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普莉希拉大人!?」
在超过千名的暴徒包围下,莉莉安娜的悲痛呐喊响彻被赤炎和白炎给包围的控制塔广场。
——普莉希拉与叙吕厄斯的战斗,在这声惨叫之前,都还是普莉希拉占优势。
事实上,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进攻的普莉希拉,正准备用阳剑割断叙吕厄斯的脖子。她的剑击之凌厉,连莉莉安娜都忍不住屏息观看。
但是,这时却发生了不应该会有的奇妙现象。
「————」
以超速度进攻的普莉希拉攻势变缓,整个时间都和她作对。
将死之前会觉得周围的光景变得缓慢,是众所皆知的事。莉莉安娜快饿死等各种情况下经常品味到那种感觉,然而那现象如今却只发生在普莉希拉一个人身上。
结果就是,叙吕厄斯悠哉地抽回链条,普莉希拉毫无防备地吃了这一记。
「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普莉希拉大人!!」
金链条的威力用不着赘述,广场上的石板地面都被战斗余波给震得破碎。正面承受那一击的话,不只美貌,恐怕连性命都有危险。
可是听到莉莉安娜的惨叫,在空中转动身子的普莉希拉把阳剑戳进石板以遏止后退的冲力,然后抬起头。
「不要吵。没有直接被打到。」
「咦、咦咦咦咦!?那是怎样为什么!?」
这么说并抬起来的脸上确实没有伤痕。既然如此应该是毫发无伤,但紧接着普莉希拉脖子上的宝石突然就爆裂开来。那是镶有三颗绿色宝石的项链,其中一颗忽然就碎裂。
简直就像是代替普莉希拉受伤——
「——破坏妾身的首饰,可是要支付高额赔礼的。」
「原来如此,让那些对自己有价值的东西,来承受自己的伤害吗。这可真是『傲慢』的作法……不,不会吧?」
「粗俗的猜想,扭曲事实。无礼到这种地步,就算死一万遍都不足以补偿。妳就该死在不管怎么烧都不会结束的灼热之中。」
面对一直维持沉稳态度的叙吕厄斯,普莉希拉的热量随着怒意上升。她手中的阳剑的光芒也跟着一点一点增加。闪耀着红色光彩的剑身,现在看起来犹如白光一样刺目。
普莉希拉的愤怒,和方才那一击绝对有关。——不过真正让她动怒的原因,感觉是在那之前的互动。
「『爱丽丝与荆棘之王』……」
还有「提磊欧斯的蔷薇骑士」跟「马克利泽雅的断头台」。
叙吕厄斯对普莉希拉抛出的这些话,全都是知名故事的名字。每一个都被谱成诗歌,莉莉安娜也曾靠吟咏这些故事来挣钱。
听到这些故事的名称,普莉希拉为何会这么激动呢——
「请不用那么动怒。生气会导致疲累,心灵会逐渐干渴喔?『愤怒』这玩意,是这世上最该被厌恶的感情。人心有各种情感……平常就该常保心情愉悦,用喜乐来充满内心。不是吗?」
「可、可是外头的人全都不是很快乐啊~」
「哦~嗯?」
「啊、啊咧!?刚刚该不会是我的声音吧!?」
忍不住插嘴的莉莉安娜被叙吕厄斯的好奇眼神洞射。从绷带缝隙间露出来的蓝紫色双眼紧盯着不放,吓得莉莉安娜双腿剧烈发抖。
她那样的夸张反应,令叙吕厄斯浅浅一笑。
「是呢。他们的心都被不安与悲叹给支配了。实在是很悲哀……不过同时也证明了,人心因怜悯和对他人的爱而满足。」
「什、什么啊~!?」
「受到我的权能的影响,人们会敞开心胸互通心灵。如此一来,不须言语也能互相展露感情。人类是可以与他人共享情感并起共鸣的尊贵存在。怜悯他人的心,身旁有人悲伤就会跟着一起哀叹,再三加以重叠的话,就能共有普遍的感情。——这是相互理解的爱之第一步。」
——叙吕厄斯的理论是甜蜜的毒药。
明知是毒药,在甜蜜之前,人类会变得脆弱,想要获得救赎而卑躬屈膝。想要凌驾其上的话,除非自我意识像普莉希拉那样强烈。
抑或者,不用像普莉希拉那样也——
「——欸,妳是笨蛋吗?」
没错,抬起头的莉莉安娜朝着一脸陶醉的叙吕厄斯这么说。
「……什么?」
「我在问妳,妳是不是个笨蛋?这边,还有那边,有看见吗?有看到周围的人吗?如果看到了,那妳有听到吗?」
莉莉安娜朝着瞪大眼珠的叙吕厄斯,用手中的流丽丽示意周围。在白色火焰后方,是无法跨越水道,只好左右移动的人群。
他们被不渴望的情感所控制,失去了自我意识,任由冲动操控自己。
「这个,就是妳口中的互相了解?互相起共鸣的模样?」
——莉莉安娜身为吟游诗人的耳朵,可是再特别不过。
不夸张,她可以同时分辨出一千人的声音。人类的声音差别很大,就算相近也不会相同,这点在感情上也是一样。
毕竟,人类悲伤时也会笑。笑容并不是都一样的。
然而——
「——噁心透顶~」
人造的平等,强制协调,被灌输唯有相同才是幸福的概念。
这一切在莉莉安娜的耳里听来,根本犹如怨念。
这个样子,哪能说是互相了解。根本是强压情感来支配人,瞧不起共感。假如真的想要和别人共享感动的话——
「——那就闭上嘴巴,听我唱歌吧~!!」
顺从情感大吼出声,莉莉安娜肩膀上下起伏,激动喘息。
气势汹汹的模样,让自己的甜毒诱惑被扫到一旁的叙吕厄斯瞠目结舌。因为不是被拥有强韧自我的普莉希拉,而是由莉莉安娜来驳斥。
而且还不是出自于坚强的自我,而是莉莉安娜信仰的吟游诗人的矜持。
