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整个人掉进深深裂缝中,手脚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一直坠落。
「──」
远处的光点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最后消失。
简直就像被手舀起的沙子从指缝间滑落。
仿佛朝着又深又不会阖上的裂缝不断坠落──
「──要睡到几时。快点起来,毛。」
「波啰啰嘎!?」
侧腹传来利物触感,昴在冲击下发出奇声怪叫。
整个人忍不住跳起来。顿时,大口吸入跟着飞起来的沙子而猛烈呛咳。
「呜噎!呸!呸!卡──呸!怎么了?这是怎样……呜喔!?」
吐出口中的沙子,慌慌张张地想要站起来。可是想踩稳的脚却被沙绊倒,于是手往前伸撑住身子。但手直接陷入沙中,脸撞在沙山上。
「哦咳!嘎呼!呸!呸!」
「……在这非常时期,沙子还吃不够?下贱到极点了。」
「不要讲得我好像是拿沙子当零嘴吃……」
顶撞不留情的痛骂后,昴再度边吐沙,边抬起头。这次他小心翼翼地留意脚边的沙,慢慢站起来。
「这里是……」
「没风,气温低。……八成在地底。」
四周一片昏暗,拉姆递出透着白色光芒的手提灯──里头备有拉格麦特矿石的异世界提灯。
接过提灯,仔细看在光芒中浮现的身影。
「──拉姆吗?」
「看成谁了?不要期待『雷姆』这种无聊答案。」
「雷姆跟妳虽然长得一样,但从内在渗透出来的东西一点都不像。……身体还好吗?因为『千里眼』的负担,妳眼睛流血……」
「哼!还真绅士。不过,之后再担心可爱的拉姆吧。」
说完,拉姆用下巴示意周围。顺着她的动作用提灯照耀旁边,确认过状况后,昴倒抽一口气。
提灯照出来的光景,是沙子形成的地底空洞。冷冽空气飘荡,上方是高高的顶棚。这里是沙之迷宫──简称沙宫。
「妳刚刚是有说在地底啦……」
「假如相信分开前碧翠丝大人说的话,那空间扭曲就是原因吧。」
「也就是说,我们被空间扭曲扔到这儿……分开?对啊,其他人呢!?」
拉姆淡淡陈述状况,听完后,昴这才意识到现状。
提灯朝左右两边照,想在沙山上找到拉姆以外的人影。可是被光照出来的空间里,没有其他任何人。
「就说了,被分开了。毛的无效化魔法破除了沙丘的假象,结果就是这样。也不知道这才是通往塔的正确路线,还是掉进了永远的次元夹缝中。」
「为什么妳还能这么冷静!?为什么我会跟妳一起……」
「你说呢,毛?」
拉姆静谧地说,脸色铁青的昴屏息。
想起刚刚碧翠丝大叫,眼前空间破裂时,昴正好抱着拉姆。
然后天空的裂缝便吞噬了一行人,回过神时──
「所以我才会跟妳在这里……」
「没看到爱蜜莉雅大人和碧翠丝大人。……没想到失败了呢。」
「现在是讲这话的时候吗!要赶快跟大家会合……不对!雷姆!」
「──」
「要是像我跟妳一样,她也跟谁在一块就好了。可是,要是没有……」
爱蜜莉雅和由里乌斯担任一行人的战斗力,所以这两人不会有问题。碧翠丝和梅莉各自拥有能够靠自己活下去的能力。安娜塔西亚=围巾多娜应该也像在朴利斯提拉时那样,拥有击退「色欲」的王牌。
──但是,只有沉睡的雷姆另当别论。
「必须跟大家会合,但首要目标是确保雷姆平安无事!不能把她放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毛。」
「可恶,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说要带她来的话,她,雷姆就不会……」
「毛,冷静点。现在焦急也无用……」
「冷静?哪有可能冷静!雷姆陷入险境了,妳有办法平心静气吗!?」
「──哪有可能啊!」
设想最坏的可能性导致昴陷入混乱,结果拉姆一把揪住他衣领破口大骂。凭着蛮力把昴按在墙壁上,在近距离下互瞪。
「──」
不自觉放掉的提灯,照出拉姆白皙的半边脸庞。浅红眼睛里头的愤怒──不,不是愤怒。而是隐藏不住的忧虑与焦躁。
顿时,昴的肩头失去力道,拉姆也松开他衣领。
「……抱歉。对不起。我刚刚真的是蠢到没药救。」
「──。平常就这样了。光是活着毛就该反省一切,不过仅限一天。无用的事少做。」
「嗯。……抱歉。」
这番狠话是拉姆的和解,昴接受了,也在最后致歉。接纳歉意后,拉姆简短地说:
「放心吧。有感受到跟雷姆的微弱联系。至少那孩子的命还留着。」
「联系……对啊,共感觉!」
因拉姆的话语而一敲手,十分怀念的单字让昴眨了眨眼。
以前贝特鲁吉乌斯率领魔女教去攻击爱蜜莉雅他们时,就是靠雷姆的共感觉得知在宅邸的拉姆有危险。
「那个共感觉,不能知道雷姆在哪吗?」
「说过了吧?联系很微弱。只能感觉到她还存在。失散的爱蜜莉雅大人他们则是跟『千里眼』的波长不合,所以没法确认安危。」
「对喔。可以用『千里眼』确认安危。……真的跟他们连不上吗?」
「严格来说是有能连上的对象。只不过没有意义就是了。」
确认失散的同伴安危与否没有意义,这话的意思昴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这个疑问的答案,马上就由拉姆以外的人给了出来。
那就是──
「──看样子,菜月也醒咧。」
视野角落突然有光芒闪现,昴不禁缩起身子。不过缓缓摇晃的光芒不是危险的光,昴马上就察觉那是其他提灯的光芒。
不久,拿着那盏灯的人的轮廓开始变得鲜明。
「……安娜塔西亚小姐,和帕特拉修?」
跟着光一同现身的,是与地底冰冷黑暗同化的黑鳞地龙,以及跨坐在地龙背上的白袍安娜塔西亚。
安娜塔西亚手持提灯,朝着昴笑说:
「从上面看人,又擅自借用帕特拉修酱,不好意思哟?就算是伦家,一个人去四处绕绕还是会很怕滴。」
「那倒是没关系啦……拉姆,不是只有我跟妳吗?」
「拉姆可不记得有说过这里只有拉姆跟昴喔。」
安娜塔西亚在龙上点头,昴斜眼看向拉姆。但拉姆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丝毫不睬昴。
「安娜塔西亚大人,谢谢您肯侦查。请问周围的状况是?」
「嗯──稍微去里头看了一下,但没看到其他人。看样子,被弹到这边的就只有偶们三人……还有帕特拉修酱咧。」
「──。这样啊。」
在昴昏过去的期间,先醒过来的两人似乎已经分配好职务。听了去周围勘查过的安娜塔西亚报告的状况,不难想像拉姆的心情。
昴也在担心雷姆,所以力不从心,然而──
