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娜塔西亚小姐,这边顶棚比较低,要小心喔。」
「嗯,知道咧。多谢。」
「拉姆,这边有点不好走。有帕特拉修在我想不要紧,但还是注意一下。」
「……嗯,知道了。」
「对了,拉姆,妳不会冷吗?会的话,可以披我的斗篷喔。」
「──」
担心拉姆身体状况的昴停了下来,脱下斗篷递上去。面对昴的贴心,拉姆沉默,只是注视着他。
那仿佛要看穿人心底想法的视线,让人坐立难安。
「干、干嘛啦?怎样啦?」
「毛才是,那噁心的体贴是怎样?有何企图?」
「才没企图咧。我只是希望妳们健健康康……」
「下流。」
「哪里下流了!?」
在轻蔑的眼神中大叫,昴重新披上评价甚低的斗篷。然后边抓头边背对拉姆她们。
──也难怪拉姆会起疑。昴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困惑。
昴接受前一次的「死亡」,但并不是为了怕再次发生那种事而讨她们的欢心。好歹还有自觉不要再陷入那种异常状态。
因此这样的行为,单纯只是担心她们罢了。
这种感情,大概跟亲眼见证了她们的「死亡」不无关系。
「──」
「那什么吃到很苦的东西的表情。有话想说就直说。」
「……不,没什么。只是鞋子进沙觉得不舒服。」
「要瞒也瞒得高明点。那么蹩脚,只会害女人不安。」
被讲成这样,昴的嘴角再度下垂。
他明白拉姆话中的意思,但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要说妳们很重要,所以我很担心妳们,请让我好好保护妳们吗?
「……下流。」
「不要人家不讲话就擅自解释啦!妳有被害妄想耶!」
「自己的事就束之高阁?这已经没救了呢。」
「假如我把自己的事放在高阁,那妳就是自己爬到高阁上睥睨人啰?」
「哼!」
昴还没整理好感情,但没有前一轮记忆的拉姆不留情面。这种情况让人生气,却也让人安心,昴的心情十分复杂。
不过也很庆幸她们不记得自己丑陋的一面。
「拉姆小姐,对菜月真的很不讲情面咧。」
两人进行单方面唇枪舌战时,安娜塔西亚苦笑。做出不到惹人厌的仲裁,她捧着自己脸颊,说:
「还是说,伦家不在的期间发生了啥事?」
「很遗憾,拉姆跟毛独处是不会发生事情的。只会在隔天发现毛凄惨的尸体。」
「什么啊?妳是狼人杀里头的狼人吗?好可怕。」
走在前头的昴跟着拌嘴,但没有停下脚步。安娜塔西亚对此感到狐疑,于是呼唤他。
「菜月,刚刚的玩笑姑且不论,神经绷太紧会出问题呗?像刚刚的岔路,选了这条路但没有依据,是事实呗。」
「是对孔明不好啦。」
安娜塔西亚和拉姆都在推敲昴怪怪的原因,并做出试探。面对两人的话,昴只能抓耳挠腮带过。
──第二次的沙宫探索,一行人已经经过问题的岔路,这次决定走左边、跟上次相反的路。
要选边走时,昴不认为能够自然地诱导大家。不过她们之所以会采纳,是因为昴的态度非常拚命。
走右边的路,会因瘴气而失常。──那种大惨剧可不想再来第二次。
不过,没法保证左边的路的安全性。因此,昴慎重又仔细,竭尽所能确保两人一龙的安危。
「这噁心的绅士样,是空间移转时敲到头的后遗症?」
「什么啦!?我体贴人就被当成异常事态?明明我做的事跟由里乌斯一样!那家伙做就行,我做就不行吗!」
「由里乌斯做得很自然,菜月的就不健全……不自然咧。」
「妳刚刚是说不健全吧!?」
被讲成这样,昴不禁抗议,但女性阵营都不睬他。被弃之不理的昴沮丧不已,帕特拉修像在安慰他似地把鼻子贴在他肩膀上。
「──。妳真温柔。真的是能干的搭档。」
面对这样安慰自己的帕特拉修,自己却犹豫了一秒,昴感到可耻。
被拉姆和安娜塔西亚怀疑,受到帕特拉修安慰却又紧张得身体僵硬。这种状况下哪有办法顾好一行人?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重新鼓起干劲。
总而言之,要尽早走出沙宫,跟失散的同伴会合。
──重生点在极短时间内更新,跨越关卡的幅度之短就跟水门都市一样令人在意,但其他的问题更让昴焦虑。
那就是重生地点更新后,便无法挽救想救的人。
就像「名字」与「记忆」被吃掉的雷姆,用「死亡回归」也无法回到事发之前。现在,这一刻,被迫分开的同伴们要是发生悲剧的话。
用昴的命也无法弥补,那份失去感好可怕。
「得快点会合……!」
不在这里的爱蜜莉雅、碧翠丝、由里乌斯和梅莉。以及雷姆。
祈祷他们没有发生不幸。
祈祷他们不要在菜月•昴碰不到的地方受伤。
所以──
「就算只有一步,也要前进。可是让妳们受伤可不行,所以要慎重。要是注意到什么就马上说。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会去做。」
「……果然病入膏肓了。」
急躁的心情与安全第一激战,使得昴的言行没有一致性。对此拉姆一脸厌腻,安娜塔西亚苦笑。帕特拉修也小声鸣叫。
──该说幸运吗,从岔路走了蛮长一段距离,却都没遇到那扇讨厌的铁门。也就是说,可以想作避免了因门后方溢出的瘴气而发狂、自相残杀的惨剧。
话虽如此,还是很难认为,纯粹是左边的路是正解之故。实际上也是。
「──是不是有什么气味咩?」
「气味?」
抽动鼻子后,安娜塔西亚说。昴皱眉,接着模仿她把注意力集中在嗅觉上,接着也闻到了。
从通道的黑暗处,提灯照不到的地方飘过来的气味──
「好像是在烧什么东西的味道。」
带着些许热度的风,让拉姆发表极端的感想。
对此,昴和安娜塔西亚也点头。没错,这是某物燃烧的气味。单纯的火焰气味滑进鼻腔,主张存在。
「爱蜜莉雅大人放松到点起营火在休息……有可能吗?」