「————」
盯着呼吸急促的莉莉安娜,叙吕厄斯突然挥动手臂。
放出来的链条顺从挥手的动作,发出声响飞向莉莉安娜的脑袋。强劲得足以打碎头盖骨的一击,被中途介入的阳剑给击坠。
「连话都懒得讲,终于露出妳的真面目啦。」
「——啊?」
旋转阳剑打掉链条的普莉希拉嘲笑道,叙吕厄斯睁大双眼。结果普莉希拉心情更好,加深对她的嘲笑。
「对自己不利就想让人闭嘴。对妾身没用,对那歌女也没用,所以就动手?想都不想就使出强硬手段,肤浅轻率到了极点。」
「——。不,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怎么可能,没那回事。我哪有可能做出冲动之举。不会那样。刚刚的行为,对,没有什么深意……」
听了普莉希拉的话,叙吕厄斯的从容态度头一次瓦解。怪人以手掩面,开始喃喃自语。
自己做出冲动之举,而且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说明的举动。可是就如普莉希拉说的,除了气莉莉安娜的言行不中听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就告诉妳。这之中没什么道理。妳刚刚听到了不想听的话,所以激动起来。仅此而已,廉价的『愤怒』。」
「妳敢说我跟那个人之间是『愤怒』!不准随便提到!!」
金链条再度呼应叙吕厄斯的怒意,锒铛进攻。普莉希拉继续嘲笑,旋转阳剑迎击,边前进边挥出连击。激烈的火花四射,受到剑戟余波的石板地被掀起、爆开、碎裂。
在夜空中闪耀的金色链条,不会烧人的熊熊白炎,声音无法传达的众人的悲叹。
身在中心的红色女子和绷带怪人互相斩击、瞪视彼此、取对方性命——
「『愤怒』,是我丈夫,是我从那人身上获取到的独一无二的赠礼!那个人为了我,只为了我,给予他精挑细选的宝物……!」
「丈夫奉上的是愤怒,简直笑掉人大牙。妾身有过八个丈夫,但每一个都为了讨好妾身而不断奉上礼物呢。」
「八个……!我只是想和一个人,为了和那个人两心相许,就那么努力拚命耗费了许多时间!」
「自己没魅力,别怪在妾身身上。从这来看,被妳喜欢上的可悲男人,眼中真的有妳吗,令人怀疑呢。」
「我和那个人是深深相爱,结合在一起的——!!」
表露出至今前所未有的剧烈怒意后,叙吕厄斯全身喷出火焰。熊熊燃烧的红色火光点燃双手上的链条,灼热的热浪整个裹住她。
带着火焰的链条,就像火蛇一样偏执地要咬住猎物。
被炸裂开来的超大火力给吞没,就算是普莉希拉也无处可逃。被剧烈爆炸吹飞的她将阳剑戳进地面,拒绝倒地。
然后又听到声响。普莉希拉脖子上的宝石碎掉。这是第二个了。项链上的扣夹松开,雪白粉颈毫无防备地裸露。
「我跟那个人深深相爱!只是因为他是个规矩认真又诚实的人,所以没法将自己起头的事中途抛开!但太多母狗误以为他的诚实是无辜的爱,沉浸在他的温柔之中!啊啊,啊啊啊!好烦好讨厌好可恨!」
普莉希拉牺牲项链,将损害压抑在最小程度。眼前的叙吕厄斯的怒火无止尽地膨胀,红莲之火呼应她的激情而形成漩涡。
那样的火力,足以将承受力只有半吊子的人给瞬间化为灰烬。
「为什么,妳们都要这样不客气地撼动我的心!让心灵颤栗的激烈感情,也就是『愤怒』!颤栗会化为热度,把罪人连同罪孽一起烧焦!妳也想被这样对待吗,自以为是的东西——!」
「是哪张嘴、哪只眼睛在胡说八道啊,愚昧之徒。」
被厌恶的「愤怒」焚烧的叙吕厄斯高举双手,让炎蛇呐喊。夹带红莲之火的激情链条扭动,烧掉路径中的所有东西,逼近普莉希拉。
「————」
普莉希拉的阳剑把巨大炎蛇的头往上顶。响彻四周的声响听起来不像是剑与链条的撞击,炎蛇失去准头,承受撞击的地面整个爆开。
躲过热浪与碎片,普莉希拉缩短与叙吕厄斯的距离。炎蛇追着她,接连扩展毁灭,使得普莉希拉陷入防守。
形势不利的她可能欠缺攻击手段,于是停止攻势——
「——不对,是我吗!」
此时,在气势十足吼出声后就旁观两人战斗到现在的莉莉安娜才有所察觉。
普莉希拉不是欠缺攻击手段。她是担心叙吕厄斯的权能,为了避免割断怪人脖子时大家一同陪葬,所以才彻底在争取时间。
那个桀骜不驯又自我中心且唯我独尊的普莉希拉做到这种地步——
「真的是很难懂的巨乳大人耶!」
普莉希拉之所以在做不像她会做的事,就是因为她信任莉莉安娜的「歌声」。只是太难理解,好不容易搞懂的莉莉安娜用力跺地。
「麻烦透顶!既然喜欢就直接说出口呀!是说,早就被说欣赏就是了,可恶!啊啊,够了,好喔!——普莉希拉大人!!」
「——哦~」
在碎嘴之后高喊普莉希拉名字的莉莉安娜指着一点。注意到呼唤的普莉希拉眯起了红色眼睛。
然后做出不输给大罪司教的邪恶微笑,点头。
「不准看其他地方!我的『愤怒』,现在就要烧死妳——!」
「应付妳只是顺便,妳没资格对妾身的行为给意见。」
以剑腹承受烈火炼击,用难以置信的脚力踏碎石板。下一秒,身体轻盈飞向空中,落在熊熊燃烧的控制塔旁边。
接着,把手中的阳剑朝着石塔底部刺下。
「难看的火烧法。妾身就让妳瞧瞧火焰的『先锋』是什么样吧。」
高揭这旁人无法理解的燃烧美学,火炎自普莉希拉手边开始改变。
