蹭著他的头。
拥抱得到回应,威尔海姆拥抱著特蕾西亚如同火烧般的体温。纤细的身体仿佛用力地拥抱的话就会折断一样,明明如此,不用力地回应却不行,因为躯体的主人正用同样的力度紧抱著自己。
两人互相竭尽全力拥抱时,从男人的胸前抬起头的女性说
「欢迎回来,威尔海姆——让我等太久了啦。」
对这句话,拥抱著女性的男人低下头回答说。
「啊啊,特蕾西亚——让你久等真是抱歉了。」
肌肤相亲,从最近的地方看著注视著自己的特蕾西亚的笑容,威尔海姆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了微笑。在最近的距离体会著对方的呼吸,体温和脉动。
只身一人的话无法达成的夙愿终于达成了,眼前这心爱的少女终于落入手中。用因为练剑而变得满是老茧的粗糙的手,威尔海姆温柔地抚摸著特蕾西亚的红发。
享受著毫无顾忌的幽会和肌肤相亲的拥抱的特蕾西亚眯起了眼睛,然后押向威尔海姆的胸膛,深吸了一口男子的气味。
「威尔海姆。」
「怎么了?」
「……好臭」
就久违了的重逢而言,用稍微有些不相称的声音和眼神说道。
3
亲龙王国露格尼卡长期以来持续的内战「亚人战争」终于结束了。
为持续八年的战乱拉下帷幕的仅仅是一名少女——「剑圣」特蕾西亚·范·阿斯特雷亚的功劳。以和传说中的「剑圣」称号相称的剑力,引导著王国军获得了胜利的她,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王国中的知名人物,获得了与之相称的荣誉。
强大而美丽的当代「剑圣」仿佛是人们心中希望和理想的体现,在庆祝内战结束的王都典礼上,随著她的身影出现,国内的人们便汹涌而至。
事实上,典礼会场上特蕾西亚现身的一瞬间,全场观众就都被她的身影所吸引了。假设就这样典礼平安落幕的话,她也一定会毫不动摇地获得「剑圣」的评价,在未来永远被露格尼卡的人民以这个名号所称颂。
——但是,这说到底,不过是以什么事都没发生为前提假想的未来罢了。
「*****真的是什么都没考虑啊!有点羞耻吧!羞耻!」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唐突的怒吼,回声仿佛突破了屋顶后在晴朗的天空中回响不散。
真是尖锐,仿佛掺杂了锋利剑气的怒吼。并且是以大到吓人的音量说出的,实际上,即便是已经听习惯了的人在听到时身体也不自觉地僵住了。
但是在场同席的人中,却没有一个是那么好对付的人物。
「……不要突然吵吵闹闹的,烦死人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声音的余韵消散后,第一个发声的人正是这种棘手的人物的典型代表,那怒吼的直接对象,威尔海姆本人。但是他无动于衷的冷淡回答,只是加剧了对方的怒火,这次也是一样。
「『什么意思啊』是什么意思?混球,你应该还有别的话要说吧!」
桌子的一头,说出这话的人正身著长裙,面红耳赤地喘息著。那是个金发披肩,给人以强势的印象和傲慢的眼神为特征的女性。其楚楚可怜的外表即便说是贵族千金也会令人信服,看上去并不像是会这样情绪激动的人。
「卡罗尔,算啦,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不过,反正我也没有生气所以……」
「正是因为特蕾西亚小姐不会生气,所以作为代替,我才更加生气了!」
「嗯……」
试图劝说卡罗尔宽恕威尔海姆的特蕾西亚,对于自己的话起了反效果只能苦笑不止。虽然做出「你死心吧」的表情对威尔海姆吐了吐舌头,但是就这样放弃劝说也很困扰。因为很不巧的是,威尔海姆自身毫无让她——卡罗尔的怒火止息的方法。
因此,只能早早地让最终手段上场,让卡罗尔身边站著的青年帮忙擦屁股了。
「格林,你的女人啰里啰嗦的吵死人了,连好好对话都做不到了,像往常一样让她安静一会儿」
「————」
「别一脸微笑地看著了,这一点也不有趣。」
稍微有些强势地被胁迫著,青年老好人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苦笑,稍稍敲了敲卡罗尔的肩摇了摇头。仅仅如此,之前还如同烈火一样狂怒著的卡罗尔的势头就弱了下来,脸色还很严厉的她喘息著说。
「……要记得感谢格林啊,威尔海姆。要是没有他和特蕾西亚小姐的话,我的说教可不会这点程度就算了。」
「嗯——。果然,难以习惯卡罗尔比起我先提起别的男人的名字什么的呢。不过,虽然寂寞但是也有点高兴呢。」
「特、特蕾西亚小姐又这样说!」
对这次并非是生气而是害羞得脸通红的卡罗尔,特蕾西亚恶作剧地笑了起来。两人宛如姐妹一样嬉闹著的热闹场景,令旁人也感到耳目一新。