「在这种地方还能放松休息,确实有可能是爱蜜莉雅酱会做的事,不过我没法立刻点头。在这个时间点,闻到火的气息……」
「太可疑了。……虽然也有可能是爱蜜莉雅小姐他们。」
在风景毫无变化的沙宫中,不能说这不是期盼已久的变化。但是实际碰到异状后,三人的意见都是警戒。
既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那就不可以随便出声。可是待在原地互瞪,事情也不会解决。
「──我去看看情况。熄掉灯偷偷接近,被发现的可能性就不高。」
熄掉手中的提灯,昴决定担任斥侯。论在场三人,不论是技能还是心情,最危险的任务还是昴适任。
「有什么万一就用毛当诱饵。到时不要恨人喔。」
「妳就那么希望我诅咒妳?」
拉姆就是不说加油这么可爱的话,但还是被她的话给激励。
鼓起勇气留下拉姆她们,昴慢慢地又蹑手蹑脚地走在黑暗的通道上。
「──」
屏气凝神,静静地踩过沙子,顺着火的气味前进。乐观来看,假如是爱蜜莉雅他们燃起篝火是再好不过;不是的话,至少可以发现其他人的痕迹,心情也能放松。最差的情况是「贤者」在烤肉,那也没差。
希望状况有变化的昴,踩在地面的脚稍微用力。
──顿时,脚底突然崩解,沙子山开始坍塌。
「什、哦啊啊啊啊──!?」
踏脚处忽然瓦解,无能为力的昴只能在沙子斜坡上打滚。大概滚了十几公尺,最后一头栽进沙子山里。
「呜噎!呸!又是沙……不,比起这个,为什么垮了……」
睽违几个小时又尝到沙子,昴边吐出口中的异物,边撑起身体。然而抱怨却在中途断绝,昴瞪大眼珠。
──有个距离顶棚大约几十公尺的开阔空间。
「──」
微弱的橙色照明,让广大空间浮现在视野。空间是宽敞的巨蛋形,那高高的顶棚大概跟地面的沙丘相连。
顶棚成为天然陷阱,是让地表的沙和被抓到的可怜猎物掉进洞里的机关。可怜的猎物──就是挑战奥吉拉沙丘的冒险者,同时还包含栖息在沙丘的魔兽。
证据就是──
「────吼吼!」
偌大的咆哮,是由睡在同一个空间的沙上的魔兽•花魁熊发出的。
大概是地面的一只花魁熊从洞口掉进来了吧。模拟成群花的魔兽,听到滑下来的昴的惨叫后猛然起身。
被花朵吸光精气的双眼,在昏暗中捕捉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昴。
敌人只有一只,但与熊无异的敌人对昴来说依然是压倒性的威胁。
「──呃!」
面对眼前的威胁,昴咬紧牙根连忙站起来。脑子里浮现的两个选项分别是逃跑和面对。
去爬身后刚刚自己滑下来的山的话,就能回去。斜坡不陡,只是座沙子山,要爬也是爬得回去。但是那样就会让拉姆她们曝露于危险中。
──瞬间掠过脑子的这个想法,夺去了两个选项。
「──啊。」
不管是要拿腰后的鞭子还是爬上后方的沙山,时间都不够。冲过来的魔兽挥舞前肢,流着口水逼近眼前。
花魁熊的凶恶利爪,即将把昴的身体四分五裂──
「──吼吼!!」
──顿时,从旁攻过来的巨大身躯,直接贯穿花魁熊的身体。
「──吼!!」
以猛烈速度施放的一击,被像是尖枪的物质贯穿的花魁熊惨叫。虽是愤怒与痛苦的咆哮,却没持续多久。
原因在于花魁熊的全身,在毫无前兆的情况下瞬间燃烧。
「──」
去讨论起火点在哪很愚蠢,因为魔兽整只烧得猛烈。
可怜的花魁熊连抵抗都来不及,转眼间就被烧光。
从结果来看,自己捡回一命。──昴可没法这么从容安心。
烧死花魁熊的,是超越花魁熊的威胁。
四周弥漫的火烧味,就是刚刚在通道上感受到的火焰味。思考中还能保持冷静的部分理解了这点。
然而没法保持冷静的部分,被眼前的东西给震慑。
那是──
「──叽啊!」
──那是发出的叫声宛如无数婴儿同时哭喊,怪模怪样的魔兽。
2
「──呃!!」
魔兽的咆哮震天嘎响,昴逃避现实地想。
为什么每个魔兽的叫声,都让人听了不舒服呢?
仿佛无数婴儿哭喊、高亢割人的叫声淋在昴身上。
──宛若哭泣般咆哮的,是外表看起来过于亵渎生命的存在。
「──」
昴一路走来看过许多形状奇特的魔兽,但外观至少都还看得出是生物,虽说是异类,但至少遵照生物的规范与伦理。
就连白鲸与大兔,都还遵守了这最低程度的规范。
可是如今在眼前咆哮的存在,却连最低程度的规范都不符合。
「──叽啊!!」
硬要从哭喊的魔兽外观找到相似点,那大概像马吧。
健壮有蹄的四只脚,被脚支撑的粗壮身躯。臀部垂着长长的尾巴,到这边都跟马一样。可是本来应该是马的头部的位置,却长着人类的上半身。
而那个人类身体没有头,取而代之,长着巨大扭曲的「角」。
在昴的认知里,牠类似半人马这种想像生物,可是形体却像是在重现的途中被扔弃的作品。
体长是花魁熊的一倍,有五公尺高的巨大异形。
「──」
像小孩子乱捏的黏土,亵渎生命的生物让昴发不出声。
「──叽啊!!」
这段期间牠仍发出尖叫,踩烂化成炭屑的花魁熊尸体。
明明没有头却还能叫,是因为魔兽的身体──人类的上半身从胸部到腹部纵向裂开,长满横排利牙的口腔。
除了外观甚异,人马的上半身还背着熊熊的火炎鬃毛,以惊人的火力在沙之空洞燃烧,照亮四周。
「噫!」
看到被火照亮的空间,昴惊叫。焦臭味的来源,如今已经知道是魔兽被焚烧的气味。
但是这个空间的任务不仅于此。──呆立不动的昴,周围散乱着大量烧死变成焦炭的残骸。
魔兽的火葬场。被无数焦尸包围的昴,脑子里浮现这个词汇。
亦即,这里也是陷阱。──「沙时间」和魔兽花园,再来是瘴气通道,这些都是为了阻止人抵达普莱迪斯监视塔的恶质陷阱。
「──」
得到这个结论后,半人马的上半身转了过来。异形杀灭花魁熊后,缓缓踏蹄锁定下一个猎物。
比花魁熊还恐怖的「死亡」,为了烧死昴而缩短距离。夹带猛烈热气的魔兽接近,可是昴动也不动,只是等待。
面对绝对性的威胁,放弃生存。──并非如此。
刚好相反。