包围控制塔的红火,变成不断燃烧水道的白火。跟叙吕厄斯制造出的不祥火焰不同,白火给观者神圣无比的印象。
连要碰触都会犹豫的美丽白色火炎——
「舞台整顿好了。——该娱乐妾身了。」
「好的!交给我吧!」
莉莉安娜卯足全力奔向让人犹豫能否碰触的炎塔。目击此景,现在连这点小事都能激怒她的叙吕厄斯朝着莉莉安娜的背伸出手。
「我跟那个人的爱之灯火,不容他人擅自模仿!」
「为了求爱就烧掉一整栋建筑物,那种像是童话故事中的坏蛋会做的事最好别做喔!呀呵!我说出口了说出口了!」
莉莉安娜边笑边跑,叙吕厄斯挥动链条追杀她,但莉莉安娜没有回头,也不在意身后。
这是因为——
「——那个要做什么,已经过妾身认可。妳就退下吧,愚蠢之徒。」
和莉莉安娜擦身而过的普莉希拉正面迎击金色链条。阳剑横劈的轨迹将空气烧成白色,莉莉安娜头上的炎蛇脑袋被斩落。
避开飞散的火花,普莉希拉和叙吕厄斯再度开始剧烈冲突。无视身后传来的战斗声,莉莉安娜总算是抵达了燃烧的控制塔。
「啊啊,只是跑一下子体力就消耗成这样。我在这个城镇过太爽了……!」
以前还是云游四海的吟游诗人时,在山林原野就寝起床是家常便饭。现在在朴利斯提拉的生活太过舒适,不是柔软的睡床还睡不着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奇力塔卡先生和大家的错~」
把自己留在这个都市,用「歌姬」的名号厚待自己,被众人百般宠爱,奇力塔卡也热情地追求自己。
就是因为这样,现在双腿和腰才会一直打颤。现在已经没资格自称是云游四海的吟游诗人了。
——所以说,这时候就要想起那个会让自己用尽体力的东西。
「叽噫噫噫噫噫——!」
下定决心后,莉莉安娜扛起流丽丽,冲进大火熊熊的塔内。
顿时,惊人的热度包围她娇小的身躯,全身被烧烂的痛楚让人惨叫——才不会。就只有伤害喉咙的事情绝对不会去做。
「——咕、叽!」
吞食控制塔的白炎,用热度毫不留情地焚烧莉莉安娜的灵魂。不过被焚烧的就只有灵魂,皮肤、头发和流丽丽都没受损,是不留情的温柔火焰。
燃烧水道的白色火焰就算碰到了也不会伤到肌肤。而同样的事,现在也发生在这座正在燃烧的控制塔内。
普莉希拉的火焰是只会烧毁被选中物体的纯白火焰——简直就是象征普莉希拉•跋利耶尔这个人的精神。
因此,红火被替换成白火,身在燃烧的石塔内却不会被烧死的莉莉安娜拚命往上冲。
只不过,很烫,烫到要死人。痛苦到让人以为真的会死。好想倒在地上翻滚。自己没有被烧,还没到死的地步。
眼睛融化,舌头倒缩,头发烧光,肌肤溃烂,骨头爆裂,肌肉烧焦,意识远离。这一切都是错觉,自己仍健在,我,就只是唱歌的存在——
「————」
——用力咬牙到臼齿几乎要碎裂的地步,继续在阶梯上狂奔。一楼,两楼,这座塔到底有几楼!?屋顶在哪里!?我现在在哪里!?左看右看都是白色火焰,好烫好烫,为什么要这么痛苦,好烫,这么拼死拼活,好烫,我在干嘛!
「——啊、咕。」
被烫到好想呐喊,想要扯开喉咙大叫。
绝对不行。现在要是喊出痛苦的话,那喉咙就报废了。只有喉咙不能交出去。手指也不能。手指融化的话就没法弹奏了。
眼睛,肌肤,头发,都可以不要。——喉咙,手指,耳朵,要留下来。因为这些都是「唱歌」需要的。
跨越阶梯,踹开厚重的门,眼前是夜空——在风中无视从脚底窜升的热度,摇摇晃晃地赶到屋顶边缘。
强风吹拂,底下有红人和白人在挥舞危险物体,白色火焰周围有许多人在哭喊。
莉莉安娜觉得好烫,烫到感觉就快死掉了。
就连现在也身在灼热中。脚底好烫,被风吹拂的白色火焰变得更强劲,强行让悲伤贯穿胸膛。莉莉安娜压抑下来,面朝前方——
「囌逼、囌逼逼逼……好,来吧来吧,一生只有一次的盛大舞台来啰~!」
感觉又烫又痛,快要死掉了。
带着这种想法跑到这来。在这边的话就能看到所有人,声音也能传给大家。
痛死了,烫死了,可是在死之前还有事要做——
「来喔来喔,离得远的就听声音!离得近的连舞蹈也一起欣赏!站得更远的人我会发出更大的声音,给我仔细听——!!小女子,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要奏乐唱歌跳舞啦!请大家听了!——『追上朝霞的天空』!!」
——怎能不把这些热情想法给全部唱出来呢——!!
2
到头来,莉莉安娜完全不记得自己开始唱歌的契机。
莉莉安娜一族,是从莉莉安娜的母亲的母亲再上去的母亲,然后再继续往上追溯母亲那一辈的祖先,从那时开始就一直漂泊各地,环游世界歌唱。
干吟游诗人这一行的人对一成不变的生活很快就会厌倦,毕竟逗留在一处的话就没法做生意。风往哪吹就往哪走,靠着两只脚过着浮萍生活是再适合不过了。
这一行当中也有大批人聚集起来组成团队四处表演,但莉莉安娜没有很喜欢群居生活。并不是讨厌跟人相处,而是感性不合。说得极端就是音乐性不同,所以凑不起来。
因此她就像她的母系祖先那样,一个人旅行。
离开双亲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即便吟游诗人大多采放任主义,但十三岁就独立还是太早了,根本是有勇无谋。
「够了,吵死了!谁要一直闷在这种地方!
