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感觉有很多东西,是在悬空的情况下被扔了出来。
「──」
轻踢地板,纵身跃出坍塌的建筑物外头。
从狭窄的空间中解放,肺部吸饱没有尘埃味的空气。头顶的天空蔚蓝得可憎,丝毫不理睬地面的惨状。
「哦~回来了回来了!厉害啊,小哥!」
发出声响在裂开的马路上着地,周围察觉到的人纷纷出声。
建筑物外头,有许多人正在清运瓦砾。每个人都满头大汗,脸上都是灰尘泥土,但还是拚命工作。
「小哥,里头怎样?」
「抱歉,没收获。里头应该是没有人了。」
「是吗。……这样子,这建筑物之后再处理吧。帮了大忙啊。因为里头的楼梯坍掉后,就没法进去确认了。」
听了答案后,看起来像老好人的男子表情阴郁了一下。尽管察觉到那抹阴郁的成因,嘴巴却讲出了有别于安慰的话。
「……那么危险的工作,谁看得下去啊。用绳子绑住身体爬墙进去,这份气概可嘉,但等瘦下来之后再做吧。」
「还用得着你说!哇哈哈,捡回一命啦!」
对方笑着拍他肩膀后,又说了一次谢谢。接着就跟同伴们一起前往下一栋建筑物。
「哦……」
「就说看不下去了吧。也让本大爷帮忙。」
跟上客气的背影后这么说,对方惊讶得目瞪口呆。但是马上抖动略厚的嘴唇,再次笑了出来。
「哦哦,帮了大忙,小哥。叫什么名字?」
「──嘉飞尔。」
回答完,嘉飞尔抓抓短金发──眯细了翠绿瞳孔。
眼前是还留着动乱余韵的城镇,以及俯视这一切的可恨晴空。
2
水门都市朴利斯提拉一连串的骚动解决后,过了五天。
说是魔女教总攻击也不为过的激战,在都市里留下莫大爪痕。
不单是物理性的破坏,大罪司教的恶意带给居民的身心影响不胜枚举。
至少,这些伤势没有轻到五天就能痊愈。
──现今,这个都市里的人们都受了伤,大或小而已。
而且连非都市居民的嘉飞尔也不例外。
「首领~本大爷的烦恼都泄漏啦──」
想起两天前,为了寻找治愈都市伤痕的方法而前往东部的昴等人。
奥吉拉沙丘的「普莱迪斯监视塔」,据说住着过往被称为「三英杰」的「贤者」。若是借用「贤者」的智慧,说不定就能解除这束手无策的状况。那就是昴他们此行的目的。
但却是艰险的旅途。原本嘉飞尔应该要以护卫之姿同行。
可是──
『看着奥托,别让他乱来。还有,撤退的魔女教可能会回来。到时,就靠你了。』
那是踏上旅程之际,昴下达给嘉飞尔的命令。
很合乎情理的担忧。奥托在爱蜜莉雅阵营里是最不珍惜自己的人,而面对魔女教嘲弄人心的暴行,可不能欠缺警戒。
所幸与昴同行的脸孔都斗志高昂──明明遭遇那么危险的事,爱蜜莉雅反而比平常还要有精神,让人为她的体力感到佩服。那个不曾见过的骑士由里乌斯能力也十分了得,带路的安娜塔西亚也是坚强女性。没什么好担心的。
嘉飞尔知道,这些想法,全都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借口。
──昴为了彻底对抗命运,会竭尽所能、豁出所有。
只要判断有必要,即便嘉飞尔遍体鳞伤,昴也会带他去。而只要昴断言说需要嘉飞尔,那就算快死了他也会跟去。可是──
「现在的本大爷帮不上忙。──首领~真严格呢。」
对人类的心理有独到眼力的昴来说,一切都被他看透了。
肤浅的虚张声势,内在的软弱都被看穿,会被搁置也是在所难免。
「……可是,不然要怎样?怎么做才好?」
他知道自己在原地踏步。也知道原地踏步的原因。
但是却不知道迈开第一步的方法,以及怎么迈步才好。
「……哪里干得漂亮了啊。」
无力低喃的声音中,蕴含着对英雄最后朝自己说的话所怀抱的深深困惑。
想背过眼不看这么丢人的自己,于是飞也似地帮忙复原都市。虽然战斗时受的伤还没痊愈,但活动力还是高出常人十倍。
去除瓦砾,确认可能解体的建筑物内部,致力于救援和重建。
活动身体,为人劳动的期间也就忘却烦恼。这样便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原地踏步,不会被周围的人察觉到自身的软弱。
嘉飞尔知道这是消极的行动,不值得夸奖。
但是有人被这样的行动所救,越是活动,仰慕自己的人就越多。
而且,虽然嘉飞尔本身没注意到──
「哦~嘉飞在耶──!超有──精神!每次都在高处~嘉飞!」
