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带着强风的斩击低吟,「剑鬼」穿过生死缝隙,踢踹土壤。
视野角落是飞散的土块,「剑鬼」舞动身子使出剑击。朝对手的粗脖划过去的银光准确地瞄准要害,可是却被来自正下方的一击给弹开。
「————」
连咂嘴的时间都没有。
利用剑击被防御住的冲击,「剑鬼」顺势飞向空中。乍看之下逃向无处可逃的空中是愚蠢之举,但在这瞬间却是唯一活路——
「喳——!!」
转眼间,来自三方同时攻过来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削去肌肤,喷出血花。
但是却没有造成致命伤。加速运转的意志抛下痛楚,夹带血风的「剑鬼」在空中翻转身子,头下脚上朝眼底的大块头使出上劈。
剑尖入侵蓝黑色肩膀。太浅了,还不够砍掉一只手。咬紧牙根后,紧接着就被一记回礼侵袭。
「嘎——!」
有孩童头颅大小的巨大拳头,陷进硬是扭转的侧腹里。这一击的威力让肋骨哀号,身体直接朝旁边飞了出去。
用力撞击石墙,受身还不充分的情况下就掉落地面。额头被石板地割破,用舌头舔取流淌的热血后抬起头。对方没有追击,代表并非毫发无伤。
「————」
单膝跪地的「剑鬼」面前,是庞大到要仰望、傲然而立的身躯。巨大身躯凝视自己的手——殴打「剑鬼」结果手腕被砍断的左手。粗壮的手腕喷发血液,硕大的拳头掉在他脚边。
一望就知道是重伤。虽说「剑鬼」的伤也不算轻,但是跟失去手的对手相比就知道是谁占了优势。
——假如对方没有剩下三只左手的话。
「好久没有被敌人痛击了……这是难得的幸运。」
裸着蓝色上半身的巨汉深沉地说完,失去手的手腕膨胀,顿时伤口就停止出血。这是利用异于常轨的肌肉来收缩血管强行止血。这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而是眼见为凭。
「……你是怪物吗?」
「别讲那么寂寞的话,劲敌。不管是吾还是汝,都要感谢这段缘份。」
「呸!……哼。那是想要抢走别人的女人的正当理由吗?还真好听。」
「打倒汝这样的强手,强抢美娇娘当奖励很正常。没什么好奇怪的。」
「简直是蛮族的道理。」
「是为剑而活的野兽真理。」
剑鬼吐出血块,巨汉——拥有八只手的斗神狰狞一笑。其威容释放出压倒性的霸气,不过「剑鬼」也毫不畏惧,与之相对峙。
那当然。可没有撤退的选项。为什么呢——
「————」
后方的石砌大桥入口处,有视线直刺自己背部。
这场超越人类认知的决斗,有大批的观众在看。背对的视线数量多到不用数,用肌肤就能感受到无数的感情漩涡。
但是,对「剑鬼」来说最重要的就只有一个。只要能够强烈感受到那一个就行。
「————」
反映出万里晴空的双眸,宛如烈焰的美丽长发迎风飘扬,专心一志又毫不怀疑,相信「剑鬼」一定获胜的视线。
只要那双眼还看着自己,「剑鬼」就不会输给任何人。
因此——
「随你高兴怎么说。反正会是我赢。——『八腕』库尔刚。」
「那吾就让美娇娘怀上吾的种,小孩就用汝的名字吧。——『剑鬼』威尔海姆。」
粗大健壮的七只手,架起刀身宽厚的大刀「鬼庖丁」。
全身剑气膨发,连「剑圣」也为之退让的高纯度剑技再度上身。
无止尽的狂乱,剧烈激情的斗气漩涡,「剑鬼」与「八腕」的一对一对决——
——史上赫赫有名的激战、死斗、性命交搏的「聘可塔特的银华乱舞」。
谱出这场战斗的开始和结局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在「剑鬼恋谭」的其中一幕——
2
「——父亲是笨蛋!我不理您了!」
大清早就有美声响彻宅邸,在庭院树上歇息的小鸟们一齐振翅飞去。
受惊的拍翅声远去,世界又恢复片刻宁静。可是时间仅冻结了一瞬,融化时采取慌张行动的是个瘦长蓄胡的男性。
失去沉着的男性,用跟他外表不符的动作挥手道:
「等、等一下,特蕾希雅。要生气不嫌太早了吗?妳先冷静一下子,慢慢考虑我的提议也不迟……」
「是父亲的想法太贸然又反常了吧!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连商量都没有就擅自决定!?我有说错吗!?」
「当然是因为我想给宝贝女儿一个惊喜啊。」
「哦~吓到我了。我吓了好大一跳。往很糟糕的方向!到了想要断绝父女关系!」
「咦!?为什么!?我这么为妳着想耶!?」
男性反过来被吓到,跟他吵架的少女则是累到大声叹气。
有着美丽红发和蓝色双眼的漂亮少女,虽然无意打扮,但白色便服就已衬托出她的女性魅力。她双手环胸,像在强调意外丰满的胸部。
少女名为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亚——是这间宅邸的主人,也是眼前的贝尔托・阿斯特雷亚的亲生女儿。也就是说,这是父女吵架。
而这对父女吵架的光景其实并不罕见,不如说发生得相当频繁。而且只要是贝尔托去找特蕾希雅的话就几乎肯定会发生。
这次的情况是——
「是说,父亲您一个月来这里几次了!将近半个月都有跑来吧!您明白现在对我来说是什么时期吗!?新婚蜜月期耶!?」
「我当然知道!正因如此,为了避免两个年轻人擦枪走火,所以才要来盯紧你们踩煞车。这不叫为女儿着想要叫什么?」
「父亲您干脆去给地龙踹到受重伤好了!」
「什么!?那句是卡拉拉基的惯用语吧!?」
坐在沙发上望着父女吵架的威尔海姆叹息。这时,面前突然递出一个茶杯。看过去,端茶给自己的是有着亚麻色头发的高尚女性。见到她,威尔海姆也忍不住端正坐姿。
「抱歉每次都来叨扰喔,威尔海姆。我家那口子和女儿很爱吵。」
「还好啦……不,我已经习惯了。父亲大人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会担心女儿很正常……难免的。」
「用不着那么客气喔?我跟你已经是家人了。要是做爸爸的能够老实承认这点就好了呢。」
威尔海姆努力让谈吐有礼貌,女性则是对他这么说,露出微笑。从她的微笑里可以瞥见对威尔海姆来说最具魅力的女人的面容。
这是当然,因为这位女性正是特蕾希雅的亲生母亲媞舒雅・阿斯特雷亚。
早晨的阿斯特雷亚家——威尔海姆和特蕾希雅这对新婚夫妻所组成的家庭,目前正在接待妻子的父母贝尔托和媞舒雅。
而就如妻子的抱怨一样,接待他们几乎已经是惯例了。
「早安。……请问,今天早上是因为什么原因吵架?」
当休息室的争执还在持续,有其他人伴随着招呼语进来。面容反映出当事人正经八百的性格,闪耀的金发剪得和肩膀齐平,是看起来十分正派的女性。
是特蕾希雅的随从,跟威尔海姆也有交情的卡萝・雷玫迪斯。
她的家族世世代代侍奉阿斯特雷亚家,而她本人也已经很习惯主子父女吵架。这从她无视争执的两人,而是直接问媞舒雅就能窥知一二。
「早安,卡萝。是呢,好问题。顺便问一下,妳觉得是为了什么呢?」
「大概是来访得太频繁,特蕾希雅大人终于受不了爆发了。」
「唉呀呀呀,正确答案。唉呀,毕竟他做事都一面倒,所以很好猜。」
「是……这样啊。」
见媞舒雅微笑肯定,卡萝面露遗憾。似乎是试着找出主子的亲生父亲贝尔托有什么优点但却找不出来,所以很灰心。因为那样而灰心未免太失礼了,只是威尔海姆没有说。
就这样,三人为了贝尔托的事,以叹息来代替晨间的招呼,而察觉到这边的特蕾希雅双眼发光,高声大喊。
「卡萝!妳听我说!父亲又擅自作主让我伤脑筋啦!而且还不觉得自己有错……啊,早安。」
「早安,特蕾希雅大人。那个,特蕾希雅大人的心情我强烈地有共鸣,但是请不要太责备令尊,不然他很可怜。」
「就是说啊,特蕾希雅。妳也稍微学学卡萝对我的尊敬。」
「呵呵,这个人啊,明明被同情了却丝毫没察觉……所以才可爱。」
特蕾希雅和卡萝的对话让贝尔托骄傲地挺起胸膛,就只有妻子是陶醉地看着他。眼前这光景让威尔海姆扶额。
奇妙的家庭关系。虽说自己现在也是个中的一分子,但在记忆中,自己在老家跟双亲和两个哥哥都没有这么令人疲累的关系。
这样看来,自己当年离家出走的原因实在很匪夷所思。
「觉得哥哥讲的话让我很火大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
「是说,威尔海姆!你也说说父亲啊!他这样子很奇怪吧?不念念他不行……不念父亲就不知道!」
「那种事,就算我来讲也没什么意义吧?」
「假如你站在我这边帮忙,我会很高兴的!这样可以吧?」
陷进沉思时,特蕾希雅就来讨救兵。最后加的那一句话具备了多大的力量,这名少女根本没有自觉。
本能地了解对方的致命伤,该说不愧是前「剑圣」吗?