「──」
昴一动也不动,甚至停止呼吸,隐藏自身存在。可是身体却没有躲在阴影处,一般来说根本是无意义的抵抗。
但是对这魔兽来说却不是如此。
「──」
缓缓接近的魔兽,在距离昴几公尺的距离停下来。化为角的头部在想什么,完全无从推测。
不过魔兽没有立刻杀死昴。不是因为迷惘或犹豫。
单纯只是不确定昴的存在罢了。
──关于魔兽「半人马」的生态,昴一无所知。
束手无策被头一次遇见的敌人给杀害,是昴的一贯模式。踩着该「死亡」的经验,才得以罗织出对抗敌人的手段。
这样讲,未免太瞧不起菜月•昴。
对于突发性的「死亡」,菜月•昴是身经百战。不讲理的「死亡」经验值,不曾让菜月•昴体验过无意义的「死亡」。
这方面的知识技巧,确实累积在昴的灵魂里。
「──」
方才发生的事和魔兽的模样烙印在眼里,昴的大脑全力寻找活路。
为什么不是昴而是先杀花魁熊?是按照威胁程度吗?──非也。
为什么不杀死昴让他活着?为了满足嗜虐心吗?──非也。
为什么不看昴这边?因为好玩,打算玩弄后再杀死吗?──非也。
──是因为这只魔兽没有眼睛。所以无法锁定昴的存在。
「──」
像头又不是头,所以才用身体上的嘴巴发出叫声。恐怕不只视觉,也没有嗅觉。
假如半人马是在地底活动的魔兽,那可能就像鼹鼠一样,在进化的过程中失去视力。不管怎样,都对昴有利。
「──」
昴不发一语,静静转动手臂,扔出手中的水壶。
是携带型、空无一物的水壶。水壶画出一道抛物线,飞过熊熊燃烧的魔兽头顶,掉到后面沙子山上,发出声响。
「──叽啊!!」
感知到水壶滚动的声响,半人马的反应相当剧烈。
舞动燃烧的鬃毛,魔兽以马的四肢轻盈跳跃,落在水壶旁边。──不,是猛然飞扑,火焰还炸了开来。
「──叽啊!!」
沙子和火花群起飞扬,沙之火葬场被照得更清楚。
半人马不断挥舞前蹄,偏执地破坏水壶,些许水滴飞洒。破坏完毕,身体前面的嘴巴又发出无数婴儿的哭声,震响迷宫。
从外表到行为,没有一处让人有好感的恶劣魔兽。
「──」
可是看那过度的反应和攻击,证明了昴的假设。
魔兽半人马果然没有视觉和嗅觉。只能仰赖听觉进行攻击。
「──」
趁着魔兽发出高亢鸣叫声,昴只转动脖子看向头上。刚刚滑下来的沙子山上,相距约十几公尺的通道路口,有人正往这边看,视线刚好对上。
是拉姆和安娜塔西亚。她们把身子探到极限,俯视下方的火葬场,为昴的敢死行为屏息。
所幸比昴还聪明的她们也察觉到半人马的习性,所以没有做出呼唤昴这种愚蠢的行为。
不过她们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心急如焚地在远处看。
「──」
靠视线传达意思,昴要求她们静观就好。即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浅红双眸里头的怒意证明了双方有成功沟通。
虽然怕平安无事会合后的事,但那也等突破难关之后再说。
「──」
一片黑暗的大空洞,唯有半人马盘据在被烧死的尸山中央。
要逃离魔兽的感官,昴就不得不移动。是要回去拉姆她们那边,还是先确认空洞后头,两者择其一。
『回来。』
带着坚强意志的视线倾注而下,但自己没法轻易点头。这个状况确实是很要命,但同时也是偶发的机会。
滑下沙子斜坡时,凑巧有只魔兽代替自己死亡,这种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就算「死亡回归」后也一样。
除非以同样的速度行进,正好抵达这个大空洞。否则早一点或晚一点抵达,半人马的火焰就不是烧死花魁熊,而是烧灭昴了吧。
在这层意义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
打开塞在怀里的零钱包,把铜币往反方向扔。
本来担心铜板会不会发出声音,不过魔兽的目标就是被扔出去的铜钱。宛如对上弑亲仇人般偏执地攻击,小小的货币被火烧掉,离开了这个世界。
蒸腾热风吹动浏海,昴屏息,脚准备往前踏。错过机会就太可惜了。至少要先往前进──
「──」
后脑杓这次被清晰的怒意给戳刺,昴停下脚步。畏畏缩缩地转头,才得知扎人的视线来源。
具备物理性干涉力的视线,是拉姆扔过来的杖。前端带着风的杖,在昴执行有勇无谋之举的瞬间准备进行制裁。
想当然耳,要是真的制裁了,不只昴,连她们都不会平安无事。不想那样就回来!这是以她们的性命作人质的谈判。
「──」
这是担心昴的安危而使出的强硬手段。而且拉姆对于昴会知道这点了然于心。
不甘心,但彻底输了。──昴也有自觉自己不够冷静。
半人马的生态,和危险的火葬场。带着这些情报回去已经算是及格,回去她们那边拟定作战方针。──那才是最佳方案。
「──」
确定要这样做的话,那昴该做的事也很清楚了。
从钱包拿出第二枚硬币,这次拿的是银币,朝着半人马的头的对面扔过去。计划是分散魔兽的注意力,趁机爬上沙山斜坡。
昴凝神寻找不会太陡也不容易崩塌的踏脚地。
「──唔。」
身体突然被风吹动,昴喉头微微作响。想说发生什么事,结果这阵不自然的风是拉姆引发的。都照她说的做了,干嘛还这样?
──下一秒,疑问的答案化为炎团,掠过昴眼前。
「──」
有足球大的火焰团块,边朝周围喷洒热浪边飞行,然后撞上几公尺处的沙墙,发出爆炸声后炸裂开来。
凉飕飕的身体被膨胀的热风烧烤,昴差一点就叫出声音。
要是刚刚拉姆没有起风制止,自己无疑会被火团给砸中。
不知道火力是否能致人于死,但承受其威力的话不免受到重度烧伤。虽然不清楚详情,但烧烫伤是有深度的,体表三成被烧掉的话据说就会死。
更何况现在的队伍里头没有能够用治愈魔法的人才。感受到捡回一命的事实,同时颤栗窜上昴的背脊。
为什么火球会扔向昴?
