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始降临的,是直接撼动脑髓、令人难以忍受的冲击。
「————」
心脏剧烈跳动,迷惑不解顺着血流发送到全身。连呼吸方式都忘记的喉咙痛苦喘气,肺部痉挛的感觉使得大量冷汗湿了背部。
呕吐感源源不绝上涌。心跳好吵,耳鸣不断在脑壳中回响。视野一红一黑地闪烁,意识像晃动水面的气泡般四散凌乱。
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昴。」
在混淆含糊的意识中,有一瞬间听到了不是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像在夜晚的海中游泳一样摸索,拼命挣扎寻找声音来源。不久,思绪慢慢地划破水面浮上来——
「——昴!」
银铃嗓音将存在暧昧不清的菜月・昴给拉回现实。
「——啊。」
并非浪荡子却在外游荡的意识终于回归,菜月・昴吐出沙哑的气息后重新启动。
蓝屏状况慢慢消失,视野变得清晰。眼前是美丽的蓝紫色宝石——不,是蓝紫色双眸。爱蜜莉雅满怀忧虑的双眼正盯着昴看。
而且手也轻轻地在抚摸昴的脸颊。
「————」
纤细柔荑的触感,温柔得让昴的五官回想起自身的职务。
视觉探查到绿意盎然的公园,嗅觉品尝到凉风带来的花香,听觉捕捉到喷水池的涓涓水声,在在都为现实上色,带来真实感。
至此,终于察觉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的人是谁。
小小又温暖的手掌。一看向那熟悉的触感,就和圆溜溜的眼珠四目交接。
「碧翠、丝……」
「冷静下来了吗,昴。可让人担心了。」
说完,跟昴牵着手的碧翠丝平静地吐出一口气。看着端坐在草地上的她,昴这才发觉自己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同时也注意到除了爱蜜莉雅和碧翠丝外,还有两道视线望着自己。
「呼咻~!真是叫人大吃一惊呢~菜月大人。不才小女子莉莉安娜被这突如其来之事吓到魂不附体。我可是没怎么在练习安魂曲的!」
用极其独特的方式对昴安然无恙一事表达喜悦的,是「歌姬」莉莉安娜。她一手拿着心爱的流丽丽,扭着腰杆表达她独创的担心法。
而在莉莉安娜身旁的则是懒得理睬昴身体状态的普莉希拉,手拿扇子扇着自己,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充满了她的个人风格,反而让人放心。
「————」
看完四名女性各自的态度后,昴慢慢地站起来。
头好重。眼睛、耳朵、鼻子和肌肤正在忙不迭地适应宛如电视切换到新频道的变化,就只有灵魂还依依不舍留恋着旧频道。
带着这种感觉,昴深深叹息。他有事想要确认。
「昴,你可以站起来吗?你的脸色还是很糟……」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晕而已。别提这个了,爱蜜莉雅酱……现在是不是莉莉安娜又要再唱歌?」
「且慢——!怎么这样讲!?我莉莉安娜的话不但被带过还被充耳不闻,这个事实让我没法隐藏自己受到的冲击和伤心!赔偿!赔偿我的心灵!」
莉莉安娜扯着昴的袖子一副像要闹上法院的样子。但昴冷淡地甩开她,害得她「呜呀~!」惨叫一声。接着把人甩到草地上的昴笔直地看着爱蜜莉雅。
爱蜜莉雅也从他认真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什么而点头响应。
「嗯,没错。刚刚聊到莉莉安娜要为我们唱没听过的歌,然后你就跟莉莉安娜讲起了悄悄话……」
「目前进展到这,是吗?我知道了。谢……」
『——谢谢,对不起喔。』
原本想要对爱蜜莉雅道谢,但脑子里却响起那个人的声音。
「————」
那是出现在时刻塔上,浑身裹着绷带的怪人——叙吕厄斯・罗曼尼康帝的口头禅。
在众多场合里,「请、谢谢、对不起」都是表达感谢和体贴的魔法言词,然而对现在的昴来说,却觉得这些魔法字眼令人毛骨悚然。
只要想到那个怪人说这些魔法字眼时所做出的事情的话——
「……这样啊。我……」
思考到这地步时,昴正面接受事实。
「愤怒」召开了一场可怕狂宴,置身其中的昴现在回到了爱蜜莉雅她们身边。然而这并非是出自奇迹的生还。——刚好相反。
——菜月・昴在那场狂宴当中殒命,而且是当场丧命。
死掉后为了颠覆命运,菜月・昴发动了「死亡回归」。
「可恶……!」
接受事实的昴,胸口因安心和难以忍受的怒意而火热。
在一年前的「圣域」里,昴怀着坚强的觉悟抗拒「死亡」,对抗一切苦难到最后,终于向魔女给出「试炼」的答案。
可是现在却是这样。别说对抗「死亡」了,甚至没察觉到不对劲就这样死了——
「——啊。」
——刹那间,理解力追上现实。顿时羞耻心超越了气愤,喷发出来。
察觉到了。终于发现到了。自己的理解力、自觉和思虑都太过浅薄。
莉莉安娜准备唱第二首歌,爱蜜莉雅和普莉希拉合不来,为了她们,昴跑去买吃的,结果遇到了怪人而葬送性命,最后「死亡回归」。
而自己现在回到了这一瞬间,就代表——
——离那个怪人的恶梦演说剩不到十五分钟。
「不会吧……」
横亘在眼前的现实令昴愕然瞪大双眼。
自觉到现状的当下,状况急迫到有种眼前变暗的错觉。这也难怪。因为过去「死亡回归」的起始时间从未如此地短。
以前「死亡回归」好歹还会给昴几个小时至数天的缓冲期。活用这段时间改变未来的死胡同就是菜月・昴的战法。
然而这次时间却很短,短到让人措手不及。
仅仅十五分钟,自己是能做什么呢?
「……我是白痴吗。不,我就是个白痴。现在不是这么说的时候。我要去阻止。」
昴用坚强的话语和意志,振奋抱怨时间太少的自己。
对昴以外的人来说,别说缓冲期了,他们的人生就只有一次。都被给了第二次的机会还去要求内容,实在太过奢侈了。
要在被给予的机会里头做到最好。要怨叹就等到生命之火燃烧殆尽再说。
「碧翠丝!和我……和、我……」
「——。和昴怎样?」
昴干劲十足转头看向碧翠丝,但话才起头就语塞。碧翠丝对此歪头表示不解。
敌人是大罪司教,向碧翠丝求助、一同并肩作战是最佳选择——少了碧翠丝的话,昴的选项将会骤减,战力更是不到一半。
明知如此,昴却犹豫是否要向她寻求协助。
原因并不是出自于「不想把她卷入危险」这种感伤的理由,因为自己和碧翠丝的关系老早就跨越了那条觉悟之线。
既然如此,让昴犹豫的原因是什么呢?
