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坐在教室正中央的白发少女浅浅一笑。
承受她的视线,昴朝走廊外探出上半身,再度确认整条走廊上都没人,然后重新面向教室,抓抓头。
「首先,我有话想说。」
「嗯,我这不是在听吗。你在想什么,我可是很有兴趣的。」
「你穿这套制服很好看呢。」
昴指向双眼绽放好奇心的魔女,陈述对服装的感想。
这个感想让魔女呆了一秒,然后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哈哈,谢谢。你这样讲,那刻意在你的记忆中重现也算有价值了。这服装在你的记忆中印象特别深刻,应该是你很喜欢吧?」
从座位上起身,拎着裙摆的少女——艾姬多娜转了一圈展示给昴看。背上的白发跟着动作摇摆,怎么看就是符合外貌的少女。
灰色裙子搭配深蓝色西装外套,装饰在胸前的红色蝴蝶结以颜色标示跟昴相同的年级,与外套底下的白色衬衫刚好相得益彰。
「只不过,我比较喜欢长裙。因为掀起来的时间长,比较能激发想像力。」
「原来如此。那下次就预先做好被你掀开也能如你期待的准备吧。」
「才没那种机会咧!还有,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大家都穿制服。在这里这种服装可是既定装扮。就像近卫骑士那样。」
嘻嘻笑的艾姬多娜,似乎只把昴的说辞听进一半。朝着她以鼻轻哼一声,昴直接坐在艾姬多娜正面的空位,与她面对面。
「本来还以为你会更惊讶呢。」
「如果有心要隐瞒,就该在背景下点功夫。上学的路上也是,学校里头也是,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平日的午后,即使考虑到这点,这个世界的人烟也太稀薄。简直就像除了对昴来说是必要情报以外的部分,都被削减掉了。
「这世界对我而言太过亲切了。……这里是怎样?我进到被称做是你的坟墓的地方,然后呢?」
「拥有资格的你进入了坟墓,所以『试炼』就开始了。就这样而已。没听说吗?首先会面对过去。」
肯定昴的想像后,艾姬多娜手放身后歪头道。
美少女的头发迎风摇曳,身穿制服的她自然地融入有清爽凉风吹进来的教室里。她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要对自己的心设下陷阱,于是昴刻意不看她。
「我渐渐想起来了。你对我第一次遇到你的记忆做了什么?在接受这个『试炼』之前,我完全忘记你了。」
「我应该说过,茶会的代价,就是禁止对外人透露与我相会一事。与其相信你的嘴巴,直接对记忆下手还比较快。哦,如果你担心其他的记忆有没有被操纵,你大可放心,我绝对不做那么无聊的事。」
「……让我相信你的话的根据是?」
「端看你是否能理解魔女的本质吧。我是知识欲的化身,强欲魔女喔。」
抱着自己的手肘,艾姬多娜让人无法看出藏在她黑瞳里的感情。
能否信任魔女,根本是连想都不需要去想的蠢问题。自己都已经被「嫉妒魔女」和魔女教给搞得那么惨了,想必艾姬多娜也一样。
「不过,姑且在脑子里为你开一个专区。毕竟给我『试炼』的资格是事实。」
「为我破例吗。总觉得是让人有点雀跃的评价。真不可思议。被你那样一讲,我有点开心喔。」
「只是从不能吃的稀奇古怪区,移到可能可以吃的稀奇古怪区罢了。」
面对艾姬多娜加深笑意的反应,昴丢出话牵制她。闻言,艾姬多娜「呿」地嘟起嘴唇,然后眯起细长的眼睛。
「任谁都会对过去有后悔。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不后悔。今天后悔昨天的事,昨天后悔更久之前的事,然后到了明天又后悔今天的事。——因为人类有后悔的机能。」
「别讲得那么悲观。把后悔转换成反省,用昨天的反省来对今天下手,用今天的反省来突破明天,不也是人类的机能吗。」
「——就是这样!」
空气弹响的音色,来自于声音高亢的艾姬多娜用力拍手。她逼近惊讶的昴,脸凑到呼吸都要碰到的距离,然后张开快要交叠的嘴唇。
「单纯的文字游戏,终究有点误解。不过,是悲观还是乐观地对待过去,出现的答案就差异甚远。大部分的人都对过去持悲观态度,否定曾走过的道路。而且眼神不愿直视否定的过去,也不打算隐瞒。」
「喂,你的脸……太近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昨天的自己,绝对比今天的自己还要无知。今天的自己,在知识上一定输给明天的自己。知识的总量和回忆的数量即使只增加一,过去也输现在,现在也输未来。这是事实!」
昴被她的气势压过去,诉求也被无视。艾姬多娜滔滔不绝,双手用力拍桌。
「因此面对过去的时候,人们会迷惘、困惑、感叹、痛苦,在这上头摸索答案。其结果若是有引导出答案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答案我都会予以肯定。不管是背离过去,或是吞食过去做为基础,都一定是跨越过去的证明和答案。」
「……那就是这个『试炼』的目的?不,是达成条件吗?」
「面对自身的过去,不管肯定还是否定,都会抵达答案。恐惧、嫌恶、龟缩的人无法跨越『试炼』。不过,能够接受过去,或是痛下决心一刀两断的人,我就予以称赞。为此我可以给予无数次机会。……这就是『试炼』!」
看到昴点头同意,艾姬多娜讲得更加铿锵有力,甚至高举拳头。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红着脸颊咳嗽清嗓。
「啊!有、有点兴奋过头了。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丑态。」
「不用放在心上。如果有口臭的话就不好说了,不过气味是柑橘系呢。不说这了……假如你说的是跨越『试炼』的条件,那我算是破关了?」
「——从头看到尾的我,认为是得到充分的结果了。」
手放胸膛,艾姬多娜像在享受红茶芬芳的香气,心满意足道:
「过去的心理创伤的象征,以及过去的罪恶感来源,两者你都找到了答案。对这件事,我想以如雷掌声称赞你。」
「从头看到尾……你连我流鼻水大哭的样子都看到了!?」
「对扑起那一段,连我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哟。」
「闭嘴啦!不准对其他人说,丢脸死了!」
坦露憧憬与后悔、与双亲的别离场景,却被变态偷窥,叫人怎能平静。她那好奇心,无疑在那瞬间侮辱了昴的家人。
「只是很可惜……你面对过去的苦闷,已经得到答案了呢。」
「啊~?」
「不管是怎样的答案我都欢迎。不过,我认为抵达答案的过程也有其价值。本来很期待你挣扎烦恼到最后所导出的答案……虽然想要完整享受那过程,偏偏『试炼』启动得慢。」
艾姬多娜无精打采地叹气。听了她的话,昴皱眉,然后慢慢察觉。
她渴望的「试炼」挑战法——昴只身面对过去的心理创伤,也就是双亲,辗转苦思想破头到最后才跨越。如果她想看的是这些,那就深表遗憾了。
「无药可救的废柴如我,还是有女生叫我英雄。事到如今就算没和过去面对面,我也已经能接受自己的无能。」
「跟看破是不一样的形式呢。就我来说,想法落空可不有趣。要是在外头遇见让你变成了这样的女孩,帮我跟她说魔女在发她的牢骚。」
多么可怕的威胁句子。本来想这样酸她,但昴屏息。因为领悟到:面对不想认同的理解,持续撇开目光也是有极限的。
艾姬多娜的存在,无人的世界,从记忆中重现的制服,光这些就算是笨蛋也会知道。
「虽然没必要问,不过这个世界果然是……」
「嗯啊,没错。这是仰赖你的记忆忠实重现的虚构世界。所以说——你真正的双亲当然还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干什么,仍继续担心着下落不明的儿子吧。」
「不过,真的全是虚构的?有出现好几件我不知道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不曾看过双亲的熟人寄来的信吗?知道父亲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老人,你真的不曾见过吗?你真的完全不曾怀疑过,父亲跟你所想的不一样吗?」
艾姬多娜用连续追问来痛打昴试图抓取一丝可能的天真。
「你真的打算隐藏内心不想被人知道吗?被人知道就会变轻松的真心、不管怎样都还是希望被爱的利己感情,你敢说你没向虚构的父亲、妄想出的母亲渴求过吗?」
脸凑近沉默以对的昴,艾姬多娜的语气慢慢变成像是在耳语的奇异声响。然后,在呼吸拂掠过脸庞的距离下,她说:
「那未免太理想、太方便了。——不这么认为吗?」
「————」
艾姬多娜用温柔的话语,怜爱地挖掘昴的心,然后嫣然微笑。
这跟之前看起来符合年龄的笑容不同,是不吉利的魔女的微笑。与微笑一同渗透过来的魔女诱惑,促使昴闭上眼睛对抗魔性,然后——
「别用这种不完全燃烧的报复,把我的父母当笨蛋了,艾姬多娜。」
「……什么?」
「我的答案全都传达出去了。我爸和我妈都有收到。没能说出口的全都说了,他们也叫我加油和对我说路上小心。」
站起来,手撑桌面,逼近艾姬多娜的脸到额头快要互碰。看着魔女的黑眼珠惊讶地睁大,昴拍自己的胸膛。
「他们的声音和笑脸,全都撕碎我的想像。——我的父母器量可没小到我那小小的想像可以容纳的地步。少瞧不起人。」
「————」
「我全都传达给他们了。我不会被你的话给迷惑的啦。」
用言语之刃砍回去,昴鼻子喷气后再度坐回椅子上,粗鲁地翘起二郎腿,恶狠狠地瞪着艾姬多娜。一脸傻眼的魔女吐气道:
「讨厌,导出的答案都没有能让烦恼趁虚而入的机会,你这样会让魔女哭哟。」
「真是遗憾。因为我最喜欢我爸和我妈了。」
虽然挺着胸膛这么下定论,但花了多久时间这点却说不出口。
面对昴的态度,艾姬多娜摇头,似乎是放弃了。
「这次『试炼』是真的结束了。让人想期待下次的课题。」
「哦……等等,下次的课题!?这是怎样,试炼不就一个吗!?」
「唉呀,我一开始不是说过吗?『首先会面对过去』。这个要先记在脑子里……」
「不要讲那种像是国文老师才会说的话!那种一如计划的表情也叫人火大!」
见昴对延长战预告感到惊讶,艾姬多娜一手撑着桌子,露出坏心的笑容。
「坟墓的『试炼』总共有三个,要解放『圣域』就要突破这三个『试炼』。终于能跟你讲这件事,我很开心喔。能够让你吓成这样,我很欢喜雀跃。」
「就算是因为茶会的事不能说,摆出那一脸雀跃样是……」
好不容易开办茶会,访问者的态度却很冷淡,所以不满的欲望累积了不少吧。虽说这次跟上次不同,多了一些想问的事——
「反正,试炼的内容或导出答案的方法,是不允许作弊的吧?」
「当然。剥夺人家死后的乐趣,不是太残忍了吗。」
「不要讲得像是老人家的乐趣啦……」
服了这魔女风格的答案后,昴慢慢站起来。
已经没有想跟艾姬多娜说的话了。这个虚构的世界就算待久了,得到的也只会有依恋。依依不舍的别离已经结束,这样就够了。
「欸,艾姬多娜。」
「干嘛?哦,是要抱怨,还是要揍我一拳?你确实有这样的权利。毕竟我这么做让你空欢喜一场。不过,我也是女生,脸的话……」
「谢谢。」
「————」
听到这话,艾姬多娜的表情冻住了。
愕然瞪大眼睛的反应,让昴感到痛快。
「就算不是真的,即使不是跟他们本人说话,但我能把想说的都告诉他们,都是托你的福。即使是在你那可恶的好奇心下产生的结果,但我还是跟他们道别了。——就这点我要感谢你。所以说,谢谢。」
「……搞不懂你这个人。你很有意思,到了叫人害怕的地步。」
不是玩笑也不是谎话,艾姬多娜头一次发自内心这么说。
对她的话耸肩以对,昴露出顽童的笑容。
「能让魔女大人害怕是我的光荣。——所以,要怎样离开这个世界?」
「这世界已经完成职责,早就开始消失,除了这栋建筑物外全都不留原形。——出了建筑物,你应该就能回到原本的坟墓了。」
「那可真方便。」
听了艾姬多娜的答案,昴看向窗外,远方的天空像海市蜃楼一样扭曲晃动。虚构的世界因为完成任务,所以消失到梦幻的彼方去了。
推了昴一把的父亲,还有目送昴离去的母亲,也一起消失。
「重要的事,你们全都告诉我了呢。」
涌上心头的感情,眼睛深处发热的感觉,让昴用力以袖子擦眼睛。当他抬起头,眼中已毫无泪水的余韵。
接着背对魔女,走向教室出口,准备让这个世界结束——
「对了,只有一件事要跟你说清楚。你似乎期望我挑战接下来的『试炼』……不过我不能响应你的期待。」
「……怎么说?」
在出去前停下脚步,只转过头的昴所说的话让艾姬多娜皱起姣好的眉毛。昴朝她竖起手指左右摇晃,说:
「完成『试炼』好解放『圣域』不是我的任务。我只是偶然拿到准考证进来考个纪念。你的期待,会由其他人实现。」
想起也接受坟墓的挑战、接受同样「试炼」的爱蜜莉雅。解放「圣域」是她的任务。昴的挑战只是例外,被期待的话会很困扰的。
所以只留下这句话,朝应该是最后一面的魔女挥手道别。
「——果真如此吗?难说喔。」
没听见艾姬多娜这意味深远的呢喃,菜月・昴被白光包覆。
然后,脱离「试炼」的世界——
2
清醒的瞬间,最先感受到的是跑进嘴巴的尘埃苦涩味。
「呜恶呸!呸呸!奇怪的东西跑进嘴巴……恶呕!」
舌头除了口水,还尝到像是小石头的东西,昴边作呕边跳起来,拍拍身上的脏污看看周围,这里是充斥昏暗的空间。
冰凉的空气,霉味和酸败味——这才想起了自己是在坟墓里头。
「对了,我接受『试炼』……」
意识终于追上清醒,昴回想昏倒期间发生的事。
被带进「试炼」,与双亲再会,和「————」交谈,然后回到现实。这一连串的事——记忆应该没有缺损,都记得很清楚。
「连痛哭流涕的丢脸样都没忘记。……唉呀,太好了。」
与父母道别,是充满乡愁与悲伤的记忆,也是通往觉悟与决心的仪式。
细心玩味没有忘记的事,突然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冲进坟墓的。答案就倒在自己的身旁。
「爱蜜莉雅!」
单膝跪地,观察倒卧在冰冷地板上的爱蜜莉雅。还有呼吸。对此感到安心的同时,又为她表情痛苦的睡脸揪心扒肝。
「——啊、呜。」
脸在悲伤和恐惧下扭曲,额头还冒冷汗的爱蜜莉雅痛苦不堪。她时而摇头像在抗拒,又像是在拼命逃离什么似的——
「不想看见的过去……必须对决的事物,爱蜜莉雅正和这些交战吧。」
虽然不知道过了多久,但爱蜜莉雅比昴更早进来,可是昴却先回来,代表她的「试炼」进度缓慢。
微弱的呻吟像在求救,侧脸看起来就像快哭出来了。看她那样子,昴屏息,用手指碰触她脸颊想缓和她的痛苦。刹那间——
「——呃。」
「爱蜜莉雅!?」
爱蜜莉雅纤细的身子像被雷劈到一样颤抖跳动,反应之剧烈让昴伸手将她整个抱入怀里。
然后朝着几乎是痉挛般颤抖着的她不断呼唤。
「爱蜜莉雅!振作点,爱蜜莉雅,爱蜜莉雅!」
「——呜。昴、昴?」
「——!嗯,对,是我。你认得我?太好了。」
昴摩擦她的背部,拼命呼唤。在他怀中始终痛苦不堪的爱蜜莉雅表情终于和缓,然后慢慢睁开眼皮。
意识慢慢恢复,还能叫出第一个看到的人的名字,让昴安心吐气。
「这里、是……那个,我……」
「慢慢来就好,不用慌张。这里是『圣域』的坟墓里头。你身负重责大任所以才进来这里……唉哟,一直这样真抱歉!」
想起自己一直抱着她,说明到一半的昴连忙放开爱蜜莉雅,然后边抓脸边要朝着迷迷糊糊的她继续说话时——
「——爱蜜莉雅?」
「对、了……我接受、『试炼』,然后……」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复甦,爱蜜莉雅忆起「试炼」的事。但是,她的反应明显有异,让昴内心担忧不已。
仿佛想起刚刚怎样发抖,爱蜜莉雅抓紧自己的肩膀,脸上血气尽失,两排牙齿直打颤。
发抖的原因不是因为冷,而是出自于绝对的恐惧与拒绝。
「不、不是……不是我……不对!我都说不是我了,我都说了……」
「怎么了,爱蜜莉雅?冷静下来。爱蜜莉雅,看着我,爱蜜莉雅!」
「讨厌……不要用那种眼神……不要、不要不要,不是的……不要把我——」
对昴的声音充耳不闻,爱蜜莉雅手掌掩面当场蹲下。哭声转为哽咽,银铃嗓音哀戚得令听者心疼不已。
见她瘫坐在地上,不知发生何事的昴只能说:
「没事了、没事了。有我跟着。有我在。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没事的。」
他只能一个劲地安慰、守护、疼爱发抖痛哭的爱蜜莉雅,用整个身体紧紧抱住她,不断温柔地抚摸她的背。
这段期间,爱蜜莉雅依旧像是听不见昴的声音,一个劲地哭着说:
「……救我,爸爸。救救、我……帕克,帕克……帕克……」
不是呼唤身旁安慰自己的男子,而是不断呼唤不在场的精灵的名字。
3
「——终于冷静下来,刚刚才躺下休息。」
被投以询问的目光,走出房间的拉姆悄声这么说。顾虑身后房间的态度,表现出里头的状况有多严重。
听到她的答案后安心的同时,又忍不住看向关上的门。
「真不像你,毛。虽说平常就是一副散漫样,但加上现在的阴沉,变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
「多谢啰唆。……抱歉,让你担心了。」
「哼!」拉姆鼻子喷气响应,然后迈出步伐。跟在她后头的昴,临走前最后一次看向房门后咬唇。
要后悔几次能力不足,累积几次失败,心才能变成钢铁呢?