「──」
昴忍不住往后看。
刚刚的调虎离山之计,应该让半人马在空洞的另一边跟银币嬉戏。可是现在,跟巨大的角一体化的头部却朝向这里在低吟。
简直就像肯定昴在这边。
「──」
不应该会这样。昴摇头。
谨慎地打开钱包,一次握住好几个零钱让手熟悉触感。感受到头上的两人在焦急,但现在没法理她们。
被扔出的多枚硬币画出抛物线,掉落在偏离魔兽的位置。魔兽的注意力当然被吸引,笨拙地扑向显而易见的诱饵。
火焰再度炽燃,婴儿哭声震响。而在高亢尖叫回响的空洞中,趁着脚步声不醒目,赶紧靠到沙山去。
然后准备攀爬沙子斜坡时──
「──呃!」
下一秒,擦过身体的火球在斜坡炸开,热浪炸飞昴。
「咕、嘎!?」
在烧灼肌肤的热度和仿佛殴打全身的冲击力下,昴豪迈地滚动。来不及堵住嘴巴,更不可能不发出呻吟。
事已至此,昴咬牙,手撑沙地抬起头。
「──」
──站在面前的发火魔兽,带着熊熊烈焰低头看昴。
很明显地牠知道昴在那里。只能凭声音来察觉生物存在的魔兽,为什么可以在这吵死人的叫声中发现昴──
「自己的、叫声……!」
「毛,是回音──!」
疑问和解答在昴心中相连结,头上的拉姆终于大叫出声。
两人同时想到解答的瞬间,半人马背上的火焰火势一口气变强。爆发性膨胀的火焰,照出沙宫火葬场真正的姿态。
「──叽啊!!」
「──埃尔•芙拉!」
半人马挥下火焰,跟风之暴力撞击巨躯几乎发生在同时。敲过来的热量炸开沙地,被风撞到的魔兽往旁边吹飞。
「咕喔啊!?嘎啊、王八混球!」
近距离享受到沙之爆炸,在沙上打滚的昴利用这力道跃起。然后目不转睛地开始奔跑。
「──唔!跑啊跑啊跑啊跑啊跑啊!!」
故意大声喊好让敌人注意自己,昴在空洞内奔驰。踢着冷沙、马蹄答答的半人马迅猛地追在后头。
这并非考虑后才有的行动,就只是必须保护拉姆她们。而且自己也不能死。
「──叽啊!!」
怨叹被生在世上的婴儿大合唱,在昴的灵魂里印上「死亡」。
附属在马身上的人类上半身高举起手,骨头发出讨人厌的声响。接着手上就握住由变形骨头做成的长枪。
贯穿和烧毁花魁熊的骨枪,毫不留情地朝着逃跑的昴猛力砸去。
「──浑帐!」
痛骂的昴从腰后拔出鞭子,挥向魔兽的手。没有造成伤害。可是鞭子前端绕住敌人的手,强大的腕力使得双脚腾空。
「唔、哦哇啊啊啊!?」
被魔兽的手挥舞,在空中绕圈的昴哀号不已。结果讽刺的是,没有视力的魔兽因为声音的速度而混乱,反而丢失昴的位置。
这么一来,魔兽的行为也很简单明快,开始凭借手感扔出火球。
「唔喔──!?」
鞭子脱离魔兽的手,掉在沙子上时,刚好被炸裂的火球给吹走。
尽管立刻用双臂护住脸,喷发的热风依然侵入呼吸器官,导致鼻腔和喉咙轻微烧伤。呼吸会痛,黏膜溶解,嗅觉暂时失灵。
「咕嘎、叽──!」
脸部中心剧痛到来回打滚的昴,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半人马身上的嘴巴整个打开,只有牙齿的口腔发出的刺耳声音像是在笑。──不,是耻笑。
嘲笑跟魔兽比智慧还败北,只能被力量玩弄的弱小人类。
「──不可视之神意。」
幻听到魔兽的阴谋,胸口深处的黑色感情成形。
呼应低喃的黑色力量,被昴赋予方向性,准备迎击悠哉追杀猎物的魔兽。
虽然只有单一使用法,但没关系。只要用法对任何人都适用就行。
「──」
人的身体和马的身体,不知道哪个才是重要器官。头部除了角以外不知道里头有没有脑。不管怎样,肯定存在着致命的重要器官。这么猜测后,决定用不可视之掌捏烂角──
「──!?呃、啊、嘎啊!?」
即将要执行裁罚的瞬间。
昴盯着半人马,「不可视之手」朝着头部伸去时,自己的脑袋遭受超乎想像的猛烈痛楚。像是头皮被剥,直接在头盖骨上打桩的痛楚,顿时让昴当场翻白眼、口吐白沫跪地。
「嘎、啊啊!?咕、啊呃!」
跪在地上后,为了对付尖锐痛楚,于是双手殴打太阳穴。即便按摩摩擦都没法减轻痛楚,于是就用更强大的冲击来对付痛楚。因此痛殴、狠揍、拚命地打,但怎么打都没法超越痛楚。
头颅里头长出的荆棘地狱来回旋转、穿刺脑子,昴在沙子上打滚,痛到咬沙子。
「好痛!啊啊嘎啊!痛死了痛死了!好痛!!」
喊到像要吐血。
嘴巴纳入大量沙子,用臼齿拼命咬,不明所以的剧痛让嘴巴阖不起来,只能四处打滚对抗疼痛。对抗不了,输了。
当然,不可视之神意一瞬间就消失无踪。
烟消雾散后根本无法对半人马有任何作为。魔兽似乎对昴的样子很失望,准备直接用火球把他变成死尸。
生出的大火球驱赶空洞里的冷气,小规模炸弹火热了世界。
就这样,将菜月•昴变质成焦炭──
「──吼!」
在那之前,猛然跳出来的漆黑地龙咬断了魔兽的手。
「──」
与黑暗同化的地龙,无声接近魔兽,并给予沉痛一击。没了手的魔兽失去平衡,原本高举过头的火球就这样落地。
结果,自己生出的火球在脚边爆炸,魔兽在极近距离下被炸飞。
在爆炸中受伤,从断手处喷血的半人马头下脚上翻倒。
看都不看牠,奔驰在沙上的帕特拉修咬住昴的衣服,继续飞奔撤离。
腰部被啣住、垂挂着的昴左右摇晃,在血液循环变差和头痛的折磨下看往后方。
半人马在帕特拉修的后面晃悠悠地起身。
人类身体的伤口冒泡,被咬断的左手瞬间再生。怪物的再生能力对其他伤口也有效,刚刚的爆炸余波造成的伤口逐渐愈合,几秒内魔兽就恢复成健全状态。
这样一来,根本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妨碍牠。
魔兽的手中生出熊熊火球,而且这次还拉得长长的。
睁大眼睛细看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魔兽将手中的炎枪和火球化为一体,制造出燃烧的灼热武器。