——爱蜜莉雅。因为爱蜜莉雅在这里。
「————」
那个怪人自称是魔女教大罪司教,掌管「愤怒」的叙吕厄斯・罗曼尼康帝。
同为大罪司教的贝特鲁吉乌斯对爱蜜莉雅极为执着。会不会叙吕厄斯的目的也是爱蜜莉雅呢?这种怀疑束缚了昴的心。
他害怕放着爱蜜莉雅一个人。
畏惧将重要的人留在自己不在的地方。——发生在雷姆身上的悲剧使得她成了「睡美人」,也用胆怯的锁链将昴的心紧紧地五花大绑。
因此——
「碧翠丝,和我……」
「和昴?」
「吃一样的甜食,没关系吧?」
昴维持正经八百的表情,道出无伤大雅的问题。当然,这样无法让碧翠丝释然,于是昴把脸凑近诧异的她。
「——麻烦陪在爱蜜莉雅身边。有你在的话,我就能放心。」
「……似乎又有不能对贝蒂说的话了呢。」
「抱歉。不过,有什么状况时,我第一个想到要拜托的就是你。」
明知这样很卑鄙,但昴没办法将事情说个分明,只能仰仗碧翠丝的贴心。对此碧翠丝叹气,昴则是回头看爱蜜莉雅。
「我去跑一下步,转换个心情,顺便买些吃的喝的回来。爱蜜莉雅酱就优雅端庄地听危险歌姬唱歌等我吧。」
挤出笑容,昴吊儿郎当地说完就想离开现场。
可是——
「等一下。」
要跑开的瞬间,感受到衣服被揪住而停下脚步。一看过去,爱蜜莉雅捏着运动服衣摆,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
自己用打哈哈的方式带过,也难怪会惹来她的狐疑。
所以——
「昴,拜托你小心点。不可以勉强乱来喔。」
爱蜜莉雅吞下疑惑,只提醒自己要当心。这份体贴着实让昴开心。
「——嗯,那当然。尽管相信等我回来吧。你就由我来保护。」
「嗯。小心喔。」
牵起捏着衣摆的手,昴这样对爱蜜莉雅说。他那再直接不过的话让爱蜜莉雅微微红了脸颊,点点头。
「好闪喔。请听我唱。——有人放闪好刺眼。」
「那我走了!我很快……心情上很快就会回来的!」
无视因眼前光景而燃烧创作欲的歌姬,昴这次跑离现场。
离恶梦演讲开始,大概还有十分钟——缓冲期短到让人想大喊。
2
如果用跑的,不到五分钟就能抵达即将发生状况的时刻塔广场。
「死亡回归」后花了一些时间重新振作和确认状况,因此从公园出发的时间比前一次慢。虽说没有购物所以缩短了时间,但——
「时限是十五分钟,慢个几秒就很要命了。」
更何况这次的「死亡回归」所获取的情报压倒性的少。最棘手的是,连造成昴「死亡回归」的主因——亦即死因都不明朗。
这次的「死亡」前后,昴的周围产生的异变太过巨大。
出现在时刻塔的大罪司教,包含昴在内的群众欣喜若狂谛听她的演讲。即便最后叙吕厄斯从塔上扔下一名无罪的男童,所有人都还是欢天喜地地鼓掌叫好,看着男童的头颅碎裂。
意识中断,紧接着就发生「死亡回归」,从这些情报中能得知的——
「我的脑袋变得奇怪,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叙吕厄斯营造出异常的空间,使得昴和群众将怪诞出奇的事视为稀松平常。那可以说是一种疯狂、精神被污染的状态吧。
透过「死亡回归」所继承的记忆,受到死亡那瞬间很大的影响。要是在精神被污染的状态下「死亡回归」的话,那么死前的记忆可信度就有待推测。
「——想着想着,就到广场了。」
喘着气抵达目的地广场的昴观察四周的状况。
广场尽头就是即将出事的时刻塔,许多行人则在塔底来往交错。这里是都市内最繁荣的一号区的一隅,行人的数量超出昴的记忆,且络绎不绝。
不幸中的大幸是,广场上没看到浑身黑衣的人或是团体。叙吕厄斯演讲期间周围都没有魔女教徒,说不定是单独犯案。
但就算是单独一人,也丝毫不减大罪司教的威胁性。
「好啦,我该怎么做。让广场上的人去避难……太难了。说服大家的人手不够,而且引起骚动的话,有可能被叙吕厄斯发现。」
有一瞬间想到用引发骚动的方式来妨碍接下来的暴行,但那恐怕是下下策。
原本叙吕厄斯的犯行就没有锁定特定人物,是几近无差别的恐怖攻击。就算扰乱了这里,她也会到其他地方做同样的事。因此这个点子毫无意义。
毕竟大罪司教是必须清除掉的危害,他们根本就是纯粹的恶意本体。
「要是有时间回旅馆的话,好歹还可以找一、两个人求助……啊啊,可恶!」
吐出更多的期望后,昴用双手拍自己的脸颊。接着用下定决心的眼神瞪着面前讨人厌的时刻塔。
——几分钟后,这座白色尖塔的顶端,将会拉开叙吕厄斯的邪恶之剧幕帘。
亦即,现在这个时间点,那个怪人应该已经躲在塔里了。而想当然耳,被她抓走的男童——年幼的鲁斯贝尔也会在里头吧。
「——门没锁啊。」
时刻塔的入口是一扇老旧铁门,就位在塔的后方不醒目的地方。手一推门,没上锁的铁门就被轻而易举地推开。昴只犹豫一下,就静静地踏进塔内。
「————」
——时刻塔里头昏暗,充斥着满是尘埃的冰冷空气。
虽然职责跟钟塔接近,但仰赖魔刻结晶的时刻塔内部没有齿轮机关这些结构。塔内就只有中心的支柱和沿着墙壁设置、通往楼上的螺旋阶梯而已。因此里头充满寂静,昴只能听到自己吵闹的心跳声,于是咬紧牙根忍住内心的喧嚣。
「……嗯、唔、呜。」
突然,在万籁具寂中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昴抬起头,确认痛苦的声音来自于塔的上方。是抽抽搭搭的哭声,而且还是孩童的声音,可以确信那是——
「——不要哭不要叫不要吵。你有好好保护她,真的是个乖孩子呢。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的家人和还没出世的弟弟或妹妹一定都以你为傲。」
——听见令人不快的嗓音。
对方朝着啜泣的少年这么说,分不出是抱怨、祝福还是怜爱憎恨。
好扭曲。一听就知道对方不是个正常人。
「————」
在上面!这么确定的时候,昴深吐一口气,然后低声呼吸。
心脏好吵,昴手贴胸膛,走上螺旋阶梯。很幸运的,不出声走路是这一年来名师克林德所教授的小技巧之一:从脚后跟开始着地,然后慢慢地把体重往前移。昴踩着这个步法朝着塔顶走去。
塔的最顶层有为了检查魔刻结晶而设的窗户,窗前也有用来进出和充当作业空间的平台。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慎重地朝那看过去,便看到了在昏暗中蠢动的人影。
周围没有其他人影。基本上可以肯定那就是叙吕厄斯和被她抓住的男童。
「————」
窥视有无可趁之机,同时手伸到腰后方,抓住装备在那的握把,将爱用的武器——鞭子抽出皮套。
被称为赶牛鞭的鞭子,因世界知名电影中的考古学家爱在捣毁遗迹时使用而广为人知。昴的鞭子就跟那名考古学家的爱鞭一样攻击范围长,当然也因此很难使用。
不过在这一年来接受克林德的密集指导后,现在使鞭的技巧已经到了可以拿到证照的地步。这个鞭子也是老师赠送给自己的特别礼物,当作毕业的证明。
鞭子的名字,昴则采用作为鞭子材料的魔兽名,取为「基尔缇鞭」。
充实小伎俩——昴之所以在众多武器中选择了鞭子,完全只为了强化这一点。在这个异世界里,昴目睹过许多战士的英姿。而这个武艺多采多姿的世界可没轻松简单到让他一朝一夕就能追上他们。
因此,昴能够拿来跟其他人比较的,就只有耍小聪明。多亏了这个结论和恩师的培育方针,昴才能在这种状况下还有其他选择。
「大概四公尺。」
目测阶梯终点和蠢动人影之间的距离。勉强达到昴的鞭子距离内,若是要确实命中的话要再走一步,或希望起码能再踩个半步。
不管怎么说,都无法期待鞭子的威力能够一击必杀的局面。假如要用鞭子来解开现状的话,威力就需要仰赖其他要素。——而这次的情况,当然就是利用高度了。
小声吸气,微微吐气。接着屏住呼吸。
要在确实能命中的距离内进攻。昴一鼓作气地站起来,抬着持鞭的右手走上阶梯。在第一击的瞬间,人影没有往这边看。自己先发制人!