「——?干嘛贼兮兮地笑。好了啦,这边这边。帮忙我。」
「好,知道了。所以,今天早上是在吵什么?」
苦笑回应特蕾希雅的招手,询问不得要领的争执起因。
长达半个月叨扰新婚家庭,问题似乎并非这么单纯。
显然又是贝尔托提出什么无理难题——面对丈夫的问话,特蕾希雅面红耳赤。
「父亲啦,说我们蜜月旅行的时候也要跟去!很难以置信对吧?威尔海姆也帮忙我念他一顿!」
——原来如此。
真的是不识趣到极点了。威尔海姆仰头看向天花板。
3
「所以说,父亲。请您仔细说明。您的说法会决定我们的态度。」
「哈哈哈,那种说法还真是不得了的威胁呢,特蕾希雅。妳这个想测试爸爸的孩子真叫人没辙。这样子更不能让妳离开视线……」
「在您讲到主题之前,我对父亲的好感可是越来越低喔。」
「咦咦咦!?为什么!?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特蕾希雅的眼神犀利,贝尔托在心底仰天长嚎。干嘛那么惊讶?威尔海姆不解皱眉,但另外三名女性似乎都习惯了而一脸没事样。
不管怎样,继续下去的话只是重复原先的争执。尽管提不起劲,但无奈的威尔海姆介入两人之间说:
「冷静点,特蕾希雅。先听听父亲大人怎么说。父亲大人也请别再不小心刺激到特蕾希雅。这家伙很容易激动。」
「唔……好~知道了。既然威尔海姆这么说,那我听话。」
虽然噘着嘴不服气,但特蕾希雅还是勉强收起唇枪舌剑。看向为此而安心的贝尔托,他摸摸自己的胡须,嘴角下垂。
「威尔海姆你那什么态度,简直像是自己比较了解特蕾希雅。先声明,我可是跟特蕾希雅一起洗过澡的喔。」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跟女婿争什么争啊,父亲!!」
「抱歉,我也有。」
「咕呃啊!」
「慢着!威尔海姆!?」
贝尔托跪地,羞红脸的特蕾希雅抓着威尔海姆的衣领把他推到房间角落,然后将他按在墙壁上,在羞耻、着急和爱情下泪眼婆娑地倾诉。
「你、你、你、你讲那什么话啦!我、我们根本就还没一起洗过澡吧!」
「抱歉。忍不住就跟他杠上了。」
「不要跟父亲较劲!跟父亲用同一个水准吵架的威尔海姆,我完全不想看到!」
她把自己的父亲讲得很过份,不过威尔海姆也持相同意见。
拥有共同敌人可以加深夫妻之间的羁绊,回到沙发前先张开双手轻搂一下特蕾希雅。接着两人就要往沙发上坐下去的时候——
「……卡萝,妳为什么坐那边?」
不知为何,特蕾希雅和威尔海姆的对面本来只有贝尔托,但卡萝现在也加入坐在旁边。明明直到刚刚她都还随侍在特蕾希雅的后方。从她站的位置应该就表态了她支持谁。
面对特蕾希雅的问题,卡萝一脸认真地摇头。
「那个男的不讲道理,滥用夫妇之间的关系对特蕾希雅大人做了那种寡廉鲜耻的行为……」
「慢着!我、我可是已经和威尔海姆结婚啰?」
「是的。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滥用丈夫的权利和特蕾希雅大人一块泡澡。」
「都是夫妻了耶!?」
卡萝用像在瞪弑亲仇人的眼神敌视威尔海姆。「就是说啊。」贝尔托也跟着起哄,两人缔结的守备关系看来十分稳固。
看样子对面也因为有共同敌人而强化了羁绊。真是给人找麻烦。
「万分抱歉,特蕾希雅大人。我也有说什么都不能退让的底线。为此就算不情愿,也还是跟贝尔托大人合作了。」
「就是说啊……咦!?不情愿!?」
「连、连卡萝都讲这种话,怎么办……」
「不管你们七嘴八舌什么,我都会跟特蕾希雅一起洗澡喔。」
「你这家伙——!」
真的生气了的卡萝飞扑过来,威尔海姆轻松闪过。斜瞄一眼实力差距显而易见的两人,满脸伤脑筋的特蕾希雅向旁观的媞舒雅寻求协助。
「母亲——……」
「唉呀呀呀,都嫁人了怎么还一脸可怜样。不过,确实有点令人同情呢。……亲爱的?」
「噫!我可没错哟!?」
抱头惨叫的贝尔托说出做坏事的人很常说的话。对此默默眯起眼睛的母亲,发抖的父亲,对特蕾希雅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样子。
而司空见惯的光景就顺着往常的走向,到达熟悉的结果。
「跟、跟去蜜月旅行,我也觉得太过头了……所以说,就算特蕾希雅不必那么生气,我也不会跟……」
「他这么说呢。虽然是个小心眼又不懂得看气氛的人,但不是坏人,顶多是个小恶棍中的小人物,成不了气候的。你们担心的事不会发生的。」
「母亲,稍微放点水吧……」
「要是放水让他尝到甜头,就对不起妳跟威尔海姆了。所以说要欺负就要欺负得彻底。啊啊,好难受……」
表情看来艳丽无比的媞舒雅不断痛斥越是责备就缩得越小的贝尔托。每次特蕾希雅都会松一口气抚摸胸膛,同时又同情父亲那副模样。
蜜月旅行带父亲作陪,就算是想尽孝的特蕾希雅也无法接受。当然,以随从身份一块去的卡萝是另当别论。
「所以说,你们两个也好停止打闹了。」
「我根本没认真,是这个女的一直在烦。」
「唔!为什么我的力量不足……剑神啊,若是能听到我的请求,请现在就赐予我打倒这家伙的力量……!」
「在这里!?不要许那么恶质的愿望!住手啦,卡萝!」
抱住咬紧牙根悔恨的卡萝,特蕾希雅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情深义重的随从感受到主子的心情,痛心疾首地收敛怒意。
「威尔海姆也是,不准再挑衅了。下一次就由我当你的对手。」
「……那样我没胜算的,还是算了。」
面对鼓着腮帮子抗议的特蕾希雅,威尔海姆早早举白旗投降。这下子终于为一大早就开始的蜜月旅行争执划下句点。
虽然觉得要是一开始贝尔托别无理取闹的话就没事了。
「不管怎样,这是第一次旅行。跟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同,是你们夫妻用另一种型态相处的机会。过程可别马虎敷衍,或是伤了特蕾希雅,知道吗?」
「知道。……领教了。」
「特蕾希雅,要是不开心随时都可以回家来……痛痛痛痛!」
「哦呵呵呵。那么,特蕾希雅,威尔海姆。好好享受蜜月旅行喔。」
贝尔托又要多话,媞舒雅拉扯丈夫的耳朵将他带离会客室。一个月就有半个月跑来新婚夫妻的住处闹,但又绝对不过夜,这方面勉强可以感受到贝尔托的良心。
「希望不是我想太多就好……」
「就别想太多。是说卡萝妳怎么会来?今天休假吧?」
特蕾希雅问道,卡萝微微屏息。身为特蕾希雅的随从,其实她不太有「休假」这种概念。因此主子所说的「休假」对她来说,指的是可以与之共度安稳时光的对象的假期。
「今天队上放假。格林那家伙应该也窝在兵营。快去。」
「用、用不着你说!一开始我就打算这么做!」
「好好好,辛苦妳了。快去快去,时间宝贵。今天是旅行前的最后休假,要连我们的份都一起陪他,快乐地过喔。」
「明、明白了……既然特蕾希雅大人说到这种地步的话。」
特蕾希雅微笑着送有点意气用事但其实很少女心的卡萝离开。直到最后卡萝都还想说什么,不过最终认知到对同样在恋爱的少女特蕾希雅讲什么都没有用,她才无精打采地离开。
「好像跟格林约好在商业街碰面。最近的卡萝万分可爱,有时候我都要吃格林的醋了。」
「因为那两个家伙个性都很麻烦。快点凑做堆不就得了。」
「那样的话,比起我和威尔海姆,她就会以格林为优先啰?那样子我会有点寂寞……」
威尔海姆咂嘴给的意见,让特蕾希雅浅浅一笑梳理自己的头发。
她当然懂威尔海姆的意见,只是那两人的关系有点复杂。卡萝出生的雷玫迪斯家虽然没有阿斯特雷亚家那么高贵,但也是王国贵族。身为该家族的长女卡萝,想和平民出身的格林结合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就算他们心意相通,但家世和血统却挡在中间。
「——要是格林当上骑士就好了。现在是卓格夫队的副队长,应该也不远了。」
「……嗯,是啊。」
察觉到特蕾希雅的担忧而这么回答的威尔海姆触碰她肩膀,然后搂过来让身体靠在自己肩膀上。感受到体温的特蕾希雅闭上眼睛。
自己能和威尔海姆结合完全是靠奇迹接连发生。要是有任何一个闪失就不会诞生现在的幸福——现在很想发自内心感谢这点。
满怀这样的怜惜后,特蕾希雅凝视威尔海姆。
然后——
「……对、对了,威尔海姆。」
「怎么了?」
「今天你也休假,对吧?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行程。」
视线彷徨不定这么问的特蕾希雅令威尔海姆蹙眉。不明白她这么问的意图,于是就着这样的表情点头。
「对啊。那又怎么样?」
「……虽然才早上,但卡萝也不在了,那个……要、要不要我烧洗澡水?」
自觉面泛红潮的她鼓起勇气这么说。
拿她以「剑圣」之姿立于战场的样子来比较就太失礼了,不过感觉她现在比那时还要紧张,是因为这里也是认真决胜负之地吧。
「————」
接受这点,威尔海姆蓝色双眼睁大。看到他眼中自己的脸孔有多么不检点,似乎使特蕾希雅丢脸得要死。
虽然羞耻到好像快死掉了——
——这一天,对他们夫妇而言首度的经历又增加了一件。此事就先在此记下。
4
威尔海姆和特蕾希雅要去蜜月旅行,但现实层面却有种种考量和问题。
例如王国骑士团重新编组后,威尔海姆率领的卓格夫队业务繁重,也被众人期待能编入国王的直属部队。在国内外还浓厚残留内战影响的状况下,身为部队长的威尔海姆实在不宜离开王都。
其实被高层以此为理由要求旅行延期,实在很难拒绝。
但是——
「——不行,『剑圣』和『剑鬼』好不容易结为连理,现在要出门旅行,余等要是阻拦妨碍的话,连龙都会愤怒的吧。尽管去!」
原本的顾虑,在听说了事情始末的吉欧尼斯陛下一声令下后彻底粉碎。
国王还是一样直爽又情深义重,威尔海姆深深感谢他的解围。触及到他为王的器量,就会让人想要举剑为国奉献。
就这样,和大力赞同的吉欧尼斯陛下约好会带纪念品和讲述游记之后,威尔海姆成功安排了蜜月旅行。
丈夫的工作行程排好了,剩下的问题就是妻子那边。
原本特蕾希雅就有「剑圣加持」在身,但现在的她已经脱离王国军,成为一名贵族千金——还是为人妻子。要说这样的她会有什么问题的话,那就是「剑圣」压倒性的知名度。
「特蕾希雅大人要是被认出来,百姓的生活会大乱。那应该也不是您的本意。所以说,您要小心再小心。」
这是要跟特蕾希雅一块旅行,被久违的随从职责点燃干劲的卡萝的坚持。面对斗志昂扬的她,特蕾希雅有点被她的气势压倒了。
「那、那个,卡萝?妳的呼吸有点急促喔?」
「能够自由打扮特蕾希雅大人,身为随从的我幸福到极点……。虽然结婚典礼时也有大显身手,但是我会用全副身心来疼爱特蕾希雅大人的!请做好觉悟!」
「唉~呀~」
卡萝的手意外地巧,专心地打扮特蕾希雅。这名女骑士明明很厌恶打扮自己,但在为特蕾希雅打扮时却会卯足全力。
最后成品是控制住特蕾希雅别具特征的魅力,同时将之升华成大幅提高娇滴滴感和高雅的魔性。