「──叽!!」
举起炎枪,半人马用枪尖砸向帕特拉修。
漆黑地龙配合长枪的旋转,急速低头闪避──低到像要钻进沙子一样,躲过了这一击,并趁着这些微空隙加速。
可是,即将穿越的瞬间,魔兽从旁出蹄踹向地龙的身体。威力透进坚硬鳞片内侧,帕特拉修内脏受创,发出惨叫。
但牠没有丢下昴。昴现在没有余裕去关心爱龙的伤势,有的只有永无止尽的头痛之苦。
肌肤感受着爱龙的呼吸和血液的热度,昴即将要放掉意识。与其被痛苦这样折磨,还不如死了──
「不要死,毛!雷姆会哭的!」
「──哦。」
耳畔听到骂声,声音穿过疼痛传进脑子。
不过,声音唤起的是不输魔兽所怀抱之憎恨的怒意。
「──」
明明忘记了。
不管是谁,都忘了那个女孩。
──不要自以为是地提到我跟雷姆。
「──不可视之神意!!」
顺从怒意解放感情,因泪水而模糊的视野一端掠过魔兽,于是昴以几近迁怒的气势命令漆黑魔手砸去。
顿时,产生足以咬碎头盖骨的剧烈疼痛──在痛觉吞没意识之前,昴的「不可视之手」从正面折断魔兽的长枪,报了一箭之仇。
──但细微的抵抗也仅此而已。
「──嘎嘎!!」
愤怒的反击,得到的回礼是更猛烈的攻击。
半人马把前脚插进地底,以此为轴心强行旋转身躯,后脚就像弹射器一样弹出。
硬如矿物的马蹄在重量和速度下,将沙子射向昴他们──帕特拉修和可能在附近的拉姆跟安娜塔西亚。
足以踹爆空洞一部分的腿力爆发,被卷入弹沙暴力的人全都被撞飞。昴也因此脱离帕特拉修的嘴巴,无计可施地掉到沙上,在冲击余波下用力撞上被烧死的魔兽尸体。
「啊、呜……」
无法形容的头痛,和承受半人马飞踢的身体。
痛楚从身体内外连续攻击,昴已经无法保住意识。不过在茫然滚动的期间,知道「死亡」的气息直逼而来。
歼灭,全灭,白白送死,战死阵亡。
这些无情的字眼如跑马灯闪过,可是──
「──」
肺部忘记呼吸的状况下,昴看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
娇小又纤细的影子。
意识朦胧,外观又不清楚。但从那熟悉的姿态马上就知道那是拉姆。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前面。
张开双手,像是保护昴似的。
──笨蛋,不要勉强。没用的,快住手。
想这样讲,但发声的喉咙失去作用。就像沙子堵塞一样。──不,是真的被沙子堵住。因为头痛欲裂,于是就像白痴一样狂吞沙子,结果现在连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为、什么?」
勉强挤出的声音细如蚊鸣。
一切都是昴的判断失误所导致。
焦急。不安,还有迷惘。这些重复累积导致昴判断失常,最后招致这种状况。
拉姆她们是被昴的愚蠢给牵连了。
然而为什么,还要为了昴──
「──雷姆会哭。」
拉姆只是平静地回以四个字。
为了记忆中没有的妹妹,为了保护不存在的妹妹的意中人,拉姆挺身而出。
昴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做到这种地步。
虽然不知道,但有些事知道。
这样下去,拉姆会死。然后昴也会死。这是无可避免的。
「──」
半人马低吼,双手又做出两把新的火剑。或者该说呈现的不是剑的外观,说不定是锤子或斧头。
不管怎样,都是带火的两把武器。牠准备用这个粉碎跟自己相比小到要命的拉姆,然后烧毁昴。
「……来啊,快来。有什么东西吧。」
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气息,昴在痛楚底部翻找。
反叛痛楚,不断潜入身心深处。除了自己以外的某人──向拉姆、帕特拉修和安娜塔西亚求助是不切实际。
即便会被骂在作梦或妄想,昴还是朝自己内部寻找手段。因为这种异想天开的手法,还真的是实际的方法。
「过来、过来、上来、过来……!」
潜入内部,手伸进污浊至极的体内,分开蠢动的黝黑妄念,在自己里头寻求对策。不是被用过头的「不可视之手」。要是别的,新的手段,能够跨越这状况的方法。
可是,昴这样的死命渴求──
「──啊。」
在抵死挣扎开花结果之前,魔兽在面前举起双剑。
在魔兽头上交错的火焰,朝拉姆施放。把空气烧焦的斩击,无情地劈开、支解、焚烧少女的身躯。
为了将她的想法、人生和一切,都变成黑炭。
幻视到那样的光景,昴无能为力地惨叫──
「──」
下一秒,白光以恐怖的速度消去魔兽的上半身。
3
沐浴在白光中的部位,就如字面意思被消灭了。
「──」
双手和身体被光贯穿,魔兽的动作瞬间停住,伤口开始冒泡。
失去的部位再生,魔兽的外观逐渐变化。
人类的部份变形,从两只手变成四只手,身体上的口腔探出又长又大的锐利牙齿。马的下半身也增加了脚,八只脚的脚力直接倍增。
连焦掉的肌肤都变成黑到发光的硬质物,乍看之下会以为牠身穿铠甲。
而且增加的手每一只都各自拿着炎剑、长枪、战锤、斧头。魔兽针对白光的主人改变自己,在短时间内的进化令人难以置信。
「──」
半人马举起四只前脚,发出凶猛呐喊。高举的前蹄敲出高亢声响,气势如雄地开始奔跑。
搭配巨大身躯来看,整只魔兽相当于用钢铁武装的火车。重量与加速度可以轻易地把撞上的对象变成绞肉,强迫人接受凄惨死法。
要是再用火给予最后一击,让魔兽出丑的存在将会完全消失。
「──嘎!!」