「不过,安娜塔西亚小姐平安无事就是个好消息。还有我的帕特拉修。」
「对咩。不要只看坏的,也要看好的地方。事实上,有帕特拉修酱跟着,而且还是听话的孩子,帮了大忙咧。」
帕特拉修低头对走向自己的昴表达重逢的喜悦。抚摸牠的脖子,为爱龙平安与会合一事安心吐气。
「在这里的人都到齐了?真的只有我们四个?」
「包含帕特拉修酱在内,就偶们四人。爱蜜莉雅小姐没有躲起来的理由……啊,梅莉酱就不知道了。」
「趁着骚动逃跑吗?虽然我不敢说不会啦。」
想起辫子少女,昴揣摩起梅莉的想法。
多亏了「死亡回归」,昴知道梅莉事先备好沙蚯蚓以防万一。只是那个「万一」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当然,她也有可能盘算在某个时候攻击大家再逃跑。
「不过,她不会那样……我这么认为。」
「是期待?还是信任曾经想要杀掉自己的女孩?」
「就当我是许了个纯真的愿望吧。不说这了,里头怎么样?」
对梅莉的想法且先搁置一旁,昴问起安娜塔西亚探索的细节。从周遭的环境来看,拉姆判断这里是地底──
「伦家也赞成这个想法。这里明显比晚上的沙丘还冷……空气又沉重,不觉得在奥吉拉沙丘外面。」
「瘴气还在吗。在各种意义上都没法说是好状况呢。」
「这是在沙丘地底喔?虽然不想去想,但有可能是沙蚯蚓的巢穴。」
「呜噁。如果是真的,那可危险了。」
触摸沙墙的拉姆说,听得昴脸颊抽搐。
沙蚯蚓平常都在地底潜行。曾看过实体的昴可没法对这说法一笑置之。假如是梅莉使唤的沙蚯蚓,那庞大身躯确实有可能做出这个空洞。
最糟的情况,是在地底跟沙蚯蚓正面交锋。
「是说,这个队伍组成让人感受到恶意!都没有能战斗的家伙嘛!」
「身为爱蜜莉雅大人的骑士,竟然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归类为非战斗人员……这样不行喔。」
「请说是懂得分寸。没了碧翠子我可不敢自恋,我的爱鞭也不是万能的。」
这个队伍成员真的都是没有战斗力的家伙,顶多只能自卫。拉姆的能力受限,少了碧翠丝的昴就更不用说了。
「问一下,碧翠丝大人呢?身为契约者,没感觉到联系吗?」
「很遗憾,我跟碧翠子在心灵上有强烈连结,但那是羁绊和心情的问题。」
「真没用。」
「要妳管!」
朝着叹气的拉姆吐舌,昴凑近安娜塔西亚,然后小声地在她耳边问。
「是说,妳能战斗吗?怎样作战?」
「──除非到必要关头。不过,会削减安娜的命。我个人希望能尽量避免那种状况。所以,我对你们很是期待喔。」
「那我要背叛妳这期待啦。都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了。」
安娜塔西亚只有在一瞬间恢复成围巾多娜,昴听了她的话,嗤之以鼻。
不管怎样,状况确认完毕。也知道四人没本钱停滞不前。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去找雷姆和爱蜜莉雅大人吧。所幸有安娜塔西亚大人才有了照明,这样也就能前进了。」
「与其说托伦家的福,要说多亏了菜月准备的紧急避难袋呗。龙车被吞掉前偶只抓住这个,所以才会有灯、刀子和备用粮食滴。」
说完,安娜塔西亚指向挂在龙鞍上的紧急避难袋。出发前,昴为求谨慎,有先把东西备好。
「可以的话当然希望没机会派上用场,不过有备无患很重要。未来也是,只要到第一次去的地方,都要记得先确认逃生出口在哪。」
「难得毛立了大功。有照明这点可以夸赞一下。痛快地往前走吧。」
「好──。……这算称赞?」
昴一接过提灯,拉姆和安娜塔西亚就坐上帕特拉修的背。
从构图来看,怎么想昴都是随从。
「要坐三个人有点……伦家和拉姆小姐挤一下的话还是可以呗?」
「免了。要是贴在一起,毛会幸福到鼻子用力喷气。」
「事先声明,不要以为每次我都会退出喔!我有那个意思的话,想像力可是很惊人的!这不是威胁!不要小看青春期!」
面对两人苦笑与叹气的反应,昴不服输地鼻子喷气,开始迈步。
前方是空洞深处,目标是在看不见的黑暗处与同伴会合。
这种与现状不合的斗嘴,是为了不要直视彼此内心的不安而该有的作为。
──对此昴和拉姆都有所觉,只是什么都没说。
2
「风……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不,有风。只是照这程度来看,还有很长一段路才会通到地面。」
昴用舌头湿润手指来感受风,拉姆对此眯细眼睛。毕竟是风魔法使者的话,但一想到路还很长就觉得沮丧。
──一面留意不好走的路况,走在沙子大空洞里大约过了一小时。
一路上都走在习惯走沙地的帕特拉修旁边,慢慢地昴也能够无视沙子跑进鞋子里的不适感了。在沙子上走路的方法有这些天的经验,已经不构成妨碍。
话虽如此,却无法避免被沙子夺去体力。必须定期休息,同时用拉姆的「千里眼」寻找同伴的下落,免得白费时间。
「──不行。在知觉范围内什么都没有。看得见的,就只有毛的地龙的视野。」
「妳跟帕特拉修的波长很合啊。……总觉得能够理解。」
拉姆和帕特拉修虽然是不同物种,但心高气傲这点很相似。虽说唯一能用「千里眼」联系上的对象是走在一块的地龙,实在是很不方便。
「爱蜜莉雅大人和由里乌斯可以跟微精灵对话,所以应该不会迷路。就这点来看,让人怀疑这个人选充满恶意。」
「让微精灵带路吗。这么说来,爱蜜莉雅酱有有效活用呢。我的情况是因为跟碧翠子的联系过强,反而吓到微精灵不敢靠近。」
「因着碧翠丝大人的同情才诞生的半吊子术师,本来就不被期待。」
「咕呜呜……」
连收集情报都派不上用场,没法回嘴的昴也只能哑巴吃黄莲。结果战力高强的人才,在其他方面也都能活用自身能力。
「现在用刚毅隐藏起来,但其实菜月醒来之前……被弹到这边后找不到雷姆小姐时,拉姆小姐表现得可是极慌张失措滴。」
「……这样啊。」
「至少菜月在稳定拉姆小姐的精神上有发挥作用,所以不能说是没用呗。」
拉姆在用「千里眼」索敌的期间,安娜塔西亚偷偷谈起刚掉进空洞时的事。
站在拉姆的角度来看,昴方才的言行真的很差劲。
失去对雷姆的记忆,但这一年来拉姆持续照料妹妹,这一切昴都看在眼里。就算其他人不信,就只有昴必须相信她对雷姆的心情。
「反省后活用,不管是人生还是买卖都一样。菜月是能办到的孩子呗?」
「……别让人噁心。妳少讲人生大道理。制造妳的『魔女』也曾用类似的状况来拉拢我。」
「拉拢。──希望你差不多可以把我跟那个『魔女』分开来了。太过死缠烂打会被女生讨厌喔?这可是我给你的真挚忠告。」