「——唉呀?爱蜜莉雅大人已经没事了——吗?」
斩断对合上的门的眷恋,追着拉姆走进建筑物深处。踏进最里头的房间,就受到躺在床上的罗兹瓦尔的欢迎。
地点是在「圣域」深处的建筑物,也是罗兹瓦尔养伤的地方。据说这是琉兹的房子,目前出借给领主使用。
——在坟墓里精神错乱的爱蜜莉雅也被送到这栋建筑物,就是基于这个原因。
「是啊。现在在房里睡了。多亏了拉姆,应该是不会做恶梦。」
「是香料的催眠作用。平常应该行不通,现在的话是因为大精灵大人不在身旁。」
拎着小袋子的拉姆为昴的回答做补充。用的香料跟以前幻惑昴的时候不一样,所以昴很惊讶原来是有好几种香料。
当然,用不着担心她会毒害自己人,不过——
「我以前就怀疑你一直拿毒药给我吃……」
「茶的原料用过头就成了毒,只是以此为素材罢了。是要记恨到几时,小心眼的男人。」
一脸没事样地说完,拉姆就侍立在罗兹瓦尔的床旁边。事实上,室内是刻意制造出昴跟罗兹瓦尔一对一的局面——其他相关人士都请走了。
「虽然嘉飞尔抱怨连连,但琉兹小姐非常明事理呢。」
「毕竟她是年长者~嘛。讲道理是讲得通的。也比嘉飞尔了解假若不协助我们就无法达成目的……啰。」
罗兹瓦尔的话,让昴想起在坟墓分开时那两人的样子。解放「圣域」是嘉飞尔等人的宿愿,要是我方不肯配合的话,他们会不惜使出强硬手段,不过——
「假如有意愿解放的话也是会帮忙的,对吧。还真复杂的立场呢。」
「爱蜜莉雅大人出现的时候,彼此利害关系就达到一致。对方也就不会——像之前那样顽固。……听说,你带了——同伴来?」
「同伴……哦,是说奥托吧。那家伙今晚会睡在大圣堂。原本就是他说想见你才会跟到『圣域』来的,不过……」
「不——过?」
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昴抓抓头。奥托不在的理由很单纯。
「接下来要谈我们阵营内部的事,我不希望只是半个局外人的他之后无法回头。」
「原来如此,很聪明。不想让朋友被卷入麻烦事,就是这——样吧。」
「说我们是朋友实在有点那个……不过,就是那样啦。」
简单说明而已对方就迳行解释,昴也没特别否定,就只是耸耸肩,然后重新谈起正事。虽然是在缺少当事人爱蜜莉雅的情况下——
「——你说延到入夜才要跟我说的大事是什么?」
4
「主导讨伐白鲸,击退攻击宅邸和村庄的魔女教并打败大罪司教。与候补者库珥修大人缔结同盟,带着这些功绩回来——呀。」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罗兹瓦尔的语调很沉重,涂白的眉心挤出皱纹。
他所说的,是早上阵营内部对谈时,昴一开始认为应该共享所以说出口的信息,也是罗兹瓦尔不在的期间所发生的激战始末。
由自己亲口说出听起来就像骗人的活跃事迹,但全都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在避难前没详细听取……当时还以为只是妄想呢。」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就算想隐瞒都没办法。所以我就以不夸张也不谦虚的方式全部说出来了!来,尽情称赞我吧!快!」
「好啦好啦,很伟大很伟大。」
「很敷衍耶!」
面对突然改变态度的昴,拉姆的反应一如往常的轻率。不过讽刺的力道变得有点钝,应该是因为报告的事也让她吓一跳吧。
而这一点,安静下来努力理解事情的罗兹瓦尔也一样。
「——真是喜出望外的结果。」
感慨深远地低垂视线,罗兹瓦尔像叹气一样这么说。
他的反应,让原本以为他会在称赞中掺杂逗趣的昴有点傻住。接着,异色瞳映照着昴,罗兹瓦尔说:
「昴,宣告王选开始时的事,你还记得吗?」
「——。哪忘得了。有可能忘记吗。我一字不漏地全都记得。」
突然被提醒的,是烙印羞耻与自嘲的讨人厌记忆。
即使在场的人大多都把那件事当笑话看,也只有昴不能忘记。那时的过错,是有勇无谋的笨蛋屁孩搞错了重要的事物。
但是,听到昴的答案后,罗兹瓦尔严肃点头道:
「既然如此,我想这样回报你的功绩:就让当时你所说的话成真。——平安无事离开这里之际,将任命你为骑士。」
「————」
「与公爵一同讨伐白鲸,和杀死一名大罪司教的功劳都值得被称赞。你的名字将会被人称为『骑士』菜月・昴。再也不会有人取笑你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夸口说要成为爱蜜莉雅的助力。
作着美梦的屁孩在现实面前几度受挫,绝望,沉沦于疯狂,被复仇心掌控而蔑视一切,最后被深深的爱情所救——所以现在才会在这里。
那段时光全都由罗兹瓦尔所保证的「名誉」,证明了其价值。
——还有现在不存于世人记忆里,只在昴心中的雷姆的功绩。
「……我感激领受。假如这样能让那场战斗萌生意义的话。」
「那是值得夸奖的功绩。你取得了站在爱蜜莉雅大人身旁的权利,凭自己的力量。」
「……才不是只靠我自己咧。」
低语微弱到只有自己听得见。昴的反应让罗兹瓦尔皱眉,不过昴用力闭上眼睛,接着让脖子骨头喀喀作响后,说:
「你这么正经的话会害我失常呢。虽说我很感谢话题有往前踏一大步。」
「那还真是意外——呢。我随时随地都是很认真的哟?而且这个时间也是跟你约好的。——这次终于可以和你面对面谈话了。」
「……是你们吧。还有原本该来的爱蜜莉雅。」
「不~对哟?毫无疑问,是『你』。」
未被理解的那股毛躁感,让背过脸的昴微微屏息。
将对方意图订正的发言又加以订正,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他肚子里怀着鬼胎时,就会只用黄色左眼看人。
他的视线和刚刚的话,让昴在讨厌的预感下问:
「那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刻意排除爱蜜莉雅?」
「那不是当然——的吗?坏主意只能由推心置腹的共犯商量而成。让不被信任的对象参与,我的胸怀可没这么天真。」
「你是说爱蜜莉雅不值得信任?突然讲些什么话呀你!?」
背部倚着靠枕,泰然自若这么说的罗兹瓦尔激怒了昴。这是当然。因为他谁不说,偏说爱蜜莉雅不值得信任。
而且这么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爱蜜莉雅的后盾罗兹瓦尔・L・梅札斯。
「送爱蜜莉雅参加王选的人是你吧!可是现在却又说不信任爱蜜莉雅……!」
昴气到想要逼近他,却在这时中断了话语。接着粗鲁地揉自己的眉心,把「冷静点」当咒语不断对血气上冲的脑子说。
谈到一半就立刻恼怒是自己的坏习惯。就是因为这个性急的脾气,害自己在王都绕了许多次远路。叮咛自己深呼吸,吸气,吐气,重复两、三遍。
「……依序说下去吧。从共犯那边开始,全部讲清楚。」
「好呀。如果那样合你的意的话,那我说的就会是你抱持的疑问的答案。」
自行平息怒气的昴,让罗兹瓦尔很满意的样子。瞪着双臂在胸前交叠的他,昴无声催促话题继续。
「首先,先解释我所说的『你是共犯』的真正意思……其实很单纯。就是希望你跟之前一样,继续帮助、支撑爱蜜莉雅大人。就你的心情所及,持续到那位大人坐上王位即可。」
「这个用不着你说……那你做什么?」
「当然一样啰。全力支持爱蜜莉雅大人赢得王选,站上一统王国的位置。你瞧,你跟我的目的一样,不就是共犯吗?」
「假如意图只有这样,那讲合作伙伴不就得了。共犯的意思差太多了。」
听到罗兹瓦尔讲述的条件,昴依旧沉着嗓子紧咬不放。
理由十分妥当,实在无法构成罗兹瓦尔说的「共犯」要素。而且说起来也没必要瞒着爱蜜莉雅商量讨论。还有——
「你说的话都很矛盾。假如你是认真要让爱蜜莉雅坐上王位的话,那你来『圣域』之前犯下的疏漏要怎么解释?」
「疏漏,是——指?」
「还用问!爱蜜莉雅参与王选的事一旦公诸于世,魔女教就会出动是众所皆知的事吧!每个人都说罗兹瓦尔一定会有应对的策略……可是我怎么都没看到?如果这不叫疏漏,那什么叫疏漏!?」
漫不经心的态度惹来昴的愤怒回呛,同时也把一直放在心里的疑问说出口。假如这成了导火线,那不满就只会源源不绝地涌出——
「归根究底,你隐瞒魔女教的事没跟爱蜜莉雅讲吧?爱蜜莉雅根本不知道魔女教的事。她甚至没有自觉参与王选会引发什么事。如果知道的话一切应该就会不一样!那样的话,就不会……!」
越说越激动的昴,脑里浮现地狱光景。那是看过许多次的地狱。
村民们被残杀,孩子们死得凄惨,被佩特拉的尸体损耗心灵,被拉姆的尸体刨挖灵魂,雷姆的死甚至夺去了悲伤的能力,最后连爱蜜莉雅都死了——