踢散沙子「白光突刺」,拖长炎之热浪「白光突刺」,魔兽猛然「白光突刺」奔驰。「白光突刺」火力增强,火焰热度「白光突刺」更胜以往,诚可谓「白光突刺」地狱业火。光看一眼「白光突刺」就令人为之胆寒「白光突刺」,其异形外貌「白光突刺」简直是沙海之王「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刺」「白光突」「白光突」「白光突」「白光突」「白光突」「白光突」「白光突」「白光突」「白光突」「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
「──」
就这样,惊人的光量迸发后,那里什么也不剩。
原本威猛无比的魔兽,连肉片都被光芒消灭,被摧毁到不属于这个世界。
留在沙上的,只有抹除魔兽的无数光芒──源头是细白长针。而且也很快就风化成粉。
「──」
愕然看呆,昴连头痛都忘了。
回过神时,怀里抱着娇小有热度的身躯。是拉姆。虽然昴没印象,但似乎在最后一刻抱住了她的身子。
不过,这么做没什么意义,拉姆也失去了意识的样子。
「──」
耳朵听见有人踩踏沙子的声音。
虽然缓慢,但确实朝着昴他们走来。
还是一样,空洞里只有冰冷的寂静与黑暗。
微弱的光源,仅有方才魔兽潇洒散播的炎之残骸。刚好昴的旁边也有带火的碎片,勉强可以得知周围的状况。
有人的脚踩进视野所及的范围内。
「──」
抬起头,昴看向脚的主人──对方恐怕就是光芒的真面目。
视野慢慢上扬,映入朦胧双眼的,是人类。
「──」
女子的薄唇咧开,露出带着兽性的笑意,说:
「──找到了。」
至少语言相通。昴心想。
想到这里,意识也到了极限。
被沙子承接,昴默默地放开意识。
但至少不能放掉怀中的少女,所以用力抱着。
他就只剩能坚持这件事的这点意气了。
4
──黑暗。意识在黑暗的沉淀中摇荡。
对菜月•昴来说,很久没来这个地方了。
记得以前来过很多次,每次都是「死亡回归」时被强制带到这来。地面和天空都永无止尽,只有暗影扩散的黑暗世界。
不存于清醒现实中,如梦之泡沫的幻想空间。
在淡淡的暗沉中,昴没有肉体,虽然只有无依无靠的意识飘荡,却不会感到不安或恐惧。
只有泉涌的亲昵、信任、深情,带给昴的心充实感。
可是,这股强烈的爱情自觉──
『似乎相当陶醉呢。』
『真是笑死人了。运气好一点就骄傲自满,之后还得意忘形到让人看不下去。我说啊,记得客观地审视自己。这样一来,才会知道自己有多厚颜无耻。』
突然听到的杂音,粗声粗气地搅乱理应没有杂质的世界。
「──」
『卑鄙到噁心至极,自命不凡的思想产物!啊啊,啊啊,多么罪孽深重又污秽!只配被人嫌恶和轻蔑!』
『别说一般人,根本是人下人,不完全体嘛。这种家伙竟然把满足的我给一脚踢开,有没有分寸啊!还好意思站在我面前、妨碍我阻挡我!根本就不够格!连人都称不上,畜生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
在黑暗中,不自然的「意识」齐声痛骂不完整的菜月•昴。
愤怒与憎恨,沐浴在强烈的不祥情感中,昴感到困惑。对于只有「意识」的昴而言,没有理解那些新鲜情感的机能。
有必要的话,制作出来就行。在这个空间可以办得到。觉得办得到。
『──』
──但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没有理解的必要。
为了这些而拨出时间勉励「意识」,感觉没有意义。没有欲望。这个地方──菜月•昴不认为想要理解它们。
『太骄傲了!轻视别人!多么侮辱!我明明这么勤勉用力地诉说,你却连理解都抗拒!你,根本是怠惰!』
『要践踏别人到什么程度才甘愿,你这畜生……!我只是个甘于微小平凡的幸福,也只渴望这样的无欲无求的男人。而你却侵害我的权利。多么邪恶的作为。打击他人幸福而活也该有个限度吧……!』
感觉事情没法解决,他决定切离这两个「意识」。
试着去做,意外地成功了。「意识」似乎还想说什么,所幸什么都听不到。感觉不到。感觉万分沉稳。
像这样稳定心情后,终于面对来到这个地方的真正意义。
『──』
在漆黑中理应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比黑暗更深沉的身体却格外鲜明。
有时会冻结菜月•昴的心脏,让人颤抖的纤细葇夷。虽然纤瘦却感觉柔软的肢体,以及裹住身形的暗色礼服。
还是一样,脖子以上像是罩着浓雾,看不清楚;但是菜月•昴凭灵魂理解到对方是让他产生疼惜之心的「某人」。
其形体很明显地比之前邂逅时还要清晰,距离也更近。
以前顶多只看得到手和身体,如今人影身上的礼服装饰、雪白粉肩和颈项都清晰可见。
身体的大部份都脱离影子,看不见的只剩下被黑暗隐藏的容颜。
好焦急。不过,现在这样就好。
比之前更强烈感受到她近在身旁。
但是,菜月•昴还没做好万全准备迎接她。
现在只要能在旁边就够高兴了。
有朝一日,一定要和那让人放心不下的手指相握,搂住那细腰,交换爱意。
『──我爱你。』
下一次,一定要准备好嘴唇,好回答这句话。
要确实准备好可以用来触碰、确认彼此的「身体」。
以这感慨为最后,菜月•昴的存在离开影之庭园──
5
──睡醒时的心情,跟入睡的状况成比例。这是昴的论点。
对昴来说,睡醒的感觉很接近脸伸出水面。水里的人不管是谁,脸探出水面以后都不会忘记呼吸吧。
因此,清醒对昴是再自然不过,不是很难体会的事。
「非~常羡慕你一睡醒就可以这么清醒。我就没法这样。」
以前谈到这方面的话题时,爱蜜莉雅下过这个评论。
附带一提,爱蜜莉雅的起床气很严重,附加强烈的低血压。说是和她跟给人的印象一致也没错,不过她醒来之后差不多要一个小时才能下床。
相反的,入睡时就跟小孩一样轻松自然,跟昴成对比。