「……干嘛」
『笑起来了呢。』
对察觉到侧脸的注视而随之到来的尖声询问,青年——格林·法恩赞将手中纸条上的字指给他看。因战伤而失去声音的格林,除了笔谈的方式无法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想法。即便如此,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大致也能理解他在想些什么。
比如他现在正调笑著威尔海姆。
「不过是笑笑而已,我也自然会啊,真是的,把别人当成什么人啊。」
「————」
对格林沈默和微笑的态度,威尔海姆用生气的表情回应。
被嘲笑也好,被发火也好,无声微笑著的格林确实看上去很幸福。本来抱有的反感都被这笑容击碎,吵架的力气也迅速萎靡了下去。
因为即便是威尔海姆,或多或少也还是有这样被人深深担忧著的自觉。
现在,四人所处的位置是王都露格尼卡贵族街的街道一角,特地为了「剑圣」而建造的房屋——也就是说,类似特蕾西亚在王都的私人别墅一样的建筑的大厅。
从监狱塔被放出来的威尔海姆,先被特蕾西亚带到房间里。然后,又被她强塞进浴室,按照她的指令,拧著鼻子把身上的恶臭彻底洗除干凈。洗完热水澡刚回到大厅——就迎来了一阵大声怒吼。
「——说到底,你们两个究竟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以激烈的责骂作为开头问候的严苛再会也告一段落了,威尔海姆在沙发前坐下,提出了一直以来的疑惑。
「这里是特蕾西亚的家吧?和你这家伙有什么关系啊」
对于正在绑起还没干透的头发的威尔海姆的疑问,格林和卡罗尔互相看了看,很快在威尔海姆的对面坐了下来,卡罗尔低声说
「……什么啊你这家伙,显然是来看望你出狱的吧。而且作为侍女,我到特蕾西亚小姐的住所来有什么奇怪的吗?」
「穿著礼服长裙来吗?我可没听说今晚要在这里开舞会啊」
「还不是因为你这家伙干了那样的蠢事,我们连换衣服的时间都来不及吗」
卷起蓝色洋裙的下摆,卡罗尔的怒火又爆发起来,看她旁边坐著的格林的服侍,也是王国军的正式礼装。也就是说,是从某个典礼的会场上没换衣服直接赶回来的吧。
明白了原因的威尔海姆这才明白为何先前他挖苦卡罗尔的时候,特蕾西亚做出「快停下」的口型。
「卡罗尔也好,格林也好,大家都是担心你所以才来看望你的哟。所以别再说这种满是厌烦口气的话了,不好好露出高兴的表情解除误会可不行。」
「说起来,你也是穿著洋裙呢,为什么换掉了之前的衣服呢?」
「诶?这是因为之前那件和你舞(yong)剑(bao)的时候弄脏了,走起来黏糊糊的很碍事,所以……不换的话更好吗?」
「仅仅是先前没见过你穿这件感到有些新奇罢了,说不上更喜欢哪一件。」
「这样啊……那,要是还有机会的话想不想看呢?」
「——?」
「为什么在这种对话上你的理解力就这么低下啊!?把人家的勇气还回来!」
对著一脸痴呆的威尔海姆,特蕾西亚含著泪说。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了身边还有旁人在的事情,「啊……」
「————」(气氛一度非常僵)
看著脸色通红的特蕾西亚和歪著头疑惑的威尔海姆,格林和卡罗尔一脸震惊的表情。现在的剑鬼和剑圣彼此亲密无间的样子,即使是与他们关系亲近的两人也是第一次见到,意外极了。
——如同正常人类的剑鬼和一脸少女表情的剑圣。
无论哪个,都和两人特立独行的名声不符,但却又是两人真实的姿态。
「————」
看到两人亲密的样子,最先超出极限的是卡罗尔。
她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突然转身倚靠在格林的肩膀上。格林接受了情绪崩溃的恋人,温柔地抚摸著恋人的后背,渐渐微笑了起来。
「……卡罗尔好多年前就是和我关系最好的侍从了,在那个花园接我的和照顾著我的也一直是她。」
代替说不了话的卡罗尔,特蕾西亚向威尔海姆说明了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了解了这点,威尔海姆露出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
卡罗尔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还有她陪伴著作为「剑圣」第一次走上战场的特蕾西亚的理由,这下就全部说得通了。
——也包括卡罗尔多么地为特蕾西亚费心费力。
「还真是爱操心的人啊。」