「谁知道这是不是其他的手法。我就先收在心里角落了。」
接受人工精灵给予的人生意见,一行人继续朝大空洞深处前进。
这段期间,沙之迷宫的外观一直没有改变,造成很大的精神负担。行动没有进展使得不安与焦躁累积,更重要的是还有令人在意的事。
「想说可能是魔兽的巢穴而特别警戒……但一只都没出现。」
「这点拉姆也很在意。」
昴踢脚下的沙,说。拉姆也同意他的说法。
开始探索空洞一阵子了,别说遇到魔兽,连拉姆的「千里眼」都没能找到牠们。让人产生强烈的不祥预感。
简直就像只有这个空间被与世隔绝。
「这里该不会真的是次元夹缝,没跟任何地方相连吧?」
「是的话,偶们能仰赖的就只有风从哪里吹进来咧。还是说,可以想像这是窝在空洞尽头的大魔兽的呼吸?」
「没法否定这个想像,真的很可怕耶。」
事实上,大家亲眼见到世界裂开来,所以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那个天空的裂缝连到哪里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
「胆小鬼毛要害怕就随便毛,但蠢话就到此为止。」
山穷水尽的感觉孕育出悲怆感,而这感觉被拉姆理性的声音给否决。
「咦?」
「举起灯。──有路。」
听到拉姆这样说,连忙回过头高举提灯,照亮前方的路。说到路,应该一直延伸到大家脚下才对。
所以说,新情报是,路途它──
「──是岔路。」
原本一直线的沙子道路,在前面一分为二。
左右两边的路都没有太大差别,看起来除了靠直觉外没有其他挑选的方法──
「根本是要人想破头。走哪边?」
「以我的知识来看,这种时候孔明会说选右边。」
「那素谁?」
记得以行动学来说,人类迷惘时会下意识地选择左边。可能是因为惯用眼、惯用手、惯用脚等多个因素牵扯其中才会有的想法。
累积了许多无用知识的昴,觉得这是难得有用的知识。
「就这样,想确认右边的路是我的判断。」
「还真信任孔明呢。」
「那素谁?」
昴的主张被拉姆认真看待,安娜塔西亚则是不解。
只看字面意思会觉得好像是在开玩笑,但三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跟爱蜜莉雅他们分开,已经快要两个小时。
一度沉着的心,又被焦急和不安给强力煽动。偏偏这时候又出现岔路。人心一急,就连停下脚步的时间都感到可惜了。
「没法子下决定。虽然这时仰赖孔明让人火大……」
「姑且先照着菜月说的走咧。右边的路对呗?」
拉姆和安娜塔西亚也都没法出示打击昴的主张的根据。
这三人的共同想法,就是尽快离开沙宫和同伴会合。
「──」
「对喔,不是只有我们,还有妳在呢。抱歉抱歉。可没忘记妳喔。」
对选项没自信的昴,脑袋被帕特拉修用鼻头轻戳。感到被轻轻激励,昴咧嘴一笑。
「什么?妳说就算我去的地方是地狱也会跟着我去?」
「虽是戏言,但基本上似乎没有错,这算是病入膏肓了呢。真的是哪里好了。」
昴擅自翻译帕特拉修的意思,结果拉姆傻眼地叹气。看着这互动的安娜塔西亚则拍手说:
「好咧好咧。聊天到此结束。决定了就动身。『时间的价值跟金钱一样』。」
「出自合辛语录吧。──OK,走吧。队伍不变,一样要慎重小心。」
昴的呼吁,得到拉姆和安娜塔西亚的点头肯定。
就这样,「非战斗人员」队伍遵从军师孔明的教诲,再度开始行军。走右边的岔路,相信这个选择能遇到同伴。
「老实说,毫无提示就给岔路实在很坏心,不过多亏如此,好像可以排除无限回圈这地狱般的可能了。……果然这也是『贤者』的陷阱?」
「是的话,要在地底挖这么大的洞,肯定费了不少时间。对喔,毕竟像个隐士一样闭门不出,要多少时间都有。」
「大姐,妳对『贤者』前所未有的毒辣呢。」
不过拉姆敌视「贤者」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说起来,要是「沙时间」和魔兽花园,以及这个沙宫都是「贤者」设下的机关的话,那他该挂的门牌不是「贤者」,而是「阴险人士」比较恰当。
「这方面,就算真的遇到『贤者』,也只说得出怨言。」
「同感。做到这地步,如果他不肯帮忙的话,那就情非得已了。只好把『贤者』捆起来,揍到他想说话为止。」
「我对大姐的遗迹破坏者霸气无话可说。」
「有想要的东西就讲手段。又不是小孩在跑腿。」
拉姆口气强硬,带着无可动摇的真情觉悟。
那对昴来说肯定也是必要的觉悟。不是为了雷姆弄脏手也在所不惜的觉悟。
而是为了取得成果的一步,毫不犹豫、全力踏出那一步的觉悟。
「结果,我要做的每次都一样。──没有在给我放水的。」
握紧拳头,昴说给自己听。
──就在这时。
「帕特拉修?」
帕特拉修突然伸长脖子,鼻子磨蹭昴的肩膀。并不是突然想要人摸,而是有其他原因。
那就是──
「──通道尽头,有门?」
昴高举提灯,前方出现的是巨大到堵住整个通道的铁块。高到天花板、宽及整条路,根本是阻断道路的铁制墙壁。
一行人来到墙壁面前,仔细观察。
「看起来又厚又大。……这扇门推得动吗?」
「──。好像塞住整条路,很难呗。还有,菜月。」
「嗯?」
「为什么会认为这个是门?在伦家看来就只是铁墙壁咧。」
看到相同铁块却有不同想法,昴屏息。而发问的人身边的拉姆也点头赞同。
「没错。拉姆也觉得只是碍事的铁屑。就算毛的眼光有问题,也太可笑了。」
「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个是门……」
在两人的质问下,昴重新看向铁块──不,是铁门。
没法找出更多理由。昴就是很自然地认为这是扇门。
而且还怀着找答案的心情,轻轻去碰铁门──
「──啊。」
顿时,才想着被昴碰触的门发出了淡光,随后门消失无踪。
简直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般,门消灭了。沙子通道上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刚刚的是……菜月,你做了虾咪?」
「还做了什么,不是看到了?就只是碰而已啊。我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轮流看着消失的铁门和自己的手,昴讶异回应。
其实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那扇门到底怎么了?