「……有你在的话就没事了。如果有你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可是,为什么,你却不在?」
「毛……」
声音夹杂藏不尽的悲伤,沉痛到连拉姆都脸颊僵硬。
昴没有流泪,可是脸整个皱在一起,朝罗兹瓦尔倾诉。唯有见过那个地狱的昴,得以这样控诉罗兹瓦尔。
「要是你留下来,保护大家的话……我……」
「可是,你代替不在的我完成任务了。这是不愧对骑士之名的功勋……」
「——!谁跟你讲这个了!」
对方才被保证的骑士授勋一事的感激,瞬间消失无踪。
那场战役的结果,价值确实足以被封为骑士。可是战役本身对现在的昴而言是过错的象征。要是可以没有那场战役的话——
「冷静下来,毛。」
「拉姆……!」
在昴忍不住往前跨出一步时,拉姆挡在他面前,庇护身后的罗兹瓦尔。极近距离下瞪着他的浅红色瞳孔带着平静的怒意。
「纵使罗兹瓦尔大人现在是负伤之身,凭一根手指头也足以制止毛的冒犯……但在拉姆面前不允许有人对罗兹瓦尔大人不敬。」
「你能接受吗?被留在宅邸里的你,也一样被当成弃子喔!罗兹瓦尔夹着尾巴逃离了魔女教的攻击!我有说错吗!?」
「这与接受与否无关。拉姆容许罗兹瓦尔大人的一切行为。就算拉姆被无情对待或舍弃也一样。」
「——那你能原谅雷姆为这种蠢事而牺牲吗!?」
无法理解拉姆的忠诚,但她的回答促使昴的愤怒爆发到最大等级。
以看时机为借口,不断延后、逃避提及事实的机会:被世人所遗忘,只存于昴心中的雷姆。
长年服侍的主子,以及最重要的双胞胎姐姐,也都——
「——?不知道毛在说谁,但牵拖跟拉姆无关的陌生人名字没有意义。对拉姆来说罗兹瓦尔大人就是一切,除此之外都是次要的。」
昴顺从感情奔放脱口而出的话,换来拉姆毫不犹豫的断言。
即便没有预期,但这正是拉姆的记忆中已无雷姆存在的证据,强迫昴正视一直逃避、不想听见的现实。
「————」
失去力气的昴,把原本往前跨出的一步拉出更大的距离,往后退去。他垂头丧气没有反驳的样子使拉姆皱眉,罗兹瓦尔沉重摇头。
「拉姆,退下。这场对谈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只是被允许出席,但不准发言。懂了——吗?」
「……是。非常抱歉多嘴了。」
拉姆鞠躬,再度侍立于罗兹瓦尔身旁。看着这互动,昴的心中仿佛穿过极度空虚的风。
为干渴的现实而沮丧的昴,让罗兹瓦尔眯起双眼道:
「今晚我会诚挚地响应你。这是我决定好的。所——以说,我会用实话回答你的问题。」
「————」
「为什么我隐瞒了应该对爱蜜莉雅大人说明的情报,为什么我在魔女教攻来的时候不在宅邸——两者的答案是同一个。」
脖子使力,昴抬起头。至少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接受这问题的回答。
而罗兹瓦尔闭上一只眼睛,对昴说:
「——因为我刻意诱导事态,往我不需要对上魔女教的状况发展。」
「……啊?」
看着他坦荡荡地这么说,昴却无法理解意思,整个人呆住了。
咬碎,咀嚼后吞咽,在脑子里尝过这句话的味道后,内容沁入灵魂。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那样、简直是,是那个吗?你逃跑了?你真的是因为怕魔女教会来,所以就……你为什么这么做!」
「无法理解?身为王国赫赫有名的智囊,屈指可数的实力派,能够以超越魔女教淫威的暴力驱逐他们的我,逃避与魔女教应战,那么让你惊讶?」
「那当然!如果你在,事情就能轻松解决……」
「——所以说啰。如果是我解决的话,这次的事,爱蜜莉雅大人和你就无功无劳了吧?那样就没意义了。」
「嗄,咦……?」
他在说什么,昴是真的不了解。
他干脆开玩笑把自己当笨蛋的发言可能都比这回答象样百倍。但是罗兹瓦尔却不知昴的愿望,依旧闭着一只眼睛继续说下去。
「效果很惊人——吧?现在阿拉姆村居民对爱蜜莉雅大人的态度,跟击退魔女教之前完全相反。从不愿理解的魔女相关者,转为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而贡献心力的恩人……对你的评价,不也类似这样吗?」
「你、你……你明白你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吗……?」
冲击之下,喉咙深处在颤抖,昴的声音变得不甚清晰。可是跟声音混乱无缘的部分,也只是让罗兹瓦尔歪头表达不解。
那样的态度,让昴打从心底怀着无法了解的恐惧。
罗兹瓦尔刚刚这么说:他是在知道魔女教的威胁,而且预期他们会攻过来的情况下,反过来利用那场人祸来获取民意。
可是,那终究——
「那是看结果吧。只是刚好结果变这样而已。如果全部由你解决,确实爱蜜莉雅……她跟村民的关系或许还是会那样。可是!」
想起来的,是傍晚前在大圣堂所看过的光景——爱蜜莉雅和来「圣域」避难的居民交谈,被托付希望的场景。
或许那确实是罗兹瓦尔的目的没达成就不会实现的光景。
「这根本是结果论!你以为因为你不在、你没说,害死多少人!?确实,牺牲是控制在最小程度了。那是我们拼死拼活才能这样!可是不是零,还是有人死了呀!」
「对于我方出现的牺牲,我表达哀悼。敌方的死是当然的。就算是我在,魔女教也会一个不剩地全都变成飞灰。你是希望我道歉——吗?」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那样!我才不要你道歉!」
嫌恶又无力地摇头,昴对罗兹瓦尔的话表达排斥。
为什么听不懂呢?为什么不了解呢?罗兹瓦尔的意见太过冷酷无情,没有人性。要说是「为达目的,笔直前进」的话,是很好听。
可是走的路太过笔直了,笔直到完全无视挡在路上的所有障碍。
「……那假如我是什么都做不成的废物,你要怎么办?假如变成爱蜜莉雅和村民都没人得救的结果呢?」
事实上,昴亲眼目睹过那种结果好几次。不如说,那原本是必然的结果。
假如把希望托付给菜月・昴,事态就会迎向最差的结束。大部分的路线都会变成这样。
「——我相信你哟。」
至少,想认真了解这问题的答案。
因此听到罗兹瓦尔的回答,昴只能失望得不禁发笑。
「……你没心要认真回答嘛。」
「或许跟你期望的答案有出入,但我是讲真的喔?我已经决定今晚不骗你。不能说的事我会说不能说,不利我的事我会闭上嘴巴不说。但是说出口的话绝非谎言,只有这点我可以发誓。」
罗兹瓦尔口气严肃,可是对他的不信任感强烈到没法相信他的话。从开始到现在的对话,已经让昴无法将他的话照单全收。
即使昴因不信任而静默不语,罗兹瓦尔依旧面不改色地继续道。
「我再说一次吧。——我会下这次的判断,是因为相信你。如果是你就会为了爱蜜莉雅大人奔走,尽力和库珥修大人缔结同盟,赌上性命击退来袭的魔女教,我相信你会达成上述的功绩。」
「你懂我的什么了!?不过才认识两个月,我看起来像是能够完成什么伟业足以让你信任的人吗!?」
情绪激动起来。那些只有讲起来好听、听起来舒服的华美词句根本是鬼话连篇。
狰狞露齿,三白眼变得更锐利的昴指着罗兹瓦尔咆哮。
「根本不可能吧。跟你分开的时候,我是货真价实的废物。那个废物多少变得比较象样一点,是因为之后发生的事。而且那些事情,除了我记得以外,可以说根本没发生过。——你是相信我的什么?」
没法对话。假如对方没有意思认真回答的话,那对谈就没有意义。
面对呼吸急促的昴,罗兹瓦尔的态度没有一丝动摇。既然如此,他的眼神就是他的答案,说明了他没有要订正发言和传达事实的意思。
「……看样子,今晚的对谈似乎到此为止了——呢。」
仿佛看透昴的内心,罗兹瓦尔宣告对话结束。昴也没有异议。至少,在他真心想要上谈话桌之前都是如此。
「在你心中我的评价暴跌,让我遗憾至极。……附带一提,我想应该是不用确认,但今晚的事还请对爱蜜莉雅大人保密。」
「我不会说的。哪说得出口。而且,不管你打什么算盘,背地里用什么表情暗自窃笑……现在能有今天,都是爱蜜莉雅自身选择的结果。」
挑战坟墓「试炼」的决心,还有跟支持自己的村民约好解放结界,以及今后朝王选迈进的觉悟,全都是爱蜜莉雅自己选择的。
绝对不是为了照着罗兹瓦尔的坏主意走而有的。
「虽然你现在气成这样,内心却理解现状是正确的。就是为了爱蜜莉雅大人的王选之路,不该和我与村民起冲突。」
「————」
「你变成熟了。——果然,你很适合当我的共犯。」
「……你这家伙,会不得好死的。」