有这样的烦恼还能放着不管,是因为嘉飞尔既不孤独,还深深被爱。
3
「呼呼呼呼。呼呼~嗯,呼呼呼呼。呼呼~嗯。」
「……妳可真有精神呢~」
咪咪开心地哼着歌,走在旁边。对此嘉飞尔耸肩。
他中断重建工作,跟咪咪一起去吃午餐。
其实很想继续做下去,好远离不会结束的烦恼。但是咪咪气魄十足地硬拉着他一起走。
「对~很有精神!毕竟,黑塔洛和堤比都在啰唆要我静养喔?团长少了一只手以后就很忙,身为副团长,不稳重不行~」
「所以说~妳可不要马上就得意忘形啦。」
虽然现在自由挥舞短短的手脚,但几天前咪咪还徘徊在生死关头。要是伤口裂开可就麻烦了,于是嘉飞尔抓住她衣领,结果咪咪大叫。
「呼嘎──!啊哈哈哈!」
可是被轻轻举起来的咪咪,一跟嘉飞尔对上视线就笑逐颜开。看到她天真烂漫的脸,嘉飞尔就觉得烦恼的自己很愚蠢。
「妳明明也遇到惨事,怎么看起来都没在烦恼。」
「不让人看!因为咪咪,是很强的女人!迷上咪咪了?迷上咪咪了?」
「没有。」
「这样啊~」
看起来并不遗憾,咪咪灵活地转动身子,爬到嘉飞尔肩膀上。虽然郁闷,但放她下去可能又会乱来,于是就随她高兴。
明明重伤却不肯安静休养,要把治愈术师给气哭的少女。
「难怪妳那两个弟弟永远担心不完。」
「啊~黑塔洛和堤比啊~。咪咪,这么有精神!可是,他们感觉还很糟喔?咪咪的伤,大部份都被承接了,真拿他们没办法──」
骑在嘉飞尔的肩膀上,双手抱胸的咪咪用力呼吸、频频点头。
咪咪说的是以「三分加持」承接伤势的两名弟弟。身为三胞胎的他们,可以分摊彼此的伤势和疲劳。
透过加持的力量,两个弟弟承接分摊了咪咪濒死的伤势。也因此黑塔洛和堤比的身体状况还没恢复。
「这样讲,妳弟弟们也太可怜了。妳要更感谢他们啦。」
「感谢吗~。咪咪懂嘉飞尔想说的!可是,毕竟咪咪是姐姐──。所以不能不骂黑塔洛和堤比~」
「啊~?」
「他们的心情,咪咪非常高兴,可是要是他们受咪咪牵连死掉的话,咪咪也会很伤脑筋!生命非常重要!他们的生命特别重要!所以说,还是不可以哟~?」
咪咪整个身体倾斜,看着嘉飞尔的脸。这话让嘉飞尔讶异不已。
还以为咪咪肯定会说出不明所以的道理。
「真意外,妳其实有好好在想嘛~」
「那当然!华丽•咪咪很聪明!是优良商品!迷上咪咪了?迷上咪咪了?」
「没有。」
「这样啊~可惜。」
嘉飞尔冷淡回答,不过咪咪不在意,继续笑开怀。
目光离开那坦率笑容,嘉飞尔叹气。
「可是啊~妳弟他们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吧~」
「嗯~?」
「姐姐快死掉了,哪有可能什么都不做。只要有法子,都会去做的。」
「嗯嗯──」
咪咪的道理,嘉飞尔当然也懂。
重要的人为了自己而拚命,让人开心。但同时也让人害怕。
嘉飞尔没法对心爱的人说希望对方跟自己一起死。他觉得那是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的话。
突然想到,拉姆又是如何?
拉姆的话,跟心上人殉情或是一块被杀死,感觉都会接受。
那种情况,由于拉姆心中只有一人,所以会是让人十分生气的结果就是了。
「嗯嗯嗯~!还是不行!果然,咪咪会非常生气!决定了!」
不顾迳自思考的嘉飞尔,一直在烦恼的咪咪用力一敲手。
「先说谢谢~然后,用力打他们屁股!黑塔洛和堤比啊,应该也知道咪咪的答案啊。如果这样他们还是要做也没办法呀。被爱得太深了很困扰!」
「──」
「会觉得可以一起死的话,就是想一起活下去吧?这样的话,那咪咪就做姐姐该做的,黑塔洛和堤比也做黑塔洛和堤比该做的就好!」
真的,这个少女老是会给出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好烦恼的答覆。
这个回答听起来,或许会给人一种感情淡薄的感觉。然而,那成立在绝对的信赖与爱情之上,这点猛烈地刺中了嘉飞尔。
「这样的话……为什么,妳要挺身保护本大爷?」
面对这般率直的咪咪,嘉飞尔像是硬挤出声音似地这么问她。
她那样保护自己,受了可能会死的重伤,嘉飞尔的心真的是被来回甩弄。为什么她做得到?还真的做了。
被两个弟弟豁出性命保护却还生气,那为什么她可以为了才见面几天的嘉飞尔豁出性命?