「只是把作品递到那男的面前是我最大的痛苦……」
「太夸张了……旅行期间别跟威尔海姆吵架喔?」
咬牙切齿的卡萝令特蕾希雅苦笑,接着看着镜中的自己感叹。
醒目的红发用宽檐白色帽子削弱印象,取而代之的是长裙䙓连身洋装,以及施以精美刺绣的裙子很引人注目。
这样子只要不带着龙剑,就不会有人认为自己是「剑圣」。
「不愧是卡萝。嗯嗯,我非常满意。」
「那就好。那么,旅行的准备……」
「——在那之前,卡萝没打扮就太不公平了。」
「咦?」
特蕾希雅笑着转头,那笑容让卡萝全身一僵。
卡萝不住后退,特蕾希雅则是穿着千金大小姐的装扮将她逼向墙壁,然后张开双手不让她逃走。
「好啦,妳也放弃抵抗乖乖做个女孩子!不可以只有我觉得害羞。」
「请、请饶了我,特蕾希雅大人!像我这样严肃的女生根本不用化妆……」
「妳在说什么蠢话!好了,来吧来吧,看我的看我的!」
「唉、唉~呀~」
过了令人会心一笑的休息时间后,蜜月旅行终于成行。
5
蜜月旅行的时间,被豪迈地给了两个月。
听说这也是吉欧尼斯陛下的贴心,被礼遇到感谢之情越积越多,唯恐偿还不起。因此决定谢意日后一定要表达出来。
「即便如此,还是没法绕王国一圈呢……」
「反正去北部或东部也没什么好看的。这次就跳过吧。」
「可是,托利亚斯领在王国北部吧?」
「……这次就跳过。蜜月旅行去到那边只会徒增麻烦。」
想在途中去托利亚斯领——由于家族已经灭亡,所以得说是前托利亚斯领,但特蕾希雅还是想去威尔海姆的故乡。毕竟是丈夫的夫家祖先和家人的永眠之地,结婚前两人有去那儿扫墓,不过威尔海姆认为太常去死人也会嫌烦。
「知道了。那就照你说的……那要往西还是南,哪一边?」
「去西部的话就是水门都市,去南部的话就是地龙之都和商业都市吧。妳挑喜欢的。」
「嗯、嗯~嗯嗯嗯……!」
选择权落在自己手上,烦恼到最后的结果,特蕾希雅张大双眼。
「——第一次的旅行,就去南部!」
搭龙车从王都出发的夫妻,决定一开始先去「弗朗达斯」。
弗朗达斯据传是地龙的起源地,位在海格拉拉高原上的都市栖息了许多种类的地龙。
在那儿出生的地龙不只在国内,连在国外都被视为宝物,因此那里以地龙产业而发达,也被列为露格尼卡五大都市之一。
「神龙波尔卡尼卡和初代剑圣雷伊德以及贤者夏乌拉缔结友谊,据说也是在弗朗达斯。」
「毕竟是地龙的诞生地,当时就有听说是神龙赐予的恩惠。虽然我觉得是唬烂。」
「可是,要是相信那是真的,不觉得就有种很兴奋的感觉吗?」
见特蕾希雅眼神闪耀光芒,威尔海姆憋住胸中的感慨,露出苦笑。
弗朗达斯以不辱没「地龙之都」名号的景致来迎接三人。
在宽广的都市中,不管去到哪当然都会有地龙,而且这个都市的一切机能的动力源都是仰赖地龙。
举个简单易懂的例子,像是旋转巨大滚轮的地龙动力。让地龙在滚轮里头跑,产生的动力就能用来引水至水道以及让吊桥升降。
「最近连在王都到处都可以看到使用魔矿石的魔法灯……」
「但这边反而看不到。不过这种滚轮在王都也没见过。」
「因为在王都,地龙的职责几乎都是交给货车或人来搬运。地龙的数量没有多到可以用来充当动力源的地步。而且王都的地形也不能说适合这种作法。这是这块土地才有的特色……干嘛?」
特蕾希雅和威尔海姆对话时,长舌的卡萝也接着说话然后面露不解。原因是威尔海姆的眼神。他耸肩说:
「没事。只是很讶异妳竟然能做出这么聪慧的说明。妳懂很多嘛。」
「被你直接称赞不带挖苦叫我不能释怀。……只是拾人牙慧罢了。」
「是格林吗?」
不想回答的卡萝皱眉,但这就是答案了。
一行人停留在弗朗达斯的时间约十天,这段日子三人都悠然度过。
话虽如此,享受的主要是特蕾希雅和卡萝,原本就没有欣赏风景这种感性的威尔海姆,基本上都是跟着她们而已。不过——
「——欸,威尔海姆!看啊!多漂亮的景色!」
跨坐在地龙上驰骋于高原上,特蕾希雅指着群山之间的落日笑道。
就算不会被景色吸引,但会被因美景而笑开怀的特蕾希雅吸引。同样骑着地龙在旁边的自己,只要能凝视她微笑的侧面就够了。
威尔海姆从中得到自己正在享受旅行的实感,表情放松。
只不过,对这趟旅行也有不满的地方。像是住宿的房间分配。
「是说,旅行期间订两间房是没问题啦,但怎么会是我一个人睡一间房,妳们睡另一间房?这趟是我跟特蕾希雅的旅行耶。」
「你这家伙,跟特蕾希雅大人同房一定别有所图……」
「我先讲清楚,我们在宅邸的时候每天都同床共枕。妳的担忧已经迟了太多步。」
「你这混帐——!」
「够了喔!禁止吵架!不——准——吵——架——!威尔海姆也不要挑衅卡萝!不然以后不跟你一起睡啰!」
类似的对谈不时发生。消耗了在弗朗达斯的行程,退房的三人下一个要去的都市是「聘可塔特」。然后在路上——
「顺便一提,阿斯特雷亚本家就在弗朗达斯附近……」
「是喔。」
「不知道母亲和父亲回到家了没……」
「是喔。」
进行完对话后相约禁止顺道去拜访。
就这样,撇离只要稍微绕远路就能到的阿斯特雷亚本家宅邸,龙车抵达以风光明媚闻名的都市聘可塔特——故事的舞台。
6
「聘可塔特」是露格尼卡的五大都市之一,是靠着与外国交易而繁荣的商业大都市。
都市划分为东西南北和中央五个区块,每个区块贩售的商品不同,而且有各自的规则。因此五个区块实质上都是不同的城镇,这个有别于其他土地的特色就是这儿的特征。
在这当中,中央区有多间适合给富裕阶层或是外地人居住的设施。而旅行中的威尔海姆一行人也按照惯例,在中央区投宿。但——
「——父亲是笨蛋!我不理您了!」
大清早就有高亢美声响彻旅社,在庭院树上歇息的小鸟们一齐振翅飞去。
受惊的拍翅声远去,世界又恢复片刻宁静。可是时间仅冻结了一瞬,融化时采取慌张行动的是个瘦长蓄胡的男性。
应该说,他就是贝尔托。
「等、等一下,特蕾希雅。用不着这么生气吧?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遇到爸爸,惊讶完之后应该是要感动得扑进我胸膛……」
「为什么父亲老是这样!才想说这次您比较懂事了,我本来相信您了!背叛者……过份!过份过份过份!」
「咦咦咦咦!?怎么快要哭出来了!?」
在都市中央区被誉为最顶级的旅社「金狼酒杯」的入口,特蕾希雅和贝尔托又开始重复已经睽违半个月的争执。贝尔托被女儿的剑拔弩张吓得畏缩不已。扶着激动的主子的肩膀,卡萝冷酷地瞥向他。
「在女儿的蜜月旅行抢先卡位……贝尔托大人,小的实在没法为您说话。」
「怎么连卡萝都这种脸!?在旅行地点遇到家人,不是应该要温馨感动到忍不住落泪吗!?」
「并没有,才不会,根本不可能吧!母亲有允许吗?」
「不,媞舒雅很反对……不过,我想说她可能是在测试我……」
「是喔,是测试没错。我的忍耐力正在接受测试!被父亲您测试!」
看看缩得越来越小的贝尔托,这次媞舒雅似乎没跟他一块来。头一次看到他单独行动,不过正因为媞舒雅不在,所以反而让人紧张,因为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比之前更糟糕的事。
「冷静点,特蕾希雅。发火也无济于事。反正又不是连房间都一起。都见过面了,父亲大人也甘愿了吧。」
「咦……可是我也有在这订房……」
「——想必父亲大人也甘愿了吧。」
感觉到父亲还想黏着女儿,威尔海姆直接用剑气让贝尔托安静。
「剑圣」家族的大家长只撑了一眨眼,接着立刻铁青着脸点头。虽然这不是对丈人该有的态度,但是这种时候当然是袒护太太。
「唉……父亲,您是怎么跟母亲说才来这里的?」
「我跟媞舒雅说要去执行公务。这都市的西区商家通知我说要的东西来了,叫我过来拿……没错,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
「那么,你在进行真正目的的时候就顺便来妨碍我跟威尔海姆……」
「不管我说哪一个妳都会生气吧!那不然要我怎么办嘛!道歉总可以了吧!」
嘴巴这样讲,但又因为面子问题所以没有真的道歉。
眼看这对父女即将再度争执,威尔海姆和卡萝互看彼此后点头。接着威尔海姆抓住特蕾希雅,卡萝抓住贝尔托分开两人。
「威、威、威尔海姆……」
「我懂。我知道,所以妳先冷静。」
特蕾希雅难过到热泪盈眶,威尔海姆平静地跟她这么说,看着她的眼睛。
「我再说一遍,冷静下来。不要感情用事。」
「可是,这次真的太超过了……」
「假如憋不下去,那我代替妳生气。妳这张脸不能给我以外的人看到。流露感情的对象只要有我就够了。」
「不要自作主……啊呜。咦,那个,这个……」
在呼吸碰到彼此的距离下被这么说,前一秒还怒上心头的特蕾希雅气势急遽转弱。虽然依旧涨红着脸,但里头的成份不是愤怒。羞耻和害臊一口气增长势力。
见她这样,威尔海姆放心了,然后看向另一个麻烦人物。
「我要跟媞舒雅大人报告喔。」卡萝单凭这么一句话就轻松战胜贝尔托。虽然这样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那么,既然贝尔托大人也理解了,那事不宜迟,我立刻送……」
「慢着慢着慢着,卡萝!妳未免太早赶我走了!我是有事才来这里。混进特蕾希雅的旅行中并不是我的目的!」
「父亲大人,请注意您说的话。否则我也没心情阻止特蕾希雅了。」
贝尔托一个不注意就暴露出野心,这样特蕾希雅爆发只会是时间上的问题。赶紧让丈人完成目的走人方是上策。
「……所以,父亲是想要什么吗?」
「总、总觉得这说法带刺……唔嗯,我想要的是——」
畏惧女儿狐疑的眼神,贝尔托摸自己的胡须,接著有点害羞地垂下眼帘。
「——媞舒雅的发饰。因为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
7
「父亲每年都一定会送新的发饰给母亲。而每当重大节日,母亲也必定会佩上当年的发饰……只有这点是我佩服父亲的地方。」
视线朝上瞥向威尔海姆,特蕾希雅轻轻一笑。
「希望威尔海姆你也学着点。」这个微笑的言外之意昭然若揭,不过另一个言外之意就是:「除此之外父亲做的事都很讨人厌。」
不管怎样,由于贝尔托的目的极为正当,所以也就没有制止他去收取礼物的理由。只是前往西区向熟识的商家领取货物罢了。就算是贝尔托,应该也不会再惹麻烦了。
「不过,为什么我们得陪他去呢?」
「没办法。希望特蕾希雅大人一块去,是贝尔托大人的要求。要是拒绝这小小的请求,导致旅行期间都被黏紧紧的话,那可够折腾人的。」
「妳讲自己主子的家长可真不客气……」
并肩走在大马路上,卡萝的叹气惹来威尔海姆脸部抽筋。
威尔海姆会跟卡萝正经对话,在这趟旅程中可说是相当罕见。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走在前头的父女感情好到挽着手走在一起。顺带一提这并非贝尔托的要求,而是自然形成的结果。
「特蕾希雅那家伙,嘴巴念那么多,其实还是很亲近父亲大人嘛。」