「——!」
踏出半步,手腕像在头上绕了一圈挥舞。朝旁边甩动的随身武器重视的不是威力,而是以速度与正确性为优先。
甩出去的鞭子速度用肉眼是追不上的。这也是昴选鞭子作为武器的理由之一,也是为了让攻击能够确切命中比自己强大的敌人而做的选择。
就这样,鞭子逼近毫无防备的背影,即将绕住脖子然后朝楼下扔去——
「——为什么,你那么生气呢?」
但是才想着「到手了」的时候,背对昴的人影突然这么问。
接着影子头也不回甩动右手,缠绕在手上的链条以迅猛的速度笔直准确地和昴的鞭子相撞,抵消掉威力,将之击落。
昴顿时目瞪口呆。但是鞭子传来微弱的手感,于是昴用力拉扯。
「唉呀呀?」
昴的鞭子和链条的前端钩爪缠在一起。被拉动的人影——叙吕厄斯失去平衡。这时,昴猛然冲过去,朝她肩膀一撞。
「唔、喝啊!」「呀啊!」
叙吕厄斯的身子意外地轻,轻声惨叫后就翻过扶手、旋转个半圈,消失在眼帘。跟计划的一样,让她从平台摔下去了。从最顶楼到一楼高度超过二十公尺,至少绝对是会让小孩子的脑袋像水果一样摔烂的高度。
「没事吧,鲁斯贝尔!」
没有去确认那个怪人有没有摔死,昴直接跑向平台上的人影。
在上头的是等着被人扔下去的可怜男孩鲁斯贝尔。
他的身体早被链条缠绕,下半身更是被五花大绑。看起来就觉得痛,但真正可怕的是,缠绕着身体多出来的链条就握在男童自己手中。
这只代表了一件事。
「是那家伙要你把自己绑起来的吗……!」
理解到叙吕厄斯的恶毒兴趣后,昴的感情沸腾。
简直就像是被要求自己勒自己的脖子。被迫这么做的鲁斯贝尔品味到多大的恐惧与痛苦,叫人难以想像。
「够了!已经够了!你已经不用这么做了……」
「可、是……我、我答应、要保、保护提娜……不然的话……」
昴试图解开链条,鲁斯贝尔却哭着抗拒。他的行为和提到的名字——是在前一轮叙吕厄斯所说过的男童的青梅竹马。昴听了不禁倒抽一口气。
男童为了拯救青梅竹马,所以才答应和恶魔交易。明明遇到这么恐怖的事,却还是在担心女孩的安危。
双脚发抖、牙齿打颤、泪涕直流的他非常拼命。
「没事了。这个城市里,现在有很多……可靠的人……!」
为了让男童安心,昴慎选用字、想尽办法鼓励他。
其实用不着说些什么好听话。城镇里现在有「剑圣」、「剑鬼」、「最优秀骑士」等人,甚至有王国顶尖治愈术师,根本找不到会输的理由。
所以什么都不用怕。这世界的邪恶威风不了多久的。没错。应该是这样的。
根本用不着害怕。完全不用。
「所以说……快停下来啊,抖个屁啊我的脚!!」
昴在怕到翻白眼的鲁斯贝尔面前屈膝,大声起来。
声音还变调拔高,伴随着沉痛催发了恐惧。仿佛背负着来历不明之物的嫌恶感缠绕全身,不肯离开昴。
「——咳恶!」
在眼前呻吟的鲁斯贝尔弯腰吐出黄色呕吐物,然后抽筋痉挛,整个人倒在自己吐的东西上。原本想要去扶他的身子,但昴也品尝到那种像是内脏被翻搅的滋味而跟着当场呕吐。
就这样,快要像鲁斯贝尔那样前倾倒下的时候——
「——你会这么害怕,代表你很温柔。」
「呃、哇啊啊啊!」
有人说话的瞬间,袭向左肩膀的灼热感让昴大叫。接着整个人身子被用力往后拉而撞上并翻过扶手,坠入空中。
眼看就要摔死——却中途停止坠落,被吊在半空中。
「呜、恶……!」
「谢谢,对不起喔。」
从扶手处洒落感谢的话语,但昴答不上话。
并非因为感情因素,而是出自于物理原因。昴的脖子被链条绕住,链条前端的钩爪深深陷入左肩膀。
方才摔下去的叙吕厄斯扔出链条,勾住昴后往下拉,利用反作用力让自己回到平台上。然后现在俯视着被吊脖子的昴微笑。
昴死命挣扎,在空中挥舞双脚,哽在喉咙的呕吐物溢出。见他如此拼命,叙吕厄斯开心地不住点头。
「人类可以互相理解。人类可以合而为一。温柔,不是为了自己而有,是为了别人而存在。温柔是因为施予他人才如此耀眼。对自己温柔就只是自私而已,可是真正的温柔不一样!因此这么做的你的温柔,是为他人着想的真正光辉!啊啊,啊啊,啊啊!也就是『爱』!」
「呜、啊、噫……」
「请充分感受,请尽情展现:你的『爱』,无边无际的温柔连锁。希望拯救鲁斯贝尔的你的高贵姿态!」
看着嘴巴吐出血和呕吐物的昴,叙吕厄斯抱起沾到脏污的鲁斯贝尔。她用脸颊磨蹭他,白色绷带都被少年的胃液给染成黄色。
「鲁斯贝尔的恐惧,温柔的你感受到了。你所感受到的他的恐惧,又透过你传达给鲁斯贝尔。而鲁斯贝尔感受到的巨大恐惧,又由你全部承受。喜悦也好、悲伤也好,恐怖和脖子被吊住的痛苦,全都是,在死亡分开爱之前——」
上头一直咕咕哝哝地降下蠢话,但现在的昴没有足够的脑容量去理解那些虚妄到极点的言论。原因在于声音和空气,以及包围菜月・昴的一切,现在全都成了他畏惧的对象。所有的东西都好可怕。既然映入眼帘的一切都很可怕的话那就闭上眼睛好了可是黑暗好可怕一想到再也看不到光芒就怕到全身冻结理解很可怕的话无法理解恐怖又更恐怖世界的一切全都由恐怖组成唯有恐怖是世界的真理恐怖用恐怖做出恐怖带来恐怖——
「唉呀?似乎到极限了呢。富有爱心,感受性强的人好美,可是有时很脆弱……啊啊,因为『爱』所以人类痛苦。不过,正因为有『爱』人类才能活下去。太困难了。那么,接下来去把力量借给提娜酱吧。鲁斯贝尔和小哥,辛苦了。」对生命的价值感到麻木违反了生物与生具来的本能和机能也就是说恐惧是必要的像这样子畏惧对人类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当然这种事一定有什么意义可是反覆这样的思考实验不是可以对抗战胜现在支配全身的恐怖吗不然的话昴是为了什么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全部都好可怕一切都好可怕活着好可怕好恶恶恶噁心心心心心心心心心咿好好好不舒服可可是不不不——。
3
「听歌之后是畅谈,菜月先生请先提前去准备零嘴如何?一定要准备甜的点心,到时心情雀跃,彼此的距离就会拉近喔?」
眨眼之后世界整个切换,昴整个人失去平衡,额头就这样朝着在眼前抛出一个拙劣媚眼的少女头上撞了下去。