「──重要的不是发生什么事。而是接下来要怎样。」
要求昴停止混乱的,是拉姆平静的声音。在昴和安娜塔西亚的注视下,她凝视铁门消失后的通道后方。
「堵住路的墙壁……不,是门。而且还开了。是要继续前进还是回头,就跟刚刚的岔路一样要做选择。」
「──」
拉姆的话和视线,让昴重新凝视没了铁门的路。
虽说门消失了,但后头依然是沙之迷宫。除了曾经有门以外,一切都没有变化。但是──
「就是因为有某种意义才会有门。所以,那扇门果然是出于什么理由开了。──以现状来看,很难想像不是直直通往『贤者』的监视塔吧?」
「这种想法,会不会太简便咧?唉,虽然伦家也没话可说。」
昴的积极发言,令安娜塔西亚掩着嘴角轻笑。她似乎也不反对昴的想法。
「当然,拉姆也打算继续前进。这边就算回去了,也难保另一条路没有相同的门。」
「那么,就当作被先开的门邀请啰。我有同感。」
加上拉姆的意见,全场一致通过继续前进。于是昴轻拍膝盖,准备朝面前的沙子通道前进。
可是──
「──帕特拉修?」
载着拉姆她们的帕特拉修,没有跟在昴的身后。漆黑地龙用黄色双眼直瞪着通道。
牠是聪明又直觉敏锐的地龙。说不定,看到了昴他们看不到的东西。──有一瞬间因此犹豫。
「我明白妳一直想要保护我们。可是这个状况下没有安全区。我们要抱着艰困时挺身而出的觉悟。现在正是这个时候。」
说完,昴凝视帕特拉修。帕特拉修回望他,接着沉默半晌,垂下黄色眼眸后,轻鸣一声。
似乎理解了。不过可能说牠让步了比较恰当。
「被骑在头上呢。」
「既然是被女孩子骑在头上,那被骑还比较好。」
「下流。」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与帕特拉修的羁绊被拉姆乱讲,昴长吐一口气后,再度迈开步伐。
重新咀嚼方才自己所说的觉悟。
──告诉自己,现在正是要挺身而出的时刻。
3
一行人鼓起干劲,继续深入门后。但……
「──这样一来,是第二扇门了。而且又消失了。」
看着铁门在眼前跟着光芒一同消失,昴喃喃道。
还是一碰就消失。很难想像自己有让接触到的门消失的能力,只能想成这是一种机关。
「在迷宫里,没法挡路的门有什么意义?」
消失的门有何存在价值,昴歪头表示疑惑。
因为不是房间隔间,因此设置了任谁都能开启的门一点意义都没有。当然,门应该想作是为了阻挡入侵者而设的。
「到这儿都没遇到所以没虾米真实感,不过说不定有驱除魔兽的效果?」
「驱除魔兽……像结界吗。那样的话反而让人想不透,对吧?」
「魔兽的话就开不了。人碰到就开……在锁门的意义上未免太不小心咧。──第三扇门,要不要由菜月以外的人碰?」
浅葱色双眼略为沉思,安娜塔西亚推测铁门存在的目的。由于考察资料过少,难以做出具说服力的结论。
而且,让人挂意的不只有神奇的门。
「──」
跟安娜塔西亚一同骑乘帕特拉修的拉姆,说话次数大幅减少。一方面是因为焦虑与不安,但更大的原因是疲倦。拉姆原本身体状况就不好,而现在在沙宫弥漫的负面想法──被称为瘴气的东西正在侵蚀她。
「身体,感觉好重……」
勉强抬手擦去黏人的汗,像从沙子里拔出脚,昴慢慢地踏出一步。
被瘴气侵蚀的不是只有拉姆,昴和安娜塔西亚也一样。心情与身体都变得沉重,全身的细胞、流动的血液、跳动的心脏,都急着想要离开这里。
「──」
前进的话就能摆脱瘴气。前进的话就能跟同伴会合。
如此坚信。──告诉自己要相信,脚步才不会停下来。
不这样的话,沙子的重量和流淌的汗水都会逼昴自问自答。
──选这条路真的对吗?
「现在,可不是讲泄气话的时候。」
最初决定选择右边的路的人正是昴。因此昴怎能允许自己第一个讲丧气话。
「虽然有点难走,不过没啥大不了的。虽然被逼着走成这样,但说不定离终点很近……」
「毛。──好吵。」
「咦,啊,哦……」
想要虚张声势,却被拉姆简短地打断。
久久发个声,话中却没有丝毫体贴。拉姆的不耐烦让昴大失所望。
「话是这么说,一直不讲话,是没有把戏了吗?」
「走这趟路是为了取乐?想起目的吧。」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闭嘴,继续走。」
虽然她说的对,但态度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昴说的也有其道理。假如因瘴气导致意志消沉,至少用对话来转移心情可能会比较轻松。
「可是……」
「──菜月,菜月,别说咧。」
不是没有顾虑拉姆的心情,但冷淡至极的态度也让昴不爽。察觉到气氛的安娜塔西亚刻意挪动身子挡住拉姆不让昴看见。
「都这状况咧。菜月的心情偶懂,但拉姆小姐也累了。心情焦躁的时候,跟谁讲什么都不会有好结果,懂呗?」
「──」
「呐?」
尽管火大,但安娜塔西亚=围巾多娜的话也有道理。
急着前进与爱蜜莉雅他们会合,使得昴没法体贴拉姆她们。虽然可以说做人要互相,但说了又能怎样。
──说了也没用,光说没有用。那么还是不要看彼此的脸比较好。
「……走啰。」
回过神时双腿已经停下。昴再度迈开步伐,用提灯照耀沙之迷宫。
提升士气的尝试失败,不变的是脚的重量──不,挪动感觉变得更重的腿,往前,前进。
「──」
继续前行──。
4
就这样,忍着沉重瘴气和恶劣空气前进了一阵子。
「──可恶!都来到这了,现在是怎样啦!」
粗鲁地骂,昴用鞋尖去踢面前的铁门。质感坚硬,明明地底安静无比,却没发出任何声响。看来材质不是铁那么简单。
可是这不构成任何安慰。因为去路终于被堵住了。
「都让我们过了三扇门,干嘛现在才挡在这儿碍事!?」
痛骂不会回嘴的铁门,还拳打脚踢。但门纹风不动。反作用力回敬到骨头,反而让昴痛到哇哇叫。
──穿过沙宫的第三扇门后,在第四扇门面前止步。
不变的景色让人烦躁不耐,但门有开就好。原本畅行无阻的特权被取消,使得整趟路变得毫无意义,不满于焉爆发。
昴扔掉提灯,手贴着铁门用力推。但冰冷的铁门像在嘲笑他,完全不给予任何回应。
对昴而言,简直就是冷血无情地切断了细微的希望之线。