「麻烦别用亲近这种像在说小动物的说法。基本上,他们的感情之好光看就知道了吧。特别是贝尔托大人,完全是把特蕾希雅大人捧在手掌心上疼。事实上也真的试图要把女儿捧在手上过。」
「但他的手还好好的。」
幸好特蕾希雅的「死神加持」没有起作用。要是因为那种事而害父亲的手废掉,那特蕾希雅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抱着这样的感慨,威尔海姆眯起眼睛看着前面的父女。特蕾希雅对着只有声音严厉的贝尔托鼓起脸颊,但旋即又灿笑如花。
「……以『剑鬼』而言,真是松懈的表情呢。」
「我也有不需要当『剑鬼』的时候。实在想不到竟然能看到特蕾希雅和父亲大人正经对话。」
「这……或许吧。」
原本想紧咬不放的卡萝,难得今天赞同威尔海姆。
不管怎样,至少特蕾希雅和贝尔托的亲子关系修复了。——抑或者,打从一开始就没必要修复。
既然没必要盯着他们父女,威尔海姆也就适度地欣赏起都市的罕见风光。外观近似王都的商业街,但活力和热情却跟深受内战影响的王都有天壤之别。
马路两旁排满了商店和摊贩,吆喝叫卖的声音洋溢着生命力。长期作战导致兵疲马困的窘境,似乎跟这个都市无缘。
「好吵的街道。」
「跟你不合?不过,在特蕾希雅大人的守护下才能有这种样貌。」
威尔海姆简短的喃喃自语,卡萝却是正经八百地回应。她的答案没有虚假。要是「亚人战争」的魔爪有伸到这里来的话,那这份活力恐怕不复在。
「因为那家伙很爱自责。」
「对特蕾希雅大人来说,比起人民因为被拯救而献上的感谢,失去后的无言视线更是沉重。在旁边的我是心焦如焚……不过颠覆那一切的,果然是你。」
「————」
「我痛切地感受到这点。这趟旅行对我来说,就像是划清界线之旅。」
「划清界线?」
「……等旅行结束回到王都,你就知道了。」
卡萝看也不看他,带着平常的扑克脸这么说。就算想要探问,但卡萝却筑起铜墙铁壁,让人无法窥见她情感的内面。
回到王都就知道。虽然是个死板的人,但这句话可以相信。威尔海姆是这么想的。
就这样进行稀奇罕见的对话,一行人走了快一个小时。
「这里就是我说的店。」
贝尔托停下脚步的地方,是进入西区后马上就会看到的一家商店。听了他的话抬起头,威尔海姆眺望店面。
店铺相当大,贩售的商品从服装到食品应有尽有。据卡萝所说,在聘可塔特,从一间店所贩售的商品种类,就能够简单看出这间店的高低。按照这道理来看,这间店在这个都市里岂不是相当大的店面了吗。
「思文商会……」
「是充满干劲的商家。几年前直接找上我们本家洽商,之后每年送给媞舒雅的发饰,我都是找这里的老板商量。」
「虽然听过,但我是第一次来。谁叫父亲您每次都是一个人偷偷来。」
「礼物一个人就能挑。毕竟这是确认爱情的绝佳妙法。」
在特蕾希雅的嘲弄眼神下,贝尔托倒是毫不害臊堂堂正正地回答。听了这答案,特蕾希雅惊讶了一下,然后立刻垂下眼帘,似乎对自己的话感到羞耻。
毫不羞怯地把对妻子的爱转化成具体形式的态度十分帅气。感觉自己对贝尔托和媞舒雅的夫妻关系看法有点改变了。
「雅克托尔・思文在吗?我是跟他有约的贝尔托・阿斯特雷亚。」
不理女儿夫婿的视线,贝尔托朝站在店前的年轻店员这么说。「请稍候一下。」有熟客来访,店员快步走进店内。
「不好意思,威尔海姆。我接下来要挑选送妻子的礼物……可否请你和卡萝移驾。我可不是觉得难为情喔。」
在等店员回来时,贝尔托突然转过身这么说。这要求令威尔海姆抬眉,接着说:
「我是没差……但特蕾希雅留下来好吗?」
「我想跟女儿一块选发饰。稍微了解一下我的内心。」
明明方才说礼物都一个人选的,现在却说这种话。根本话都是他在讲。
「我可以!好、好啦,威尔海姆就跟卡萝出去蹓跶一下。这一定是最后一次跟我以外的女孩子散步的机会喔?」
「那种机会我从以前到以后都不需要。」
「够了,快点过来!特蕾希雅大人,贝尔托大人!那我们离开片刻。之后在这间店再见!」
燃起抗争心的威尔海姆被卡萝硬是拉走。虽然想要抵抗,但一看到特蕾希雅挥手苦笑就没了干劲。
没办法。既然是老婆的爸爸最后的任性,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真的是最后的任性吗?」
「和贝尔托大人来往的经验告诉我,当他说这是他最后的请求……绝对不可以配合。这点要铭记在心。」
被传授了讨厌至极的训诫后,威尔海姆臭着脸和卡萝离开店家。
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对父女所在的店面。特蕾希雅在看不见他们之前,都不断在挥手。
——事后威尔海姆非常后悔自己当时离开那里。
8
——被卡萝扯着手,臭脸的威尔海姆消失在人群之中。
「特蕾希雅,你们一路旅途如何?」
仿佛看准这点,贝尔托盯着女儿的侧脸问。听了之后,特蕾希雅手贴自己的嘴唇,回答:
「非常快乐。就跟想像中……不,是超乎想像。」
「旅行超过一个月,就能看到平常生活里看不到的事。在宅邸可能觉得威尔海姆的举止没有问题,但在旅行期间就难说啰?像是偷瞄路上的女性,对店员没礼貌,或是对正在享受的妳说『回家吧』这种不识趣让人伤脑筋的话……」
「没事的,父亲。」
「可是……」
「父亲。」
面对想死咬着这议题不放的贝尔托,特蕾希雅平静呼唤父亲。看着澄澈湛蓝仿佛湖面的瞳孔,贝尔托也知趣地闭上嘴巴。
虽然是万分不解人意,超级不会察言观色,更不懂得体察别人心情的父亲,但毕竟也是为人父母,立刻就明白女儿的心情。
「我在这趟旅程中,确实看到了许多他不同于平常的面貌。对其他女人眉目传情或是在没兴趣的地方摆一张臭脸的情况都没有,您用不着担心。他没法老实对人温柔……这点我想在今后改正他。」
特蕾希雅笑嘻嘻地扳着手指细数旅途发生的事,边回想边说:
「不过,认识到许多他平常不为人知的事后,我变得更喜欢他了。他很棒。因为是他,所以才好。」
「————」
「父亲,我在恋爱。我深爱威尔海姆。那个人的一切全都温暖我的胸口,让我无法自拔。——我很幸福。所以,」
话到此中断,她沉默并仔细凝视父亲,开口:
「——父亲,谢谢您一直担心我到现在。」
特蕾希雅微笑,满怀感激和亲昵告知了自己所能办到的顶级祝福。
听了爱女的回答,贝尔托屏息。接着手掩嘴巴说:
「我……只要妳幸福,这样……这样就够了。」
「嗯。」
「妳是我跟媞舒雅的孩子。是提姆兹、卡尔朗、卡吉雷斯的家人。我有责任让妳幸福。而现在……」
「嗯。」
「这个任务,已经达成了吗……?」
「——是的。」
父亲声音颤抖,特蕾希雅带着爱回答。
扣下了最后的扳机,贝尔托感情溃堤。原本捂着嘴巴的手移到眼睛上,双眼开始流淌豆大泪珠。
在这么多人走动的街道上,一个中年男子嚎啕大哭的样子相当引人注目。但是特蕾希雅不引以为耻。她贴近父亲,轻轻递出手帕。
贝尔托接过手帕,用力擤鼻涕,接着直接把手帕还回去。特蕾希雅无可奈何地收下,想说之后再处理。
「既然妳幸福,那就好了。在这趟旅行知道这件事就好。呜呜。」
「嗯,谢谢您,父亲。」
无视最后吸鼻涕的声音,特蕾希雅朝贝尔托深深鞠躬。
周围的人见贝尔托停止哭泣后就对他失去了兴趣。旁人看热闹的态度让特蕾希雅苦笑,然后转头看向店里——
「啊,抱歉让你久等了。你是老板吗?」
「咦?啊,是的,正是如此。那个,我就是这家店的代表雅克托尔・思文。以后还请您多关照。」
说完朝特蕾希雅低头的,是有着灰色头发、面容细长的人物。年纪略大于特蕾希雅吧。这把年纪就能自称是一家店的代表,着实令人惊讶。于此同时,也明白这个人就是和贝尔托有交情的商人。
「雅克托尔吗。抱歉让你看到丢人现眼的一面。」
「不会不会,哪里丢人现眼了。你们父女的重要对话让我也忍不住眼睛热起来了。……不如说过意不去的是我。」
「过意不去?」
青年——雅克托尔低头,从他的话中察觉到不对劲的特蕾希雅皱眉。
可是那个不对劲的答案立刻就主动出现了。
「——是要废话到几时。一群蠢货,少浪费余宝贵的时间。」
傲慢的声音从店里传来,特蕾希雅看了过去。店里的陈列架摆出的通道尽头,有一扇通往店面里头的门,而声音的主人就站在门前。
是个个子瘦高,容貌异样端正聪明的男子。年龄约三十岁,有着充满光泽的深紫色头发,以及一眼就能辨别其高贵身份的服装和仪表——只不过不是王国风格。
「史、史泰德大人!方才应该请您在里头稍候……」
「驽钝,愚昧。尔辈这种卑贱商人胆敢束缚余的行为。傲慢也该适可而止,否则就将汝唯一的长处——鉴定物品的双眼挖出来。」
被称为史泰德的男子,用冰冷锐利的目光刺穿雅克托尔。那冷冰冰的声音和视线,即便不是当事人的特蕾希雅也背脊打颤。
能够理解。史泰德的话绝无虚假,甚至不是威胁。——这男的只要不顺心,就真的会把对方的眼珠挖出来。
「……您似乎说了不太符合绅士礼节的话。到底有何贵干?」
代替被史泰德的视线给吓到发抖的雅克托尔说话的,是站到前头的贝尔托。方才丢人现眼的举止荡然无存。他的侧脸如今充满阿斯特雷亚家的当家、符合「剑圣」家族领头羊该有的霸气。
承受霸气的史泰德意外地挑眉。
「哦。还以为跟个女人一样哭天抢地的,没想到振作起来啦。」
「既然受到不正当的侮辱,就该用相应的态度回敬。若来此有什么事就速速告知。不然的话,可不是靠商量就能了事。」
「不能靠商量了事是吗。——这点余很满意。正如余所愿。」
「什么?」
对危险的对谈感到喜悦,这反应令贝尔托皱眉。结果,脸色惨白的雅克托尔吞口口水,说:
「贝尔托大人……史泰德大人说想要本店为您准备的物品。当然我已告知有买家所以拒绝,但他说想要直接跟您谈……」
「因此余才这样等待。因为知道汝会来所以才忍耐,却没想到汝竟然在店门口上演闹剧。还是让人看不下去的烂戏。」
「我说你……」
史泰德打断雅克托尔的说明,但冷笑的他所说的话惹得特蕾希雅一肚子火。被讲成那样,根本是全盘否定父女俩的心意相通。
这根本是瞧不起父亲的爱,蔑视贝尔托笨拙的疼爱,自己当然不能默不作声。
可是——
「……这是做什么?」
「按照露格尼卡王国的做法,申请决斗。帝国的少狼。」
史泰德眯起眼睛,白色手帕落在他脚边。那是贝尔托丢出去,撞到史泰德的胸膛后才掉落的。
做出这样的行为就如贝尔托所说——是正正当当地申请决斗。
「父亲……!」
这件事让特蕾希雅倒抽一口气,雅克托尔的脸逐渐变得铁青。但是,贝尔托的勇敢面容没有一丝动摇,而承受的史泰德也一样。
「做出无礼之举,可别想全身而退。」
「我可没打算退缩。你侮辱我女儿,甚至还想从旁夺取我要送给妻子的礼物。像你这种贼骨头,断不可原谅。」
「哈!真敢说。胆敢大言不惭!」
大声起来的史泰德表情升温。方才的冷酷神色消失,双眼在敌意下闪耀瞪着贝尔托。
「父、父亲!不可以!就算那样做……」
「不要阻止我,特蕾希雅。我好歹是王国贵族,也是阿斯特雷亚家的男人,更是一心向往挥剑的男儿。——最重要的是,我是丈夫,也是父亲。」