自己都还没为那件事道歉,也还没感谢她救了自己。
「因为~咪咪迷上嘉飞了~没办法啰~。好害羞好伤脑筋~」
「──哼!最好是,才认识几天耶。」
咪咪害臊地说,嘉飞尔则是敲响牙齿。
没错,才见面没几天。要强化和加深感情,时间都嫌太短了。
嘉飞尔可是心仪拉姆大约十年──有一半以上的人生都倾心于她。
耗费这么多的岁月,持续爱慕一名少女。
即便也被冷漠对待这么久,却从未想过要放弃。自己就是这么喜欢她、想要她,用尽言语和行动去表达。
正因如此,被两个弟弟爱到赌命保护的少女,竟然舍身拯救才见面几天的自己,嘉飞尔实在无法理解。
「以前,老师说过!配偶的条件!」
「……啊、啊~?」
出现了没听过的单字。下一秒,咪咪华丽地跳下嘉飞尔的肩膀。在前方回过头的咪咪竖起双手手指,指向嘉飞尔。
「配偶会在一起,不管几年、几十年、几百年都在一起吧~?」
「没有几百年的啦……」
「既然思念是永远的,那几百年还太短太短了!可是,因为一直在一起,所以会吵架和互抢食物吧──?」
「──」
「既然会常常吵架抢东西,那就要选个可以开心这么做的对象吧?还有,会贴在一起的对象,听说基本上只要一眼就会霹哩霹哩咚卡啰!」
「什么叫一眼就会霹哩霹哩咚卡……」
「咪咪,看到嘉飞后就贴在一起!而且还霹哩霹哩咚卡!那么,之后的几天或几百年只是误差!预支未来!跟大小姐学的!高利贷!」
咪咪得意洋洋地挺着胸膛,嘉飞尔对她的态度只能叹气。
真的让人傻眼。又是预支又是高利贷的,听了也不知道意思。应该是跟成为配偶的对象,预支了未来几百年的羁绊吧。
「……可是,死了的话,什么预支都是个屁啦。不是吗。」
「讲那样~嘉飞,脑袋没问题吧?」
嘉飞尔不肯罢休,咪咪用手指边敲自己脑袋边问。
然后。
「会觉得可以一起死的话,就是想一起活下去吧?看,咪咪和嘉飞都还活着,怎么还啰哩叭唆讲那些~?会秃头喔──?」
「──噗哈。」
「哦?嘉飞,笑了?呐,笑了吧~?」
咪咪圆溜溜的眼珠仔细观察,嘉飞尔背过脸,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用手掌确认那边产生的笑容。
虽然非常微小,但确实有笑的冲动。
「懂喔~大小姐也常说跟咪咪在一起只能笑了~。福神!」
一脸不懂样的咪咪的态度──不,不是不懂。咪咪只是不会表达,但她十分清楚最重要的事。
嘉飞尔说不出口,没法满足的事,她都很清楚。
所以现在,嘉飞尔只能懊悔地笑,笑中带着遗憾。
「嗯~嘉飞,好久没笑了!迷上让你笑的咪咪了?迷上了?」
「没有。」
「这样啊~。不过,咪咪迷上你了!放心!」
「……哦~谢啦。」
咪咪用飞扑的气势站到他旁边。摸着她位置刚好的脑袋瓜,嘉飞尔跟她一块往前走。
咪咪刚刚的话,并没有一口气洗刷嘉飞尔的烦恼。老样子,嘉飞尔的心中依然是混沌一团。
在水门都市的遗憾,就像水面晃动的波纹,始终徘徊不去。
但是成了光明。──成为了必须找出答案的路标。
「好耶!到餐厅了!嘉飞!咪咪,肚子饿扁了~!」
「都说了~怕会影响伤口~不要高兴成这样。」
追着欢天喜地冲进餐厅的咪咪跑,嘉飞尔也跟着踏进店里。
虽说是餐厅,但并非一般店面。朴利斯提拉现在人手和物资都不足,在以奇利塔卡为首的临时十人会的安排下,这里目前以配给的形式提供餐饮。
这间餐厅也是其中一家,店里挤满了许多与重建都市相关的人。刚好是午餐时间,要找空着的座位看来要煞费苦心。
就这样,两人在店里来回找座位时──
「──嘉飞尔殿下,咪咪殿下,要不要坐这里?」
「哦……」
店里有个人举起手叫住他们。一看过去,嘉飞尔讶异地抬起眉。
坐在四人桌邀请他们并桌的,是白发蓝眼的老剑士。
──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就坐在那里。
4
餐厅的配给与都市整体的况状完全相反,充沛得令人惊讶。
治疗院的饮食也是如此,不过忍不住会想这个城市哪有这种余裕。
「不是余裕,只是选出了应倾注心力的方面吧。要是降低生活品质,在重建之前人心会先虚弱。……实在是很有奇利塔卡殿下的风格。」
「嘿~那个白斩鸡啊……」
拿着配给食物的嘉飞尔听了威尔海姆的话后,敲响牙齿。
与魔女教之战,让奇利塔卡的价值在嘉飞尔心中有剧烈变动。毫无疑问地,他也是为了保护这个都市而尽心尽力的人。
平常看起来弱不禁风,有事的时候却比别人更努力干活。这点,奇利塔卡可能也跟昴一样。──这使得胸口微微作疼。
「嗯~好吃好吃!饭饭好吃~好幸福~!咪咪,好感动!」
「哈哈,有精神是好事。嘉飞尔殿下也能安心了吧。」
「嗯~是啊~」
咪咪朝气十足用餐的样子,让威尔海姆看得心情大好。嘉飞尔边回应老剑士,边略为沉思。
嘉飞尔和威尔海姆,曾一同前往夺回「色欲」所在的控制塔。
路上没有对话,在战斗中失散,会合时彼此的战斗都已结束,但──
「──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的事?」
突然被说中心事,嘉飞尔语塞。
视线泅游。见状,威尔海姆轻轻颔首。
「当然,也有不能说的事。但你将与吾妻对峙的机会让给我,所以对我有恩。若是我这副老骨头能回答的事,便会回答。」
与吾妻对峙。威尔海姆斩钉截铁地说。
战斗前,也曾听他亲口说那是他妻子。现在战斗完了仍然这样称呼,那就真的是那么回事了吧。
威尔海姆战斗的对象,是特蕾希雅•范•阿斯特雷亚。
既然如此,嘉飞尔的对手就是──
「本大爷打的,是真的『八腕』库尔刚啰~」
「──」
「……本大爷~要成为最强男人。这是跟首领的约定,于情于理,俺都有必要达成。可是,不是这种的。俺所看到的顶峰是……」
在沉思的蓝眼前,嘉飞尔紧握拳头。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最强的士兵、斗神、「八腕」库尔刚。──与他战斗时,嘉飞尔几度做好了败北和死亡的觉悟。曾以为不会获胜。
可是嘉飞尔现在却在这儿。他战胜斗神,活了下来。
这是值得自傲的战果。身边的人也都这么评价。
但是事实与周围的评价,却跟嘉飞尔的理解完全不同。
「半吊子的胜利,在你心中留下了疙瘩吗?」
「那家伙确实是强敌。可是,怎么说呢……」
传说中的存在,是嘉飞尔可以触及的对象吗?