「……那个,你是记得自己回来的路上又蹦又跳的样子还作出这样的发言的吗?」
「你在说什么呢,我不是很明白。」
把腰深深地沈入沙发,中断对话的威尔海姆对特蕾西亚耸了耸肩。对此,特蕾西亚「啊哼」地清了清嗓子,小声地对格林解释道。
「不好意思啊,这个人很害羞,所以不能好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也有本来就笨嘴拙舌的缘故,不过并不是坏人。」
『没事,我明白的。』
「你这样说真的是帮大忙了。」
『我们都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我可是亲眼看著他从野兽变成人类的嘛』
「你们在聊的是谁的事啊?不会是在说我吧?」
又是害羞又是野兽的,真是让人听到就会感到恶意的对话内容啊。当然,对这个追问,特蕾西亚和格林摆著一副一无所知的表情摇了摇头。看著两人一致的动作,威尔海姆不由得烦躁地咂了咂嘴。
看著态度恶劣,在沙发上盘腿坐著的威尔海姆,两人笑了起来。但是——
「——吶,威尔海姆。」
收起笑容,特蕾西亚突然端正了姿势正坐了起来。回头看向旁边坐著的威尔海姆,湛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认真的意味。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到难以忽视的重压,威尔海姆也直起腰来。
面对坐了起来的威尔海姆,特蕾西亚稍微踌躇了一下,开口道
「虽然你可能不喜欢听……但是你今后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真是模糊的问题呢,所谓的打算是指?」
「大概是指所有事情的打算吧?你今后打算住在哪里,从事什么职业等等。这许许多多的事情不说清楚可不行。一起生活的话,就住在这栋房子里也不错。我的话,有国王的赏赐,所以生活也不会困苦……」
「——等一下」
对不断碎碎念的特蕾西亚竖起手掌,威尔海姆打断了她的话。急于得到结论的特蕾西亚的发言内容中引人注意的地方太多了。抱著数个疑问,威尔海姆深深皱起了眉头。
「啊,威尔海姆,你又皱眉了……明明都和你说过不要再这样了。」
「这个先稍后再说,还要更重要的话要谈。……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刚的……?」
「就是一起生活的住所和工作什么的。我……」
说到一半,威尔海姆不祥的预感和眉头的皱纹越发加深。特蕾西亚看著他的表情,慎重地回复说。
「我?」
这是个非常笼统,缺乏指向性的提问。说著,特蕾西亚露出困惑的表情。
「————」
「直白的说的话就是……那个,失业……?」
「——失业」
对此无话可说,威尔海姆睁大眼睛看向特蕾西亚,而她则看向一旁。然后转头看向格林,他露出苦笑。最后,看向卡罗尔,被狠狠地瞪了一眼。
「当然是被开除了啊,你这个大**。」
她红著眼睛,泪水中混著怨气说了出来。
4
——自己因为任性的理由而脱离军队,就那样行踪不明成了逃兵。
理所当然的,这就是现在的王国军中威尔海姆·特雷亚斯档案上的记录,也是客观来看他履历的全部。
回想起来的话,自己刚刚受封为骑士就直接逃离军队,骑士身份应该是连同数枚勋章一起被剥夺了。
「也就是说,在仪式典礼的记录上,你完全就是个被收监的盗贼吗。更史无前例的是这个盗贼偷走的是「剑圣」的心……哇哈哈哈,还真是干得漂亮呢,大盗!」
「哇哈哈你个头……」
被这样傻笑著的巨汉欢迎之后,威尔海姆抱著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王国军治所一间指挥官专用的办公室中。在只有用来接待来访者的椅子的朴素石屋内,得知威尔海姆的来访后,石屋的主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对他表示了欢迎。
但是,除了最初迎接时被嘲笑了,接待的过程完全谈不上有趣。即便如此,对于如今自己的身份和立场,确确实实有了详细的了解,这也算是一种收获吧。
「逃兵吗?难怪当初被关进监狱塔了。如果士兵的身份还在的话,我想应该是被带到惩戒所去吧。难怪被当作罪犯处置了。」
「话先说好,在典礼上干了这样的事就算没被当成逃兵,你还是会被关进监狱塔。而且我还听监狱塔的卫兵诉苦说,释放后你在别人眼前打情骂俏释放闪光弹」
「要以这个为理由再把我关到地牢里去吗?」
「虽然是不会这样,但是还是要懂得适可而止啊。总之,你要是再在人群眼前盛大地搞一次,现在也会再让你进去也说不定哦。是不是?特蕾西亚大小姐」