爸爸妈妈都自己决定,没问过我!我要自己去大城市!」
在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起争执后,梦想远大的莉莉安娜离开了父母。年方十三的她因为和双亲的音乐性合不来而就地解散。
会演变至此,原因出在幼时的莉莉安娜在精神上已经成熟。
大概是过了十岁之后吧,莉莉安娜就开始很想独立。不是出于青春期的反抗心态,不如说正好相反。
年幼的莉莉安娜情绪在十岁时就已臻稳定。当时父亲演奏,母亲唱歌,谱出的诗歌传承冒险故事,都深深留在她心中。
对这时候的她而言,母亲唱出的人物就是她的憧憬。
越是了解他们的冒险、挑战、战斗、恋爱、纠葛、舍己为人的旅途,莉莉安娜就越是想要亲自踏上一样的旅程。
——明明在歌曲中的人都活得那么自由自在。
对于十岁的她来说,被歌颂的英雄和传说中的人物,全都是朋友。
想跟他们走一样的路,想看她们看过的景色,想置身在大家仰望过的天空下,想要品尝相同的滋味,这些冲动支配着莉莉安娜。
应该说,能够忍住这种冲动三年之久,还真想夸赞自己。
她用滚滚热情和单方面对故事人物产生的同伴意识为原动力,从父亲那儿窃取流丽丽的演奏技术,从母亲那儿偷盗歌声和无数名谣,再来就是真的偷走一族代代相传的流丽丽,然后在十三岁的晚上跃进世界。
「呜哈哈哈哈!给我看着吧,爸爸妈妈!我要成为吟游王!」
双亲于是搜山三天三夜,莉莉安娜甩开他们,获取了自由。
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的大冒险,从那一晚开始。
——如今回想起来,拚命挽留自己的是双亲的爱情吧。
从十岁开始,双亲就全力破坏女儿渴望独立的野心。说她技术不成熟,嘲笑她没好好练习唱歌,再来就是偶尔不给她饭吃。
「哦~呵呵呵呵!像妳这种小丫头,想要独立还早十年呢!讲话那么狂妄的小孩,抓到的兔子就不分给她吃了!」
「唉呀呀呀,真是可怜哪!今天兔肉可是煮得恰到好处呢!不听爸妈话的小孩真是可怜耶~!」
说着这话的两人,就是莉莉安娜的亲生父母。
女儿独立的时候,一定也曾有各种纠葛。
「这样子用餐的花费就会减少了!毕竟那孩子,蛮会吃的!」
「既然莉莉安娜不在了,我想想,要不再生一个吧,哈哈哈!」
一定会有纠葛。应该会觉得可惜。不会错的。
而且,那次的亲子冲突就是双亲最后送给莉莉安娜的礼物。
就算莉莉安娜梦碎想要回到双亲身边,都被那样断了退路,早就已经锻炼出不会轻易受挫的觉悟。一定是那样没错。
要是有其他路可以退缩,人就会变脆弱。归所很容易将挑战心之火化为火星。
特别是吟游诗人,没有所谓的故乡。一般人会有故乡和家人,吟游诗人就只有家人这依靠,因此对家人的依赖很强烈。
断绝对家人的依赖,可说是迈向独立的最大试炼。
「好想回去……」吸泥水、嚼草根,被饥饿和无力感打击,龟缩在抢来的野兽巢穴中讲泄气话,莉莉安娜终于察觉到双亲的体贴。
要是当时心灵受挫,那就不会有现在的莉莉安娜。搞不好现在早就扔下流丽丽,随便找个人结婚,生下十来个小孩也说不定。
——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地狱光景啊。
「啊。」
多年后,在某个城镇和双亲擦肩而过,当时有够尴尬的。
而且双亲怀里还抱着莉莉安娜不认识的女童,尴尬程度简直爆表。心里想那是自己的妹妹吧,不过脚步却没停止。
自己抬头挺胸,堂堂正正地经过双亲身边,挂着泪水和鼻涕走过。
没有跟双亲对话,也没有告诉年幼的妹妹自己是姐姐。可是,没关系。因为那是莉莉安娜的选择,靠唱歌而活的吟游诗人的生存方式。
而且有朝一日,当莉莉安娜的名字成为轰动世界的知名歌手时,那对得意忘形的双亲一定会到处吹嘘,届时成为他们自吹自擂牺牲品的,一定是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妹妹。——这不是充满野心的梦想吗。
「哼哼~多么让心头雀跃的未来啊~。这不是让人跃跃欲试吗!」
就这样,心情也踏出新的一步。这是发生在少女莉莉安娜十七岁时候的事。
3
如今,即将迈入二十二岁的莉莉安娜,自独立之后的九年之间——想也知道,旅途根本是一连串的苦难,难以说是一帆风顺。
特别是十三岁刚开始旅行,发誓要成为吟游王的隔天就差点死在山里。要不是被路过的商团捡到,暂时雇用她当小差的话,想必早就孤独死在山上了。
商团照顾了她一阵子。那是个到处旅行,进行买卖交易的商团。
很幸运的,信用好的商团到哪里都很受欢迎,莉莉安娜也趁势拿起流丽丽开始干起吟游诗人。在路上唱歌赚取自己的生活费,独立之后头一次收到的打赏,现在也还放在护身符里,片刻不离身。
过了一年左右,商团解散,莉莉安娜拒绝别人的提亲,真正开始一个人的旅程。
泡在温水里的日子结束,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的传说再度开始。——撇开第一次是几时开始不谈,莉莉安娜本人是意气风发。
之后的几年就是受苦受难,受到权势者的宠爱和寻找宝藏的故事就先不提了。
不管怎样,发生了很多事。卸下商团成员的身份,以及有实力的吟游诗人一族的招牌之后,社会对孤独歌手的风评十分冰冷。
妳的梦想不容易实现。分开时双亲说的话沁透骨髓。但是对这时候的莉莉安娜而言,最大的转机在于察觉到世界的真实。
——也就是在幼时缔结了友谊,但诗歌中的英雄豪杰,原来跟莉莉安娜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这个事实。
没什么特别的契机,就只是某天晚上察觉到了这点。
跟往常一样为钱所困,吃过草根后,在山里拉肚子的莉莉安娜受到腹痛和发烧所苦,徘徊在生死边缘时,察觉到了。
那些在故事中登场的人物,不会有这种下场。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的故事早已完结。
他们呕心沥血,述说梦想,高呼愿望,舞刀弄剑的日子全都是遥远的过去,莉莉安娜只是借用他们的足迹,传播给众人的小偷。
虽然莉莉安娜深爱他们,但他们绝对没有爱过莉莉安娜。
自己的心情完全是单方面付出,而且抵达过去的死巷子后就没了出路,成为不确切又毫无价值的东西。
——既然如此,自己算什么,吟游诗人又算什么?