这样的疑问与不信任,盘踞在嘉飞尔的牙齿与拳头和心底深处。
「跟他较量过的你的感觉,应该就是答案了吧。只是,我懂那种没法接受的心情。所以我只是阐述个人的想法──跟我们交战的两人,并不是原本的他们。」
「那、那是什么意思?」
「尸体被侮辱的两人,成了魔女教的傀儡,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临终时所说的话,我认为是真的。」
听威尔海姆说出「临终时」这句话,嘉飞尔想起库尔刚最后的遗言。
只有一句,斗神朝豁出全力的嘉飞尔留下的话。
「那家伙~确实最后说了一句话……」
「就先把那句话收在心里吧。──那是『八腕』库尔刚献给打倒自己的战士的称赞。不是局外人可以听的话。」
「──呃,可是,难讲吧?那真的……真的是库尔刚的真心话吗?被操纵到死,那临终的话也……!」
是假的,所有的话全都是随便说的。嘉飞尔和库尔刚之间也不是真的交战过,一切都只是虚假的。
这样的不安与恐惧,让嘉飞尔呼吸急促。
「嘉飞,我认为那样子,不好。」
「……啊~?」
「老爷爷,刚刚好像有点寂寞哟?所以说,咪咪认为那样子很用力很不好。还有,嘉飞的眼神也很糟。不好!」
坐在旁边的咪咪边说边戳嘉飞尔的侧腹。在手指的触感下皱眉,迟至现在才察觉威尔海姆的表情。
自己没有自觉又不客气地痛挖了对方的伤口。
「……抱歉,都没顾虑别人。」
他道歉。「剑鬼」在那晚月夜的幽会,自己竟然加以严重污蔑。
以不期望的形式与亡妻重逢,用自己的剑了结她。别离的那一刻所说的话,却被践踏为虚假。
被打被砍都没怨言。但威尔海姆朝嘉飞尔摇头。
「用不着介意。你这年纪,想赶快找到答案是很正常的。不如说,你能像这样道歉,就已经比当年犹在你这年纪的我还成熟了。」
「……老爷爷会那样,很难相信耶。」
「出人意料吧。我是个愚者。当时是……现在也是。」
威尔海姆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嘉飞尔感到尴尬。
「剑鬼」这绰号赫赫有名,却没听说过他的人品。老实说,刚刚的话是慈悲年长者给予的慰借吧。在这都市,该反省的事项还多得很。
不管怎样──
「舍去迂回的说法,跟我们交战的两人只有在临死之际恢复成自我。还有,剑术是假货……不然的话,与全盛时期的妻子作战的我,现在不可能还活着。同样的话,也能对库尔刚说。」
「跟全盛时期的他们交战,赢不了吗?」
「我跟你都是。我会变尸体,你会变肉片。这就是答案。」
「虽、虽然这样讲,但本大爷……」
「──莫骄傲,年轻人。」
──被溢出的剑气给吓到,嘉飞尔反射性地往后跳。
「──」
跳到餐厅入口,四肢趴地、呼吸紊乱。突如其来的诡异行径让旁人惊讶,只有咪咪还继续用餐,把鱼骨头挑掉。
「刚、刚刚……」
「嘉飞尔殿下是能担负重任的英才,但还在塑形中。虽然我已是老古董了……但我知道真货。刚刚的,只是冰山一角。」
「──」
「你想抵达的山巅,不是现在的你能爬上的。」
说完,威尔海姆边擦嘴边站起。
用完餐,道完了该说的话──他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接着,威尔海姆的视线朝向咪咪。
「碰到那样的剑气,能够在一瞬间看穿有无敌意,很了不得喔。」
「嗯~?因为,老爷爷没有对咪咪和嘉飞做坏事的理由吧?」
「好眼力。──有妳在旁边,就不用担心他会走错路。」
朝着不以为然的咪咪点头后,威尔海姆便朝餐厅外走去。当然也就跟站在入口的嘉飞尔错身而过,临去之际。
「被珍惜是好事。那样的异性,一定会是你人生的宝石。」
「──唔!谁跟那家伙!本大爷~喜欢的是其他女人!」
「不管怎样,努力不要失去她。──别像某处的朽木之鬼。」
说完,威尔海姆就步出了餐厅。
默默地目送背影离去,嘉飞尔烦躁地咬响牙齿。接着粗鲁地回到座位,一口气扫光剩下的食物。
「啊~嘉飞,吃相难看!」
「才不想被抢别人食物的家伙说呢。啊~可恶!结果比问话之前更火大了~」
归还餐具后,嘉飞尔用力抓头。
别说扫清迷惘,反而感觉烦恼的种子增加了。咪咪和威尔海姆。解开嘉飞尔烦恼的两人,说的话格外沉重。
无论是接纳强大,以及在这儿该做的事,都还差一步才碰得到答案,让人心急如焚。
「好~吃饱了~嘉飞走吧──!」