昴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后,就会在黑暗中想东想西。会想的大多是「要是那样做」或「这样做就好了」这类后悔的事。
有可能是当天发生的事,或是过去的后悔,会不分时期地浮现脑海。
跟那些念头交战,导致无法睡好。不好入睡主要就是这个原因。
后悔越来越多,菜月•昴的睡眠变得越来越短浅。
──因此,在沙之迷宫发生的事,也会大幅骚扰昴往后的安眠吧。
「──」
醒过来的瞬间,昴知道自己的醒转有别于「死亡回归」的清醒。
首先,四周明亮。跟在昏暗的迷宫迎接清醒不同,状况有所变化。而且也不冷,身体也没有躺在沙子上的触感。
反而还对这触感有印象。舒适的硬度与高度,是在长程旅途中体验过许多晚的龙车座垫。也就是说──
「──呃,我在龙车里?」
被天空的裂缝吞食后,本来失散的龙车现在却是自己的睡床。
理解到这件事后,昴连忙撑起身体。结果想要用来使力的右手却被人握住。转头一看,昴瞠目结舌。
「──」
因为在旁边握着昴的手的,是发出沉稳鼻息的爱蜜莉雅。
她蹲坐在座位旁边,牢牢握着昴的手。
从微弱的呼吸和温度感受到她的存在,昴全身放松。
「啊、哈……爱蜜莉雅,对吧?妳平安无事……」
用没被握住的左手,轻轻触碰爱蜜莉雅熟睡的脸颊。
带着体热的白皙脸颊,肌肤异常滑嫩柔软。光是碰触,怜爱之心就快爆发,可以的话想永远摸下去。
「哦哦,不会错的,是爱蜜莉雅。……好可爱。好软。好温暖。」
「──别太淘气了。爱蜜莉雅担心到两晚都没睡。」
「哦哦~哟噫!?」
用眼睛和手指享受爱蜜莉雅睡脸的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到。马上转头,便发现站在龙车入口,一脸厌烦的幼女。
「碧翠──」
「嘘──安静。我讨厌不听话的昴。」
忍不住发出重逢喜悦的昴被碧翠丝制止。昴赶紧遮住嘴巴,观察有没有吵醒爱蜜莉雅。只见她嘴唇蠕动,露出幸福的微笑。
「呼──危险危险……是说,碧翠子,过来这边。让我抱抱妳。」
「讲那什么蠢话……拿、拿昴没办法呢。」
既然不能用言语表达喜悦,那就只能用态度了。
碧翠丝叹气,表现得像是没兴趣。昴用左手抱住走过来的她,然后牢牢抱在胸前。
「太好了……真是万幸。我好担心喔。」
「……那是贝蒂的台词。昴和双胞胎姐姐不见后,贝蒂一行人可是吓出一身冷汗,魂都快要没了。……是真的喔。」
被抱紧的碧翠丝讲到一半垂下脸,以额头摩擦昴的胸膛。抚摸着她的头,两人默默地为重逢松了一口气。
接着,碧翠丝神清气爽地离开昴的胸膛。
「总而言之,得跟其他同伴说昴醒来了。」
「……对了,大家都没事吧?分开的人和跟我一起的人呢?」
「放心吧。大家都好好地聚在一块呢。」
「这、样啊……这样啊……!」
碧翠丝挂保证,焦躁感逐渐脱离昴的心头。听到大家都没事,真是让人安心的一句话。
但是,昴立刻对这保证感到讨厌的似曾相识感,抬起头来。
「慢着,碧翠子。我不想空欢喜一场。真的是全员平安吗?」
「呣,真意外。贝蒂不会为了这种事撒谎。没在开玩笑啦。」
「我知道这样讲妳会生气,但我不是在怀疑妳,也不认为妳会撒谎。……只是,因为在朴利斯提拉也发生过同样的事。」
「……那倒是。」
察觉到昴警戒的理由,碧翠丝表情僵硬地点头。
在朴利斯提拉结束跟魔女教的战斗后,昴收到了相同的报告。全员平安无事,大家在这件事的认知上是正确的没错──
「我、爱蜜莉雅、碧翠丝。还有拉姆、雷姆跟帕特拉修。安娜塔西亚、梅莉、约瑟夫……最后是由里乌斯。这些都吻合吗?」
「──。没问题。大家都在。并没有贝蒂忘掉,只有昴记得的人。」
「是吗……这样啊。那真的可以开心了……」
谨慎地确认欢喜中有无陷阱,昴这才真正放心。是真的全员平安无事,昴终于安心。
「真是太夸张了。既然最危险的昴没事,大家都不会在乎啦。」
「笨蛋,才没那回事咧。妳才是,知道我没事后哭了吧?」
「才没哭呢。贝蒂的脸靠在昴的胸前,所以没被人看到。要证明是不可能的。哼哼。」
碧翠丝挺起平胸逞强,但说的话却在自掘坟墓。
接着,昴指向方才自己睡着的座位中间──另一半的睡觉空间,曾有其他人睡过的痕迹。
「那么,跟我一块睡在这儿的痕迹是?这不就是妳不安的证据吗?」
「那才不是贝蒂咧!完全是冤枉。想不到吧。」
「除了妳以外,还有谁会做出这种下流的勾当呢。真害羞。」
「总之不是就对了!啊啊,讨厌,会吵醒爱蜜莉雅啦。」
像平常一样拌嘴时,碧翠丝硬是改变对话走向。朝着她红通通的脸蛋苦笑,昴长吐一口气,慢慢离开座位。
期间,他怕吵醒爱蜜莉雅,因此是温柔地放掉握住的手,让她睡在座位上,然后盖上白色毛毯。
「好,这样就行了。……碧翠子,跟妳确认一下,这里是?」
「昴应该也猜到了。这里是──」
昴这么问道,碧翠丝正要回答。
但在答案出现前,状况先一步产生变化。
「──」
瞬间让昴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压迫感,让心灵为之颤抖。
龙车外突然有东西散发出压倒性存在感。龙车虽然坚固,但压迫感并不把厚重装甲放在眼里。
「呿!碧翠子!在外头!走啰!」
「啊!昴,等一下!」
面对那团压力,昴果敢选择挑战。
在沙之迷宫不想让拉姆和安娜塔西亚受伤的心情,延伸到了这里。为了保护爱蜜莉雅和碧翠丝,昴的使命感又燃烧得更加旺盛。
「──」
气势十足冲出龙车的昴,被眼前的光景给折服。
以龙车为中心,半径约为数百公尺的宽敞空间,地板全部是石砌,连空间边缘的墙壁也是。
从形状来看,可以想像这个建筑物八成是巨大的圆筒状。而这附近符合这造型的建筑物就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这里正是──