「诶??是」
突然被问到,惊愕中有些害羞地,特蕾西亚微妙地回复道。对特蕾西亚回以充满野性的笑容,筋骨粗壮的巨汉——博尔多·谢鲁盖夫,既是这间石屋的主人,也是两年前时任威尔海姆所属的谢鲁盖夫队的指挥官的男人。也就是说,是当时威尔海姆的直属上司。当然,现在早已不是那种关系了。
「喂,别这么僵硬嘛,你也稍微放松点」
从博尔多的视线中把特蕾西亚挡在身后,威尔海姆这样对身后的她说。
「真是见到罕见的景象了。特蕾西亚小姐……「剑圣」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这么说你之前还见过她?」
「就算是你不在的两年间,谢鲁盖夫队也都是奋战在最前线的男儿啊,自然时常有和特蕾西亚一起并肩作战的机会,所以就会时常见到她。」
不在的两年。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威尔海姆除了沈默以对便别无他法。听了博尔多的话,只能以担忧的眼神看著她。
「本来是打算等到以后有机会时再和你提起的」
「那个……就是,之前对你的态度很恶劣,不好意思了……」
「关于这一点的话彼此彼此。现在想起来的话,当初说著什么要记得我的爱,真是无理取闹的话啊。不如说,你能有不一剑砍过来的自制力我就十分感谢了。」
「你们这两个家伙究竟是怎么凑到一块的呀…」
真是超出想象的不安定关系呢、不过博尔多也没有要订正特蕾西亚的话的意思。就这样,至少表面上两人能够欢笑著在一起,是如同奇迹一样的事情。
「格林和卡罗尔呢?」
「在特蕾西亚的宅邸里遇到过了。还是老样子,啰里啰嗦的女人和笑容也很烦人的男人」
「与其说是那两个人还和过去一样,不如说是你应该感谢两人周到的考虑吧
「啊?」
对预料外的发言,威尔海姆感到有些惊讶,但是博尔多没有回答。他挠著自己的短发,用一句「那么、」改变了话题。
「为什么特意要到治安所来看我呢?我可不会指望你仅仅是来见见旧相识,一起叙叙旧而已。老样子,直话直说吧。」
「那我说了——不,不好意思,现在还是让我以牙还牙吧。」
说到一半即止,同时习惯地咂了咂嘴。威尔海姆站直重新看向博尔多,然后稍稍向他低下了头
「博尔多,我有事想拜托你。之前是我得意忘形了,但是…」
「是想重新参军,对吧?」
「知道的话就早点说啊,我还…」
「丑话说在前头,重新参军可不会这么容易。」
「——」
对露出了决断的神情的威尔海姆,博尔多低沈地说。以「猛犬」的绰号知名的男人叉起了双臂,严肃地注视著威尔海姆。
「好好想想自己两年前,从军中辞行的做法吧。仅留下一封书信,就在内战最激烈的时刻逃亡了。…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客观来看就是这么回事。那副样子,谁又能简单地接受你的回归呢?」
「这个么…」
「不好意思,但是我也很生气,虽然很高兴你能平安无事地回来。也祝福你和特蕾西亚小姐未来能够幸福,但是现在的这个问题是不容私情的。一切如常。明白了吗?」
对于收敛笑容的博尔多义正言辞的话,威尔海姆无言以对。
两年前,就在威尔海姆行踪不明前后,王国军下达的开拔命令送抵兵营,关于这一点的记忆是难以忘怀的。虽说做出决定时已有了觉悟,但是一个人先行一步只能说是自私的觉悟。
出生的故乡受到战火的威胁,得知了这一点的威尔海姆拋下刚授勋的骑士身份,拋下军队离去了。但是,结果还是没能赶上,不仅故乡被付之一炬,连对前来救援的同伴一句感谢也没有,就这样消失了。
真是无情无义至极啊。还能像现在这样见到博尔多就已经是奇迹了。
「扰乱典礼的事也是。当然,吉奥斯陛下宽大处理的御旨比什么都大,但是你能够被放出来也是特蕾西亚哀求的缘故」
「特蕾西亚哀求?」
正为自己的鲁莽受到责骂的,低著头的威尔海姆突然听到博尔多提到特蕾西亚讶异道。与此同时,特蕾西亚露出了困扰的表情,用手指绕起了自己的红发。
「真的吗?」
「要说是真是假的话当然是真的但是…也不是那么值得在意的事情吧?」
「真是的,爱情可真伟大啊。听说是以吉奥斯陛下赐下的功勋作为代价,索取了你这家伙的特赦。你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啊?…」
「我只是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情而已」
「这样啊。你这个幸运的家伙。」
对斜著眼的博尔多揶揄的说话方式,威尔海姆叹了口气。即便是威尔海姆,对于现在的谈话内容也没法感到平静。也就是说特蕾西亚是以终结「亚人战争」的功绩来换取威尔海姆从监狱塔中的释放的。