「我早知道了。我一定会下地狱。正因如此,在那之前,必须尽可能在现世横行霸道啰。」
罗兹瓦尔以猎食者的目光,怜爱地看着因为无法为所欲为而喘气的昴。用带着敌意的一瞥回敬他的视线后,昴转身背对他。
对话结束了。连一秒都不想多待在这里。但是——
「最后我只再问一件事。虽然不知道你有没有心要认真回答。」
「是什么?诚实回复的誓约还有效。不管什么事都尽管——问吧。」
「是碧翠丝。」
这名字一出现的瞬间,罗兹瓦尔的表情就失去从容。但立刻恢复悠哉小丑态度的他,只在口中低喃碧翠丝的名字。
「你十分在意她~呢。所以,想问什么?」
「来『圣域』这里之前,有机会跟她说上一次话。虽然没能谈到什么大事……但她说,我的疑问全都可以在这儿找到解答。我可以理解为是『只要你有心认真回答我,我就会知道』的意思吗?」
在禁书库对话告终之际,快哭出来的碧翠丝对昴这么说。法兰黛莉卡也说过,碧翠丝是罗兹瓦尔少数信任的人。
既然如此,罗兹瓦尔会知道吗?碧翠丝的表情为什么会那么悲伤?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也有事想问你。」
「……啥事?」
「你为了救爱蜜莉雅大人而进到坟墓里,但似乎有什么因素让坟墓的处罚规范没有运作……你在坟墓里有遇见谁吗?」
罗兹瓦尔的问话,昴只沉思了一下。
昴为了救出爱蜜莉雅而冲进据说很危险的坟墓里。其实那时候昴在里头接受了「试炼」,不过这件事他没有跟罗兹瓦尔说。
在对谈中,虽然也是因为错过了告知的机会,可最大的原因出自于对他的不信任感。
连魔女教来袭都被罗兹瓦尔用作提升爱蜜莉雅人望的机会。要是他知道了昴能够挑战坟墓,天晓得他又会策划什么。
说起来,他这个问题的意图也很奇怪。昴在坟墓又没遇到「————」。
「你想问什么?在坟墓里耶,是能遇见谁啦,殭尸吗?」
「『江狮』是什么我不知道啦……不会,这答案就够——了哟。然后你问我的问题,答案也很单纯。就是还不到说的时候。」
「哼!结果是这样吗。那就是迟早有一天会说啰。」
「这就要看你了。可以的话,希望是在能够利用今晚誓约的时候——啰。」
「——?」
虽然听起来饶负深意,但罗兹瓦尔似乎没打算进一步说明。
回顾对谈,从开始到最后都是在搪塞,叫人强烈失望。开头说的骑士授勋,也只是为了让昴听话的布局吧。
「那么,昴。下次再慢慢聊——喔。」
「————」
离去之际,最后还要听罗兹瓦尔像讽刺的话,于是昴用力关门当作泄愤。
5
「——昴?」
明明小心翼翼地进到房内,却还是被叫了名字,让昴抓抓脑袋。
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和坐在床上的少女——从沉眠中醒过来的爱蜜莉雅对上视线。
「对不起,吵醒你了?」
「没有,你来之前我就醒了。昴超安静的,吓了我一跳。」
「已经成习惯啦,不出声音走路。不过目的没达成。我本来想趁你睡着的时候恶作剧的。」
「恶作剧……?在脸上涂鸦之类的?」
「太简单啦!不过,我确实没有勇气做得更过份了……!」
见歪着脑袋的爱蜜莉雅完全没朝男女情事那边想,昴的气势也跟着减弱了。不管怎样,先坐在平安无事醒过来的她身旁,然后确认她的状况。
脸色和呼吸都很正常,脸蛋也很可爱。看起来没有问题,身体状况恢复成平常状态。
「对不起喔,昴。我在坟墓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失去理智。」
「咦,哦,没关系没关系。不说那了,你倒下的时候有没有哪里撞到?果然还是要片刻不离地守在身边彼此才能安心呢。」
「——嗯,可能喔。」
「嗯?」
满心以为耍嘴皮子可以得到平常的答覆,但爱蜜莉雅的反应让昴皱眉。她低垂眼帘,看起来像在沉思,还抓着昴的衣摆。
像是在无意识中不安地拉人靠近自己。昴凝视着她这样的举动……
「——?啊!」
顺着昴的视线,发现自己抓着运动服衣摆不放的爱蜜莉雅大吃一惊。她松开手指,红着脸慌张地摇手。
「不是、不是的。唉呀,好奇怪?我怎么会那样子……」
「唉呀呀呀,爱蜜莉雅酱终于下意识地积极追求我啰。老实说出来就好啦。放心把一切全交给我就行了。」
「不是,根本不是那样啦。我八成是在发呆。」
「否定得太快了,发呆是怎样啦!?」
听了昴半开玩笑的发言,爱蜜莉雅摇头又害羞苦笑,昴则是没有追问。之所以不想问,是因为她现在的举止在无意识中表露出不安的缘故吗。
而且,那当然跟今晚的「试炼」不无关系——
「可以问你『试炼』的事吗?你在里头看到怎样的过去?」
「——!昴,你怎么会问这个?」
「如果是难以启齿的事我就不问。我也有不想说出口的过去。」
「不、不是那样……为什么你会知道『试炼』是看见过去?」
爱蜜莉雅瞪大蓝紫眼睛,对此昴喉咙喷出「啊」的音。
确实,「试炼」的内容要进去坟墓里才会知晓。因此,内容只有挑战者才有可能知道。当然,这边只要说自己跟爱蜜莉雅一样在里头接受过「试炼」就行了,但——
「————」
回望爱蜜莉雅颤抖的双瞳,昴将事实硬生生地吞下去。
跟爱蜜莉雅接受同样的「试炼」,而且已经成功跨越。他害怕要是这么告知,会把受挫的她逼到走投无路。而且要担心的还不单单如此。
因此,昴闭上眼睛,让不在场的人去当黑脸。
「罗兹瓦尔那家伙,知道『试炼』的事却不说。说什么面对自己的过去还啥的,不过详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这、这样啊。……罗兹瓦尔还有说什么吗?」
「我想想,『试炼』总共有三个,看到过去是第一个,就这些吧?」
「有三个啊……」佯装不知情的昴说的答案,让爱蜜莉雅垂头丧气。
至少她没怀疑情报源自于罗兹瓦尔。其实自己是从「————」那里听来的,但很难说明,所以就撒谎了。
「数量姑且不论,今天的挑战……进行得不顺利?」
「……嗯。似乎如此。虽然有努力,但途中就突然结束了。」
「我想是因为我把你叫醒才会那样,对不起。这么说来,一开始就有说会被来自外部的接触给叫醒。」
「那是谁说的?」
「——。是谁咧?」
扭动脖子,昴加深眉心的皱纹。很自然就有这种想法,可是这构思是从哪里得到的呢?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所以结论先往后延。
「先切换话题吧。今晚没办法了。不过,据说再去挑战也会被接受,因此可以无限次挑战。……所以说,再来就看爱蜜莉雅酱的心情。」
「我的心情?」
「看你的睡脸我就知道那不是快乐的过去。可是,解放『圣域』不是由你来做就没有意义……我是这么想的。——所以说,还要挑战吗?」
「————」
大口倒抽一口气,面临选择的爱蜜莉雅陷入沉默。她颤抖的手指摸向垂在胸口的绿色结晶石——毫无反应的唯一家人。
看到爱蜜莉雅语塞,昴安静等待她的结论。
假如,万一,要是爱蜜莉雅对挑战「试炼」却步,害怕面对过去的话,那自己有个点子。
找其他有资格的人去挑战「试炼」就行了。不是其他人,就是菜月・昴——
「——昴是笨蛋。」
「嗯啊,不管你怎么回答……怎么突然骂我!?」
「被你用那么温柔的目光和声音这么说,我哪说得出自己做不到呢。我脑袋不是很好……可是至少知道这是我的任务。」
「爱蜜莉雅……」
「别宠我,相信我吧。虽说今天的我可能没有说服力啦。」
吐露坚强决心后,红了脸颊的爱蜜莉雅低垂视线。可是她的话让昴口吐长气,然后摇头说:「哪有啊。」
爱蜜莉雅说她会做,既然如此,那么她一定会挑战成功的吧。并非只有今晚的她,这是一直看着她的昴发自内心的信任。
「什么嘛,管它是要补考还啥的我都奉陪。我会相信你,等着你的。」
「嗯,谢谢。」
面对对着自己笑的昴,爱蜜莉雅也终于取回微笑的力气。楚楚可怜的微笑里头有着正面积极的决心,让昴看得有些出神。
「不过,为难阿拉姆村的居民了……这样很过意不去。」
答应一定会解除结界,让他们回村庄。虽然希望他们不是知道爱蜜莉雅失败就翻脸的人,但他们的灰心气馁是在所难免。
不过关于这点,昴有一个点子。所以——
「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你想到什么了?」
「大致上啦。不会给爱蜜莉雅酱和村民添麻烦的。」
「……明白了。我相信昴。」
面对昴拍胸脯的提议,爱蜜莉雅眯起眼睛点头。昴对她立刻下判断一事感到有点惊讶,爱蜜莉雅则是浅浅一笑。
「事到如今,我不会怀疑昴的。——我相信你。」
「————」
这番话,让昴安静闭上眼睛,在心中用力诵念。
爱蜜莉雅的信赖,来自昴迄今的行动结果——尽管是照着罗兹瓦尔的构图在走,但未来不会再让他如愿的。