「可恶、可恶、可恶……!」
「菜月,够咧。……这里就是尽头。」
「用不着妳说,我也知道啦!」
安娜塔西亚从后方拍他肩膀,但马上被打掉还被吼。为了泄忿,昴猛踹墙壁,脆弱的沙墙表面崩塌,沙尘飞扬。
已经无计可施。铁铮铮的事实,让人像在吃沙子一样倒胃口。
这时──
「……呿。」
「──喂。」
听到咂嘴声,昴回过头来瞪龙背上的拉姆。昏暗中的脸蛋,俯视人的视线,都莫名让人火大。
「妳从刚刚起就这样,是想怎样?」
「没有。」
「最好没有!我在问妳妳想怎样!」
昴忍不住大声起来,还踢飞地上的提灯。灯撞上墙壁,罩住拉格麦特矿石的玻璃破裂,碎片散在沙上。
可是昴看都不看重要的照明。他现在眼中只有傲慢的拉姆。
「别人在拚死拚活的时候,妳在那边咂什么嘴!是想怎样,啊~!?」
「没要怎样啊。走到尽头,没法继续走。选错路了。拉姆又没对毛说什么。就这样。」
「骗人!妳是白痴吗?想隐瞒的话就全部藏起来啊!故意表现一点出来,还想装没事样?妳有蠢到这个程度吗,呆子!」
相较于拉姆冷冰冰的态度,昴的热度急遽高升。
跟同伴分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走了一大段路,最后是死路。在这种状况下,拉姆单方面的毒辣态度格外刺人。努力还被谴责瞧不起,昴根本没有受这种对待的理由。
「慢着慢着,两位都冷静。不要那么用力吵架……」
「闭嘴!我现在在跟拉姆讲话!」
安娜塔西亚想要为脑子热起来的两人降温,却被无情驱赶。要她闭嘴的昴现在一脸愤怒地瞪着拉姆。
「好啦,想说什么就说啊!我在听啊!」
「──。毛对前进这件事,太热衷了吧?」
「那当然啦!妳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为了见『贤者』啊!为了这个我才这么辛苦,有什么奇怪的!」
「不对。──会来这里,不是为了见『贤者』。」
「啊~?」
「拉姆和毛会来这里,是为了让雷姆醒过来。」
她直盯着昴看,如此断言。被锐利视线洞射的昴,煮沸的思考微微被镇压住。
但是,见「贤者」不就等于救雷姆吗?
「不一样。是先要救雷姆,后来才会来见『贤者』吧。优先顺序错了。……没错,搞错了优先顺序。」
「──」
「拉姆是为了雷姆,为了想起妹妹才来的。可是现在却在这里干嘛?雷姆不见了,我们却还在这里慢吞吞的……开什么玩笑。」
「没人在开玩笑吧!但是事情就是变成了这样,没办法啊!」
拉姆挤出的话让人心疼,昴则是放任感情大吼。听了这话,拉姆慢慢抬起盈满悲痛的浅红色双眸──
「──为什么毛不是去抱雷姆,而是拉姆呢?」
世界被打破的瞬间,昴抓住的是拉姆。这件事被拿来谴责。
「反正是因为眼前的事就忙不过来了吧。毛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觉得雷姆的事无所谓。满脑子都是爱蜜莉雅大人和碧翠丝大人。这算什么男人。雷姆太可怜了。」
「……闭嘴。」
「雷姆不是相信毛吗?还是说,那只是毛偏袒自己的说法?随便讲讲而已?在女人面前都讲好听话,是毛的坏习惯?爱蜜莉雅大人和碧翠丝大人也真可怜。被这种男人骗了!」
「住口!」
「不要,拉姆不住嘴。毛其实认为雷姆怎样都无谓吧!」
「──讲什么屁话!!」
视野一片血红,轻率的发言燃起了脑神经。
高高在上往下看,讲着自私话的傲慢女人可恶至极。抓住她,把她从地龙背上拖下来。──连这么做都让人不耐烦。
「不可视之神意──!!」
「呃、啊!?」
窜过脑子的黝黑心情,昴直接下放到胸膛,加以解放。
诞生的黑掌高呼快哉,一把抓住地龙背上骂错人的少女,直接扯到沙地上。
俯视不知发生什么事的拉姆,昴咬牙切齿。
「开玩笑的是谁。」
昴哪有可能不把雷姆放在心上,那些话太过分了。
气过头,导致思考全都白热化,整个人压在细瘦的身躯上──
「──呜。」
仰躺的拉姆,脖子被昴的双手用力勒紧。
手指陷入雪白粉颈。手掌感受到颈骨被掐到发出声响。
「……啊、呜。」
身体被压住还被勒脖子的拉姆吐出呻吟。
端正的脸蛋痛苦扭曲,粉红色嘴唇流出口水。红舌在口中舞蹈,手脚挥舞追求自由。但是双肩被膝盖压住,就算是拉姆也无法反击。
要是呼吸就这样停止,拉姆应该也会后悔说错话,反省自己吧。
胆敢说昴不关心雷姆甚至轻视雷姆,迁怒讲出这种话、伤了昴的心的人,要让她后悔。
「是妳的错。是妳、是妳、是妳!」
拉姆很可恶。拉姆很可恨。拉姆活该。──拉姆去死。
细微的憎恨累积满溢而出,拉姆的脸色逐渐变得像死人。
「下地狱去吧,臭女人。……一想到妳的脸跟雷姆一样,就让我想吐。」
「──」
「啊啊?什么,听不见啦。想说什么就说清楚──」
「……拉。」
昴的恫吓,语尾被拉姆的微弱声音盖住。
听到那个音而眯起眼睛──的那瞬间。
「什、啊!?」
骑着拉姆的昴,底下的沙地爆炸,把两人弹飞。
突如其来的爆炸气浪掀起沙雨,嘴巴和眼睛都入了沙的昴整个人翻过来。同样被卷进爆炸的拉姆倒在旁边,逃过昴的杀意,用力咳嗽。
因为爆炸而受了伤的拉姆,在沙子上撒下斑斑血滴──
「魔法……!贱人,妳要哭着道歉也太迟了!」
「那是拉姆要说的话,毛……!像毛这种薄情色魔,根本没有资格见雷姆。拉姆要把毛切成一片一片,扔在沙上烂掉。」
「再说啊妳!」
一手按着疼痛的脸,另一手抽出腰后的鞭子。拉姆同时也从大腿拿出爱用的杖,击出战意。
「──」
以威力来说拉姆占上风,但论攻击速度,昴的鞭子也不会输。单论速度的话,用鞭子对付这世界超人等级的实力派人士也管用。
「我要挖烂妳那张脸,雷姆的脸在这世上只有一张就够了。」
「虽然是自言自语,不过跟笨蛋讲话的人也会变笨蛋。──就安静地去死吧。」
昴瞪大充血进沙的双眼,拉姆则是泛着杀意的染血微笑。两人拿捏距离,像画圆一样在通道上对峙。
双方都不可能安好的冲突即将一触即发──
「──好,到此为止咧。」
──没有发生。
「──」
拉姆傻傻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一把染血的刀子尖端从她的平胸里头穿出。那是从背部入侵,穿透心脏的一击。