这也就意味著她在这两年间不得不天天参与她所不期望的战争。
「——漫长的内战也结束了,军队再编的方向性确定下来以后,招兵的频率也会重新回到正常的水平。你也借这个机会不要执著于军队,试试看生活在和平的年代如何?」
对沈默的威尔海姆,博尔多用沈稳的声音说道。对这意想不到的话语抬起头,威尔海姆慢慢摇了摇头。
「一直战斗的日子说不上是生活。身边又添了这样一位女性,过著平缓的一生也是不坏的选择吧。你不这样想吗?」
话说著,他转头看向自己桌上的一角。自然地跟随著那视线,威尔海姆才注意到在办公桌的角落放著一副碎掉的单片眼镜,这是博尔多以前的助手的遗物。
看著眼镜,也渐渐明白了说著去过平稳的生活的博尔多的真意。
「如果还活著的话,如果还能再相见的愿望能够满足的话,这样还不够满足吗?」
「——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打扰了呢,博尔多。」
听著尽量压抑得毫无感情,却反而让人察觉到内心的情绪的博尔多的声音,威尔海姆感觉无法忍耐地转过身去。
「啊、威尔海姆!真是的!博尔多阁下,抱歉。我也先告辞了。」
「我才是,没能好好招待非常抱歉。——威尔海姆」
露出慌乱的表情,低头道歉的特蕾西亚的声音和博尔多的声音交织著。在最后,对握著门把手的威尔海姆博尔多喊道。对听见了声音停下了脚步却没有转身的威尔海姆,博尔多说著「那个啊」继续道
「不管怎么说,欢迎回来。只有这一点是毫无虚假,真心实意的。*****家伙啊」
「好好学著忍耐吧。你所不足的东西就是自省和对周围人的关心。」
「知道了,博尔多队长殿下」
仅仅是一瞬间,两人仿佛回到了原来的关系一样互相挖苦著。下一刻,威尔海姆就离开了博尔多的办公室。硬石路上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回想著今天的对话,威尔海姆不由地叹著气,这时,偷偷在旁边窥视著他的侧脸的特蕾西亚说
「那么,威尔海姆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即便受到冷遇也还是要回军队吗?」
「正如你所说的,现在就先撤退吧。用正攻法的话,看来是没办法取回自己被剥夺的身份了。就算只是明白了这一点,也算是有所收获了吧。」
那个……要我这边联系下认识的人想想办法吗?」
「今后我都不会再让你为了我受罪了」
停下了脚步,威尔海姆用手指著特蕾西亚说。看著手指,特蕾西亚窘迫地「嗯」了一声。
「抱歉,仔细想想你这边才是多的是对我发火的理由」
「是、是这样吗?但是现在的话,我觉得是幸福的理由要比生气的理由更多更大……」
摆出思考的动作,特蕾西亚用放松的表情微笑道。看著双手举在胸前,仿佛抱持著某种珍贵的事物的她的样子,威尔海姆惊艳地喘了口气。
从她身上移开视线,眺望著窗外说
「……关于释放的事,不好意思啊。比我想象的更给你添麻烦呢。」
「行了啦,已经说过了不是吗?我只是为了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情,按照国王陛下的话行事了而已。而且本来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实际上我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但是,就算这样让你受累了,我却只是个无业人员」
「别这样失落了啦……好啦,我会好好照顾好你的生活的」
张开抱著丰满的胸部的手,特蕾西亚用更明亮的笑容激励著威尔海姆。但是,感受到她的温柔也多少更加伤害了他作为男性的矜持。尤其是现在在自己不走运的基础上,还要加上对过去的反省。
「别再宠著我了,老是这样说」
「啊,刚刚的那个可不是宠话哦,不论什么时候你身后都会有坚强的后盾……在呢」
对一下子就忘记前一句话的她弹了下额头,让她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威尔海姆指了指窗外的景色,那是市区的街道中,她的宅邸所在的方向。
「只要有你在身边,就会占据我脑子里大半的空间做不好事了,请离我远点」
「真过分!这可是非常残酷的话哟!」
「你啰里啰嗦的样子有些烦人啊,晚上我就会回来了,你先回家吧——」
挥挥手,正想大步走开的威尔海姆,突然感到袖子被拉著而停下了脚步。回头一看,拉著衣袖的是特蕾西亚洁白的手指。她看见了回头的威尔海姆,「咦?」地对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感到惊讶。