「——谁受得了一切都如你所愿啊。」
至今为止度过的时日,不容许罗兹瓦尔的意志介入。
菜月・昴必须在「圣域」证明这点,这就是他的任务。
6
——昴对爱蜜莉雅说的「想法」在三天后开花结果。
「不管怎么说,竟然能说服嘉飞尔。」
正在确认自己的爱龙与帕特拉修是否有与龙车牢牢连结在一起的奥托说。听到背向自己的声音,昴先用「哦」做开场白。
「花了一点时间,不过听得懂人话这点帮了大忙。」
「就我所见,他不像是会听我们说话的那种人。」
「……明明是商人却没看人的眼光呢。」
「对吧!被迫陪着到这种地步,重复做些吃苦不讨好却没赚头的事,就连我都不信任自己的眼光了!」
昴深有所感的一句话,让奥托越讲越大声,话中还重复挖苦。
不过他想挖苦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他陪同来「圣域」,是因为昴要实现为他和罗兹瓦尔牵线的约定。
「可是过了三天,不对是四天!一次都没见到面,还要回那个村子……」
「不好意思啦。可是在事态平息下来之前都没法和罗兹瓦尔说话嘛。假如你想在肃杀的气氛下被引见的话我是可以勉强试试看啦……」
「不用不用不用!请不要那样!我讨厌被卷进奇怪的气氛里!」
介绍之所以会拖延这么久,一方面也是因为奥托这么迟疑犹豫。
对此抓抓脸,昴看向龙车对面——集合在「圣域」入口,数辆来自阿拉姆村的避难龙车。总数五十位村民,再加上帮忙的旅行商人七人和龙车七辆,成为一个移动的大家庭。
——接下来昴和奥托准备要带领他们回阿拉姆村。
可是要回村庄,就必须解除包覆「圣域」的结界。而这点尚未达成。
「爱蜜莉雅大人从进入结界的那一刻起,就只剩下解开结界才能离开的选项。所以说,就让失去当人质价值的伙伴回村庄……真妙啊~」
「——嘉飞尔。」
眺望村民做撤离准备时,凶暴的金发人物接近昴。平常眼神就可怕到可以媲美昴的他,瞥了奥托一眼。
「呜噫!」
接触到视线的奥托小声惨叫,无精打采地退到龙车的另一边去。虽说第一印象带来的冲击很大,不过他还在奥托心中植入了强烈的不好对付的感受。
「不要太欺负他啦。那家伙可是很宝贵的……宝贵的什么?」
「连你都不知道,本大爷哪有可能知道。是他自己要吓成那样的。」
皱起鼻头,嘉飞尔不开心地双手抱胸。不过,虽然看似粗鲁的举止很多,但这样反而凸显出他是个意外会注意小事的人。
多亏这几天的许多接触,让昴得知这点。
「该不会,都是你在照顾来避难的村民……」
「啊~?没办法呀。又不能勉强老太婆他们,而且很多人不想接近外人。……演变成麻烦事又叫人敬谢不敏——」
「所以说,我的提议就正中你下怀啰。」
「还好啦。就是所谓的『马林加的流放』啦。」
果然还是让人怀疑刚刚对话到底算不算成立。不过昴忽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重新向嘉飞尔低头致谢。
这次的解放人质,没有嘉飞尔的协助就无法实现。
「够啦,难看死了。又没要你鞠躬。」
「不,再怎么说还是该道谢。虽然我想你们也有很多内情,是因为有实际利益你们才会接受他们,不过……」
要是「圣域」收留外来者,收留越多,意味着消耗的资源也越多。
部落虽然也是有田地,罗兹瓦尔也有定期安排物资运进来,但这个非常时期拖得越久,对两边的居民都不好。
因此,昴就找嘉飞尔提起这件事,请他担任与琉兹和其他居民的沟通桥梁,释放人质这件事才像这样早早迎来了曙光。
「所以说,感谢你。村民们心里虽然觉得有点复杂,但都很开心。——而且最重要的,是可以给罗兹瓦尔一点颜色瞧瞧。」
「哦~本大爷也觉得很爽。就接受你的感谢吧。」
昴用恶人脸笑得开怀,嘉飞尔也敲响牙齿开心地笑回去。
这次的提议是昴构思并促成,之后再向罗兹瓦尔报告。由于是跳过拉姆直接和嘉飞尔互动,想必罗兹瓦尔会懊悔不已。
自前些天的夜晚对谈之后,昴就彻底采取不配合罗兹瓦尔的顽固态度。至少在他正式道歉之前,昴没打算原谅他。
结果,就是连累到奥托——
「——昴!」
对话才停一下子,突然就有银铃嗓音呼唤昴。回过头,挥着手的爱蜜莉雅正走过来。
「……之后再聊吧。路上的时候。」
察觉到她接近,嘉飞尔只附耳说了这些就离开。他大步离去,换爱蜜莉雅取而代之占据昴身边的空间,歪头说:
「那个,我打扰到你跟嘉飞尔说话了?」
「哪有,别担心啦。又不是在讲什么重要的事,当然是爱蜜莉雅酱最优先呀。」
「那样我是很高兴啦,不过现在先以村民为最优先吧。」
眉尾下垂,露出伤脑筋微笑的爱蜜莉雅请托,昴点了点头。这段期间,她依旧不放心地在意着准备回家的村民要搭乘的龙车。
她内心有多复杂,昴也感同身受。
「本来是想等到结界解除,大家挥着手道别离开的……」
「……对不起。都怪我这么多天了却还没法跨越『试炼』。不过,不能让大家因为这样而没法与家人重逢。」
声音里带着自责,爱蜜莉雅像是对自己的力不从心感到懊悔,咬着唇。
——挑战「试炼」三天,坟墓的机关也逐渐明朗化。
跟昴记得的一样,「试炼」可以挑战无数次,只不过每晚只能挑战一次。而爱蜜莉雅每天都去挑战——然后重复失败。
昴也一直目睹她每晚在坟墓面对过去,被已逝去的苦难给挫折心灵、积累泪水与憔悴的样子。
重复痛苦的过去,以及累积挫折和失败。虽然只能想像,但她的心灵究竟承受了多大的损耗呢。
「不管怎样,禁止急躁和勉强。自古以来怀着这两种心情的人都没法顺利行事。我送村民回去后,马上就会折返的……不过等我回来也是明天了。今晚就先别挑战了?」
留在「圣域」的爱蜜莉雅,今晚没有昴跟在身旁。为此,昴数度提议延期挑战「试炼」,但爱蜜莉雅都坚强摇头。
「没事的。虽然确实有点焦急……不过是我自己说要做的。我不想让村民和『圣域』的居民失望。」
「……是吗。那我懂了。我也不会再多说了。」
「谢谢。还有就是……要关心村民,也要注意法兰黛莉卡。」
再次确认彼此应做之事后,最后爱蜜莉雅不安地这么补充。
她的担忧——法兰黛莉卡的想法目前仍旧不清楚。假如听从拉姆的忠告,法兰黛莉卡就是反对解放圣域那一派的人,因此无法预料她会对回到宅邸的昴他们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假如法兰黛莉卡对爱蜜莉雅大人有敌意,那宅邸现在就会唱空城计。」
「……是拉姆啊。你来干嘛?」
介入两人对话的,是穿越龙车行列后走过来的拉姆。
昴对拉姆的态度也跟对罗兹瓦尔一样刻薄带刺。包含雷姆的事在内,昴还难以决定要用什么态度面对选择站在罗兹瓦尔那方的她。
但拉姆一脸不知昴内心纠葛的表情,眯起细长的眼睛说:
「打招呼呀,毛。拉姆只是代替罗兹瓦尔大人来送行。领民要出发却不能亲自到场,领主是万分过意不去呢。」
「竟然有脸讲那种话……」
「还有,要传话给要回宅邸的毛。既然在意法兰黛莉卡,就更应该先问呀。」
昴对这场面话咂嘴,但也嗅到拉姆身上有着重要的情报。老实说,趁了她的意的话,自己会咽不下这口气,不过——
「既然很在意法兰黛莉卡,那该怎么做?」
「爱蜜莉雅大人真老实。毛也学着点。」
与多余的矜持无缘的爱蜜莉雅催促道。拉姆先是讽刺然后停了一下,接着以平静的语气朝屏气凝神的两人说:
「假如与法兰黛莉卡应对会不安,就拜托碧翠丝大人吧。」
「拜托碧翠丝?我说啊,你有仔细听人讲话吗。我应该说过,难度太高了啦。依现在的状况,要遇到她可没那么简单……」
「要听人讲话的是毛吧。乖乖安静到最后。——确实,很难跟碧翠丝大人说到话。因此,要利用罗兹瓦尔大人的传话。」
严肃的语气让昴吞下话,并催促她继续。在视线下拉姆舔唇,说:
「回到宅邸,就这么说:『罗兹瓦尔说了,发问吧。』」
「发问……?」
「详情拉姆也不知道。不过碧翠丝大人听到的话……状况就会改变。罗兹瓦尔大人是这么说的。拉姆只是转达而已。」
丝毫没有意思要接受提问,拉姆一派事不关己的脸扔出这些话。面对这态度,昴也只好反刍她的话,但还是不知道意思,所以皱起脸。
「听到这个,碧翠丝就会听我说话……是这样吧?」
「谁知道?是看毛吧。……村民要平安无事地送回去。」
最后只叮咛这点,拉姆就转身离去,表达自己的事情办完了。
这态度叫人愕然,同时昴粗暴地抓头。
「拉姆……不对,罗兹瓦尔隐瞒了什么吧。」
「————」
「爱蜜莉雅?」
「咦?啊,嗯,没什么。我没事。」
瞬间切换掉忧愁的表情,爱蜜莉雅挺直脊梁重新面向昴,然后再次对他微笑。
「拉姆转达的罗兹瓦尔的忠告,虽然不清楚可以相信几分……但不要勉强喔。——愿精灵赐福给你。」
接受精灵术师重要的送别话语,昴也严肃点头响应。