「嘎!唔喔!?」「呃啊!」
一声钝响,有火花在昴的双眼前绽放。
痛到整个人后仰的昴不知发生何事而往后退。尽管前方有个东西豪迈地倒在草皮上,但抚摸额头的他根本没心思去理会。
「什、怎么了……」
「真是的!什么怎么了!昴,你干嘛突然用头撞莉莉安娜啦!不可以喔。是不知道你在气什么,但应该先用说的表达出来吧。」
「就是说啊。在使用暴力之前,应该要先要求莉莉安娜停止那难看至极的媚眼吧。」
「您说的难看至极是我吗!?」
意外又震惊的莉莉安娜一跃而起,爱蜜莉雅和碧翠丝则是互看彼此,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被这份沉默给打击到的莉莉安娜,再度呈大字形当场倒下。
「愚蠢透顶的闹剧。凡夫,少对妾身的小鸟无礼。可没有下次了。」
唯一声援莉莉安娜的,出乎意料竟是普莉希拉。她似乎非常欣赏莉莉安娜,用危险的目光洞射昴这么说。
然而面对她的警告,昴什么都没回嘴,而是先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
「……噁心毙了。」
——然后郁郁寡欢地吐出在第二次的机会中,对那毫无改变的怪人的评价。
4
——第二次的「死亡回归」,让前所未有的疲劳侵蚀昴的精神。
在短时间内就死了两次,所以精神负担很大,但最大的主因在于短时间内连续两次都陷入精神异常的状态。
要说两次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第一次品尝到躁郁症的「躁」,第二次是「郁」吧。特别是第二次,充分品尝到自己的存在正瓦解崩坏。这种感觉可不想再来一次。
另外第二次的死因,分不出是因为极度恐惧而导致心脏衰竭,还是单纯脖子被吊所以窒息而死。不管哪一种,一个人去救鲁斯贝尔的代价都很大。
不过,在短短三十分钟内就死了两次的昴,也不能说是毫无收获。
算是给将死的昴的伴手礼吧,叙吕厄斯不是亲切地说了吗?
「恐惧的情感在彼此之间震荡高涨……就像是共振吧?」
昴感受到鲁斯贝尔的恐惧,然后昴的恐惧又回传给鲁斯贝尔。这种连锁效应加乘强化彼此的感受,增长为把人逼到死亡的终极恐惧。
从叙吕厄斯的发言和自身精神崩坏的经验来看,昴推测对方的权能是如此。于此同时,也想像得出第一轮在时刻塔广场上所有人整齐划一的疯狂的真相。
就是把愤怒与嫌恶的情感给替换成欢喜和愉悦。而第二轮在塔里,是把鲁斯贝尔感受到的恐惧替换成昴本身的恐惧,最后瓦解了心灵。
也就是说叙吕厄斯,「愤怒」的权能是——
「——随心所欲地玩弄他人的情感吗。真的有够糟的。」
就跟贝特鲁吉乌斯的「不可视之手」一样,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魔法体系的特殊能力——权能。跟「愤怒」之名相符,是与情感密切相关的邪恶能力。
但是在两次的死亡中能够推测到的也就只有这些。最大的问题在于权能的发动条件尚不明朗——目前丝毫不见能够打破僵局的线索。
当初能打败贝特鲁吉乌斯,可以说是运气加乘下的奇迹。
「怠惰」的权能「不可视之手」,以及身为邪精灵的贝特鲁吉乌斯能够「附身」在其他人身上的王牌,这两者昴都有对抗的手段。
可是对付「附身」的手段姑且不论,自己能够看见「不可视之手」的原因到现在都还不清楚。即便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名为「不可视之天命」——跟「不可视之手」相似的技能,但现在那个谜团依旧是个大哉问。
「因为魔女和『死亡回归』有关联,所以我本来期待魔女教的犯规技对我的身体无效……」
但既然这么明确地受到「愤怒」影响,那就不得不删除那个可能。
现阶段可以推测的,是叙吕厄斯发动权能的条件恐怕是跟她有所接触——光是听到声音或是看到她,可能就意谓着出局。
这种情况下,最能打败叙吕厄斯的方式,就是在她走出时刻塔之前,将她那个怪人连同建筑物一并毁灭。如此一来她就没法施展权能,这也是「死亡回归」后可以锁定叙吕厄斯出现位置的如今能够实行的方案。
现在的话,可以确实打倒叙吕厄斯。——只要对一名男童的牺牲视而不见。
「——怎能容许那种牺牲。我绝不允许。」
会有人妄自尊大地说出那是必要牺牲这种话吧。
虽然牺牲那条性命可以拯救多数人,但对于被牺牲的人来说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无法容许自我牺牲的昴,哪有可能随便就把他人的性命算为数字。——那是神或恶魔才会有的作为,昴可没打算变成那样子的存在。
「救出鲁斯贝尔,打倒叙吕厄斯。两边都得要达成,这就是身为爱蜜莉雅酱的骑士的辛苦之处。」
若是不那么做的话,菜月・昴这个人就没了价值。当然,昴所认识的人们都会温柔地原谅软弱的昴吧。
所以说,他要去做。昴想站到他们里头,想跟她们并肩而立。既然为了贯彻这点就必须这么做的话,那就去做吧。那就是昴的存在方式。
「一个人单挑,结果输得一塌糊涂。我非常清楚战力不够……有谁的力量可以借用呢?」
单纯在战斗力上压倒性地赢过叙吕厄斯,又相信昴的话愿意出手相助,除此之外最好还能对抗叙吕厄斯的权能,这种人是最理想的。
要齐备这些条件,人又在能够于十分钟内赶到时刻塔的地方。哪有可能这么刚好啊,昴正打算一笑置之的时候。
「——啊。」
这时想到了,有一个这么强的人。
在第一轮的广场上,昴遇到了一名男子。他也受到了「愤怒」的权能影响,所以当不了战力。但是——
「——莱因哈鲁特!!」
原本要反省自己想得太美,但这时真的就给昴想起了有这么方便好用的人。
5
虽然不是要替自己说话,但忘记有莱因哈鲁特——之所以会忘记在广场上相遇的拉珍斯与他之间的关联,主要是因为在短时间内「死亡回归」两次之故。
——「死亡」之后,「死亡」前后,以及两次的精神崩溃及其前后。
这三十分钟的体验是昴从未有过的经验,不用说当然是慌了手脚。这次的路线恶毒到连冷静摸索手段的时间都不给,让人忍不住要咂嘴。