「——!」
没有退缩的选项,贝尔托挥开特蕾希雅的制止。父亲的决心与觉悟,令特蕾希雅没法再挤出一个字。
特蕾希雅只好奋力看向史泰德。从他的站姿,可以看出这个男的究竟有多厉害。拥有「剑圣加持」的特蕾希雅,也具备了一眼看穿对手力量的眼力。而看过去的答案是——
「——呃。」
「大胆。不准看过来,女人。无礼之徒的女儿一样也没礼貌。不过,汝用那万分无礼的双眼看穿了吧?余的高贵躯体可不是用来决斗的。」
「……什么意思?」
见特蕾希雅语塞,史泰德发出干笑,然后朝着表情诧异的贝尔托说:
「没什么。余体弱多病。别说提剑,连奔跑都有问题。靠着这副身躯决斗,一看就知道结果会凄惨无比。没错吧?」
「可能吧……」
特蕾希雅看到的答案,被史泰德本人娓娓道来。他的话没错。特蕾希雅看出史泰德的肉体承受不住剧烈运动。
那为什么这男的还接受决斗呢——
「——因此,接受挑衅和决斗的余,将会立代理人。这是看在汝之气魄上。」
代理人。史泰德一这么说,特蕾希雅就反射性回头。
「————」
后面有道直到刚刚都不在的人影。是个大块头。需要仰望的身躯将近有两米高,若不弯腰根本就进不了店面入口。全身用黑袍包覆的人影盈满让特蕾希雅感受到危机的霸气——
「——他正是余之代理人。虽是充当护卫而带在身旁的无赖,但这种时候就派得上用场。」
史泰德残酷又愉悦地朝颤栗的特蕾希雅这么说。
这是「剑圣」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亚与「八腕」库尔刚的邂逅。
——也是「聘可塔特的银华乱舞」所擦出的最初火花。
9
——目睹那名男子的瞬间,特蕾希雅的本能就在敲警铃。
就连目前仍有「剑圣加持」在身,受剑神擅自眷顾的特蕾希雅,都对那斗气感到颤栗。
厚重肌肉形成的铠甲被黑袍覆盖住。大块头的脸被袍子隐藏而看不见,但他最大的特征是手——而且还是常人不会有的八只粗壮手臂。
四双手悠哉地抱胸傲立的男子——一眼就能明了他是万中选一的豪杰。
「——不是说是单纯洽商,现在这是怎样,史泰德?」
「汝块头大到血液都送不到脑部呢,库尔刚。以为余是无事找事做?找麻烦的是那边的无礼之辈。好了,完成汝的护卫本分吧。」
「库尔刚……!?」
大块头的嗓音低沉到让人错以为山在说话,而史泰德却傲慢回应。他们的对话,让特蕾希雅叫出声。
大块头的斗气以及超过两只的手——如果是多手族的「库尔刚」,那肯定没错。
「你是佛拉基亚帝国的……『八腕』库尔刚!?」
「哦。不只看穿余的体质,还知道『八腕』这名字啊。真意外……不,有眼光是当然的吗。仔细一看外表也很出色。勾起余的兴趣了。」
「住手吧。这个姑娘不是会栽在汝手上的兔子。」
「……哼。祸血还敢自以为是给主人意见。」
开始对特蕾希雅有兴趣的史泰德被库尔刚打断。大块头掀起帽兜,裸露遮住的脸——蓝色肌肤和黑色瞳孔,压迫感十足的战鬼容貌。
然后盯着警戒有加的特蕾希雅说:
「我看汝身段廉洁,还具有超乎常人的武力。叫什么名字?」
「————」
一瞬间,特蕾希雅犹豫如何回答。
对方的身份很清楚。说到佛拉基亚帝国的「八腕」,是帝国最强战士的斗神称号。他的威名甚至传到露格尼卡王国,当然相对的,特蕾希雅——「剑圣」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亚的名号也是。
要是一个不慎报上名号,就成了「剑圣」与「八腕」的邂逅,而这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特蕾希雅无从判断——
「——对小女投以这种眼神会让我很伤脑筋的。小女已经许配给他人。万万不得打她的念头。而且,这是我跟他之间的问题,身为代理人的你也不例外。」
在犹豫时介入并走向前的是贝尔托。他将爱女特蕾希雅藏在身后,意图完成挑起决斗的当事人应尽的责任。
接受这气魄,库尔刚重新看向贝尔托。
「……这份气概很棒。然而,汝不是吾之对手。」
「看过对方,还能够若无其事下战帖的人才叫剑士的骄傲吧?」
「——原来如此。是在下不识趣。原谅吾,王国的剑士。」
贝尔托的澄澈决心让库尔刚钦佩地低头。帝国最强战士向贝尔托谢罪,这幅光景令特蕾希雅忘了说话。
在这瞬间忘了置身的状况,单纯觉得父亲让自己很骄傲。
没有剑术才能,平常的言行也称不上勇猛,过度保护又不懂看气氛的个性惹自己火大无数次,但现在的父亲却闪闪发光,足以抵销那些缺点。
「取而代之的,虽然知道这样问很失礼,但请教大名?」
「……我名为贝尔托,『八腕』库尔刚啊。」
不说姓氏的贝尔托隐瞒了阿斯特雷亚——身为「剑圣」家族一事。没有打算重新报上名号,代表贝尔托和特蕾希雅的担忧一致。
「哼。」见父女如此,史泰德百无聊赖地鼻子喷气。
「真费工夫。血缘亲情……是余所不理解的道理。比起汝,让女儿持剑还更有道理。」
「————」
「还是说,是真心要让她弃剑从良?既然如此,就是汝疯了。允许如此的露格尼卡国王也是比传闻中还要愚昧的昏君。」
「史、史泰德大人!?这、这里可是王国都市聘可塔特喔!?」
贝尔托的高声主张惹来史泰德痛骂露格尼卡国王。对此惊慌失措的是被卷入这场纷争的雅克托尔。自己的店被当成决斗舞台使得他脸色惨白,还被史泰德嘲笑。
「呵哈哈。少用愚辈的标准去衡量阳剑之血,无礼之徒!不管脚下土地为何,阳光所及之处,余等就没理由畏惧。——好了,决斗吧。快点决斗!余的代理人『八腕』和代替『剑圣』、不自量力的家伙拼出个胜负!」
「——唔!你一开始就知道……」
兴致勃勃的史泰德,话中的恶意昭然若揭。
史泰德打从最初就知道特蕾希雅和贝尔托是阿斯特雷亚家的人——不,他根本就知道特蕾希雅是「剑圣」,所以才故意扯上关系的。
这无疑是帝国人史泰德居心不良的证据。
「你的目的是让两国关系恶化?既然如此,这场决斗……」
「撒手不干,是吗?那就是余全拿啰。自称是王国贵族恬不知耻的贝尔托,主动找余决斗却又怕到逃跑。跟他的女儿一块让家族名誉扫地。不错的形容吧。」
史泰德畅快淋漓地痛骂、贬损他人。
聪明的脸孔上带着残忍的他,让特蕾希雅激动到脑袋空白。父亲被瞧不起到这种程度,自己却只能哭着入睡吗。
但是,特蕾希雅的义愤填膺,也发生在贝尔托身上。
「特蕾希雅,我……」
「不行……!绝对不行,父亲。忍住,求求您。要不然会被杀的……」
比起家族和自己,贝尔托更重视特蕾希雅的名誉。特蕾希雅拉着父亲的衣袖,咬着粉红色嘴唇拼命摇头。
「——一旦战斗吾就不会放水。这是吾对敌手的敬意。」
俯视苦恼的父女,斗神沉重告知。
身为战士这种态度值得敬佩,但以现状来说却是把人给逼进死路的原因。假若以自尊受辱而接受挑战,那么「八腕」将会毫不留情地粉碎贝尔托。
在事情演变成那样之前,特蕾希雅想带着苦恼的父亲离开现场——
「连代替被贬损的父亲持剑的气概都没有吗。看样子,现任『剑圣』是个胆小鬼。假若不是,那么汝的丈夫一定长于在床上掳获女人吧。」
「——!」
下一秒,马路上响起坚硬声响。
是骨头敲击肌肉的声音,史泰德像反弹一样往后倒。击中男子苍白脸颊的是眼神熊熊燃烧愤慨的男子——贝尔托的拳头。
父亲被瞧不起,丈夫被讲难听话,特蕾希雅的忍耐也到达了极限。但是还没回过头,贝尔托就已经把史泰德揍飞出去了。
然后在瞠目结舌的女儿面前,对着史泰德大骂。
「——威尔海姆是阿斯特雷亚家的男儿。我不准你侮辱他!!」
「……作为升起决斗的狼烟,这样够了。」
嘴唇破皮流血的史泰德,仰望吼叫的贝尔托,说。
下一秒,爆发性膨胀的斗气出现在贝尔托的身旁。
「——不错。」
称赞他的觉悟,同时使出刚拳。
「帮我跟媞舒雅说抱歉。」
「慢——」
立刻伸手的特蕾希雅,听见父亲的声音沉稳地这么说。
10
威尔海姆听到出事而回来时,一切早已结束。
「————」
分开人墙硬是挤进通道里,只看到一片血泊。血量多到一眼就能看出有人伤重到处在生死关头。
就算环顾周围,也没见到在找的人影。原本在这家店前面分开,但心爱的女人和吵死人的岳父,全都不在这里。
「威尔海姆!在治疗院!特蕾希雅大人和贝尔托大人都在那……」
听到呼唤而回过头,表情严肃的卡萝跟店老板交谈听说事情始末后,两人便连忙赶往最近的治疗院。
然后,当他们喘着气抵达时,在候诊室的——
「——啊。」
特蕾希雅整个人呆呆地仰望赶来的两人。猛一看,她没有外伤。但相对的,她的浅粉红衣服上染着血。
大块的红褐色血渍,代表她曾抱着大量失血的某人。
「————」
见她那样,在出声前威尔海姆先抱紧她纤细的身子。顿时,原本要说话的特蕾希雅因强烈拥抱而倒抽一口气,然后溃堤。
她哽咽,泪水不断夺眶而出。
「父、父亲、父亲他……威尔海姆……!」
「别哭。没事了。……父亲大人呢?」
边摸她的头边问,特蕾希雅用颤抖的手指指向里头的诊间。
「我来吧。你先陪特蕾希雅大人。」
说完卡萝就朝诊间走了进去。目送她的背影,威尔海姆边安慰啜泣的特蕾希雅边问:
「发生什么事?我听说有骚动所以回去,只看到店前面都是血,妳又哭成这样。虽然我也担心父亲大人,但是……」
「我、我没事……不过,在店里,跟帝国的人吵起来……不,不对。对方打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我来……可是,父亲他……」
「冲着妳来……?」
「父亲一直在忍耐。他知道对方的目的,所以知道不可以中挑衅……不管被讲多难听的话都忍住了,直到……对方讲你的坏话。」
「————」
「父亲说,你是阿斯特雷亚家的男儿……」
抓着胸口的特蕾希雅如此告知,威尔海姆失声。妻子的泪水逐渐湿了胸前。感觉有什么以此热度为燃料,开始发热烧起来。
在那个东西化为清晰具体的形式之前——
「——特蕾希雅大人,贝尔托大人的治疗已经结束了。我们去病房吧。」
「——!」
从诊疗室回来的卡萝说,特蕾希雅猛然抬起头,就这样踉跄走向病房。当威尔海姆也打算跟去时——
「威尔海姆,借一步说话。」
「——父亲大人还好吗?」
卡萝叫住他,威尔海姆先简短发问。卡萝边摸自己的金发边低声说:
「不好。这间治疗院的术师本领很高,托此之福,贝尔托大人挽回一命……但问题不在伤势,而在其他。」
「什么?」
「——门的耗损过大。这很不自然。恐怕是咒术的一种。」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一名男子现身在候诊室。看起来比威尔海姆年长十岁,个子瘦长的人物。从他身穿白色术袍和姿态看来,是这个治疗院的术师。
「你是?」
「葛利奇。偶然在院里的术师。是说,我的事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咒术……要是不能解开,患者就会没命。」
「那个咒术是啥?跟治愈术和魔法不一样吗?」