「……真有活力耶妳。那么,要上哪去?」
走出餐厅,咪咪朝着蓝天举起双手,笑着说道。对此苦笑的嘉飞尔站到她身旁,于是她歪起脖子,说:
「嗯嗯~这还用说~?当然是嘉飞的弟弟妹妹和妈妈那边!」
她轻松迈开步伐,原本要跟着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瞳孔变细,咬紧牙根。他保持着平静,转过头。
「妳说什么?」
「接下来,去嘉飞的家人那边!那是嘉飞现在最重要的事!」
毫无根据,却挺着平胸竖着尾巴这样说。
然后指向说不出话来的嘉飞尔,道:
「跟家人要好好讲话才对──!这是老师教的!」
5
「啊!华丽猛虎!」
「哦……欸,危险耶!」
看到嘉飞尔来自己家,表情顿时变得开朗的少年飞扑过来。
连忙接住他的身体,为成功挡下他危险的行径安心吐气。
「要看清楚脚边再跑啦。等到跌倒了才痛到哭不就很笨。」
「哦~跌倒了会痛吗?咪咪小时候很常跌倒!然后,每次黑塔洛都一脸痛痛~。可是咪咪不太痛。好神奇!」
「没什么好神奇的啦。单纯是妳弟太宠妳了。」
结果就是,造就了一个长大了还是粗心大意很常跌倒的姐姐。
咪咪的成长故事且先不提。
「在那之后,家里有稍微稳定了吗?」
「嗯,没问题。妈妈和姐姐也都很冷静喔?」
「……这样啊。」
男童──大概是自己的弟弟。把他放到地面后,嘉飞尔仰望眼前的大宅。
汤普森家的主人,男童的父亲贾雷克•汤普森没有回家。在市政厅工作的他忙到没空回家,假如是这样就好了。
但事与愿违。──贾雷克现在变成了一头黑龙。
嘉飞尔亲自确认过这件事。跟其他的牺牲者──被变成苍蝇的人不同,贾雷克可以跟人沟通,所以不会有错。
这件事很幸运,但让人并不想照单全收。
「那个,华丽猛虎。爸爸会回来吧?」
「──」
面对不安的弟弟,嘉飞尔只能摸他的头。
可以给些没有根据的安慰,可是没法在话中灌注热度。孩子无知,却不笨。嘉飞尔的笨拙谎言,会被立刻看穿。
所以,不想用肤浅的话来伤害他。伤到自己的弟弟。
「弗雷德?要让客人在外面站多久……啊。」
「……哟。」
说话的期间,屋子里走出一名少女──大概是自己的妹妹。
她发现是嘉飞尔后,表情一度变得开朗,却又马上化为尴尬。表情瞬转的样子很可爱,但现在内心想必是五味杂陈。
「又、又刻意跑来?华丽猛虎真闲呢!」
「对啊,想看看你们啰。但如果不欢迎我马上就走……痛!」
「嘉飞,要好好看着脸讲话!」
咪咪从后面拧他的腰,嘉飞尔嘴角下垂。但马上就了解了她的意思。因为少女──妹妹看起来有点难受。
「要支撑妈妈,又要照顾弟弟……当姐姐的真辛苦呢~」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说,呃,只有一下子的话,人家也是可以陪你聊天的!事到如今增加一人也没差。」
「不是一人,是两人~!」
「事到如今增加两人也没差!」
女童红着脸怒吼,男童和咪咪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嘉飞尔。嘉飞尔没法薄情到背叛幼小的期待。
「那,就进去坐坐。妈妈……要是会给你们的妈妈添麻烦,那我们就立刻离开喔~」
「哪有可能……」
「就只有我家的妈妈不会这样。」
姐弟互看一眼后这么说,然后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
而且事实上就如他们所说。
6
「难得两位特地前来,却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可以招待。真的很抱歉。我现在去沏茶。」
说完,劝嘉飞尔和咪咪入座,女性──莉亚拉•汤普森就去煮开水和准备茶杯。
看着她的背影,嘉飞尔抓抓自己的头。
「呃~抱歉,突然跑来,给妳添麻烦了……」
「哪会麻烦,请不要说那种话。能这样拨空前来,已经慰借我们的心灵了。」
「──」
准备茶饮的同时还微笑这么说的莉亚拉,让嘉飞尔说不出话。
隐藏的内心被读透,只是因为嘉飞尔太好懂,还是──血脉相连下的心有灵犀?
不管哪一种,母亲都没有要为难客人。原本她就是个与恶意无缘的女性。即便忘记了过去,这点还是没变。
正因如此,嘉飞尔才会自问自答。──自己是为了什么来这里?