因此,昴除了像平常那样全力以赴、四处奔走好推动事态发展以外,别无他法。就连要去拼命说服对方的这一刻也不例外。
「终于找到了,别想逃走!拜托你,现在立刻把莱因哈鲁特叫到这里!事态很紧急啊!」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要被那个红毛家伙唠哩唠叨呢!快点给我闪人!」
两人就这样在马路上互相大小声,周围的人们纷纷看过来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快要扭打起来的气氛,让看热闹的人群开始喧哗鼓噪。虽然生气,但现在昴没空理他们。
从「死亡回归」的冲击中重新振作并导出方才结论的昴,快速地将之付诸执行。
跟上一轮一样,让碧翠丝留下来当爱蜜莉雅的护卫,以购物为理由离开公园后,就跑到即将出事的广场上找到拉珍斯,并告知事态紧急。
可惜的是,因为第一印象恶劣,对话根本没有进展。费工夫找到他后就顺势粗鲁地抓住他肩膀,导致谈话失败。虽然昴已经道歉很多次了。
「不管怎样,你先冷静听我说。我不是好玩才这样讲。你不想死的话,现在就立刻联络莱因哈鲁特。」
「啊~?不过就是个臭小子,你以为你杀得了我?根本没必要借用莱因哈鲁特的手,我自己就能撂倒你。」
「啊啊,可恶,你搞不懂状况耶……」
把昴的话视为挑衅的拉珍斯怒火越烧越烈。
原本昴跟拉珍斯的关系就很难说是友好。再加上拉珍斯似乎敌视莱因哈鲁特,所以死都不肯拜托他的样子。
当然,这份坚持跟大罪司教完全不能拿来相提并论,但是昴也有不能坦白状况的理由。——不过既然他坚持到这种地步的话,那也没办法了。
昴压抑住本能的恐惧,手贴自己的胸膛说:
「拉珍斯,这不是玩笑话。我希望你叫莱因哈鲁特来,是因为有个我们处理不了的家伙即将在这为非作歹。」
「处理不了~?讲得这么笼统谁听得懂啊。」
昴的诉说被拉珍斯嗤之以鼻瞧不起。
看他如此,昴低垂眼帘,深呼吸。——内心祈祷疼痛不要到来,然后张开嘴巴说:
「——魔女教的人可能会出现。」
说出口了。昴吐气跟拉珍斯的表情僵硬几乎是同时发生。
说完后,昴低头看自己的胸膛,不过周围没有产生变化。即便告知了一部分透过「死亡回归」而得知的情报,惩罚也没发生。
「没来啊。……混帐,在双重意义上对心脏都很不好。」
抓着自己的胸口,昴因放心和些微焦躁而口出恶言。
——已经有一年没发生「死亡回归」了,不过这段期间只要想提到「死亡回归」这个能力,惩罚就会立刻出现。
特别是有一次,昴下定决心尝试要跟碧翠丝坦承一切的时候,真真切切地品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地狱痛苦。
要离开在「圣域」里参加的魔女茶会时——明明伸出那只黑色魔手的当事人「嫉妒魔女」那么干脆地送自己离开,等昴想跟其他人说的时候,却又仿佛忘了这件事般严厉地执行惩罚。
因此直至现在,昴都没法向碧翠丝和其他人提到「死亡回归」的事。
当然,只要不触发惩罚,能够告诉搭档碧翠丝的昴都尽量传达。只是如果要详述那时候的事会变得很啰唆,所以在此只好先割爱。
不管怎样,重要的在于他得以在未牴触罚则的情况下,告诉拉珍斯魔女教来袭——
「喂,小鬼,你刚刚的话是真的吗?不是乱讲的吧?」
「我叫菜月・昴。你要叫我小鬼到几时啦,拉珍斯。」
压低声音的拉珍斯听了昴的回答后咂嘴。
在这个世界,「嫉妒魔女」和魔女教的名字具有惊天动地的沉重意义。就连拉珍斯都立刻察觉到事态危急而表情大变。
「混蛋昴,你那种话是在哪……啊啊,畜生,真是的。你是杀了魔女教的『怠惰』的人,不可能无凭无据这么说……!」
用手指弹了一下舌环后,拉珍斯自行寻找昴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虽然他的推测跟事实不同,但昴的功绩似乎足以充当他心中对这番话的凭据。
「这里可是大街上喔?还是说会到这个广场?」
「你相信我吗?」
「说不是玩笑话的人是你耶。听好啰?我可不想被那个红毛家伙碎碎念,但是更不想死。懂的话,下次要注意讲话的方式啦。」
跟信任和信赖不同,但拉珍斯意外地下了合理的判断。他的反应让昴用力点头响应。
「好喔!知道了,抱歉。我会好好说明,要来的是魔女教的『愤怒』大罪司教。她会在这个广场的时刻塔顶楼现身,目标是整个广场上的人,而不是针对个人。」
「还真有魔女教毫无节操的作风。可恶,时间呢?」
「大概不到五分钟。所以说你最好现在就叫莱因哈鲁特来。」
「五分钟!?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不早一点讲!」
「所以我不是五分钟前就在拜托你了吗!」
事态急迫到拉珍斯大喊,但在时间方面,昴比他还想骂人。对昴而言,可以的话他才不想冒这种风险。
「好了!看什么热闹!快点滚开,你们这群瞎起哄的!」
拉珍斯知道了事情的轻重缓急后,凶狠地朝着包围两人看他们吵架的人们吼叫,然后右手朝天高举。
「要是什么都没发生,要知道在街上施放魔法违反了都市法。到时你也要低头负责喔。」
「那我责无旁贷绝对认错,有必要的话我还愿意亲对方的鞋子咧。」
「我说你啊,真的是骑士吗!?」
被昴的回覆吓到,下一秒就有一道红色光芒从拉珍斯的手掌射向天空。红光在空中扩散,缩小,看起来就像便宜的烟火一样闪烁。
老实说,效果比期待的还要让人气馁,不过只要能召来英雄就够了。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能跟阿珍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合作……」
想要相信这份感慨是做了正确选择的预兆。接下来只要莱因哈鲁特赶到,状况应该就会有大幅变动。
——而这莫名的安心感,让昴忘了理所当然的问题。
距今十五分钟前——在第二次的轮回不是就想过一次了吗?