「──普莱迪斯监视塔,的内部。」
为了抵达这里,拚死拚活走了漫长旅程。
路上真的死了几次,突破好几个充满「贤者」恶意的陷阱后,终于──
「──昴。」
昴的感慨,被贴在身旁的碧翠丝给打断。她用力握住昴的手,笔直地盯着前面。
顺着碧翠丝的视线,昴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不,视野里一直有对方。因为根本没法无视。
散发如此强烈抢眼存在感的异样人物。
「妳是……」
「──」
──昴沙哑地说,视野中站着一名修长女子。
近黑的褐色头发绑成马尾,不只手脚,还大胆裸露腹部和背部,几乎与半裸无异的衣着。胸部和下腹部只遮住重点部位,然后再披件黑色斗篷,看起来是个攻击型的人物。
要昴来说,就是个穿着热裤和黑色比基尼,然后罩件斗篷的痴女。
修长的雪白手脚,毫不吝惜展示的傲人胸部,个头跟昴差不多,甚至略高,腰部的高度更是没得比。
白皙肩膀上方有着一张端正面貌,虽然慵懒,但却是目光炯炯有神的美女。
──顿时,那副美貌跟在迷宫失去意识前一刻看到的人影相重叠。
「……难道,妳就是『贤者』?」
蓦地浮现脑海的可能性,昴忍不住脱口而出。
说出口了,才懊悔失策,自己太轻率了。假如她真是昴所想的那个人,那杀死半人马的白光就是她的能力。
换言之,她也是让昴死了两次的人物──
「──」
女子不语,慢慢地走近昴。
面对能轻松把自己变成炭块的人,而且不明白对方的意图,这点十分可怕。但昴拉近碧翠丝,正面承受压迫感。
在沙丘时杀掉昴,在迷宫时却救了昴。
虽然是相反的行动,但至少昴活着被她带进了塔里。
「在那种状况下没有杀掉我。那就不是敌人……可以这样想,对吧?」
「──」
「那个,不讲话让人很不安,能不能说些什么呢……」
「──」
完全不回应,可能是「贤者」的人来到昴面前。深绿色瞳孔凝视昴,从上往下打量一遍。
估价的结果,是否左右了昴,甚至同伴的性命?
──昴这样的不安,被突然打破。
「……三个。」
「咦?」
「──」
盯着昴的女子忽然这样说。
第一次听到的声音,沙哑低沉有魅力。带着神秘又无法判读心情的嗓音,感觉有点可爱。
昴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之际,女子静静吐气。
「……终于找到了。」
说完,看着昴的她表情产生变化。
方才正经八百仿佛看透昴的一切的机械性神情,像放慢动作般──转化成笑脸。
女子满脸堆着笑,盯着昴,说:
「──师父。」
「……啥?」
「师父──!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我等好久了耶~!」
连傻眼的时间都没有。
瞪大眼睛的下一秒,女子已经感动地扑上来,把昴压在地上。身边被牵连的碧翠丝一起被压住而惨叫:「呣叽──!」
但女子不在意,用尽全力抓住昴的胸膛贴上去。
摇晃着长马尾,重复呼喊。
「师父!师父!好久!好寂寞!我还以为我的人生就只能一直攻击接近的家伙呢!」
「慢、慢着!慢着慢着!什么!?妳在讲什么!?」
「讲那什么话,太过分啦!不就是师父的命令吗?说要阻挠靠近祠堂的家伙……只不过,方法是我本人原创的啦。」
「不是那个,为什么叫我师父!?妳在讲什么!?」
跟女人柔软的肌肤贴在一起,却没闲情逸致去享受。在女子的怪力紧缠下,昴拚命扭动身子想挣脱。
但是女子也有话想说,完全不放过昴。
结果两人之间就这么挟着碧翠丝,在地上激烈缠斗。
「不管怎样,妳,先放开!这样没法说话……!」
「不要!绝对不要~!讲这种话,一定又是想趁我没看着你的时候搞消失!师父,你都没变耶!这点真可爱!」
「谁理妳啊──!!」
不知道是有什么心理创伤,女子死都不肯离开。昴抓住她的脸想剥开她,同时大叫:
「是说,妳是谁啊!什么东西!」
「在说什么啊!夏乌拉!普莱迪斯监视塔的星星守卫!师父的可爱门生夏乌拉啊!」
「没印象啦──!」
自称夏乌拉的女子,名字跟生活在塔里的「贤者」一样。
这是昴一行人旅行的目的,据说无所不知的智者。但昴拒绝相信。「贤者」不可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女人。
然后就在双方互不相让,事情毫无进展的时候──
「──不好了!我一醒来昴就不见了!大家快点找他……」
从龙车飞奔而出的,是头发睡到歪七扭八的爱蜜莉雅。
一脸焦急的她甫出龙车就看到交缠的两人──其实还有碧翠丝,但目睹这景况后,她瞪大双眼。
而昴朝傻住的爱蜜莉雅伸手讨救兵。
「爱蜜莉雅……酱!醒来了就帮帮我!这家伙……」
「嘿噫。」
「好痛!?爱蜜莉雅酱,为什么要踢我!?」
「不知道,但就是觉得非~常不爽。」
就这样,不知为何不高兴的爱蜜莉雅不肯帮忙,昴继续跟夏乌拉缠斗──
「够、够了,快点帮忙……不要开这种玩笑……!」
碧翠丝虚弱的声音空虚荡漾,昴的恶战苦斗仍在持续。
最后,直到由里乌斯等人察觉到骚动下来之前,跟普莱迪斯监视塔的「贤者」(暂定)的推挤拉扯都没停过。
虽然这一幕很搞笑,但一行人踏入了四百年来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地方。
「贤者」的智慧是否能帮忙拯救众人,带着这股期待与不安,故事进入沙海以及高耸的石塔内。
──没被选择的选项消失,带着选取的答案,「试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