「啊、咕……」
「既然阻止不了,就看哪边比较有用咧……原谅偶呗?」
转动刀子,自伤口拔出,鲜血顿时喷发。
无可回天,拉姆双膝一软跪下,身子无力往前倒。手脚痉挛了一阵子,但很快就不动了,流出的血渗进沙子里。
拉姆的性命就这么轻易地散失。
「妳,为什么……」
「哟哟?菜月讲那什么话咧?不就是菜月一直碎念,想说这样下去不行才出手相助啰。」
面对怒形于色的昴,手刃拉姆的安娜塔西亚耸肩道。她的行为没有任何谴责之意,表情看起来就是做完该完成的工作而已。
「该不会,因为猎物被人抢了,受不了就要改攻击伦家?」
「──」
安娜塔西亚一手拿着染血刀子,仰望着昴。她的话让昴默然,仿佛在估价般盯着她瞧。
她的发言虽然蕴含着愚蠢透顶的语调,但颇有道理。一伙人在这边相斗减少人数,也很愚蠢。
首先,安娜塔西亚=围巾多娜负责带路到监视塔,还派得上用场的可能性很高。
跟只会讲惹人厌的话又没用的拉姆不同。没错,她是失去的话会伤脑筋的棋子。
「……好啊,现在就先上妳的贼船。」
「嗯,那样就好。聪明聪明。伦家也松了一口气咧。」
刻意做出抚胸动作,安娜塔西亚浅浅一笑。接着踉跄踩着沙子走到昴前面,伸出葇夷。
「先来个和好跟之后多多指教的握手呗。」
「──」
「菜月?」
看起来没有恶意的表情,却让昴深思。
就在方才,安娜塔西亚──严格来说是围巾多娜。舍弃围巾多娜很可惜,因为她是有用的棋子,但这个认知真的是正确的吗?
围巾多娜虽然微笑着,但不也笑着爽快地杀死了拉姆吗?
她另外一只手握着的刀子,刀身宽厚,是求生用的珍品,即便是瘦膀子的她也能轻易贯穿人体、夺取性命。
不只对拉姆,对昴也一样。
「……不握伦家的手吗?」
寻求握手的围巾多娜问。可以握手的距离,也是刀子可及的范围。而且对鞭子来说是过近的不利距离。
──在被杀之前,先该动手吗?
「菜月?怎么咧?」
「──。没有,没事。」
昴轻笑,接着也伸出右手。
趁双手交握,她完全大意的瞬间下手。
──不可视之神意。
再度发动的「不可视之手」,朝着围巾多娜操控的安娜塔西亚的脖子而去。
不会再犯下刚刚拉姆那次同样的失败。这次会毫不留情地捏烂她的脖子。
「──」
黑色魔手的指头抵达对方的颈项。昴笑着回握她的手。这感触让围巾多娜加深了笑意。
于此同时,昴的嘴唇也露出阴森笑容。
「这样的话……」
就是现在!
对方的嘴唇蠕动,在她举起刀子前,朝「不可视之手」灌注气力。黑色手掌罩住细脖,一瞬间就能折断颈骨──
──在那之前,风刃从少女身后将她的身体一分为二。
「──」
让人有起风的错觉。
接着红色血花喷洒,少女伴着「咦?」的蠢呆声被分成上下两半。
血液洒在白色沙子上,鲜热的内脏和排泄物冒出的热气混进冷空气中,惊悚的异臭弥漫在空洞内。
「──啊。」
目睹这光景,昴愕然看着自己的手边。
那是还跟昴牢牢握着手,只剩上半身垂挂的身体。安娜塔西亚瞪着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昴。
从腰部被斩断的下半身往后倒下,肌肉松弛导致大小便失禁。
「啊、啊啊啊啊啊──!?」
安娜塔西亚惨不忍睹的模样,让昴扯开嗓子大叫。
想要甩开她的手,但对方的握力却非比寻常。结果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安娜塔西亚被甩来甩去,仅有血液和内脏一直往旁边洒。
「放、放手!放开我──!」
「不要──!伦家、不想死……!」
「妳已经死了!没救了吧!?」
听到她赤裸裸渴望活下去的哭号,昴惨叫回应。
身体分成两半,内脏七零八落还大量失血,怎么会还没马上死掉?还一直握着别人的手,太奇怪了。这一切都有问题。
「妳这、混帐、东西!快点死掉啦──!」
「不、不要……!」
昴粗鲁地抓住安娜塔西亚的脸,用力扯开哭着叫喊的少女,然后竭尽全力将她远远甩开。
原本就娇小的身躯变得更小,安娜塔西亚在自己的血泊中滚动。
「不、不要、丢下、偶……」
最后是像溺死在血泊中的声音。
就这样,再也没听到她的声音。慢来的死亡总算追上了她。呕吐感一涌而上,昴开始盛大地呕吐。
「咳、哦噁!噁呕!噁呕呕!呼哈……!」
吐出几乎空荡荡的内容物后,用袖子粗暴地擦去黄色胃酸。现在不是吐完垂头丧气的时候。刚刚,杀了安娜塔西亚的是──
「──毛。」
「妳这个死不了的……!」
掉在地上的提灯幽幽地照亮人影。那是半个身子都是血的拉姆。虽然被刀子挖穿胸部,但还活着。
她应该奄奄一息,却靠执念杀死安娜塔西亚,现在轮到昴了──
「要死的话,妳一个人死啦……」
气喘吁吁的昴靠手感寻找自己的武器,但却找不到。这段期间,拉姆东倒西歪地接近他。
鞭子来不及。既然如此,还有一个方法。
「不可视之神意……!?」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用了多次的王牌。
想要再度驱使这力量,顿时,突如其来的剧痛烧灼昴的眼球。
「嘎!?啊啊!?咕啊啊啊!?」
像有人拿锥子凿穿头盖骨的痛楚,让昴眼球整个颠倒过来。在异能带来的副作用下,脑子被烧煮,抱着头的昴流着血泪在沙子上打滚。
头颅里头展开地狱飨宴,所有神经都在沸腾。完全没法逃离痛楚。
「啊啊啊!嘎啊!哦哦哦哦啊啊啊!?」
就在昴惨叫挣扎时,濒死的拉姆举起染血的杖指向他。
滚进安娜塔西亚的血泊中,沾染上内脏,惨叫依然不止息。拉姆的嘴唇结结巴巴地朝昴咏唱。
接着咏唱完成,生出的风刃切向昴──
「──」
在发生之前,冰冷的沙子空洞里响起物体被咬碎的声响。
刺耳声不绝于耳,还混杂着令人不快的水声。
「啊、呼、啊、啊?」
以为会死,以为会被切断,但死亡却没到来。
不久,原本的剧痛和丧失感逐渐变弱。
「怎、么了……」
左手掩面,撑起身子。光是这样就花了不少时间,血泪爬满脸的昴,慢慢环顾周围。
痛楚与血泪,是频繁使用「不可视之手」的反作用力吧。到底被超乎想像的痛苦折磨了多久呢?