「虽说现在的我这么说也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没那回事啦。——我走了。爱蜜莉雅也要加油喔。」
不要勉强,不要急躁,将这些话换成鼓舞。比起负面的担心,传达正面的信赖,才能稍微成为她的助力。
「——嗯。昴也是喔。」
爱蜜莉雅点头接受,跟出发的准备完毕几乎是同时。
7
在爱蜜莉雅和顺道来的拉姆的目送下,昴一行人的龙车从「圣域」出发。
从「圣域」到阿拉姆村,顺利的话要不到半天。路途的不安要素只在拒绝「混种」出入、使人迷路的结界而已——
「正确的顺序俺知道,只要是纯血人类就不会被结界影响。毕竟也不想要彼此留下不必要的遗憾嘛。」
「所以,为防迷路,你就来担任带路向导。这点我是很感激啦……」
在龙车内,嘉飞尔斜靠在座椅上,一副豪迈舒适样。而坐在他对面,一手支着脸的昴叹气。
「与其说指路,你现在更像在打瞌睡吧。是放弃职务了?」
「才没有咧,是你那边的黑色地龙脑袋太聪明了。明明只走过一次就完全掌握啦。」
「我家的帕特拉修真的是除了看男人的眼光以外都很完美……」
得到嘉飞尔的保证,昴为爱龙的高规格感到出神。只不过它选了昴当主人,或许有着迷恋废柴的特质。
不管怎样,基于上述的理由,现在车厢内是昴和嘉飞尔独处的状态。在驾驶台上的奥托保持一贯的态度:「你们的对话不关我的事」。
因此,话题自然就转向被延后的「主题」。
「那么,在你出去外头之前,有话想先跟你说。你洞察力似乎不糟,应该想像得到吧。」
「……抱歉,我洞察力好不好众说纷纭。这个姑且不论,重点在你的问题有多少。你想拿什么当话题,你不讲我就不知道。」
「那样就麻烦了。那,本大爷就帮忙解决你的问题吧。」
说完,嘉飞尔就坐正,张开双腿,以锐利的视线看向昴。与其说洞穿,仿佛要切割人的视线让人退缩,昴屏息以待。
「有种开头就不是很好的预感。要问什么?」
「欸,鳖三。——你在坟墓里接受『试炼』了吧?」
「————」
嘉飞尔声音低沉,用宛如野兽低吼的重低音质问昴。
对此昴眯起眼睛,嘉飞尔则是挥手说:
「不用隐瞒。俺没要责怪你。没资格的家伙受惩罚的情况仅限一次。第二次以后就能自由进出……这种推测,不试试看就不知道吧。」
「用罗兹瓦尔去试,我这么说的话,你大概就不会罢手了吧?」
「这本大爷也想试试啊,但被拉姆杀掉俺可敬谢不敏。」
别扭地耍嘴皮子,嘉飞尔敲着牙齿窃笑。
如他所言,昴注意到自己能进坟墓的理由在于「因为是第二次」这个推测。虽然是没有方法可以确认,才打算顺势逆向操作的。
「假如那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出招?」
「慢着,等一下。你不想承认这点,本大爷有猜想到。所以说,这终究是假设,大爷我就用让你容易点头的说法讲吧。就是所谓的『刚姆和格姆的中间人』啦。」
他每次都丢出奇怪的惯用句当关键台词,对此感到异样震慑感的昴,觉得口中干渴,决定先听听他的提议。嘉飞尔见他点头,道:
「很简单。假如你有接受『试炼』的资格……就由你代替爱蜜莉雅大人接受『试炼』吧。为了我们解开结界吧。」
「——喂!慢着,那样不行!那样前提会无法成立。」
嘉飞尔的提案——由昴代替爱蜜莉雅来挑战「试炼」。
那确实是数度掠过昴脑海的想法。事实上,昴已完成了三个「试炼」中的第一个,剩下的障碍还有两个。被要求挑战的话,也是有应战的气概。
但是他想避免。否则爱蜜莉雅至今的努力就等于付诸流水——
「别误会了。本大爷和老太婆只要能从『圣域』中解放,才不管是谁干的咧。」
「是没错……」
「让爱蜜莉雅大人去做,被老太婆他们和人质他们感谢是你们那边的事。管它是要是跨越讨厌的过去还是要剥一层皮,全都是你们的事。——跟我们这边无关啦。」
嘉飞尔的话,昴无法反驳。
他的意见,只要斟酌「圣域」的状况,便可说是再自然不过。就跟他说的一样,让爱蜜莉雅接受「试炼」和期待她跨越「试炼」,全都是己方阵营的事。
见昴被正确见解打到低头不语,嘉飞尔叹气后继续说。
「——说起来,真的有必要去跨越过去吗?」
「咦?」
「这三天,本大爷跟你一样,看着爱蜜莉雅大人挑战『试炼』。那么挫折的样子也是啊。而且每次出来都是那种失去冷静的样子,叫人看不下去啦。」
皱起鼻头的嘉飞尔提到爱蜜莉雅在「试炼」后悲伤到无法自拔的样子。
不管重来几次,爱蜜莉雅都无法跨越「试炼」。不光如此,每次回来也都是心灵受挫,整个人陷入混乱吵着要帕克,最后没力气了才睡着。
这样的情况叫人心痛,可是只要跨越了之后——
「我相信爱蜜莉雅一定可以跨越『试炼』。所以说我……」
「要抱着期待是你的自由。可是,爱蜜莉雅大人真的能跨越过去?哭着说好可怕才是她的真心话不是吗。本大爷是不知道她以前怎样啦。」
「爱蜜莉雅的真心话……」
嘉飞尔蛮不在乎的话,让昴受到仿佛被泼冷水的冲击。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昴尊重爱蜜莉雅挑战「试炼」的意志,也决定舍身支持她的决心。不管那是多么痛苦的障壁,只要爱蜜莉雅不屈服持续挑战,自己就会持续伸手拉她一把。
——却丝毫没发现鞭策发抖的双腿进入坟墓的爱蜜莉雅,其内心的呐喊。
「————」
听了嘉飞尔的话,昴这才头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
——假如她希望有人帮忙。假如她渴求有人救她。
——假如她心里其实是期待有人代替自己应战。
——那么那个人,舍昴其谁呢。
「……回去以后,必须摊开来说的话又增加了呢。」
「啊~?」
「没事啦。……接不接受你的提案姑且不论,你刚刚确实解决了我心中的问题。很意外,你果然是个好人耶。」
「哼!少讲蠢话了。本大爷不过是想提升一点机率罢了。」
他焦躁地敲响牙齿,翻脸背过昴。不是那种隐藏害臊的可爱反应,而是真的很讨厌的样子。昴不禁苦笑。
「你咧,出去『圣域』之后想做什么?」
「……干嘛?突然问这?出去后要做的事?」
「你做这么多,就是希望解开结界到外头去吧?那不就是有想要在外头做的事吗……」
「————」
不经意的一问,嘉飞尔却整个人傻住。简直就像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或是他根本没想过这类问题。
「……那是能自由进出的人才会有的想法。假如能随心所欲想上哪就去哪,根本就没法了解本大爷和老太婆他们的心情吧。」
不一会儿,嘉飞尔缓缓这么说。内容让昴觉得自己失言了,但站起来的嘉飞尔可没给他道歉的机会。
「结界快到了。本大爷也只能陪你们到这。之后好好干呀。」
「喔……是说马上就要到家了呢。不能说不会不安啦。」
错过道歉的机会,昴摸着绑在手腕上的白色手帕,苦笑道。出门时佩特拉给的布已经有点脏了,满心盼望着与原持有人再会。
要回宅邸叫人不安。但还有凌驾于上、必须确认状况的使命感。
当然要确认佩特拉是否平安,更重要的还有一直昏睡的她是否安泰——
「……啊~可恶。没办法了。」
「嘉飞尔?」
用力搔抓金发的嘉飞尔粗鲁咂嘴。他朝向对他的动作感到讶异的昴,手伸进自己的裤子,然后——
「——带着。」
「这个……跟法兰黛莉卡给的是一样的石头?」
嘉飞尔递出来的,是收起来的饰品——绳索尽头是嵌着蓝色辉石的首饰。辉石跟法兰黛莉卡给爱蜜莉雅的石头看起来是一模一样。
成对的蓝色辉石,证明了嘉飞尔跟法兰黛莉卡关系匪浅。
「本大爷没打算说我们这边的事。只不过要是你回不去的话,我们会很伤脑筋。所以说这个先借你。要是有什么万一,就给法兰黛莉卡看。」
「……出发前就带着这个,不会又被结界弹飞吧。」
「不要就还来。只是说带着这个可能会有用。」
嘉飞尔伸手像要取回昴手中把玩的辉石。昴避开他的手,慎重地收起接过的辉石。
不知道嘉飞尔和法兰黛莉卡之间的事。不过他们两人之间恐怕有血缘关系——会拒绝「混种」的结界就跟字面意思一样,在两人之间形成无法跨越的障碍。
假如法兰黛莉卡对结界有什么企图的话——
「我去确认法兰黛莉卡究竟想干什么。所以说呢,等我的好消息吧。」
「哼!有什么事会是好消息啊,不到『太阳沉到巴鲁鲁摩罗罗伊』就不会懂啦。」
至少要来个正面积极的别离。对昴的话,嘉飞尔头一次露出与勇猛强悍无缘的笑容。只不过——
「——夕阳要往哪里沉,还是一样都不知道呢。」
他是想用那个神秘惯用句怎样推昴行动,昴还是不知道就是了。
8
昴回到罗兹瓦尔宅邸,是在离开「圣域」后八个小时——与嘉飞尔在路上分开的六小时后,傍晚之前的事。
「不一起去真的可以吗?」