「这个是……那个……你要去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哟——会好好回来的。约定好了。所以安心吧。」
「……真的会好好回来吧?不会像两年前那样一下子不在了?」
「你这个喜欢担心的性格真是……明白了,是我的错,抱歉」
握住抓著衣袖的手,威尔海姆拉著特蕾西亚入怀。一瞬间变得身体僵硬的特蕾西亚,很快就仿佛身体失去了力气一样依靠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仿佛在安慰一样地温柔地拍著她的背,两人分开了。特蕾西亚脸上也不再有不安的表情。
「你先回去吧。很快就会像往常一样回来了。」
「嗯,会做了晚餐等你的。做些冷了也很好吃的好了。」
缺乏信任也是当然的事,威尔海姆用手指按了按特蕾西亚的额头,然后对用手遮住额头的她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一直到街道的拐角处为止,特蕾西亚的视线一直看著他的背影,为了彼此考虑,就没有挥手告别。
「即便是这样……还真是无情的家伙呢」
宅邸内卡罗尔对先前博尔多的正论毫不留情地批判道。
两年前,威尔海姆以自己的意志无视掉的数个人际关系,对如今回来的威尔海姆露出了獠牙。正可谓是所谓的因果业报吧。
然而不凑巧的是威尔海姆不是一个脆弱的人,不会因为这样就动摇自我。不如说在这世上的芸芸众生之中,各种各样的冥顽不灵集合而成了他。
无论是开始的两年前,还是作为结果的现在,无论谁都不能否定,也不会让任何人否定,自己这么做的意义。
「————」
重温自己的决意,威尔海姆思索著露出释然的表情。寻找著前行的方向,威尔海姆突然留意到了周围的风景。稍微驻足了一会,脚步便不自觉地,向那个方向走去。
——两年间,自己真正的意愿从未改变,现在也在那个地方。
5
走出城外,踏上卫兵们用石头铺出的道路。鞋底传来了熟悉的触感。虽然对于威尔海姆来说,也算不上走习惯了的道路。两年前,自己也曾经在这条路上进退两难而不喜欢这条路,而现在则是在另一种意义上果然还是不喜欢。
即便如此还是踏上这条路,是因为认为变得因为有这么做的意义和价值了的缘故。
「好久不见了呢——匹博特」
在正面刻著许多名字的石碑前驻足,威尔海姆念出了其中一个男人的名字。那既是谢鲁盖夫队的原副官,也是博尔多办公桌上那副破损的单片眼镜的原主,在内战最激烈的时刻殒命的战友的名字。
失去了直接和战友传达自己心情的机会,真的是一件令人从心底悔恨的事情。
石碑上也不仅刻著匹博特的名字,而是有著难以计数的数量。一两块石碑不足以刻满,因此才有了这一整片广阔的墓地——这里是保留战死者名字的军用公共墓地。
也是曾经不能体会死的意义的威尔海姆讨厌的地方。
「……不好意思啊,花也好,其他的也好,什么贡品都没带就来了。就大方地别计较了吧。」
也许是内战结束了的原因,墓地内有很多献上的花朵和贡品。在前往墓地的途中,也数次见到了面色沈痛的士兵。一个接著一个,仿佛所有人都来参拜了。向战斗中死去的人献上悼念,向无法回答的他们倾注话语。
「————」
如果没有能向死者献上的饯别物,并不能说是正确的做法。因此威尔海姆在墓碑前起身,静静地做出了习惯了的敬礼。王国军的敬礼。服装虽然只是平民的服装,被取走上交了的剑也没有佩戴在身旁,是只有形似,不正规的敬礼。
但是对围观者来说,是可以察觉到这个敬礼的动作的严格和完美的。被条例三令五申,被那个温柔的男人训到耳酸的程度的敬礼,不禁让人回忆起他的事情。威尔海姆向他献上毫不可耻的敬礼,与死者确实地饯别。
「————」
没有什么可说的话。也不觉得有说的必要。最初就不是觉得可以得到或者给予什么而来的。仅仅只是想向曾经一起共事的人们再次相见,觉得与他们不打声招呼无论如何都是不行的罢了。
仅仅只是这样而已。虽然如此,此刻吹来的风又是谁的思绪招来的呢。是久违了的匹博特,在说著些什么爱操心的话吗。
「——啊啦。这是这是,在难得的地方遇到了难得的人呢」
「你是……」
从墓碑前转过身,向来时的路走去的威尔海姆停下了脚步,和站在共同墓地的入口正饶有兴致地看著他的人对上了眼。
说话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身材苗条的男性。看上去像是文官的打扮的人。基本上一直和身材健硕的武官们混在一起的威尔海姆很快认出了他是谁。
是在内战最激烈时,召集他到大本营会议时发过言的人物——
「名字确实是……麦库洛托夫」