对双亲夸下海口要成为吟游王后离家出走,好不容易自称是吟游诗人后过了几年,莉莉安娜终于发现自己是冒牌货。
这才是莉莉安娜人生中头一次的挫折,冲击大到像是把鼻梁和门牙全都打断。
「——」
之后的三天三夜,莉莉安娜持续腹痛、发烧、呕吐和腹泻。
不断做恶梦的她,在半梦半醒的期间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四天后,醒过来的她身体康复,到小河边洗脸喝水。
映照在水面上的脸,看起来跟之前的自己完全不同。风儿摇晃草木,小河潺潺透心凉,虫鸣鸟叫历历分明。
——自然而然就认为那是歌曲的自己,落下眼泪。
止不住泪水,莉莉安娜嚎啕大哭,忍不住冲进河里。
虫鸟溪鱼都受到惊吓,一切都洋溢着音乐,把头探出水面的莉莉安娜又笑又哭,笑完后又哭喊。
接着下山,在全身被泥巴与河水弄得脏兮兮的状态下,站在街道上。
一副穷酸样又拿着乐器的少女,任谁都避而远之。被她站在店门口的老板一脸嫌恶,路上的行人也都面露不悦。
要是再傻傻地站着几秒钟,可能会被没有同情心的人给撞开。
但是站在路上的莉莉安娜动作很快。不是因为不早点开始的话会被驱赶。——单纯只是想快点唱歌。
「——」
流丽丽的弦被拨动时,有几个人察觉到了吧。
脏兮兮又寒酸的少女手中,就只有那把有历史的流丽丽,以及少女触碰乐器的双手被擦得很干净。
不知道有几个人注意到这件事。
唯一确定的,是那些注意到的人,下一秒就忘了那些事。
「——」
莉莉安娜的演奏开始,当音乐从纤细柔韧的手指溢出来的瞬间,来往的行人全都停下脚步,屏气倾听。
有一瞬间,每个人都被戏剧化的变化预感给打中,为侵袭内心的浪潮感到困惑。
视线集中在源头,站在路上的肮脏少女身上。沐浴在视线中,莉莉安娜俯瞰亢奋的自己,在舞台之上,集中心神于音乐上。
高涨,提高,高升,到达最高潮时,莉莉安娜开始唱歌。
这才是「歌」。至今所唱的,都称不上歌。
对熟悉的许多名谣的心情浮现又消失,穿透,逐渐扩散。
一直以为跟自己比邻的那些朋友,现在都穿过自己,往高耸的天空离去。自己用开朗的心情歌颂、目送他们。
——歌是赠礼,对于那些被歌颂传承的友人来说,自己什么也不是。
没有关系。莉莉安娜这样去理解自己的存在,这样去解释吟游诗人。
在已经理解的情况下,今后自己仍会继续歌唱。
自豪地巡回各地吧。告诉这个世界,过去有这么多很棒的人。
曾经以为自己跟这些人是朋友的错误想法,依然是可以自豪的。而且有一天,自己真的会跟厉害的人结为朋友,将他们的事迹唱成歌来分享,就这么办吧。
「——」
唱完时,莉莉安娜流下眼泪。
呆站在原地的人们也跟着流泪吸鼻涕。
如雷掌声吞没街道,这一天,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成为了吟游诗人。
在那之后,莉莉安娜继续和音乐打交道。
4
独立之后头一次唱歌时,成为「吟游诗人」后第一次唱歌的那一天,回想起这些的莉莉安娜,站在燃烧的控制塔塔顶唱歌。
跟那时候不顾一切的心情很像的东西,席卷心头。
好想唱,想得不得了。好想说出来,好想化为音乐的东西太多了。在唱歌期间又还想要再歌唱。这已经可以说是一种病了吧。
会挑选猎物来烧焦的白色火焰,现在也没减弱,仍在熊熊燃烧。
虽然不会烧灼莉莉安娜,但灼热却继续折磨她的身子。就连脚底都被烫到痛,冲上被炎热包围的石塔的身体不断哀号。现在甚至剧痛到想跪下来哭喊。
可是,哭喊太不像样,打滚太不成体统。
底下听歌的众人,可不是来听哭声,而是歌声的。
「——」
唱出的曲子,不是承袭自母亲或莉莉安娜一族。
歌颂传承故事是吟游诗人的本分,但现在莉莉安娜唱的是在知道世界充满音乐的时候,收到的第一份赠礼歌曲。
新的早晨来临,天空转为橘黄色。
莉莉安娜喜欢欣赏驱赶夜晚,崭新的一天开始时所呈现的天空。
然后橘黄色的朝霞会被超越,苍穹带来真正的早晨。
——追上朝霞的天空。
不管迎来怎样的夜晚,早晨都还是会来临。
造访每一个人,追过朝霞的蓝色天空,将会成为新一天的开始。
「——」
现在,混乱在都市蔓延,许多人因为不安与哀叹而无法动弹。在看不见前后的夜晚,每个人都在死命挣扎。
可是,早晨还是会来临。莉莉安娜唱出这点。
手指舞动流丽丽的弦,莉莉安娜边跳舞,边弹奏歌唱。她在控制塔塔顶上使出浑身解数,想尽办法让包围塔的众人可以听见和看见。
但让人难过的是,莉莉安娜的声音无法传到每个人的耳膜里。
不是声音大小的问题,而是距离。而且听众的心态没有调整。不管莉莉安娜多么真心诚意,却还是有物理和精神上都无法跨越的障壁。
莉莉安娜相信歌曲的力量。
可是,唯有传达出去让人接收到,歌曲方是歌曲。
围住四周,快被不安与悲伤压垮的人们到底有多少?几百或上千吧。莉莉安娜不曾让这么多人全都化为歌曲的俘虏过。
她就只是个凡人,不知道传播声音的方法,更没有同时让众人听到歌曲的手段。
这个挑战有勇无谋,心愿更是难以达成。
就像十岁的愿望被双亲嘲笑是痴人说梦,如今,现实的障壁又再度阻挡在莉莉安娜面前了吗?自己又重蹈覆辙了?
歌曲确实拥有力量,但传播歌曲的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成长?
自己会在这种地方结束吗?就在气自己气到喉咙发烫的时候。
『莉莉安娜——楚楚动人的歌姬啊。我希望妳用歌声永远俘虏我。』
「——」
一个笨男人追求自己的蠢话,在莉莉安娜的心中复甦。
奇怪的男人。讲白一点是个怪人。或许应该说是变态才对。
听过莉莉安娜的歌声后抱着邪念凑近的人,不是没有。
只是莉莉安娜都会疏远他们。那些对歌没有真诚,怀着不良居心,只想利用歌的人,自己是不会理会的。这是吟游诗人的矜持,更是义务。
『妳的美让我着迷。请待在我身旁!』
而因为莉莉安娜的外貌而带着邪念接近的人,他是第一个。
他先说了那句话,才知道莉莉安娜是吟游诗人。只要有机会在他面前唱歌,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莉莉安娜的脸、胸部和脚上。老实说,这种感觉不仅让人不快,甚至让人感受到危险。