「唉呀?房子,好像比之前还大?收拾得很干净?」
不知所措时,身旁硬是把人带来的咪咪直率地问。
环顾屋内,在沙发上弹跳的咪咪所说的话,也让嘉飞尔好奇。
「这么一讲~收拾得比之前还要……不,是东西变少了?」
「观察力真敏锐。在我看来跟之前没有太大不同……」
把茶放在嘉飞尔和咪咪面前的莉亚拉一派自然地回答。
可是女童却对她的话,产生很大的反应。
「才没有!人家就觉得变很多,妈妈是怪人!」
「姐姐~妳一直这样耶。」
「你说什么!?」
弟弟嘟起嘴说,姐姐怒发冲冠,开始追着他跑。
斜瞄姐弟一眼,嘉飞尔问莉亚拉刚刚那话的意思。
「小不点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好讶异的。因为现在是都市的人民相互支援的时候。……就让出一部分东西,释出一点积蓄而已。」
「──。那样子,不就少了很多东西吗?」
「原本东西就太多了。我的个性本来就是舍不得扔东西,所以帮了大忙。」
说完莉亚拉吐舌,但事情当然没那么简单。
都市现在确实需要人民互相帮助。然而,汤普森家现在少了经济支柱,与其说互相帮助,应该更需要人帮助吧。
「你们现在,没有那种余裕吧。怎么还……」
「外子……贾雷克很快就会回来。我相信。所以,用不着顾虑那么多没关系的。」
嘉飞尔还想追究,莉亚拉缓缓摇头。
「我从以前就在想,人要是一直不安,幸福就会逐渐离开。说是以前,其实不过十年左右的事。那个时候我失去记忆……啊,吓到你们了?」
「……本来是会,但不好意思先听你丈夫说过了。」
「啊,这样啊。……那个人真是的。」
低语后,莉亚拉微笑,貌似有点遗憾。
一讲自己失忆就会吓到人,几乎是固定戏码。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听到,嘉飞尔一定会大受打击。
当然,不是如今就不觉得难受了。只是忍得住。而且也很惊讶即便失去记忆,母亲的思维依然没变。
──明天可能会发生好事。这就是母亲的行动原点。
「是贾雷克给了一无所有的我这十年时光。连同可爱的女儿和儿子……这样的我要是不相信他,那要怎么办?」
「──」
「要是贾雷克不讨厌,其实可以就那样子回来,没关系的。」
「不,再怎么样都不妥吧……」
「是吗?我倒觉得那样很帅……」
莉亚拉用错估情势的话来偏袒变成黑龙的丈夫。
不过话说回来,能够无条件接纳外型改变的丈夫,莉亚拉对贾雷克来说肯定是莫大救赎。
──贾雷克也跟其他受害者一样,选择被爱蜜莉雅冰冻,以假死状态等待救援。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做出的决定。──没人可以介入。
「……妳,真坚强呢。」
「嗯,那当然。毕竟我可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莉亚拉逞起为人母的威风。事实上不只两个,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不过她真的很强,强过头了。跟打架不同次元,适用在昴和奥托身上的强大,也栖息在失忆的母亲体内。
那一定是嘉飞尔没法锻炼出的强。
「对了对了。其实我也有件事,想要问华丽猛虎先生。」
思绪飘向远处时,莉亚拉突然拍手。
她的态度泰然自若,嘉飞尔点头道。
「嗯。有什么事尽管说。虽然本大爷的能力微薄……」
「不,不是多困难的事。是有关华丽猛虎先生的事。」
「本大爷的事?」
「是的。……华丽猛虎先生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呢?我很在意。」
「──」
在轻忽大意的地方受到出乎意料的一击,整个人大为动摇。
眼前是莉亚拉,旁边是咪咪,再远一点是小姐弟,每个人都在等嘉飞尔的回答。沐浴在众人视线中,思考全速运转。
──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要告诉莉亚拉她失去的记忆吗?
──至少让弟弟妹妹知道自己是哥哥?
──还是慰借一下贾雷克的事,然后赶快离开呢?
一开始含糊不清的觉悟松开,嘉飞尔微微震响牙齿。
「就、就只是目光离不开而已……你们这样有点少根筋,会掉队吧?」
「唉呀,好过份。因为说中了,所以没法回嘴呢。」
「咦~掉什么队?会掉什么?啊,毛?跟你们说喔~咪咪一到火季就会掉毛!可是冰季就会毛茸茸!是小知识喔!」
结结巴巴的借口,让莉亚拉和咪咪各自展现了个人风格的反应。
顿时,露骨的安心支配了嘉飞尔的心。以他们的性格来看,应该不会再追究。这么一来姑且摆脱了状况。
没错,没错。这个问题,应该要花更多时间来思考──
「──啊。」
「没事吧,华丽猛虎先生?」
安心吐气时,莉亚拉的手轻轻放在嘉飞尔的头上。
她探出身子,抚摸嘉飞尔的头。手劲柔和,像是对待自己的小孩一样充满慈爱。
为什么,现在,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呢,感觉你刚刚看起来像是快哭出来的孩子。」
用视线提问,莉亚拉有点不知所措,却还是微笑回答。
理应不记得的莉亚拉,跟嘉飞尔早已忘记的记忆,重叠在一起。
以前也曾这样,被莉亚拉──莉希亚•霆杰尔的手掌抚摸。
身体那时候的记忆,在这一瞬间捆绑了嘉飞尔的心。