「你还记得我真是比什么都好了,威尔海姆·特雷亚斯殿下。——你的事迹真是让人难以忘怀啊。」
这样说著的男性——王国宰相辅佐、麦库洛托夫·马库马洪正露出亲切的笑容,知性的眼眸中映照著威尔海姆的身影。
夕阳西下的时候,威尔海姆如约回到了家。也就是特蕾西亚的私邸。虽然这样说是回家多少有点语病不过——
「很好很好,好好地回来了呢。遵守了诺言了不起了不起」
这样说著出来的特蕾西亚心情好极了的样子。因此威尔海姆也就觉得没有特别纠正她的说法的必要。
接受了这样的特蕾西亚的欢迎,走进了餐厅的威尔海姆大吃了一惊。不能说是小的桌子上挤满了各色料理。色彩丰富的料理们各具独特的色香味,空空的胃袋仿佛把眼睛吸引在了上面一样。姑且认同特蕾西亚所说的的擅长料理不是夸夸其谈,然而却存在著一个问题。
「做这么多……真的吃得完吗?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人份啊」
「没关系的。过会儿卡罗尔他们也要来的所以,四个人的话就没关系了不是吗?而且我……不知道威尔海姆喜欢吃什么,所以就按照手边有的材料尽可能做了试试看,如果有这么多菜的话,应该也会有威尔海姆喜欢吃的了不是吗?」
「对于食物我没什么喜恶」
「真是白做了!」
变得气冲冲的特蕾西亚,将最后一道大碗的派放上餐桌,终于摆放完成。
不管怎么想就算是四个人也还是做得太多了,说不定特蕾西亚或者卡罗尔是大胃王吧。顺带一提,威尔海姆自负有识人的才能,格林毫无疑问是个胃口很小的男人才对。
「对于你很擅长料理倒是意外……说起来,为什么不让用人做呢?」
「向用人请教的事情倒是有过。——但是自己的事情,不喜欢任别人摆布。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想自己做,所以这间屋子的事情也是请了最低限度的人来照看。而且,也没有在这里住多久啦」
用手指挠了挠洁白的脸颊,特蕾西亚若无其事地说著。
这间房屋是作为王国对身为【剑圣】的特蕾西亚的褒奖而赐予的,并非是内战终结的奖励,而是第一次上战场时就直接赐给她了。
也就是说,两年前这里应该就是她的宅邸了,在这里没怎么住过也就是说,战争中的生活的残酷,让跟随著军队行动的她一直持续著战斗吧。
由此可以看出特蕾西亚作为剑圣时是如何生活的。注意到这一点时的威尔海姆想到,绝对不能拋下她一个人不管。
——不应该让她第二次拿起剑了。
「……威尔海姆?」
「——」
睁大著眼睛的特蕾西亚,用脸摸了摸威尔海姆的手。指尖的肌肤十分柔滑。看向微微喘著气的她的嘴唇,桃红色的嘴唇带著高高的体温。就这样抱著她,涌上来的思绪都变得一片混乱,消散一空了。
「威、威尔海姆……不行。那个,你看,晚饭都要冷了……」
「你不是说做了冷了也很好吃的菜吗?」
「但,但是!果然趁热吃会更好吃,我想!」
被拉到怀里,变得手忙脚乱的特蕾西亚用奇妙的音调说著。用手摸著狼狈起来的她的红发,像是为了不弄坏那艳丽的长发一般温柔地抱著她。感受著深爱的男性的气味和心跳,特蕾西亚像是承受不了一样闭上了眼睛。
「——!果然不行!卡罗尔他们就快来了啦!」
这样说著,最终特蕾西亚的自制心击退了心烦意乱,从威尔海姆胸前挣脱出来,用和头发一样红的脸色喘息著说
「今天,不行。应该四个人一起愉快地进餐,交换两年间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有趣的话题才行,好吗?」
「即便是听了闲聊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被猎物逃掉,稍稍有点不高兴的威尔海姆对特蕾西亚摇了摇头。她则大声的说著「才没有这样的事呢」用红著的脸说。
「两年这样长的时间哟?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想法和情感有所改变也是当然的……」
「才没有这样」
「你这样说是很高兴,但是,但是你想,两年过去了……对了,刚好在典礼当天赶回王都什么的,还真是巧合呢」
「关于这个,当时你的事情整个国内都是你的传闻,怎么可能是偶然到的呢」
「这样啊!也是呢!」
糊弄的水平太差了,特蕾西亚的发言几乎可以说是支离破碎的级别了。对她的混乱苦笑以对,但是,威尔海姆在自己的心中转折道。
能在典礼当天回来赶上仪式并不是偶然。只是这之所以不是偶然另有他因。那就是——
「那两年,经常从罗兹瓦尔那里听说你的事情呢」
「……经常?」