不过,他并不是没有从歌声中接受到感动,也没打算把自己对莉莉安娜的好感给随便带过。
对莉莉安娜的外表有好感,对歌声表示理解,知道为人后就离不开了。
因为——
『我想要独占妳的一切。可是,妳的歌声绝对不该被独占。把歌姬的歌声分享给大家,把莉莉安娜给我,我可以这么拜托妳吗?』
提议用「流星」让歌曲传遍整个朴利斯提拉的他,朝莉莉安娜潇洒一笑。
怎么可以用那么没有邪念的表情笑啦,这个怪人。假如他是打算撩妹的话,虽然遗憾,但自己会嗤之以鼻懒得理他。
毕竟莉莉安娜可是熟知这世界被歌颂传承的诸多爱情故事,是恋爱强者。
她熟知在这些故事中形形色色深陷爱情的男男女女,也知道他们会被什么样的话给打动,被怎样的态度给魅惑,最后才能两情相悦。
所以莉莉安娜可没天真到会被那种话给说动。
自己没那么天真,没那么嫩,可是就是很喜欢「歌姬」这个字眼。
尽管觉得那很夸张,也还没法抬头挺胸说自己配得上。
他——奇利塔卡・谬兹期待莉莉安娜成为「歌姬」。
因为那个人把自己变成了这个城市的「歌姬」。
『莉莉安娜,我的「歌姬」啊。——妳的歌声,可以让所有人幸福!』
「——」
把这心情传达出去,响彻云霄,震撼人心吧——
不管夜晚有多黑暗,即使前方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早晨还是会来。一如往常般到来。
比任何人都相信这点,比所有人都更大声歌唱。
水门都市朴利斯提拉的「歌姬」莉莉安娜・玛斯柯瑞德引吭高歌。
「——」
唱啊唱的,唱歌的莉莉安娜浑然不觉。
她的耳朵如今已没在听心灵被支配的人们的怨叹了。
团团包围燃烧的水道,因痛苦与悲伤而喘气的人们仰望天空。——不,不是天空。他们仰望的,是传来歌声的火焰控制塔。
目光离不开歌手,耳朵全神贯注,每个人都在专注地听歌。
原本不可能传到人们耳内的歌声,震撼着街道上的众人。
这既不是奇迹,众人同时感受到的也不是错觉。更不是大罪司教让人无差别共享情感的权能。
——莉莉安娜自天授予的「传心加持」觉醒了。
至今单纯被授予的「加持」到了这一刻,在持有者身上扎根开花,化为真正的能力。
是莉莉安娜身为歌手的实力,以及决定为了这瞬间抛弃一切的觉悟,实现了神赐的「音乐」之力。
当然,莉莉安娜没有自觉。
而且现场也无人可以不识趣地告诉她这件事。
她就只是全神贯注地唱着歌。
以吟游诗人之姿,朝歌曲灌注一切,将所有托付在这一瞬间。
朴利斯提拉的「歌姬」的歌声,确实在这里响荡。
5
「——果然,妾身的眼光是对的。」
火热阳剑内侧宛如孕育太阳,持剑的普莉希拉嫣然微笑。
歌声当然也传到了普莉希拉耳里。
以燃烧白火的控制塔为舞台,莉莉安娜的歌声到达最高潮。
阳剑之火会选择要燃烧之物。但是火焰的热度并非虚假,控制塔内热到快把人煮熟,石塔的墙壁轻易就能把肉烤焦。
就连现在,莉莉安娜的脚应该都烫到想要冲下楼才对。
但是灌注她所有情感的歌声里,却全然感受不到她所受到的痛苦、抱怨、虚张声势和借口等不纯物质。
并非没有感觉,而是歌凌驾了疼痛。
这真的是很蠢。是只有笨蛋才能办到的蠢事极致。
究极的有才能的笨蛋,方能产生出颠覆道理的愚蠢结果——
「那个笨蛋很痛快。愚蠢和笨蛋是似是而非之物。愚者没有活着的价值,但笨蛋有令人愉快这个长处。而那个笨蛋还凭己身证明了自己有超越让人愉快的价值。所以说,对她的努力要给予奖励。」
在普莉希拉讲评期间,燃烧的金链条仍从头上逼近。带着火焰的金属蛇凶猛无比,想要咬破普莉希拉的血肉。
不识趣又令人不快至极,普莉希拉嗤之以鼻,加以迎击。
画出流畅美丽的轨迹,阳剑轻而易举地挥开咬过来的金蛇。轻快声响连续不断,怎样都无法破坏普莉希拉的美貌。于是一声咂嘴后。
「妳和那个小姑娘都很烦!那个小姑娘在做什么!?她在唱什么!?就算手段不同,本质也一样!那个小姑娘不过就是用另一种方法去证明人类可以互相了解彼此!」
叙吕厄斯高喊,为自己的权能被妨碍而气得口沫横飞。
挥舞双手,加强怒炎火势的绷带怪人——背负熊熊火焰的叙吕厄斯用憎恨目光瞪向上方的莉莉安娜。
莉莉安娜的「传心加持」觉醒,其效力正与怪人的权能相抗衡。
一旦叙吕厄斯受到莉莉安娜的歌声影响,就会透过权能传达给被「洗魂」的都市居民。——这才是真正发挥莉莉安娜歌唱的本领。
在燃烧白炎的水道外侧,伫立不动的人们眼神已恢复正常。现在充斥他们双眼的不是不讲理的激情,而是顺从感情的泪水。
怪人无法污蔑泪水中的意义。这就是「歌姬」与怪人的实力差距。
「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只要那个人在的话就可以证明……!为什么妳们要挡在我面前!?人类会互相渴求,期望合而为一!世界就是因此才延续的!一直都是如此!然而妳们却!」
「聆听一首歌,会有千百种感受。听闻令人沉醉感动的名曲后,在一句赞美之中所包含的意义,甚至连旁人都会有所不同。不管妳多大呼小叫感情这样那样,对最关键的部份理解却极其浅薄……这世上没妳这种愚者所描绘的爱。」
「给——我——闭——嘴——!!」
承受不住普莉希拉的蔑视,叙吕厄斯抓住自己双肩,下一秒裹住全身的绷带就被剥除,绕住底下肢体的金色链条于焉解放。
链条和绷带,被双重束缚的身体滴淌血肉,令人不忍直视的模样让普莉希拉不快皱眉。眼前被解放的金链条正式显现出其威胁。
手部的皮肤剥落,肌肉被刮落,宛如刮削骨头的剧烈痛楚中,流淌的血液转变为火焰。火苗在叙吕厄斯猛然挥舞的金链条上窜烧,释放出劫火一击。
叙吕厄斯手上的两条炎蛇,越是遭受强大火焰烧灼,火力就越大,甚至连影子都看不到。
「活着的样子让人看不下去,连战斗的方式也是。人生会表现在脸上,记住这点。」
即便面对敌人使出最大火力、化身为最大威胁,普莉希拉依旧不改态度。
「震撼的感情,激烈的情绪!也就是激情!——也就是,『愤怒』!!」
以憎恨和嫌恶为原动力,叙吕厄斯的火焰增强,热浪埋没整个控制塔广场。
无处可逃的炎热宛如海啸覆盖广场,只为了烧毁普莉希拉这人的存在而排山倒海。
不可能闪避,无法防御。面对要烧光一切的火焰,一般人能做什么。