然后没来得及忍住,感情就溃堤了。
「……妈妈。」
「──」
「妈妈……妈妈、妈妈……!」
在温柔手指触碰下,嘉飞尔这样呼唤眼前的莉亚拉。
眼眶泛泪,声音颤抖,身体缩得更小,微弱地喘气。
承受不住所有软弱。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多强,再怎么挣扎,任何人在母亲面前都是小孩子。
在母亲面前无论怎样虚张声势,都只是逞强的孩子。
「本大爷……俺,对妈妈……!」
有好多好多话想说。想说的话多如天上繁星。
认为没法传达而放弃了的众多想法,如今在嘉飞尔心中仍璀璨发光,为期盼已久的机会感到欢喜。
被母亲拥抱、原谅,在安宁中大叫。好想这样。
「……嘉飞尔,喏?」
垂下泪眼,挤出声音的嘉飞尔。
身旁的咪咪突然呼唤他的名字。嘉飞尔不知道她是在对谁说。
只是感觉到面前的人屏息,摸头的手指即将离开──
「──嘉飞尔,过来。」
抬头。眼前是微笑的莉亚拉张开双手。
那动作和话语,让嘉飞尔停止思考。
但即使脑子停止,身体和灵魂却理解该做什么。
「妈、妈妈……妈妈……!」
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嘉飞尔扑向莉亚拉──在莉希亚的怀里声嘶力竭地喊妈妈。
温柔又柔软的手掌,抚摸哭成娃儿的嘉飞尔的头。
「乖喔乖喔……嘉飞,好孩子,乖孩子。你一直很努力喔。」
「──唔,对啊!俺一直振作努力!可是,做错了很多事,即使如此,大家、大家……!」
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嘉飞尔紧紧抓着莉希亚。
涌出来的,是嘉飞尔十五年的时光。
失去母亲,与姐姐分开,之后固执地守护仅存的家人十年,却又被昴等人粉碎──嘉飞尔几度挫败、怨叹。
决定不再放开失去了的爱,发誓奋起,一路至今到底践踏了多少东西呢。
这一切,全都──
「……妈妈。」
「没事啰,嘉飞。妈妈就在你旁边。」
温柔的话语,慈爱,求之而不可得的母爱,都在安慰嘉飞尔。
记得被家人所爱。
嘉飞尔知道自己被姐姐和祖母所爱。
也知道曾被母亲所爱。
可是却是第一次,伴着如此温情感受母爱。
抽抽搭搭地哭。让人哭泣的感情,嘉飞尔还不知道是什么。
每个人在幼儿期间就得知的这份感情,他还不知道叫什么。
──可是这火热的心情,就是答案了。
7
「哦~嘉飞,哭完了?哭够了?哈~嘉飞是爱哭鬼──!」
指着一脸尴尬的嘉飞尔,打开门回来的咪咪大笑。
态度毫不含蓄,但她似乎带着两名弟妹离开,好让嘉飞尔跟莉亚拉独处。这份体贴让人没法抱怨。
「华丽猛虎,没事吗?」
「明明是男生还哭成这样,真不敢相信!跟我家的弗雷德一个样。」
和咪咪一起回来的小姐弟态度各异,但都在关心嘉飞尔。
因为家里传来很大的哭喊声。弟弟很担心,妹妹佯装普通,但他们都是对他这种人而言太过奢侈的弟妹了。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嗯~什么事?比起这个,咪咪觉得嘉飞好像满足了。待会,好像会有甜甜的零嘴喔──!」
「哦~这样啊。真是的。」
哈哈笑着像是什么都没在想,却讲出这番话,听得嘉飞尔垂下肩膀。不过他很感谢咪咪,于是轻拍她的头。
「所以,嘉飞,怎么了?」
「这个嘛,请问他本人。我想已经不要紧了……因为他是华丽•咪咪小姐最喜欢的华丽猛虎先生呀。」
「哦~是这样?嘉飞,要做还是做得到的嘛~」
意气相投的对话内容让人听不下去,嘉飞尔没打算搅和。取而代之的是抚摸弟弟和妹妹的头,全神贯注灭却心头火。
就这样,对不经意接触自己的弟妹,产生超越方才的怜爱。
原本毫无实感、感情不能接受的部份,开始带着确切的现实味。
「──」
自觉到的当下,就萌生了下一个不安。
「干嘛,怎么突然不会动了?不、不会是染上怪病了吧?」
萌生的不安急速成长,弟妹开始担心一动也不动的嘉飞尔。做哥哥的一边听,一边用力烦恼。
这份不安与烦恼的实体很简单,就是如何被这两人认可为哥哥。
自报身份,这件事本身如今是做得到的。然而,可以执行和实际执行之间有天大的落差。
「嘉飞,不要紧吗?怎么了?」
「当、当然不要紧吧。嘎喔。」
「第一次听到嘉飞喊嘎喔!!」
脑子乱成一团时被咪咪指出盲点,却没法从容应付。
就这样,被周围的人担心,混乱席卷脑袋──
「又这样子,不会又是在一个人烦恼吧,嘉飞尔?」
「啊,妈妈……」
看到两眼转圈圈的嘉飞尔,莉亚拉这么说。嘉飞尔马上回话,结果弟弟妹妹一脸惊讶。
「咦,为什么华丽猛虎讲妈妈?」
「不、不可以!这是人家跟弗雷德的妈妈,不是你的妈妈……」
「没关系的,两位。呐?」
莉亚拉温柔地一把抱住惊讶的弟弟和紧咬着不放的妹妹。
两人被柔性制止而勉强沉默,接着莉亚拉凝望嘉飞尔,说给两姐弟听。
「嘉飞尔跟他的妈妈分开了。然后呢,我好像长得很像她的妈妈,所以他才会寂寞到哭出来。」
「──啊?」
「妈妈长得像他的妈妈?」
「什、什么跟什么……哼,真丢脸。」
听了说明,莉亚拉的三个孩子反应都不同。
当嘉飞尔傻住时,莉亚拉陈述了错误的事实。
也就是──
「嘉飞,好像没说清楚?」
咪咪讲得直接也很正确。
那样丢人现眼地哭喊,但最后莉亚拉丝毫没有察觉真相。
「当然的~这是当然的。……咕哈,这是怎样啊。」
顿时,力气消散。不管是牙齿还是身体。
脱口而出的话究竟是安心,还是气馁呢?