「————」
广场上的众人仰望天空的红光,惊讶之声此起彼落。
于是——
「——唉呀。天空那边有一颗火球。多漂亮的光辉啊。谢谢。」
听到外头的骚动,当然也就促使绷带怪人现身了。
6
出现在白色塔顶的叙吕厄斯,一看就能看出她心情大好。虽然表情被绷带遮蔽看不见,但雀跃的声音里头洋溢着感情。
叙吕厄斯享受完飘在蓝天的红色魔法光辉后,大力鼓掌。
「好!各位请看过来,对不起喔。大家早——!」
响亮得不寻常的鼓掌声响起,拉珍斯释放的魔法——原本看着戈亚的群众反射性地看向叙吕厄斯。
「不行!不可以看!!」
唯恐权能的发动条件被满足,昴警告众人。
然而却无人遵从他的警告撇开视线。这是当然的。因为就连昴本人在第一轮和叙吕厄斯有过目光交集后,就产生了跟大家一样的感觉。
——怪人是直接向本能倾诉。说着,这种冲动是让人无法背过眼的。
「唉呀。比我想的还要快安静下来呢。一定都多亏了我出来之前吸引大家注意力的那两人吧。谢谢。鼓掌~!」
嘴巴说着鼓掌的叙吕厄斯,用缠绕着链条的双手比向昴和拉珍斯。
在稀落的掌声中,昴边忍受冲上脊梁的寒意,边拼命撇开脸试图逃离权能的影响。可惜,恐怕已经太迟了。
为什么呢?因为现阶段昴已经无法堵住自己的耳朵。
叙吕厄斯发动权能的条件,昴推测是目视或是耳听。所以若是一开始不要看她并塞住耳朵的话,应该就能应付——可是有必要塞住耳朵吗?毕竟叙吕厄斯的声音是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啊。」
回过神,昴已经把原本转向旁边的脸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凝视着叙吕厄斯。
叙吕厄斯也察觉到昴仰望自己而开心地摇晃身体。链条前端的钩爪摩擦地板,发出金属声响,逐渐瓦解昴的心灵之壁。
「好!在所有人看向我之前,花了十九秒。对不起喔,不过我好高兴。而且总觉得超乎期待,有非常非~常想我的人。好啦,那么,得先自我介绍才行。」
在一片静默仰望自己的视线漩涡中,叙吕厄斯礼貌地低头。
接着扭动脖子,用唯一露出的左眼睥睨广场,说:
「我是魔女教的大罪司教,掌管『愤怒』的——叙吕厄斯・罗曼尼康帝。」
这恐怖的名号,原本应该被众人视为厌恶与恐惧的象征、忌讳的存在。
可是群众却像听见亲昵的邻居名字似地接受了她的声明。而叙吕厄斯也平静接受,微笑点头有如慈母。
「呵呵,谢谢。这样子占用大家的宝贵时间,对不起喔。不过,马上就会结束了,还请放心。」
宛如母亲在寝室里温柔讲着绘本故事给孩子听,叙吕厄斯的声音让人心融化。
好想再多听一点她的声音。这种冲动支配了群众——
「——这样啊。看样子我也早点结束比较好啰。」
接下来的声音,比叙吕厄斯虚构的亲昵还要柔和深沉,沁染广场上的众人身心,动摇群众的感情。
「————」
叙吕厄斯睁大眼睛,包含昴在内的所有人视线全都投向广场旁边。
视线尽头是广场后方的水道。在水流平稳的水道上,有个以惊人速度逆流而上的东西正激起水花。
宛如燃烧的美丽红色烈焰。
有着仿佛壮阔蓝天的清澈双眼。
外貌英挺到让所有人都会看到出神。
——将所有人心中描绘出的英雄具现化的存在。
「为了抄近路而花了点时间。对不起慢到了。」
英雄为自己不是花五秒,而是花了三十秒才赶来一事道歉。
说是抄近路,可是那根本不算路——不,做出从水面上跑过来这等绝技的「剑圣」站到广场上,然后凝视伫立在时刻塔上的「愤怒」后叹气。
「剑圣」——莱因哈鲁特眯起蓝色眼睛,喃喃道。
「原来如此,我懂把我叫来这里的原因了。很正确的判断,拉珍斯。还是说叫我来的人是你呢,昴。」
莱因哈鲁特悠然走近,轻拍昴和拉珍斯的肩膀。顿时,原本僵硬到无法自由活动的身体获得解放。
「莱、莱因哈鲁特……?」
「没错,是我。状况似乎很糟糕呢。——那是大罪司教吧。」
莱因哈鲁特朝着声音发抖的昴用力点头,湛蓝的双眸里有着明确的警戒。因为只稍一眼他就看穿了叙吕厄斯的危险性。
对他理解之迅速吞口口水,昴点头结结巴巴道:
「那家伙……那家伙拥有洗脑他人的能力。现在还好,可是听到她的声音、跟她四目交接的话,又会发作。」
「不,不只是声音和样子。似乎是在认知到她的存在时就会受到影响了。我可能也没法保持平静太久。」
「骗人的吧,连你也……!?」
莱因哈鲁特的示弱让昴震撼到说不出话。
原本毫无根据地认为莱因哈鲁特不会有问题,但要是连他也受到叙吕厄斯的权能影响,那这个战术根本就没法成立。
而在两人交谈期间,叙吕厄斯也有所反应。绷带怪人用蓝紫色瞳孔注视莱因哈鲁特。
「莫非,该不会,红发的你就是赫赫有名的『剑圣』先生?」
「如你所言,我是被任命为『剑圣』的莱因哈鲁特・范・阿斯特雷亚。很遗憾的是,我自认为我还配不上这个称号。」
莱因哈鲁特堂堂正正地肯定叙吕厄斯的问话。面对出现在现场、地表最强的存在,叙吕厄斯别说是畏惧了,还嗤之以鼻。
她嘲笑,扭动身子。怪人刺耳高亢的笑声响彻都市空中。
「啊哈!啊哈!啊哈哈!啊啊,多棒的事啊!你竟然会亲自过来,今天日子真好!你是这个国家人尽皆知、最棒的骑士!所有人都爱你,你也爱着大家!你就是希望的体现,『爱』的传道者!」
「是这样吗?」
叙吕厄斯剧烈摆动身体,雀跃欢愉到狂喜乱舞。而另一方面,莱因哈鲁特就算不看怪人,也能和喋喋不休的叙吕厄斯对话。
面对能用沟通来传播疯狂的对手,这样做未免太过轻率。
「等、等一下,莱因哈鲁特……一直跟她讲话会很危险。应该很危险。我本来认为会有危险。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
「……确实如此。我个人姑且不论,这事不该拖太久。」
「莱因哈鲁特?」
「——我被呼唤的本意:收拾问题。」
往前踏出一步的莱因哈鲁特丢下这句话,就轻轻弯曲膝盖然后跳跃。
动作轻巧得像是要跨过眼前的水洼——但是却产生宛如爆炸气浪的余波,传到地面的振动与冲击让周围的人屏息。
留下惊讶,莱因哈鲁特将爆发力转为上升力道。
「唔呵呵呵!啊啊,整个超出规格呢——!」
「剑圣」由下往上的踢击,叙吕厄斯只是双臂交叉承受,接着身体就轻盈往白塔正上方的天空飞了出去。
「……喂、喂、喂。」
——接下来发生的事,该说是空战吗?