「嗯。那两年在国内的各个地方流浪著,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来和我接触的女人。嘛,除了托那家伙的福赶上了仪式以外,什么令人在意的事都没发生就分别了,没有感谢她是不是不义理的举动呢」
说著,威尔海姆的脑海里回想起了那个蓝发的女人——罗兹瓦尔·J·梅萨思——的样子。这个左右瞳色不同的女人,是内战初期就结识的五年以上的老相识了。尤其是,和威尔海姆相遇时她还总是非常多嘴,威尔海姆从心底警戒著这个心思难辨的女人。
威尔海姆失踪的两年间,只有她好几次地来拜访过,告诉他王国军和特蕾西亚的近况。每次,即便是辛辣地挖苦她也无动于衷。
实际上,要是没有她的情报,在重要的典礼之前回到王都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是,坦率地讲,是欠了她很多人情没错。
「女人,两年,经常……」
「……特蕾西亚?」
「威尔海姆,稍微把手,伸给我一下?」
「——?」
小声嘀咕著什么,突然特蕾西亚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对这个奇怪的态度,威尔海姆皱了皱眉,总之先如所说的那样伸出了手。特蕾西亚温柔地握住了手背——然后突然间,威尔海姆就感到天昏地转,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
「——唔、哇!」
「我心情稍微有点不好所以先回房间了,晚饭就你和卡罗尔他们三个人吃吧!」
「你这可不像是心情有点不好而已啊……」
「够了!」
连一点点订正的话也不允许,特蕾西亚留下尖锐的话语离开了餐厅。看著红发的身影逐渐走远,威尔海姆除了翻白眼别无他法。
「究竟怎么了……?」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威尔海姆,你怎么坐在地上?」
不明白她突然发怒的原因,正发著呆的威尔海姆身后,听到了骚乱的卡罗尔赶来了。她身后格林也在。两人看著威尔海姆坐在地上的样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特蕾西亚小姐怎么了?难道说,是亚人残党的复仇?……」
「等,等一下,不是这么夸张的事情。虽然不明白原因,那家伙突然发火给我来了个过肩摔……虽然被狠狠摔了一跤,但是我」
「现在是在意这些小事的场合吗?特蕾西亚小姐生气了可不是小事。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怎么惹怒的!给我说!」
明白了是威尔海姆被摔出去,卡罗尔责骂著受了伤的威尔海姆。本来就急性子的卡罗尔,遇到和特蕾西亚有关的事情就越发如此了。连安慰著她的格林的手都甩开,用危险的眼神看著威尔海姆。
「把发生了什么详细地说出来!根据情况而定,最高可判处你死刑」
「冷静点。我只是,把自己先前两年的经历稍微聊了聊而已。在国内流浪的事情,和罗兹瓦尔几次碰面的事情,典礼当天……」
「和梅萨思大人?你、刚刚是提到了梅萨思大人的名讳吗?不对,说到底你们究竟是怎么取得联系的?」
「并不是我主动联系的。是对方来找我……」
「吵死人了,可恶的男人!稍微信任你一点,就把我当笨蛋欺骗啊!」
被毫无理由地中伤,威尔海姆闭口不言了。看到威尔海姆不配合的态度,卡罗尔飞退出餐厅,跑向特蕾西亚的寝室。
「特蕾西亚小姐!特蕾西亚小姐!您感觉还好吗?卡罗尔来陪你了!」
大声喊著跑过走廊,卡罗尔追上了特蕾西亚。看到了这一幕,威尔海姆只是继续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
于是,对这样的威尔海姆,一样无言的格林伸出了手。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叹了口气。
「……什么嘛」
「——」
对无声地投来责备的眼光的格林,威尔海姆声音小了下去。但是这声音缺乏霸气的原因,也并不都是因为有谁在听。
「是我的错吗?」
『是你的错』
一开始就准备好的,递出的纸片上用大大的字写著。
「可恶」
夺过那张纸,生气地撕碎,手里拿著乱糟糟的纸团,威尔海姆回过头,看著餐桌叹了口气。
「桌上的就我们两个来吃了。……不许有异议啊」
「——」
回应威尔海姆的要求,格林敲了敲肩膀坐到了座位上。在他的对面,威尔海姆也坐了下来,开始挑拣自己的份。
还热著的菜每一个都很合威尔海姆的口味,让人欣喜,但是却感觉现在比起吃著冷掉的菜更让人感到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