「是这些术法的亚种、赝品之类的玩意。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咒术杀伤力都很高,被施法者都会痛苦至死。是坏心眼家伙的拿手绝活。」
「————」
没听过「咒术」这个单字,却是贝尔托被宣告会「死亡」的原因。
静静消化自称叫葛利奇的术师的话,威尔海姆望向岳父躺着的房间。在那儿的他,生命如今仍在被侵蚀——
「——得找出干下这档事的帝国人。」
「终、终于、追到了……两、两位、脚程太快,根本追不上……!」
状况才刚说明结束,就有名上气不接下气的青年冲进候诊室。看过去,就是事件发生的商店主人——也就是清清楚楚看见特蕾希雅和贝尔托发生什么事的第三者。
「呼哈……我,有话要跟两位,不对,跟大家说……就是,咦咦!?」
「是哪个家伙干下这件事的?老老实实地吐出来。不准隐瞒。」
「慢着,威尔海姆。这样他说不出话来。你忘了斟酌力道。」
「麻烦冷静一下!我没有要包庇谁!我只是被要求来传话而已!我是来传话……请、请放我下来。」
被揪起衣领按在墙壁上的青年——雅克托尔终于被放开。
在威尔海姆和卡萝的包夹下,他胆怯地躲在葛利奇的背后,说:
「你们在找的史泰德大人,他们说明天早上会在西区的大桥上等候。说是带着折磨贝尔托大人的『朱色小指』……」
「那个『朱色小指』是!?」
「我、我不知道!我只被吩咐要这样传达……」
缩起来的雅克托尔似乎是真的没有更多情报了。玩味他的话,威尔海姆看向葛利奇。术师迎着视线点头。
「病患的玛那消耗剧烈。若不在白天以前解开咒术,就会有生命危险。」
「越早解开越好,就是这样吧。」
「——!这样哪能等到明天早上!我今天就要找到对方!走了,老板!跟我来!」
「咦咦!?我也要去!?」
不能悠哉浪费有限的时间,卡萝抓住雅克托尔飞奔到外头。她的耿直是项美德,但威尔海姆不期待她的成果。
对方是冲着「剑圣」而来,细心地使用咒术然后才指定时间和地点。这样的人躲起来的期间,要找到他简直难如登天。
「可以进去吗?」
「目前陪着病患的是你太太吧?我会跟负责的人说。你们今天想陪伴病患多久都可以。」
与嘶哑的声音和态度成相反,葛利奇充满人情味的判断令人赞同。接着虽然慢了一点,但威尔海姆走向门——贝尔托的病房。
保持洁白整洁的室内,里头是有四张床的大房间,但目前有三张床空着,只有贝尔托占据了一张床。
身穿病患服的贝尔托躺在床上,包着绷带的样子看起来令人心疼。特蕾希雅正握着他的手,凝视父亲的睡脸。
「像这样子,握着手……呼吸就比较稳定。父亲真是的,好像连露出痛苦的表情都觉得累了。毕竟他是个缺乏毅力的人。」
「……这样啊。」
威尔海姆静静地关上门。特蕾希雅没有看他,努力保持平常的语调这么说。她尽力佯装平静。
特蕾希雅是难过时也会逞强的女人,威尔海姆深知这点。
所以现在的她,一定十分痛苦。
「特蕾希雅,父亲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被施了奇怪的魔法。被那个帝国男人。」
「听说叫咒术。要是不解开,父亲大人就会有性命危险。而做出这种事的人在明天早上指定了会面地点。由我……」
「——我也要去。」
雅克托尔转达的条件,特蕾希雅豪气干云地回应了。可是那并非威尔海姆期望的答案。
他懂妻子的心情,但是对方锁定的人是「剑圣」,因此威尔海姆对于带她去这件事感到犹豫。
即便他知道这是把特蕾希雅和贝尔托放在天平上衡量的行为——
「——威尔海姆,听我说。」
「特蕾希雅。」
「我是曾为『剑圣』的女人。现在也仍是阿斯特雷亚家的女人。——阿斯特雷亚家的当家中了陷阱负伤倒地,我不能不去。」
这是身为王国贵族和王国剑士的骄傲与矜持。听特蕾希雅亲口这么说,威尔海姆屏息。
那并不是因为对她的荣耀或矜持所拥有的重量感到佩服。
而是因为,以这些为理由,想要积极贯彻自我的特蕾希雅泪眼婆娑,威尔海姆却觉得她从未这么美过。
而她就着美得让人看呆的双眸,说:
「你是阿斯特雷亚家的男儿,威尔海姆。——不是由其他人,是当家认证的。」
「……这样啊。」
「我跟你,是阿斯特雷亚家的儿女。——一起去吧。」
话语强而有力,威尔海姆仰视天花板。接着考虑了半晌,再慢慢地用手指拭去她那被泪水盈满的眼角。
「——说的也是。」
他只这么简短回答。
11
隔天一大早,威尔海姆和特蕾希雅就站在大桥上。
睡得不久,但状况不差。脸色糟的就只有半夜还在都市里东奔西跑,却依旧没得到任何成果,被自责和疲劳给折磨的卡萝吧。
「真的很对不起,特蕾希雅大人……」
「别道歉,没事的。威尔海姆会想办法,一切就交给他办。」
和道歉的卡萝抱在一起的特蕾希雅用毫无根据的话安慰她。这么简单就说这种话,让威尔海姆敲响配在腰部的剑柄叹息。
说来,现在还在蜜月旅行呢。非常遗憾,不管是威尔海姆还是卡萝都没有携带能和强敌死斗的剑。因此一开始,威尔海姆原先打算即便是粗制滥造品也行,至少要拿一把合用的单手剑去决斗,但——
「——小的知道您是阿斯特雷亚家的女婿威尔海姆殿下。还请收下。」
「……这是?」
这么说的人,是配合搜索寻找帝国人而跟着卡萝整晚到处跑的雅克托尔。出发前,他朝威尔海姆递出一个包裹。
收下的威尔海姆,对于沉甸甸的重量忍不住皱眉。包裹看得出来是包着长长的东西,但凭手感和重量就猜得到内容物。——这是一把剑。
问题在于出处。为何他要在这里把剑交给威尔海姆。
「我想您知道,这是一把剑。是锋利的名剑……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就觉得不能让您带次级品。」
「我是很感谢,但你没有理由偏袒我吧。」
「话不能这么说哟。贝尔托大人是我的大客户。这样的贵客在自己的店里和其他客人起纠纷……全都要怪我处理不当。」
「……他们是冲着特蕾希雅父女来的。你只是抽中下下签而已。」
「就算是,小的也有责任。而且,交给您这把剑并非为了赎罪。这原本就是您的剑。只是递交的时间有点提前。」
「什么?」
出人意料的话让威尔海姆吃了一惊,雅克托尔眉尾微微下垂。
「这是贝尔托大人订购,要赠送给女婿的礼物。跟送给夫人的发饰一样都是由大人亲自挑选的。——所以说,这是您的剑。是您持有才相应的剑,除了您以外无人能用的剑。」
「————」
「小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但……祝您武运昌隆。」
在跟店家主人对话后,就有了这把剑。
手感熟悉得吓人,这都多亏了贝尔托的眼光吧。刀身长度、重量,全都像是量身订作般完美无缺。
因此这把武器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再来要说有任何不安的地方的话,就只有——
「——先到了吗。本来就不该让余等候,这层顾虑是天经地义。汝们表现得还不错。」
傲慢的嗓音乘风而来,威尔海姆他们抬起头。在桥的对面出现的,是两名黑色装扮迎风飘逸的人影——一眼就知道是敌人。
面露冷笑、看起来就是贵族的男性,以及四对手臂抱在胸前的大块头——史泰德和库尔刚,帝国少狼和「八腕」一同现身。
「讨人厌的家伙。帝国贵族的噁心程度比传闻的还严重。」
「——。都没注意到呢。怎么有个多余配角。余可不记得有允许凡夫上这场舞台。胆敢旁若无人地待在此处,厚颜无耻至极。」
「我充分清楚跟你语言不通了。」
「够了,威尔海姆。我们不是来吵架的。」
被连续人身攻击,史泰德也忍不住残酷地眯起双眼。这时特蕾希雅介入。她用力瞪着史泰德。
「解开家父身上的咒术。」
「那不是咒术。谁叫那老头不只妨碍决斗还挑衅余,真是无可救药。对付无耻的王国人就该用……」
「——史泰德,够了。汝有时候话绕太远。」
「哼,不懂玩兴的无趣男人。汝们的目的,是这个吧?」
带开话题搪塞却被自己人给怪罪,笑意消失的史泰德举起右手。他张开的五根指头上全都戴着戒指,但其中小指头上的红色戒指正发出黯淡光芒。
是个看起来很诡异,色泽吸引人却又让人不舒服的宝石。
「这个叫『朱色小指』。自古以来就是咒具……在王国叫『流星』吧?就是其中一种。只要光芒不消失,妳父亲的命就还在。当然,这也意味着痛苦拉得越长。」
「戒指交出来。我要粉碎那石头,解除那无聊的咒术。」
「笑话,凡夫。谁会乖乖交出去。首先,汝……」
挥手的姿势像在驱赶野狗的史泰德本来要打断威尔海姆的话,但仿佛是想盖过他的话似地,有东西飞进视野里。
那东西画出一道柔和的抛物线,撞击史泰德的胸膛后坠落地面。
是白色手帕——这种行为,在露格尼卡王国代表对方申请决斗。
「没时间了。——由我让事情变单纯。我要求跟你决斗。」
代替沉默的男人们支配现场的,是扔出手帕的特蕾希雅。她全身释放锐利剑气,眼神笔直瞪着史泰德。
站在那里的,不是盛装打扮的楚楚可怜少女。而是一把彻头彻尾被研磨犀利到让人心涨裂的冷剑——「剑圣」。
「终于让人拜见『剑圣』之姿了吗。说要决斗,还真是亲子同样野蛮呢。」
「不过,这正是你的盘算吧?找个理由,将我……『剑圣』拉到决斗的舞台上。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
正面迎接特蕾希雅的剑气后,史泰德的冷笑开始带着些微热度。这个反应令特蕾希雅面颊僵硬,凝视史泰德身旁的库尔刚。
「……你早就做好稳赢的准备。证据就是带上了帝国最强战士。」
「————」
「我只问一件事。这场决斗的目的,是要让王国和帝国的关系恶化吗?如果是的话……」
「是的话,就怎样?」
「那就不搞决斗,只能强抢戒指了。」
「————」
终究不希望扩大成国家之间的问题。
听了特蕾希雅带着这番意思的话后,史泰德张大双眼。接着手掩嘴巴点头道:
「原来如此。不好惹的女人——就算决斗的结果是『剑圣』因遭遇不测而殒命。但是,那样的目的有何意义?王国有神龙庇佑。只要庇佑尚在,帝国不管怎么策划都没有意义……根本不过是亡国愿望吧?」
两手一摊,史泰德否定特蕾希雅的担忧。
其实他的话很正确。——正确来说,是奠基于被视为是正确的事实上。
「————」
探不出史泰德的态度,特蕾希雅表情严肃地抿起嘴唇。
亲龙王国露格尼卡过去与「神龙」缔结过盟约。盟约保障了王国的繁荣与平稳,当有试图扰乱的事物时——例如别国想要向王国发动战争的时候,据传龙会站在王国这边。
只是现今已经没有「神龙」于危难之中拯救王国的事迹。因为这几百年来,从未发生过需要履行盟约的事态过。
真的是「神龙」的盟约保护了王国吗?这方面的讨论也开始传开来。
话虽如此,当王国与帝国的关系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只要「神龙」有履行盟约,帝国就无法免于毁灭。
若真变成那样,那史泰德的行径就真的只能称是「亡国愿望」了。
史泰德到底相不相信有盟约存在呢?他的目的是要导致王国与帝国的关系恶化吗?假若都不是,那他的目的究竟为何?