不安地压低声音的,是把龙车停在阿拉姆村的奥托。
平安无事将「圣域」避难组送回村庄的昴和奥托面前正在上演的,是分离好一阵子的家人感动重逢。
奥托会压低声音,就是怕打扰到他们的重逢喜悦吧。
「哦,宅邸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要是没事的话我马上就会传送意念给你,你收到后就来跟我会合。」
「菜月先生的杂念很多,能否收到重要意念我很担心……就别开玩笑了,我是很认真的。假如是顾虑我的话……」
「完全没那回事——我是没法这么断言……总之你的存在是保险。」
「保险?」奥托歪头回应边抓脸边这么说的昴。昴朝他点头,然后解释。
「知道我们许多事的人就只有你。所以假如你判断我出了什么事,希望你不要勉强,直接去『圣域』报告就对了。」
「……就算是假设,我还是不希望发生不吉利的事。」
「嗯啊,拜托了。就拜托你了,我们阵营的专聘商人殿下!」
「嗯,交给我……是说,什么时候擅自把我编进你们阵营了!?」
被课以没印象的职务,奥托的声音不禁拉高。昴苦笑后,离开村庄。他跨上帕特拉修,如风一样奔过通往宅邸的道路。
「————」
「怎么,在担心吗?没事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抵达门口,帕特拉修用鼻子蹭跳下来的昴。抚摸爱龙的脖子回应它值得赞赏的举动后,昴带着地龙走向宅邸玄关。
时间已过傍晚,橘色阳光洒向位居山间的罗兹瓦尔宅邸,东方的天空开始渐渐有夜晚的气息靠近。
「……首先是第一关。」
站在门前,昴握着门把这么说。深呼吸,然后鼓足力气朝建筑物内发出客人来访的声响。
接着等待内部的反应好半晌——
「——第一关失败。直接移到第二关。」
理应在屋内的佣人没有任何反应,昴忍住叹息,慢慢地推门板。只是轻轻使力,门就开启了。竟然没有上锁,也太不小心了。身体滑进轻易打开的门缝里头,昴侵入宅邸内。
「————」
被门分开之前,地龙直到最后都在担心昴。昴将它的关心记在心底。
边留意这点,边看向暌违三天又回来的屋子。宽敞的玄关大厅一片闲散,至少附近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发前拉姆说的话。——假如法兰黛莉卡有敌意,那她已经不在宅邸里了。
最坏的情况是法兰黛莉卡行踪不明,但没关系。问题在——
「她是一个人走,还是带着雷姆和佩特拉……哪一个。」
两边都不希望,但尤其不想去思考后者的可能性。手腕上的手帕,和嘉飞尔托付的辉石。靠着这两样东西,昴进到宅邸内部。
「——?」
一股不对劲令昴皱眉,那是在他决定要大声呼喊家人之前。
没看到应该在的人,怀着视走惯的宅邸为未知领域的心情,昴在窥视本栋走廊时目击到奇妙的光景。
——触目所及,是走廊上的门全数开启的样子。
「……不像是为了通风呢。」
就昴所见,被敞开的仅限于房门,走廊的窗户都没有人碰过的迹象。是已经打扫干净,整顿完备的万全状态。
没想到法兰黛莉卡和佩特拉的佣人能力在这边得到证明,不过,这个结果所欠缺的完整性,如今却刮痛昴的胸口。
哪里怪怪的。感觉很噁心。有什么太不自然了。
「————」
被异样感和讨厌的恐惧给爬满全身,昴用力压抑它们,深呼吸。
有异状,是异常事态,现在已经感受到了。多次深陷危机的昴,生存本能正敲锣打鼓告知宅邸里发生了某种问题。
假如顺从一开始的判断,昴就该立刻离开宅邸跟奥托会合,告知同伴宅邸发生异状,然后想方设法才是上策。
——假如这个宅邸内,自己想救的人没那么多的话。
「————」
内心理解自己在乱来也很有勇无谋,尽管如此还是必须确认。
昴去带同伴回来要花许多时间,这段期间会大量削减宅邸里的她们存活的可能性。这是没法放在天平上衡量的事。
「优先顺位是……」
像确认般紧握手腕的手帕,昴的脑子运转到快要沸腾。
留在宅邸内跟昴有关的人物共四人,每个都是女性。其中以法兰黛莉卡的优先度最低。就现状而言,她的立场对昴来说很不明确。而且她可能有战斗能力,应对问题的能力也很高。
就这样一一配合状况确认优先度,激励发抖的双腿往前踏的大脑里头只浮现一个人——雷姆。
「————」
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躺着不能动,毫无意识的雷姆完全没法抵抗。连存在都被他人忘记的她,对所有敌人来说其「存在价值」用不着确认,也没有放着不管的选项。
再来,有个好处是,依现状来说,她也是宅邸内所在之处最固定的人。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应该正睡着。没有移动她的理由。雷姆现在还睡在那个房间。
——齐备这么多的条件,那最先去确认她的状况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脑子里重复着用不着对别人述说的借口,昴前往宅邸东栋——雷姆的个人房间。
肺部痉挛使得呼吸混乱,不安地急促跳跃的心脏掐紧了胸口在抗议,焦急地迫使踉跄的双腿加快脚步,小心慎重地避免被异常给追上。
「————」
本栋走廊上的门全都是开着的,即使进入目的地东栋也一样,连雷姆个人房所在的楼层也相同。雷姆的房间位于走廊尽头,路上的房门也全都敞开。
「可恶……雷姆!」
从靠近自己的楼梯走上去后咂嘴,昴朝着走廊尽头跑过去。
自窗户照进走廊的夕阳颜色浓厚,静谧的空气带着一丝甜香。半个身子被染成橘色的昴,纵使呼吸急促仍加快脚步。
心脏成了警铃,眼睛深处有着不知是酸痛还是疼痛的感觉在跳动。大脑被涌上来的恐惧强奸,变得只能思考一件事。
现在,不管怎样,要先确认雷姆平安——
「——呜、喔!?」
思绪急躁,再过两个房间就到目的地的时候,昴的脚突然绊到东西。身体顺势撞向地面,只好伸手往前撑,昴痛恨自己的驽钝。
撑在地毯上的手握成拳头,转动脖子回头看到底是绊到什么东西还缠住脚。放眼看过去是刚刚通过的房门,还有脚底下掉了一条细长的东西。
在夕阳的照射下,难以辨识带着湿软光泽的东西原本是什么颜色。但是,那条细长物体没有中断,一直延伸,目光追随到终点后昴终于察觉,那什么也不是。
——那是从昴裂开的侧腹掉出来的东西。
「——啊?」
运动服的右腹部被漂亮地切开,里头的粉红色内脏从中流泄而出。
大量的鲜血浸湿脚下,右脚绊到的东西是自己的小肠或大肠,总而言之就是内脏缠住脚,变得像是抓着宿主一样。
「……哦噗。」
认知到这件事的瞬间,喉咙被涌上的血块堵住,视野染为鲜红。
想用发抖的手指将输给腹腔压力而溢出的内脏推回体内,但是手没力气,双腿也失去力气,注意到时自己早已整个人倒在地毯上。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腹部被切开一道会要人命的——
「——我说过了吧?不是约好了吗?」
突然有声音响起。
倒地的昴头部那边有人在说话。
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了。意识混在溢出的内脏和流出的血液中向外扩散,为了拉回远去的世界,昴拼命吹着血泡。
结束了。直觉这么告知。
内心的某处能够理解,但昴拒绝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没有得到什么,没有捡起什么的话,不能结束,不可以结束。至少要带一样东西回去,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有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
高亢的脚步声产生波纹,黑色影子站在把通道染成殷红的鲜血之泉内。
黑色服装,身段细长,绑成辫子的黑长发,怜爱俯视死亡的娇媚眼神。
对这些有印象,还有「肚子被砍」的感觉,让昴理解到对方是谁。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在雷姆的房间前面?
「——我说过,在下次见面之前,可要好好保养肠子喔。」
那是超脱常轨的爱之宣告,任谁都无法理解的杀戮者的纯爱。
灵魂指头只触及这个,菜月・昴的意识开始朦胧。
模糊,模糊,模糊,暗沉,暗沉,暗沉,终于。
一切都消失,结束,然后——再度开始。
——菜月・昴的第四次轮回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