「——若我的意志就是天意,阳剑的光辉也会遵从。」
普莉希拉面向逼近而来的炎浪,悠哉地把阳剑往下摆。她后退,侧身面对火焰。——是美丽的剑士身段。
「消失吧——!!」
冲突的瞬间,叙吕厄斯憎恶地朝着火炎后方的普莉希拉大叫。
普莉希拉充耳不闻。传到她耳中的就只有歌声。
「——吃这招吧。」
天上的歌声震撼胸口,普莉希拉手中的阳剑朝上挥砍。
仅仅一挥,就算是超越人智的宝剑或魔剑,在这股炎浪面前也不免烧成灰烬。
——假如这不是普莉希拉・跋利耶尔所拥有的阳剑的话。
挥舞阳剑的普莉希拉,身上的红色礼服仍健在。理应被火焰吞没,被烧尽到连影子都不剩的美貌,却连一滴汗都没流。
而原本该要吞食普莉希拉的炎浪,反而突然消失了。
不过——
「——唔。」
斩掉炎浪,手上的阳剑刀身更加璀璨的普莉希拉,表情一变。不过她连咂嘴的时间都保留下来,像反弹一样冲刺。
红色视线的尽头,是背对普莉希拉拔腿狂奔的叙吕厄斯。
迅猛奔驰的怪人,一口气远离普莉希拉。看她那样跑就知道,她根本没在看方才攻击的结果。因为她并非打算逃亡。
叙吕厄斯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普莉希拉——
「停下那刺耳的歌声!不准用自私的道理和感情!否定那个人给我的『愤怒』!」
双目充血的叙吕厄斯,直直地冲向莉莉安娜所在的控制塔。
席卷控制塔的白色火炎,是只允许莉莉安娜自由行动的火焰。就算她能操纵火焰,但阳剑之炎是例外,因此若她闯进去,就必定会被烧死。
明知这点,却还是要斩断怪人及其目的——
「——愚者,胆敢对妾身的东西出手!」
普莉希拉一口气提升冲刺的速度,追过风逼近怪人,挥出的剑刃直直地朝叙吕厄斯的细瘦背影攻去。
「——!?」
就在阳剑切开叙吕厄斯之前,普莉希拉的手腕被金色链条缠住。
仔细一看,链条竟然是从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出现,从身后捆住普莉希拉的手。出乎意料的事态令普莉希拉目瞪口呆,而前方的叙吕厄斯则是转身抬高脚。
脚上的绷带剥落,裸露出绑在细足上的铁链。
「哦哦哦喝喝喝啊啊啊啊啊啊!」
可怕的咆哮和铁链重击相重叠,从正面打向普莉希拉的脸。即便是普莉希拉也没法躲过这几近奇袭的一击,直接承受打击。
被脚带动的链条速度和威力更胜手臂,打爆普莉希拉的脸。钢铁敲击血肉的声响奏起,普莉希拉束起头发的发夹弹飞,美丽的橘色头发在夜空中散开。
「——妳。」
简短发声,血红双眸刺向叙吕厄斯。
普莉希拉的脸上没有伤痕。承受那种威力,照理来说脸部应该成了让人不忍卒睹的可怕模样,但她的美貌却没有一丝阴霾。不过,矜持却受伤了。
没能完全遏止威力,双脚停下了。结果就是允许叙吕厄斯前进。
「给我粉身碎骨,燃烧殆尽吧!妳这个诈欺歌姬——!!」
这段时间内,叙吕厄斯迅速缩短跟控制塔之间的距离,使出超过刚刚的脚力,超乎常理的铁链攻击就这样陷进石塔里。
夹带火焰的大蛇吼叫,控制塔在惊人威力下被扫断。石塔的底部伴随着轰隆巨响被粉碎,控制塔开始倾斜,最后倒向壮烈火海。
——顶部承接着莉莉安娜的石塔失去原形,逐渐崩塌。
「——」
橘色头发摊在背部的普莉希拉,瞪大双眼看着控制塔的下场。能看到可恨的叙吕厄斯的背影,但颓倒的控制塔上却不见莉莉安娜的身影。
可是歌声还在持续。即使现在脚底已经倾斜,整个人被卷入坍塌中。
莉莉安娜贯彻自己的职务,继续以「歌姬」的身份掳获人心。
「——这份意志,是为大义!」
普莉希拉奔跑,毫不迷惘地冲向叙吕厄斯。
一旦莉莉安娜的歌声中断,人心将再度坠入叙吕厄斯的魔掌。立刻下达判断的普莉希拉,扛着光辉增强的阳剑,一脚踩爆石板地。
看着她的叙吕厄斯翘起嘴角,咒骂道:
「妳这个薄情寡义的利己主义者!无法与他人起共鸣还正当化自己,没法与人产生连结还高呼这种缺陷是优秀!不要笑死人了!了解彼此、合而为一,才是人们的希望!」
「妳这匹妇。」
击毁控制塔的叙吕厄斯痛骂普莉希拉无视莉莉安娜,而是优先处理敌人的判断。
她跳起来,后脚跟往下挥,带动大量金链条倾注而下。撞击,接着是火焰产生爆裂,沐浴在爆炸气浪中的普莉希拉失去平衡,但马上站稳脚步继续前进。
即便置身在热浪中,红玉双瞳仍无动摇。
叙吕厄斯的愤怒也是。他人的声音已经无法影响怪人的意识。
双方的价值观,都已经完结。——因此,两者绝对无法相容。
倾颓的控制塔发出剧烈声响。被卷进破坏中的石块四处飞散,烟尘散播黑色火焰,广场逐渐化为灼热地狱。
位在控制塔底下的众人流着眼泪,哀号而逃。但是流泪不是因为悲伤,而源自对不停歇的歌声的赞美。
普莉希拉确实看到了这点——
「——爱就是合而为一!!」
「错了。——爱是即便不同也能宽容接纳。每个人都看往同一个方向、使用同样思维、有相同感受,光想就让人作噁。」
来自四面八方的冷酷链条,被普莉希拉凭直觉斩除。
紧接着,阳剑吞没方才产生的火墙,逐一击落疯狂肆虐的金链条,普莉希拉持续前进,剑与铁链的撞击声被控制塔倒塌的巨响给盖过。
穿过这一连串的声响,普莉希拉的攻势终于抵达叙吕厄斯。
「结束了。」
「——是吗,很难说喔~!?」
阳剑要碰到叙吕厄斯的刹那,怪人胸前的空间不自然地扭曲。
下一秒,从里头出现全身被金色铁链捆绑的女童。年约十岁左右的女孩被叙吕厄斯从后方一把抱住。
「嗯~~!」
少女正是开始作战前已听说的「提娜」,普莉希拉一眼便看出她就是一直被叙吕厄斯拿来作人质的人。
「怜悯这个女孩!那份心情就是在妳心中萌芽的爱——」
「啰哩叭嗦。」
虽然知道,但女童的存在并没有让普莉希拉停顿。因为就如拟定作战时所说的,普莉希拉并不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去劳心劳力。
因此,即使紧要关头见到了人质,也没有任何犹豫。
剑光一闪,斩击的气势毫不减损,连同提娜一并斜向划穿叙吕厄斯的身体。
夹带惊人热量的阳剑,鲜红刀身轻松地切断绑住提娜的铁链,完成目的后就燃起白色火焰。
「——唉呀、呀?」
「妾身的阳剑只会烧想烧的东西,只会砍断想砍断的东西。」