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么讨人厌的时间呢?
「……帕特拉修?」
漆黑地龙靠在瘫坐发呆的昴身旁。
蹲在沙子上的地龙听到呼唤,甩动长尾表示自己仍健在。
「妳平安无事啊。……拉姆怎样了?」
想必是在给予昴致命一击之前,力尽身亡了吧。
是很刚好没错,但毕竟拉姆受了致命伤。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呢……」
不管怎样,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既然没了碍事者,那就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前往监视塔。
「帕特拉修……抱歉,让我上去。」
「──」
「帕特拉修?」
朝着牠的背呼唤,但爱龙不听从昴的指令。
不仅如此,蹲在原地的帕特拉修甚至看都不看昴。牠就只是悠哉地坐在沙上,待在昴身边喘气。
这态度,还有被无视的感受,让昴开始生气。
「喂,帕特拉修。有在听吗?喂!」
跟对上拉姆和安娜塔西亚时产生的烦躁是同样的东西。以平常不可能会有的速度沉降累积的负面情感,也抛向没反应的地龙。
「看我这边,混帐东西!妳以为我是谁!」
「──」
「这家伙,总算听人说话──」
是有意愿听了吧,帕特拉修转头看向朝自己扔沙的昴。值得称赞的态度让昴忍住没咂嘴,但准备骂牠时却发现──
──转过头来的帕特拉修,嘴巴异常鲜红。
「──」
那股红,是在短时间内已经看习惯的颜色。
昴的衣服和脸,全都被那种色彩弄脏。干渴的沙子直到现在也仍在吸吮。散发臭味的除了屎尿之外,还有深沉红色混在其中。
但是,不想去注意到,不该去注意到的。
──帕特拉修的嘴边和牙齿上,粘着无数的「粉红色头发」。
「噫!」
转动身子后才发现:找不到的拉姆,就倒在帕特拉修面前。
她已经不会动了。这是当然。因为脖子以上的部位没了。
头盖骨被凶残的牙齿咬碎,头颅内容物全部跑出来的拉姆已然死透。就跟洒落肠子的安娜塔西亚一样,只是她洒的是脑子。
而且做出这件事的帕特拉修,正用黄色瞳孔盯着昴看。
类似爬虫类的眼睛,充满锐利杀气。
「住手──」
那嘴巴在眼前开启,是肉眼所见的最后一幕。
意识就这样即将断绝之前,昴听到自己的身体被咬碎的声音。在头颅碎裂、丧失听力之前,一直听在耳里。
不知道是在哪里听到声音的,很神奇,快要笑出来,却又笑不出来。
没有可以笑的嘴巴,没有可以笑的性命,也没有什么事好笑。
──被搭档咬碎的菜月•昴断了气。
5
──只有意识,还一直听到某种东西被逐渐破坏的声音。
骨头被咬碎,脑子被咬烂,眼球裂开,里头的房水溢出。
碎掉的是头骨。里头重要的东西全都搅在一块。
一切都没法区分,意识与记忆化为肉色呕吐物。
头痛到像是裂开。──一这样想,意识就发出嘲笑。
早就裂开啦,连内容物都碎烂掉了。明明连感觉到疼痛的部份都没有了,现在还讲这种话。
蓄积记忆的大脑碎成糊,用来思考的器官坏掉,原本用来维持生命的必要部位全都爆开,这不就是「死亡」吗。
变成那样的人会死。所以说,菜月•昴当然也死了──
「──毛。毛。振作点。」
茫然的意识被一把抓起,硬是拖到明亮的地方。
回来后,首先感觉到有人在呼唤自己。不只声音,脸颊还有被轻轻拍打的触感。沙子的粗糙苦味在舌尖跳跃。
「毛,再不起来,就烧掉眼皮喔。」
「──唔!」
开始清醒的脑袋听到恐怖的威胁,意识迅速上浮。
在声音的导引下,意识浮出黑暗之海,划破窒息的水面,来到外头──
「──毛,醒了吗?」
眼前是一脸严肃的拉姆。
「──」
距离近到呼吸碰到彼此,嘴唇快要接触。当然,内心没有这种情色目的,是因为周围昏暗到不这样的话就看不见彼此的脸。
昴吐出一口气,拉姆的脸就慢慢离开。被毫无现实感的黑暗渲染的世界中,昴靠握紧沙子来感受自身存在。
然后也有所自觉,自己「死亡回归」了。
「我……」
边确认心脏在跳,边花时间回想发生了什么事。
「死亡」造访的瞬间通常强烈又深刻,每次都不指望可以保持记忆完整。按照顺序,跟着自己「死亡」之前的行为走,找出沉在意识底部的「死亡」──
「呜噗……!」
毫无意义的叫骂与杀戮,突然鲜明复甦。
「毛?」
「呜!呕……噁!」
昴的样子吓到拉姆,但昴没空理她,在头晕目眩下呕吐。
论自己的「死亡」,昴已经是体验次数多过双手手指的老手。虽然如此,昴却没有习惯过「死亡」。
不只自己的,他人──同伴或某人的「死亡」,也一样。
自己怕死。但是,身边的人死掉,会让人撕心裂肺。
──更何况,方才拉姆的凄惨死状,是第一次品尝到的最糟糕冲击。
「……呕、噁。咳噁!嘎噁!」
拚命不要想起来,跟试图想起来,都没法改变什么。
拉姆的凄惨下场,信赖的帕特拉修的犯行,越是想忘记,地龙牙齿上的粉红色头发和头部残骸越是鲜明地烙印在昴的脑内。
结果就是憋不住涌上来的呕吐感,朝着沙子吐。
可是喉咙和胃袋尚未从「死亡回归」的冲击中振作起来,只会痉挛,使得昴只是一直在流口水而已。
「……想说醒了却突然这样?丢脸至极。」
冷淡的声音投向手撑沙地、拚命喘气的昴。近在旁边俯视昴的拉姆,冰冷的态度让人想起「死亡」前的争执。
那种毫无理由泉涌的激动杀意,以及成为相杀开端的口角──被冲动支配的记忆让胸口作疼、畏惧。
要是又发生那种凶残的事,怎么办──
「──不要咬人喔。」
「──呃!」
丢了一句开场白后,拉姆用手抓住昴的下巴。