──八成各半吧。只有嘉飞尔自己有察觉。
8
品尝到各种空欢喜,也不知道有没有收获,不过是时候了吧。
下了这样的判断后,嘉飞尔跟咪咪一起离开汤普森家。
「招待不周,请多见谅。」
「没事!这边才是,嘉飞哭得很惨,才要对不起!」
「吵死了,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啦。」
在莉亚拉的目送下,抓住这样回应的咪咪的衣领后拎起来。嘉飞尔就这么叹气,凝视莉亚拉和抱着莉亚拉的弟弟妹妹。
「你们也是,用不着那么担心,又不会抢走你们妈妈。」
「我也是这么想,可是……」
「哼!就算爸爸不在,我也不会把浑身空隙的妈妈交出去的!」
「浑身空隙这点我也同意啦……」
看着警戒心变强的弟妹们,嘉飞尔苦笑。
由于莉亚拉奇妙的说明,他们两个误以为嘉飞尔是来抢走母亲的。──虽然没那个打算,但被这么想却觉得很幸福。
「你喔你喔被讨厌了。……我知道啦!坏人就速速退散吧。」
「以后随时都可以过来。想哭的时候,胸膛可以借你。」
「俺会尽可能不要那样的。」
感觉被戳中痛处,嘉飞尔背对他们。拎着咪咪,背对还不知道自己也是他们家人的一家子。
准备离去时,莉亚拉拍手。
「好啦,你们两个。好好道别。」
「华丽猛虎,下次见喔。」
「呣~」
弟弟乖乖照做,姐姐则是嘟起嘴唇不开口。
顽固的女儿让莉亚拉伤脑筋。
「好啦,姐姐,乖一点。够了,拉菲!──拉菲尔!」
「──」
莉亚拉焦急地呼唤女儿的名字。
听到那名字的瞬间,嘉飞尔感觉被闪电劈到。
「拉、菲尔?」
「是的,拉菲尔……唉呀,没介绍过吗?是这孩子的名字。他们分别叫拉菲尔•汤普森和弗雷德•汤普森。」
拉菲尔和弗雷德。
弟弟的名字听过很多遍。之所以没留意这个名字,可能是嘉飞尔畏惧去察觉。
拉菲尔跟嘉飞尔。弗雷德跟法兰黛莉卡。
莉亚拉的两个小孩,和莉希亚的两个小孩。──名字的发音相近,及其意义。
「觉得不像女生吧。人家好歹还知道听到的人怎么想!」
曲解了嘉飞尔沉默的理由,妹妹──拉菲尔一脸赌气。
理解到个中含意后,嘉飞尔摇头说:
「不。很棒的名字。──俺真的这么认为。」
「──唔。」
「对吧!」
嘉飞尔发自真心这么说,结果拉菲尔脸红。此时介入的是拍手的莉亚拉。
「他们的名字是我取的。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就用了。」
「两个都妳取的?」
「是的。──想说要为小孩取可爱的名字,自然而然就想到了。」
──这真是绝佳的爱之证明。
失去了记忆,不记得以前的点点滴滴,但依旧没有失去温柔与宽容的母亲,把已经忘记、要给原本小孩的爱,授予了后面出生的孩子们。
「──」
生气一定比较妥当。
愤慨与嫌恶,是嘉飞尔的权利。他有这样的自由。
可是,却丝毫没有这种想法。
自己的生母,莉希亚•霆杰尔的爱,确实存在。
妹妹和弟弟的母亲,莉亚拉•汤普森的爱,确实存在。
──这样就够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出来了。
直到方才还留在心头的最后芥蒂,完全消失。
该说的话,该传达的关系,说不出口的难为情全都消失了。
现在,这样就够了。
因为已经确切感受到彼此的联系。
「那再会啦,拉菲尔,弗雷德。俺还会再来的。」
「──!嗯,华丽猛虎!」
「下、下次不要哭喔!」
用力摸弟弟妹妹的头。这次手上应该确实灌注了满满的亲情。
最后朝着莉亚拉,朝着生母挥手。
「谢谢妳,妈妈。下次再来叨扰。」
──离开朴利斯提拉,回去罗兹瓦尔宅邸后,还想再来造访。
到时,一定会带着姐姐和奶奶,一起来拜会。
在那之前,这样就好。──这次带着积极的心情,吞下话语。
因为,家里的事就跟家里人讲吧。
「在那之前,多保重!」
嘉飞尔举起拳头,用这句强而有力的话语当作结尾。
9
「妈妈,华丽猛虎有恢复精神,真是太好了。」
「嗯,是啊。真的是……太好了。」
「……妈妈,不会寂寞吗?妳那么欣赏他耶?」
「怎么说呢。不是不想分开。……分开会很寂寞,但可能也会很高兴。」
「爸爸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不知道。不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妈妈,妳为什么哭?」
「──或许是因为找到了忘记的东西。」
「对不起,不过谢谢。──我爱你,嘉飞。」
10
一手抓着咪咪,进入治疗院的一间病房。
里头并排着多张病床,最里面靠窗的床──奥托在那儿休养。
「哟,奥托兄。」
「喔哟,嘉飞尔。外头的事忙完啦?」
坐在床上看书的奥托欢迎嘉飞尔的来访。闻言,嘉飞尔眺望窗外。
「嗯啊。暂时小憩片刻。本大爷一不在,谁知道奥托兄几时会乱来。」
「我没有那么莽撞啦。……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从些微的表情差异中看出什么的奥托,敏锐地问。
对此,嘉飞尔思考了一下。
「好事……算吗?被这样问,没法立刻回答……」
「可是,是开心的事吧?」
垂着晃啊晃的咪咪,用圆溜溜的眼珠盯着语塞的嘉飞尔。
她开心地笑,说:
「嘉飞,好表情!是有开心的事,和有这种感觉的证据!咪咪觉得这样很好!很棒!」
说完,她又畅快大笑。
声音之大,引来房内众人的目光,但没人责备。
这也难怪。──能够发自内心快乐喜悦还笑开怀的人,会成为某人的救赎。
「真是,拿妳没辙耶~」
「哦~嘉飞也笑了~。迷上咪咪了?迷上咪咪了?」
「没有。」
「这样啊~」
「没有迷上。……可是呢~」
重复多次的对谈。
这次,嘉飞尔在最后补上一句。
圆睁眼睛的咪咪,和微笑看着他们互动的奥托。
对母亲、妹妹和弟弟,以及不在场的昴等人。
「──谢谢啦~」
感觉,有稍微前进了。
嘉飞尔露出牙齿,笑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