以一个跳跃就攻击到站在高处的叙吕厄斯,紧接着脚尖朝时刻塔的边缘一蹬,就飞上天空追上对手。
「呵呵呵!啊啊,压倒性的战力!」
面对再度逼近的英雄,叙吕厄斯欢喜地颤抖声音、挥舞手脚,钩爪链条发出近似呻吟的声响破风飞出,毫不留情地朝莱因哈鲁特张牙舞爪。
钩爪可以轻易贯穿人体,链条能够化为比外观还要凶恶的凶器粉碎骨头。驰骋空中的链条连续发出声响,谱成破坏与暴力的协奏曲冲向「剑圣」。
在空中都还能自在操控链条的叙吕厄斯本事极高。毫无疑问的,叙吕厄斯的战斗力也是超越常人。这点任谁都能一目了然。
——因此,后面发生的光景任谁都瞠目结舌。
「链条吗,很麻烦呢。」
正面对上撇开声响攻过来的凶暴链条,「剑圣」皱起眉。
然后,蹙眉「剑圣」的应对令观众愕然失声。
「呵呵呵!」
叙吕厄斯大笑。分不清她是发自内心还是迫不得已这么笑。
不过,就算不是叙吕厄斯也只能发笑了吧。
面对犹如暴风雨猛烈接连攻来的链条,莱因哈鲁特却没有拔出腰部的佩剑。
——若以前听过的话是真的,那把剑不是他不拔,而是拔不出来。莱因哈鲁特带着的圣剑,除了面对与之相称的对手以外,是拔不出来的。
因此,他现在等于是空手面对叙吕厄斯。这样的状况就算是莱因哈鲁特也势必会遭遇苦战——会这样想的人,就代表不了解他。
「————」
疯狂猛攻的链条发出高亢声响,纷纷被弹开。
冲击波和火花四射的光景,激烈到让地面的人们还以为自己看到了闪电。
能办到这点,是因为莱因哈鲁特的脚上功夫超越人智。
他用鞋底承受链条的第一下攻击,接着旋转脚踝缠住链条,顿时脚尖就有了武器,接二连三地踢落后续的攻击。
不到一秒的攻防,肉眼追得上莱因哈鲁特超乎常规之行动的,就只有几名身手了得的习武者。但就连他们都放弃理解才刚了解到的光景。
下一秒,袭向群众的是大笑的冲动。笑到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使不上力。幸好他是同伴。要是敌对势力,现在就是膝盖和膀胱要虚脱了。
「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呵呵呵呵!」
不是跟大家一样因为放心而发笑的叙吕厄斯,也还在大笑。
怪人双臂的链条,其中一条已经被莱因哈鲁特的脚抢走。叙吕厄斯乱挥左手的链条,却怎么也打不中英雄,攻击都随着火花被弹开。
炸开的火花气势磅礴,蓝天像是被烧成炽白。但是在天空烧焦之前,怪人终于进入「剑圣」的攻击范围内。
「没想到你能做到这种地步!你未免太强啦!」
「你的身手也不赖呀。可惜用在做坏事上,真的叫人遗憾。」
两道身影交错的瞬间,交谈的双方同时使出浑身一击。
莱因哈鲁特抽回右脚,相对的左手并拢使出手刀。叙吕厄斯没有迎击,而是像要破空般将金属链条由上往下挥。
——坚固的钢链被手刀切断的景象,着实令人感动。
昴想起以前看人表演过用卫生筷纸袋斩断卫生筷的技艺。莱因哈鲁特的话不用说,单用纸就能斩断钢剑吧。
会这样相信,是因为莱因哈鲁特的手刀有着斩击的本质以及力与美。
一半被手刀斩断而旋转的链条击碎时刻塔的墙壁,飞进里头。看到烟雾和瓦砾即将掉下广场,昴才终于回过神。
「笨蛋,现在可不是看呆的时候。既然莱因哈鲁特压制住那家伙……!」
现在叙吕厄斯没有在看被囚禁在时刻塔内的男童。
为了挥别自己发呆的丑态,昴穿过人群缝隙冲进塔里。必须解救人质鲁斯贝尔,好完全无后顾之忧。
免得怪人拿人质当要挟,害得莱因哈鲁特陷入窘境。
时刻塔内部昏暗,空气冰冷。即便在里头也能听见外面两位超人激战的声响。昴不理睬外头的状况,一口气冲上长长的螺旋阶梯。
「鲁斯贝尔!」
「嗯~!嗯嗯——!」
在最上层、检查用的窗户旁边找到了被链条捆绑的男童。抱起啜泣的鲁斯贝尔,但他却拼命地摇头。
昴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青梅竹马,所以自愿捆绑自己乖乖待在这里。
「用不着担心,我是你的同伴,那个绷带怪人是敌人。那家伙现在正在外头和正义的伙伴战斗到分身乏术,所以我要趁机把你带离这里。」
耐着性子对挣扎的男童这样说,不久就感到鲁斯贝尔的抵抗减弱。男童的双眼不再恐惧,而是恢复理性,昴朝着他点头。
「你等着。我现在就帮你把链条解开。」
抚摸耍任性的男童的脑袋,昴慎重地解开五花大绑的链条。从肩膀到脚踝,卸下充当嘴套的链条后,鲁斯贝尔总算是面露安心。
「好,都弄掉了。你自己站得起来吗?不行的话我背你。」
「我、我没、没事……谢、谢谢你……!」
鲁斯贝尔用发抖的双脚站起来,坚强地向昴道谢。虽然泪水又把脸弄脏,不过不管重复几次轮回,他的勇气都是货真价实的,所以值得尊敬。
点头尊重男童的意志,昴的注意力朝向还在酣战的塔外,说:
「一个弄不好,这座塔会垮掉。赶紧出去吧。有受伤吗?」
「左手,刚刚有一点……」
鲁斯贝尔皱着脸,把左手举给昴看。
少年的左腕有着像被蛇缠过一样的黑色瘀青和撕裂伤。湿漉漉的染血伤口让昴痛苦地扭曲脸颊。
「那家伙,竟然伤害你这样的小孩子。光是捆人还不够吗。」
「不是,不对喔。这个伤是刚刚突然……被绑着的时候突然痛的。」
「突然?」
被绑着的时候突然痛的?鲁斯贝尔这话让昴皱眉。
仔细想想,方才鲁斯贝尔从肩膀到脚踝全都被绑紧紧。被捆绑之前不知道,但是被绑住之后照理来说应该伤不到手才对。
——这道伤所造成的矛盾,产生了讨厌的预感,扰乱昴的心头。
「……走吧。总而言之,不能继续待在这。」
牵住鲁斯贝尔没有受伤的右手,昴这次冲下螺旋阶梯。一鼓作气跑到最底层后,两人直接就这么出到塔外。
然后就在两人冲出塔的那一刻,广场上的光景是——
「————」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是期望处死被逼到走投无路之怪人的群众呐喊。
人们个个眼布血丝、龇牙咧嘴,朝着这个让人感到不快又厌恶,以及生理上产生排斥和拒绝反应的怪人表达出同仇敌忾心,将所有的负面情感升华为终极的杀意。
——综合以上感受,人们称之为「愤怒」。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互不相识的人们肩并肩,为了同一个目的而大喊。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想要了结困难的心情,人类在不寻常之中被激出的善恶面。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在极限状态下的团结,心灵直接纯粹地合而为一,那正是——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这种合而为一的状况,就是『爱』吧?既然如此,不觉得这正是『爱』所诞生出的理想境界吗?」
在根本就是地狱光景的杀意漩涡中,叙吕厄斯的声音却带着陶醉。
背靠着时刻塔站在地上的怪人被英雄逼到绝境。而围住他们的群众高声喊出杀死怪人的期望,背负这意志的「剑圣」则具有力量与信念。
昴在塔里的时候,外头的攻防战已经进展到叙吕厄斯失去了左手的链条。虽然双方都陷入空手战斗的状况,但在这对等立场上没人认为她赢得了莱因哈鲁特。
一筹莫展,束手无策。——然而叙吕厄斯的态度不变,仍然在笑。
「最后有什么遗言?」
「谢谢你的贴心,对不起喔。那么,就给你一个忠告。其他的大罪司教不会像我这么老实,当你在问他们遗言的时候肯定会惨遭毒手的。」