「——如汝所知,余的身体耐不住决斗。因此决斗是由代理人来处理,这汝知道吧?」
史泰德边说边捡起掉在脚边的手帕,收进怀里。——许诺决斗。看着他这么做的特蕾希雅深深点头。
「帝国最强战士『八腕』库尔刚。帝国无人能够超越他。」
「而符合这等级的存在,王国仅此一人——」
言外之意就是在说「剑圣」,史泰德露出冷笑。
那笑容让人一眼就知道他的目标之一就是特蕾希雅。不过特蕾希雅却挫了他那达成阴谋的成就感。
「非也。非常遗憾,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剑圣』不会应战。」
「……什么?」
「我已是因故弃剑之身。基于跟你不同的理由,我也是无法战斗之身。——所以说,我也跟你一样推派了代理人。」
「推派代理人?开什么玩笑。有谁能够担任『剑圣』的代理人……」
语气开始粗鲁,表达不会配合她这胡言乱语的史泰德却中断了话语。不是基于自身意志,而是因为置身在近距离的剑气中。
近在身旁——两股剑气高涨,卷起涡流,大桥转眼就转变为战场。
「——感激不尽。好敌手。能够遇见汝,吾很高兴。」
「住口。妨碍别人蜜月旅行,别以为可以活着回去。」
喷发的剑气互相冲突,交谈起来的是威尔海姆和库尔刚。就连与武力无缘的史泰德都因被两人的强烈斗气波及而倒抽一口气。
然后——
「汝来阴的,『剑圣』。」
「先滥用决斗规则的人可是你。而且,我想解开父亲的咒术。为此采取确切的方法——推派出比我更强的人应战是天经地义的吧?」
特蕾希雅抬头挺胸、正大光明这么说,史泰德这才看向威尔海姆,重新审视他。见他剑气勃发,和「八腕」为敌也毫不退让互瞪彼此,史泰德这才终于了解。
站在此处的长发剑士,确实是足以让特蕾希雅托付剑的有实力人士。
「妳是说王国里头有名称足以匹敌『剑圣』的剑士?」
「毕竟是王国丑闻,所以似乎瞒着外国。——『剑圣』在终战典礼上与可疑人物对决,最后输了。」
「那不是不值一哂的流言吗……!」
声音之所以混杂着愤怒,是因为自己不屑采纳的流言竟然是事实,并因此感到焦躁。对此心情大好的特蕾希雅轻轻牵起身旁的威尔海姆的手,展现出自己对他的信赖。
「————」
下一秒,大桥上出现轰然低沉巨响。特蕾希雅迟了一点才发现那是从库尔刚的喉咙发出来的,更慢了一点才发现那是笑声。
库尔刚肩膀抖动,低声大笑。然后斗神瞪大眼睛说:
「夺走『剑圣』手中的剑,并娶她为妻的剑之鬼——『剑鬼』名为?」
「——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
「剑气里没有一丝混浊,很完美的见面礼。史泰德,这男的无疑是吾之劲敌。」
「少擅自决定。」
决斗代理人已经不理自己,使得史泰德苦着一张脸,接着望向靠在一起的威尔海姆和特蕾希雅两人,叹气道:
「既然不是『剑圣』为了保全自己而推派的人选的话就没话说。不管是哪一个要成为『八腕』剑上的锈,对余来说都一样。余已接受决斗,不容他人扭曲这话。」
「你们那边赢了的话,想要什么?」
「不用。因为余是被挑战的人。哦,不过呢……」
这时,史泰德停下话,眯着眼睛看着威尔海姆和特蕾希雅。接着拍打站在身旁的库尔刚的背。
「虽然余无所求,但这样无从慰劳决斗代理人。因此,这样吧。就用代为决斗的代理人的愿望,作为余的期望。」
史泰德这么说,把在决斗中获胜的赢家权利让给库尔刚。对于雇主的处置,库尔刚挪动一只粗手,指了过去。
指头尽头是特蕾希雅——
「——吾要那个美娇娘。」
「——咦?」
「……啊~?」
库尔刚的要求让特蕾希雅和威尔海姆同时出声。
「她的美貌、能力和胆量,全都舍弃掉就太可惜了。因此,威尔海姆。在吾用剑砍死汝之后,美娇娘就是吾的。没意见吧。」
「刚刚才说我们在蜜月,你们是都没长耳朵吗……?」
强抢新婚人妻的宣言,让威尔海姆额头暴出青筋。肆虐的剑气掺入了他对对方的怒意,但对此库尔刚反而是狰狞一笑。
库尔刚身旁的史泰德满意地点头,说:
「放弃吧。这就是蛮族人的精英。对于向女人强行播种好延续自己血脉一事毫无丁点犹豫。因此才会钦点汝作为给他的奖赏。怕的话可以转身离开喔?就像汝父亲那样。」
「——不,我接受。」
「特蕾希雅!」
特蕾希雅堂堂正正接受,反而是威尔海姆动摇了。这也难怪。她对这场决斗的态度大幅改变,甚至不惜将自己整个人拿来做决斗的奖品。
不过她对威尔海姆摇头,说:
「父亲的命在他们的掌控中。而且,怎能只有不能战斗的我待在安全处呢。我就算不作战也会负起责任。」
「可是,万一要是我……」
「唉呀。」
说时迟那时快,特蕾希雅把自己的手指贴在威尔海姆的嘴唇上让他安静,然后朝着因事出突然而双眼圆睁的丈夫微笑。
「——不会有万一的。因为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还强的人了。」
「————」
「你会保护我吧?」
「……嗯,那当然。」
改口发誓后,威尔海姆用带着野性的笑容回答。
「剑鬼」只要贯彻自我就行。彻底做到身为剑士和男人的职责。
意图想要抢走妻子的大块头,以及阴谋使诈伤了岳父的家伙。他瞪向这两个敌人,龇牙咧嘴道:
「我接受。——被我砍死,赤手空拳下黄泉去吧。」
12
——听闻有人决斗,大桥涌入许多看热闹的人。
在这个时代,决斗是不容他人侵扰的神圣行为,犹如仪式。
但是决斗的同时,对毫无关联的第三者而言可说是一种娱乐。要是有遵循正确的规矩,那就连卫士都不得妨碍决斗。对于只能远望干戈搏斗的人来说,就等于是在欣赏毫无危险性的表演节目。
因此一听到有决斗,大桥上就塞满了许多瞎起哄的人,以及来欣赏决斗的凑热闹人士。
不过他们这种轻松的期待,却在大桥上看到对峙的双方后毁灭殆尽。
「————」
双方没有口述前因后果,光靠弥漫的剑气就让这些人乖乖闭上嘴巴。
分别站在大桥两头的「剑鬼」与「八腕」。大家全都被他们的对立气势给吞没,连要发出声音都没办法。
「——那是把好剑。虽然光辉劣于阳剑。」
「是阿斯特雷亚当家选的剑,当然是好剑。」
「那么,『剑圣』选的男人本事也不赖啰。不过实在看不出来能对『八腕』造成什么威胁。那么瘦的男人是能干什么。」
「……不是本来想让比他还瘦的女人战斗吗。」
在这种状况下,并非决斗当事人却还能唇枪舌战的就只有特蕾希雅和史泰德两人。远观决斗的他们跟不知情的外人站在一块,彼此互呛。
「————」
「八腕」超乎常人的能耐,痛切传达给有「剑圣加持」在身的特蕾希雅。在特蕾希雅至今所遭遇的对手中,他无疑是「第二强」的敌人。
因此,当然也就相信「第一强」的丈夫一定会胜出。
「——威尔海姆。」
不是祈祷也不是祈愿,就只是怜爱地呼唤这个名字。
特蕾希雅知道:这是身为妻子的自己所能做的最好的事了。
「————」
听到身后的人呼唤自己的名字,威尔海姆闭上眼睛。
风声,鸟鸣,桥下潺潺流水声,来看决斗凑热闹的人们的呼吸和心跳声,将注意力集中在夹杂于其中、心爱的女人的声音上。
这声呼唤并非质疑威尔海姆能否获胜,更不是不安。
就像早晨在同一张床上醒过来时所呼唤的第一声。像是准备餐点时看过来的微笑。又似一同独处时突然趁隙扯袖引自己注意。仿佛在小争执的期间,脸颊红通通的惹人怜爱。恰似睡前互吻彼此时一样。
——就只是被呼唤名字。光是想到这点,「剑鬼」就被打磨得越来越利。
「吾要道出羡慕与感谢。现在倾注降临在身上的祝福让吾雀跃。」
「祝福?感谢自己的死期?你这人真怪。」
睁开眼睛,在朝阳下的大桥正面——敌人就在那儿。
脱去罩住全身的袍子,裸露出纯为战斗而进化的异形样貌——高达两米的蓝色躯体,总共有八只手的怪物战士。而安放在异形身躯上的头部,简直就是量身打造的战鬼样貌。
「因为有八只手就叫『八腕』……多手族还真方便啊。」
「其实没有外表看起来这么便利。并没有因为手的数量增加,能做的事就跟着增加。最麻烦的地方,就是太过引人注意。」
「名人太过醒目会被盯上吗?」
「恰恰相反。——看过吾的样子后还攻过来的人少之又少。十分无趣。」
战士的守则就是为了战斗而活。这点倒是十分感同身受。
除了挥剑,当然也渴求力量。过去的威尔海姆也在「他人」身上追寻卓越剑技,只不过那已是过去式。如今自己追求挥剑理由的对象除却自己之外,也绝非「他人」。
「——没什么话好说的。时间也很宝贵。你就早早赴死吧。」
「享乐的时间就该好好享受。机会少的话就更是了。」
威尔海姆拔剑。「剑圣」家族当家所看上的宝剑,在斗争气息下闪着银色光辉。
库尔刚也同时策动四对手臂,拿出背着的四把大刀——厚重的切肉菜刀,彰显帝国最强战士的威武。
「这叫鬼庖丁。」
「我没问。」
「是要夺去你性命的武器。知道不会有损失。——你那把剑呢?」
「————」
思考了一下,但是马上视之为无趣问题。
「——阿斯特雷亚。」
说完后就立刻往前踏出步伐。
——银华乱舞的战火平静却又炽烈地开启。
13
这场决斗,以同为剑士之间的战斗而言,费时异样地长。
「————」
在势均力敌的战技下,交锋的次数以加速度增生。剑戟声响不绝于耳,鲜血飞散,大桥碎裂,踏响都市的脚步在水面产生波纹。
互相斩杀的柔与刚——不,说互相削切的轻与重比较适合。
威尔海姆在大桥上自由奔跑,为求一击必杀而使出锐利斩击。相较之下,库尔刚一直站在一开始的位置,挥舞刚剑迎战「剑鬼」。
虽然以轻与重来表示,但被称作「重」的库尔刚剑速不容小觑。常人所没有的八只手轮流挥舞四把大刀,动作像是暴风一样狂乱。若是衣角被掀起的剑风卷入,猎物瞬间就会化为碎屑。
之所以没有落得那样的下场,是因为威尔海姆的身法卓越。
「————」
假如只是无所作为地来回奔波,那体力迟早见底。速度一旦下降,就会避不开鬼庖丁的剑锋吧。但是威尔海姆的武器并非速度,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穿越鬼庖丁攻势的胆量与步法。
不是以速度,而是以技术与胆量来扰敌,持续使出锐利斩击。
——可是,双方都没能使出决定胜负的攻击。
双方战术已定,并高度互相咬合,结果造就了这场长时间战斗。假若战技有些微差距,或是武器等级有别,就算不是如此,只要战斗方式一致,应该就能在一回合内决胜负。
但是战况没有演变成那样。决斗已经进行了上百回合。
「————」
锐利吐气,活用速度使出的一击被厚重刀刃承受,紧接着来自死角的劈斩就倾斜身子闪过。旋即银光迸发,却仅止于切破对手胸膛皮肤,还产生空隙,导致肩膀被乱拳给打到。
「咕……!」
身体被拳头给揍飞后,对手又接连补上横砍,威尔海姆靠跳跃躲过。而就在逃至空中的那刹那——寒颤窜过身子。
「——你以为躲得掉吗,『剑鬼』。」
库尔刚一只手抓住往上举的鬼庖丁的刀身,开始蓄力。原本就很粗的手臂肌肉膨胀,这是「八腕」要使出全力一击的前兆。
在空中无处可逃,回剑防御——不,那攻击是无法防御的。要是承受的话连肉体都不会有剩,将性命斩除得一干二净的必杀一击即将攻来。
因此,威尔海姆舍弃防御——
「——炸开来吧,『剑鬼』。」
必杀一击甩开声音,直接袭来——
——感觉在那瞬间,世界是鸦雀无声的。
「——威尔海姆!」
但其实并非如此。
高喊声,可爱的嗓音,震动心灵的声音,化为斗志、活力和战意。
舍弃防御,将剑打直,好迎击即将往下劈的攻击。——假如库尔刚在那瞬间使出的劈砍为雷击,那威尔海姆的突刺就是风牙。