昴吓到浑身僵硬。拉姆毫不理睬他的反应,强迫他张嘴后,就用自己的手指戳进喉咙深处,同时脸上满是无聊至极的神情。
「……!?呕、噎呕!」
「早就知道毛笨手笨脚是根深蒂固,没想到差到跟婴儿一样。」
喉咙被别人手指侵犯,食道被粗鲁凌辱。
结果,方才只会痉挛的胃袋和喉咙接纳了新的惊吓,将自然涌出的呕吐感吐在沙上。
出来的只有胃液和唾液,但还是比呕吐前舒服。
「咳呕、咳噁!……呼哈、呼……抱歉,我没事了……!」
「是吗?没事了就睡觉觉喔。」
「妳、妳喔……」
昴用袖子擦嘴巴,拉姆边耸肩,边回以幼儿语。
虽然对这态度有意见,但犯下婴儿等级的疏失是事实。没有反驳的余地,而且拉姆的手掌现在仍在温柔抚摸昴的背。
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毒辣体贴。
「手不用摸了。最重要的,这里是……」
「监视塔的光,还有空间扭曲破掉的事,还记得吧?被裂缝吞进去,出来后就在这儿了。」
昴避开背部温柔的手,拉姆则是用下巴示意周围,加以说明。听了之后,昴慢了一下才感到震惊。
「──」
在奥吉拉沙丘的挑战,昴已经殒命三次。──但是,第三次「死亡回归」的起始点跟前两次不一样。
本来是要攻克地表的花海,变成跟爱蜜莉雅他们失散后要攻克沙宫。
「丢人现眼的表情。」
因为「死亡回归」的状况而僵硬的脸,突然被拉姆的手指触碰。感受到体温而转动眼珠,便看到拉姆表情不变,点头道:
「不用焦急,冷静点。醒来就醒来了。现在先平心静气地接受事态。虽然对毛来说可能是高度要求。」
「──」
在冰凉的沙子上,拉姆冷静的声音和手指的温度,让混乱一点一点地稳定下来。
拉姆的意图,和昴心中的混乱在方向上有微妙差异。
因为空间移动跟同伴失散使得拉姆惊慌,昴则是因为「死亡回归」和重生点变更,双方各自接纳了惊讶。
不久,昴咀嚼拉姆的话和体贴,慢慢吐气后开口。
「……拉姆。」
「干嘛?」
「妳的手指滑溜溜的好舒服……噗呸!?」
「少得意忘形。混帐毛。」
「可以不要把别人的外号讲得像是坏话吗!?」
不经大脑的发言,代价就是吃耳光。昴泪眼控诉。不过立刻用沙子擦手的拉姆并不采纳这份控诉。
才想说难得被她温柔对待,马上又这么冷冰冰的。──不过跟她的互动一如往常,反而使昴打心底感到安心。
状况没有好转。即便如此,心灵也想被救赎。
所以,在推动现状之前,还有一件事要说。
「──干嘛?」
见昴盯着自己,拉姆诧异皱眉。
盯着她的浅红双眼看,昴吐气,说:
「拉姆,要说为什么我会抓着妳,是因为世界破裂前我就已经抱着妳,还有妳最弱,妳离我很近,还有,呃……」
「──」
『──为什么毛不是去抱雷姆,而是拉姆呢?』
听昴说话的脸蛋,跟当时那么说的拉姆的脸相重叠。
发生那起不自然的相杀事件时,大家很明显地都不冷静。精神状态不平常,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连接到杀意,并将之增幅。
那是浓密的瘴气所引发,最恶劣又不该发生的互相残杀。
可是当时吐出的话,不觉得全都是谎言。
「那一瞬间,我没把妳跟其他人放在天平上衡量。就是,我没那种余裕,我是以在极限状态下的行动力有多么局限来当根据……」
「──白痴耶。」
「啊啊?」
昴拚命解释,却被拉姆简短地打断。
过份的发言让昴抬起头,结果被拉姆指着鼻尖。──不,不是鼻尖而已,手指戳到鼻子,产生痛楚。
「咕喔喔喔!」
「啰哩叭唆的借口烦死人了。──自责是白费力气。追究是谁的责任毫无意义。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做该做的事。」
朝着后仰的昴叹气,拉姆捡起旁边的提灯后站起来。一拍打灯的侧面,里头的拉格麦特矿石便淡淡发光,裂解沙之迷宫的黑暗。
「本来毛大吐特吐一番,就已经在浪费时间了。」
「知道啦……那个,其他人呢?」
「大概分开了。除了拉姆和毛……刚好回来了。」
问出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厌恶自己装傻的同时,用袖子擦嘴。
看过去,拉姆照出的光跟其他光互撞。是探索完周围、回来会合的安娜塔西亚跟帕特拉修。
──在光线中威风凛凛的凶暴地龙,让人内心直发抖。
「笨蛋吗我。……不对,我就是笨蛋。」
用力抓着自己胸口,试图扼杀自己的软弱。
现在没道理去牵扯当时的异常不和。被帕特拉修杀死,确实在昴心中留下深深创伤。
就算如此,昴不是都跟杀过自己的人面对面无数次了吗。
「对啊。像是雷姆和拉姆,一开始……」
刚刚展现难懂的温柔的拉姆。
以及为昴牺牲奉献,将昴救出绝望的雷姆。
一开始的关系都很差,也曾被她们杀害。
与之相比,方才并非出于本意的事,还可爱多了呢。
「──太好了。菜月醒来咧。」
「托您的福。请问里头的样子如何?」
面前是拉姆和安娜塔西亚在交谈。
应该是在商量未来的方针和沙之迷宫的攻略法。必须混进去告诉她们。──以免发生第二次惨剧。
「──」
「死亡回归」后,「死亡」前后发生的事和影响都会丢下那瞬间。
因此,昴现在感受到的痛楚和失落全都是错觉,是假的。
战胜错觉,跟同伴们平安无事跨越昴的战斗。
为此,为了这个,为了未来──
「──抗战吧,菜月•昴。你没空害怕。」
就这样说给自己听,扼杀恐惧,深深吐气。
为了用新的行动,去覆盖「死亡回归」之前的过错。
「──」
就只有漆黑地龙,像是忧愁地凝视这样的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