链条被切断,恢复自由的女孩当场瘫坐在地,泪汪汪地抬起头,为自己的身体被剑拂过却没事而一脸愕然。
年幼的她,身上没有任何残酷刀伤。
不会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去劳心劳力。如前所述,就只是避免去砍到多余的东西。——女孩背后的肮脏怪人开始喷血。
怪人低头看自己的伤,摆着头望向普莉希拉。看到对方悠然而立,感到不可思议的她发问。
「我的、疼痛……妳、有吗?」
「妾身为何要感受妳的疼痛?谁管妳想要什么合而为一。妳就带着妳的胡言乱语孤独死去吧。」
阳剑就这样朝着怪人倾斜的脖子敲过去。
伴着猛烈的声响和气势,叙吕厄斯的身体在石板地上跳动,喷洒血花飞了出去,最后掉进水道,沉入水里。
斜瞄一眼盛大水柱后,普莉希拉看着阳剑。
光芒夺目的刀身转为阴沉,宝剑逐渐失去光辉。
「……日照结束,晴天转阴了吗。贼运亨通的家伙。」
普莉希拉低语,身旁的控制塔整个垮下来。石塔大部份都化为瓦砾山,莉莉安娜所在的顶层早已不见原形。
往水道倒塌的控制塔崩毁,当然也听不到歌声。
「……请、请问?」
普莉希拉凝视瓦砾堆,眯起眼睛时,被稚嫩的声音呼唤。
是提娜。她一脸还不敢相信自己自由了,普莉希拉低头看她时,她忍不住发抖落泪。
见状,普莉希拉轻吐一口气,将手中的阳剑收回空中剑鞘。
顿时,燃烧水道的白色火焰消失,可以感觉到有大量的人走了过来。许多人走向倒塌的瓦砾堆,试图找出被吞没的「歌姬」。
「吵人的夜晚,吵人的一群人。这时候才是诗歌出场的最佳时机,违反妾身想法的事物只能称作是怠慢。——无趣至极。」
虽然貌似平常百无聊赖的样子,但在无聊中又带了几分感情。
普莉希拉背对哭泣的女童,望着被瓦砾堆埋没的水道,喃喃自语。
「但是,也不坏。——要夸奖妳。」
6
噗~噜噗~噜、噗~噜噗~噜。让全身跟着水流走,噗~噜噗~噜。
全身软绵绵又没力气,感觉是满身疮痍?总而言之一步也走不动了。
「啊~~呜~~」
喉咙也完全没用了,我莉莉安娜现在就只是个肉块。
就这样落水,本该是往溺死的走向发展,但幸运的是吟游诗人的服装裸露度甚高,所以吸水了也没增加多少重量,身体得以这样载浮载沉。
唉呀,就这样子随水漂流的话,最后就会从提格拉席大河被放逐到外面的世界,所以可不能这么悠哉呢——呢——呢——
虽然说糟糕,但原先在开始崩塌的石塔上放声高歌的自己才叫危险得乱七八糟!那一瞬间,我根本是神!
因此,这样不行。要是继续沉在水里,那我的胜利呢?
身为吟游诗人,有伟大高尚的野心等待我去完成,不过在某种意义上,我是个在对的地方完成应尽之事、女人中的女人!
唱出会名留青史的歌曲,即便这个梦想没能实现,但在那瞬间,听着我唱歌的人们的心中应该有留下些什么吧。例如,会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出现,大概这一类的情况。
「哦~~哦~~」
顺带一提,从刚刚就一直发出的怪声其实是求救讯号,我一直在讲「我在这里喔」。没错,讲白点就是我不想死!
话虽如此,我也快到极限了。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总的来说是快乐的人生。
那么,噗噜噗噜,谢谢大家至今——
「——莉莉安娜!」
「咦耶!?」
就在全身虚脱,即将被水拉进底部之前,突然被人叫到名字而吓了一跳。接着听到有人跳进水里,游了过来。
然后,抱住我可爱纤细肩膀的,是意外力气很大的手指——
「该不会,是奇利塔卡先生~!?」
「很高兴跟妳重逢,莉莉安娜!浮在水面上的妳也很惹人怜爱,不过在做完重大工作后,喉咙和身体冷却过头可是不好的哟?」
「讲、讲话这么装模作样……真的是那个,可是又那个……」
把我抱过去,用夸张的言论表达重逢喜悦的人竟然是奇利塔卡先生。
平常坚挺有形的头发整个湿透,竟然还脱掉上衣跳进水里,确保快溺死的我生命无恙之后,甚至露出这等笑容。
这个样子,不管说什么都超级尴尬的不是吗——
「奇、奇利塔卡先生,你不要紧吗?那个,大罪司教说她保护了你又放了你,之后你就跟着暴徒一起喧闹撒野……」
「呜、咕!关、关于这点我无法辩解。因为我精神错乱,跟着广场上的众人一同失控是不争的事实……」
「哦、哦哦哦~这可真是,奇利塔卡先生也有这般丑态……」
讲起来难以想像,但看来大罪司教说保护奇利塔卡先生但又放手不管的话并非谎言,我藏不住脸上兴致盎然的表情。她高喊自己没有说谎一事看来是事实,不过缺点是没法用一个优点弥补的!
讲得白话一点,就是我再也不想跟她扯上关系了!
「可、可是可是,身处在那么危险的状态的奇利塔卡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妳的歌声啊,莉莉安娜。我楚楚可怜的『歌姬』。」
「唔噫噎!」
话讲得这么直接,我忍不住发出古怪的声音。凝视这样的我,发型被水给毁了的奇利塔卡先生笑了出来。
「被大罪司教的邪恶给控制的我们,全都因为妳的歌声而恢复正常。不过,在他们之中,我最早赶到妳身边……说这是我爱妳的证明也不为过吧?」
「很厚颜无耻耶~」
这答案十足有奇利塔卡先生的风格,我整个人不禁放松。就这样,意识突然开始变得飘摇不定。
「莉莉安娜?莉莉安娜!没事吧,莉莉安娜!」
「一直问人有没有事,没事都会被说成有事了。我现在超想睡的,我先睡一下。真的撑到极限了……」
感觉好像快死掉,但又不觉得自己会死,所以不要紧。
只不过呢,感觉到安心。在奇利塔卡先生的怀里,说安心未免太那个了。
「我不会死的,所以之后就交给你了……」
「哦,好,我知道了!我会送妳到安全的地方,所以不用担心,莉莉安娜!」
「要是忍住,没有对睡着的我恶作剧的话,就再跟你说……」
「唔咦咦!?」
他应该不会趁隙下手,不过保险起见。毕竟人家是少女。
因为我醒来的话,好像会说出很丢人现眼的话。
——幸好我是你的「歌姬」,这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