「——我会铭记在心的。」
面对莱因哈鲁特的慈悲,叙吕厄斯只丢下毫无恶意的挑衅话语。「剑圣」真挚地接受她的建议,架起手刀准备处决怪人。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群众的热情更上一层楼,叙吕厄斯的性命犹如风中残烛。
然而站在塔的入口处的昴,却无法忽视涌上胸口的恶寒。
原因是什么?又意味着什么?拼命地找却表达不出来。只知道现在开口的话,那个不清晰的感觉会化为违反意志的话语跑出来。
「互相了解,互相礼让,互相认同,互相包容,然后合而为一,正是『爱』该有的真实型态。」
撇开焦躁的昴不谈,叙吕厄斯道出强加于人的论点。
乍听之下似乎是正确的,但考虑到叙吕厄斯的认知方式,就会丕变为人格缺陷者的恐怖理论。无法矫正的扭曲方是那些家伙的本质。
莱因哈鲁特似乎也做出了跟昴一样的判断。
没有必要让她多说了,莱因哈鲁特往前走一步。面前的叙吕厄斯大笑,手伸向天空。下一秒,从袍子里的袖子弹射出链条——袖里机关发射出的链条一头陷进塔的墙壁里,另一头一口气将怪人的身体卷住,并拉了上去。
顾不得形象的逃跑,但莱因哈鲁特动得比风还快。
石板上留下鞋印,红色火焰逼近逃向空中的怪人。抡起的手刀足以匹敌一击必杀的圣剑或魔剑——在碰到的那瞬间,叙吕厄斯保证送命。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群众呐喊,要求达成这期望。
无从挽救的恐惧就着惊人的力道窜上昴的背脊。
「莱因哈鲁特!!」
昴顺从冲动,呼喊英雄的名字。
接着顺势大喊:
「——杀了她!!」
——手刀划过。
画出白色轨迹后,叙吕厄斯的身体从左肩到右腋下被一分为二。
手刀太过锋利,使得肉体有好几秒都没发现自己被斩断。当终于意识到时,已经是伤口喷出鲜血,被斜切成两半的下半身下坠时。
「……啊啊,好温柔的世界。」
叙吕厄斯喃喃说些奇怪的话,但身体已经分成上下两截,内脏四散。
被链条卷住的上半身边洒落鲜血和肠子边往空中飞,被丢下的下半身则是血如泉涌倒在广场上。
任谁都不忍卒睹这副惨状,却活生生发生在眼前。可是,却没有人撇开眼。
别说撇开眼了。
「……怎么会?」
转过头,莱因哈鲁特愣在原地,发出惊愕之声。
昴看到他蓝色的双眼因混乱和后悔而动摇,端正的脸庞做出绝望的神色。
——昴最后就只看到这里。
「————」
昴和群众,全都被切成两半,躺在化为血海的广场中。
都是从左肩到右腋下,每个人都裸陈被鲜明斩断的伤口。
喷出鲜血和内脏,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昴意识逐渐消失。
只在消失前有感觉到。
跟昴一样被一刀两断的男童,一直与昴相握的小小右手微微使力——昴的左手传来像在求救的触感。
他想,自己似乎感觉到了。
7
「听歌之后是畅谈,菜月先生请先提前去准备零嘴如何?一定要准备甜的点心,到时心情雀跃,彼此的距离就会拉近喔?」
「——呃!」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死了!很痛耶,昴!」
眨眼之后,被耳边的声音给吓到缩肩膀,昴剧烈动摇。
同时,在意识切换之前——想要用力响应左手的触感,所以用上了足以捏爆凛果的握力,紧握碧翠丝的小手。
突如其来的暴行让碧翠丝泪汪汪地狠踢他的小腿。微弱的痛楚让昴回过神来,放开碧翠丝的手往后退。
「您、您、您、您是打算怎样?突然就想破坏幼女大人的手……这么可爱的手手很可怜耶。就交由我来舔吧,哈嘶哈嘶。」
「用不着多管闲事!不要突然用那么讨厌的感觉凑过来啦!」
疼痛的手要被拿来蹭脸,碧翠丝连忙挥开莉莉安娜的手躲到昴身后。方才的暴行并没有减损昴与碧翠丝之间的信赖。
但是,现在却没有心思为此松一口气。
「昴,没事吧?你突然就脸色惨白耶。」
「爱、爱蜜莉雅酱……」
马上靠过来的爱蜜莉雅担心地用手贴在昴的脸颊上。边缘镶嵌长睫毛的蓝紫色双眼映照出自己,让昴叹气。
看样子,自己又回来了。
「————」
摸摸自己的肩膀和腋下,确认刚刚断成两截的地方平安无事。
腹部被切开,脑袋碎烂掉,这些凄惨死法自己都经历过,不过这还是第一次体验到被砍死。「死亡」的瞬间与其说疼痛,惊讶和失去感比较大。
不过会有这么大的失落感,原因不单是这样——
「体内的感觉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是第一次……不,是第二次吗。」
当脑袋理解了继承自轮回的记忆后,「死亡」后来居上寻求昴的认知。
然后回顾方才发生的事,昴这次充分掌握了是什么让自己走向绝路。
「可是,那样是犯规吧……」
——这次昴的死法,就跟叙吕厄斯的死法如出一辙。
亦即,昴和叙吕厄斯死于同样的方式。多亏了这个让人无法理解的事实,在第一轮回的死法,于鲁斯贝尔被扔下塔后的死亡也获得了说明。
看到摔死的鲁斯贝尔后,包括昴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起「被摔死」了。亦即叙吕厄斯的权能不单是让情感共鸣,连肉体都能共振到同步化。
要形容的话,「洗脑」是不够用的。是连灵魂都污染,一齐带上黄泉路的「洗魂」。
「该怎么办才好……?」
因为莱因哈鲁特加入,所以打倒叙吕厄斯的目的确实实现了。但是代价却是广场上的众人性命,这样昴的行动就毫无意义了。
交给莱因哈鲁特解决的这个选项,乍看正确,但其实是错误的。
「昴……」
「——啊。」
一脸严肃在沉思的昴,惹来爱蜜莉雅她们的不安。不管是让她们不安还是让她们察觉到魔女教的存在,都是现在想避开的情况。
一这么想,昴连忙重新粉饰表情。
「啊,嗯,唉呀~没什么啦。我只是,稍微那个……对!早上吃的大好烧突然涌上来,噁心到让我想吐。」
「啊~我懂。我也常以为是打嗝结果就呕吐了,或者以为是放屁结果就……」
「后面不用说了。你好歹是女生,后面的事绝对不要说出口。」
莉莉安娜开朗地让话题朝肮脏的方向走,制止她后,昴对着爱蜜莉雅笑。那微笑让爱蜜莉雅颤抖嘴唇,说:
「知道了。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相信你。……是特例喔?」
「嗯,谢谢。……那么,我就去执行一下莉莉安娜的提议吧。爱蜜莉雅酱就在这边享受歌曲啰。」
利用爱蜜莉雅的贴心,昴夸张地行礼,接着自然地牵起一直躲在背后的碧翠丝的手。
「碧翠丝,你也跟我一块去买东西。让我们一起亲热地去采购吧。」
「干、干嘛突然讲这种话——没事,知道了。」
碧翠丝立刻脸红「傲」起来,但看到昴的表情后就转为「娇」。——因为察觉到昴的求救视线,所以理解到有内情。
「爱蜜莉雅酱。——我们去去就回。」
「——。嗯。」
带着碧翠丝离开公园的昴,直到最后都还在关心爱蜜莉雅。
放着她一个人让昴非常不安。但是为了在接下来的死胡同里开辟出新路,除了借用碧翠丝的力量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了。
身在看不见出口的黑暗中,昴协同伙伴一块奔驰。
「——呼嗯。」
——丝毫不觉红衣女子用别有深意的目光,凝视着他们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