——银光以大桥为中心,开花似地华丽炸裂开来。
冲击交错,血雾喷飞。被剧烈攻势碰到的威尔海姆飞了出去。全身骨头作响,被大剑剑腹打中的左半身发出哀号。肩膀到锁骨,肋骨到腰骨,分不出骨头从哪里断到哪里。
不过库尔刚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厉害。」
库尔刚的庞大身躯发出像是呢喃的沉吟,单膝跪地。
斗神的位置依旧,不过脚却浸泡在自己的血泊中。大出血的原因来自右边的第三只手——在突刺下被连根斩断。
「奏效、了吗……」
判断无法躲开对方斩击的当下,威海姆以减轻伤害为优先,并且给予对手最大程度的痛击。利用突刺让劈砍的斩击偏离轨道,反过来利用对方踏步过来的姿势夺去他一只手。
如此一来,库尔刚不能使用的就有两只手和大刀一把了。他受的伤很深,没法轻易动弹。虽说威尔海姆也一样,但对方得凭一己之力站起,自己可不是。
身后的女子声音带给自己力量。就连现在力量都无限地从心头深处涌出。
就这样,战斗来到第二幕——正当这么想的时候。
「——到此为止吧。真是的,都不乖乖照着棋路走。」
「啥……!?」
惊愕声是来自看着决斗的某人——不,是大家一齐发出的。毕竟这种违反决斗流程的行径不可原谅。
拍打外套衣䙓的史泰德,站在跪地的库尔刚身旁。这种介入决斗的行为,正是不可违反的禁忌之一。
「这可是决斗耶!?你是想怎样!」
「都半死不活的身体了还吠什么。在这边失去棋子的话会乱了之后的路。因此,这次就在这里拉下幕廉。决斗以余们输了告终。拿去。」
立剑试图起身的威尔海姆怒吼,史泰德嗤之以鼻。
然后他脱去小指头上的戒指,扔给特蕾希雅。被眼前的事惊讶到目瞪口呆的她反射性地接下。
她掌中是「朱色小指」——咒术的源头,被爽快地扔了过来。
「决斗算汝们赢,余们交出戒指离开。还有什么好说?」
「问题在贯彻道理的方式。你这王八蛋,到底把剑士……把战士当什么了!」
「在余眼中就是一枚棋子,战士不过就是能拓展疆土的道具罢了。此行也算是收获颇丰,因此余老实退下。什么呀,用不着担心。」
俯瞰愤怒不已的威尔海姆,史泰德朝他伸出右手。小指空荡荡的,但是其他四只指头却都还有戒指。
「——以后还可以用同样的作法来玩。玩兴可没结束。很期待吧?」
「混帐东西……!」
「开玩笑,耍汝的。尽管笑吧。因为不只右手,左手也有喔。」
说完,他亮出原本遮掩的左手,上头也戴满戒指。威尔海姆气到说不出话。看到他的反应,史泰德开心地将左手伸向脚下。
然后——
「被王国军牵扯进去很麻烦。因此,要开溜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光芒乍现,下一秒石砌大桥就突然融化了。——石材简直就像化为沙子一样消散,在大桥上的所有人全都掉进下方的河里。
「可恶、嘎啊……!」
吐出这话的威尔海姆在脚底立足点融化之前跑了起来,奔过接连化做沙的大桥,在一片哀号声中一鼓作气冲向特蕾希雅。特蕾希雅也朝跑过来的威尔海姆伸出手,帮助拼命的丈夫。
下一秒,抱住妻子纤细的身体,威尔海姆纵身一跃,逃离融解垮落的大桥,踩上还留有形体的都市地面,吐出一口气。
「威尔海姆!」
「我没事!比起我,戒指……」
「在、在这里。拜托了!」
特蕾希雅亮出手掌上的戒指,并轻轻扔向空中。视线追着轨道,威尔海姆手中的宝剑一闪——宝石毫无抵抗被斩为两半。
顿时,原本闪动的光芒一暗,仿佛被日照烧毁一样消失。
「这样一来,父亲就得救了吧?」
「要确认就只能回治疗院看看了。……但是……」
威尔海姆转动脖子望向崩塌的大桥。那里已经在开始营救坠河的看热闹观众,而乱成一团的现场里看不到库尔刚他们的身影。
他们不可能溺死,一定是逃脱了。要追上他们,逼他们吐出真正目的的机会,就只有现在了——
「不,我不想再跟他们扯上关系。先去、治疗、院……」
「威尔海姆!?没、没事吧?能动吗?」
「不用、担心。只是、血流得有点多,有点头晕罢了……」
「那才叫人担心吧!?够了,我来搬你!」
失血过多开始晕眩的威尔海姆,身体被特蕾希雅雄壮地抱起。感觉画面很难看的威尔海姆试图抵抗,却逃不出她的掌握。
「父亲也是我送去治疗院的。好了,抓紧我。……是说,抱着你跑步,跟我是『剑圣』无关喔?」
「……拜托不要摇晃。」
领悟到说什么都是枉然,威尔海姆放弃抵抗,委身给妻子。视此为信赖的特蕾希雅健步如飞,以无法想像是少女的速度穿过都市。
——在治疗院入口听卡萝转达贝尔托平安无事,因此哭了出来结果放手摔到威尔海姆,是几分钟后的事了。
14
「难得的蜜月旅行,真不想去相信发生了这种事……」
这么抱怨的是来看躺在病房床上的两人——照顾威尔海姆和贝尔托、鼓着红通通脸颊的特蕾希雅。
在决斗骚动后,身受重伤的威尔海姆立刻住院,演变成跟贝尔托同一个病房的局面。而说到一度被咒术侵蚀性命,被认为在鬼门关前游走的贝尔托——
「意思是,比起蜜月旅行还是以爸爸为优先……原来我对妳来说是这么重要的存在。对此我很自豪,特蕾希雅。」
「父亲,假如不想被人用力按尚未痊愈的伤口的话,就别讲那种话。」
「咦咦咦咦咦!?为什么!?妳不是很爱我吗!?」
「敬爱您跟有没有生您的气不能相提并论。欸,威尔海姆,跟父亲同病房真的不要紧吗?会不会难受到伤口裂开?」
原本左手抚须还莫名威风凛凛的贝尔托被痛斥。撇下因此垂头丧气的父亲,特蕾希雅担心地问。威尔海姆苦笑。
「没事的。面对父亲大人,只要习惯了就没那么难受。」
「想用那种话来博得我的好感是没有用的。因为我跟你为了争夺特蕾希雅,这辈子都注定要不断决斗。」
「我早就是威尔海姆的人了,是父亲您输了。」
特蕾希雅的爽快回答轰然击沉贝尔托。父女的互动照旧,不过特蕾希雅对此很满意。因为她看起来很开心,威尔海姆也觉得自己受了重伤、中断蜜月旅行也算有了价值。
「特蕾希雅大人,龙车差不多要到了。要前去迎接吗?」
「啊,嗯,就这么办。」
打开病房门的卡萝这么说。在她的呼唤下,特蕾希雅起身,拍拍裙䙓走向门。
「龙车?是谁要过来?」
「那还用说。虽然很想在威尔海姆能动以后就出发,但是留下父亲实在让人不安。……所以说,就请母亲过来了。」
「咦咦咦咦咦咦!?叫媞舒雅来!?不要,好可怕!我一定会被凶的!」
「没错!一定会被凶!」
特蕾希雅毫不留情地朝着在床上扭动身体的贝尔托如此宣告。然后向着害怕的父亲叹气,接着目光温柔地望向威尔海姆。
「那我出门一下子。威尔海姆,待会见喔。」
「好。就先跟卡萝去蜜月旅行吧。」
「说、说什么蠢话!跟特蕾希雅大人蜜月旅行,这种事,那样子,嗯……」
感觉也不赖。「讨厌!」卡萝的这种反应惹来特蕾希雅害臊回应,接着就带着她离开了病房。少了闹哄哄的探病访客后,被留在病房的就只剩下威尔海姆和贝尔托。
「可别以为这样就赢了,威尔海姆。我可是帮特蕾希雅换过尿布的喔。」
「我也帮她换过衣服。」
「咕呃啊!」
被言语之刃切割的贝尔托整个人后仰倒下,然后就这样保持横躺,小声自言自语。
「唉……女儿被女婿抢走;蜜月旅行跟女儿会合的事又要被妻子骂;当成女儿的孩子瞧不起我,叫我要有所节制,我到底该去哪里才好……」
「父亲大人,别讲那么消沉的话。其实您的所有行为全都没法让人嘉许……」
「连女婿都落井下石……」
「不过,您为了家人挺身而出的样子十分勇猛,这是特蕾希雅说的。我跟敌人交手过,所以知道要面对他需要多大的勇气。」
脑子里浮现库尔刚的威容。他的斗气强大到连自己都紧张到颤抖,与他对峙的贝尔托根本是在自杀。
而让贝尔托做出这种有勇无谋行为的,就是骄傲与矜持。
「父亲大人比我还先跟他交战过。很伟大喔。」
「……可是却因为戒指的事给你和特蕾希雅添麻烦。你也受了伤,也因此打断了旅行。」
「会这样单纯是因为我能力不够。父亲大人用不着在意。而且……」
「而且?」
「听说父亲大人因为对方侮辱我而动怒。所以说……没关系了。」
两人之间出现一段沉默。双方八成都知道那并非害臊或尴尬。
因此,最后由贝尔托的噗哧一笑划破沉默。
「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我跟你之间互不相欠了,可以吗?」
「……不,以贡献度来说的话我比较多。」
「可以吧?」
「……好吧。」
被重复这么问,威尔海姆只好吞下各种情感。接着视线突然瞥向贝尔托身旁的柜子,于是想起什么而敲手。
「虽然不知道母亲大人会对父亲大人说什么……但是有那个。」
「嗯?」
「只要送她庆祝结婚纪念日的发饰,场面就会稍微温和些吧?」
从柜子里取出来的,是在思文商会选购的发饰。
由于史泰德搅局而没时间选取的赠礼。后来由特蕾希雅和卡萝挑选,再托给威尔海姆转交给贝尔托。
「是特蕾希雅她们挑选的。所以说不定跟岳父每年的作法不合。」
「哦,她们啊。多么……虽然面对面说不出口,但她们都是我可爱的女儿。」
威尔海姆递出发饰,贝尔托又朝自己感动的方向解释事情。朝这样的他苦笑,将发饰交到他手上——
「父亲大人?」
「……不妙,糟糕。」
由于动作不自然,贝尔托手中的发饰落地。他转动身子想要拾取,最后在吐息的同时,才用左手捡起发饰。
不是用他的惯用手右手,而是左手。——右手似乎无法动弹。
「……好像是咒术的后遗症。」
贝尔托边看着不会动的右手,边对瞪大眼珠的威尔海姆这么说。
「其实本来是四肢要腐烂掉落的,是借由将污染物集中在一处才将损害压抑在一只手上。那名术师很优秀。地方上原来有技术那么高明的术师,之后可要跟王都禀告推荐才行。」
「父亲大人牺牲了惯用手?可是,那样……」
「——我说过了,威尔海姆。我们之间互不相欠。你没必要负担这个重担。」
被他用左手拿发饰戳,威尔海姆只好闭嘴。这才了解方才贝尔托那番话的真正意思,羞耻心剧烈袭来。
贝尔托不让女儿和女婿负起自己右手有后遗症的责任。为此他还用恶作剧的态度强迫威尔海姆同意。
一无所觉的自己真是丢人现眼,同时怒意涌上心头。
逃掉的帝国人——对史泰德和「八腕」库尔刚的愤怒源源上涌。将来必定要洗刷这份耻辱。一定要赎罪。威尔海姆在内心发誓。
「这次的失败……」
「嗯?」
「这次的失败,我一定会负起责任的。岳父,我对您的手发誓。」
为了眼前的男人,威尔海姆意欲立下灌注强烈剑气的誓约。
但是贝尔托却笑道:
「……不用发那种誓。用不着啦。我不想让特蕾希雅担心。与其发这种誓,不如重复发誓要让特蕾希雅幸福。」
「什……」
被淡然地这么说,令威尔海姆说不上话。而贝尔托又朝着他一脸骄傲地补上一刀:
「要对特蕾希雅保密。这是男人之间的——家人之间的约定喔,威尔海姆。」
语毕,他边笑边和威尔海姆定下不可毁约的约定。
——之后,在贝尔托过世之前,都从未让女儿发现自己的惯用手出了问题。
因此后半辈子,每当威尔海姆被人问起值得尊敬的剑士时,他始终毫不犹豫地说出「贝尔托・阿斯特雷亚」这个名字。
于此同时,在聘可塔特被人称为「银华乱舞」的决斗一役后,威尔海姆后来再次遭遇了孽缘颇深的仇敌。
——「破灭愿望」史泰德・佛拉基亚,和「八腕」库尔刚。
他们与威尔海姆围绕着特蕾希雅,再度掀起将亲龙王国露格尼卡拉入混沌的战斗——「剑鬼战歌」将在那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