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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第五章『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

1

──大概没人会相信吧。

『我名叫菜月昴,在罗兹瓦尔宅邸担任男仆,是追随这位王者候补──爱蜜莉雅大人的第一骑士!』

当时说的大话,顿时与王城大厅内所有人为敌。

放话的当事人,隐藏不住心中的高亢情感和气势──而且他的发言,让一名男子铭感五内。

2

拾起的选拔之剑,不知为何手感熟悉得让人想哭。让人错以为剑选择了自己。

明明现在的自己,不存在这种顶天立地的理由。

「喝──!」

跟折断的爱剑相比,剑身略厚,前端也比较重。可是,只要根据这些不同点使出剑击,这点差异很快就能修正过来。

战斗不会每次都刚好能拿著顺手的武器。设想过所有状态,累积的修炼足以让自己不挑剑便能应战,他有著这样的自负。

「无聊耶你。」

乘著这份自负的锐利突刺,被男子伸个懒腰往后一跳轻松躲过。

距离被拉开,那就用追击和步法来缩短。

在战斗当中,如果要综合评论剑技,那么重要的不单是使剑技巧,还包含运足和步法。这是为了在最恰当的位置、用最快的速度,以最佳形式冲进敌阵。

他自认为受惠于良师。现在的自己跟师父的剑术相比还相形见绌,但那是出于年龄经验上无可奈何的领域。

不过,对方擅于让他人的才能发挥到超越己身实力的地步。不单只是实践剑技,还很喜欢讲述其发祥和继承的历史。

很自然地,自己也乐于听闻,更把实践视为荣誉。

「────」

追上跳跃的对手,朝著著地点使出剑击。

从上下左右进行扰乱攻击,真正的攻击是从正下方往上的斩击。

「照本宣科啊你。」

致命的轨迹,被男子轻易地以木棒变更。不到一秒的剎那攻防,男子执行了宛如穿针引线的纤细技术,多么超脱常轨的剑力。

「──呃!」

惊愕呻吟,剑击用力冲向头顶。为了避免对方逮著空隙而翻转身体,刻意使出风刃──不,没有微精灵的助力。就只是产生了空隙。

「喀哈!」

对方使出的前踢直接命中侧腹。光脚的指头陷入内脏空隙间,体内的脏器同时哀号。

被踢飞出去。在那瞬间先自主朝著冲击方向跳跃,预防身体因惯性而被甩出去。

可是却无法抵销踢击的力道。视野旋转,冲击袭向大脑,传达痛楚与呕吐感,双脚用力踩在逼近的地板上,抬起头以免看丢敌人。

硬是挤压肺部,把体内残存的氧气全部吐出。一度清空体内,强硬地让紊乱的呼吸重拾平静。

「────」

吐气,吐得彻底。这样就还能战斗。应该还能战斗。

距离约十公尺的红发男子面带笑容立于原地。

再度冲向他。逼近,使剑,至少要剥下那从容不迫的笑容。自那开始才会进入真正的战斗──

「少装腔作势。战斗里没有谎言也没有真实。你不会还在看图画书吧?」

「──啊。」

距离在眨眼间缩短,不禁愕然。

真的是眨眼之间的事。男子在瞬间缩短十公尺的距离,木棒就这样停在鼻尖。想要将之拨开,结果筷击画出弧形,敲向胸膛和脑袋。

锐利的冲击,比起痛楚,这一击之锐利,差点就要将意识给带走了。他咬紧牙根,集中差点失去的意识,用力踩稳地板。

「哦哦、啊!」

低声狂吠,半月形斩击劈向男子。男子以像是舞蹈的步伐优雅闪避,手肘命中他的侧脸。意识再度摇晃。

因此,身体选择了最熟悉的攻击。

同时咏唱火与水,加上物理剑击的三方攻击──失败。

跟准精灵的契约断绝。因此没有火和水的援护,使出的只有重复修炼到最后被称为「最优秀」的艺术性一闪。假如对手是个普通人,光是这样就足以杀死对方了。

「呸。」

骑士剑技的最高峰,被随意甩弄的木棒给轻松弹开。

抬起的膝盖正中心窝,逼出他的惨叫和胃液。即将倒地的身躯被继续正面连击,想倒也倒不了。

「哦哦?」

在冲击下人往后仰,立刻伸手撑住身体,顺著后倒的势头使出一踢,男子发出意外的惊呼,躲过了踢击。

就这样拉开距离。流鼻血了。用白色袖子擦拭。制服被异常鲜红的红色颜料给污染。

没关系。用力吐气,全神贯注在右手握著的剑上。

碰到。必须碰到。变强。非得变强。

「丢人现眼耶你。拿剑多久了?我拿剑才三个月,就能砍断光线,你却什么都砍不了喔?」

「现在,在这里,将你──」

「说什么蠢话。你办得到吗?办不到啦你。没办法挥到碰到为止啦。不会挥到碰到为止啦。没办法挥到做得到为止啦。不会挥到做得到为止啦。明明做不到,只是在喊想做而已啦你。」

用强而有力的剑击代替反驳。

作为回应,超越十倍的打击倾注而下。

「不够不够。差得远了。这里不是你到得了的地方。专攻不同。角色不同。没在叫你啦。」

必须变强。必须用剑证明这点。

名字、可归之所、家人、主君、战友、朋友,甚至连用灵魂连结的精灵,都失去了。

剩下的,只有这个了。剩下的,只有自己了。自己过去一路作为自己所累积起来的无形之物,只剩下这个了。

因为只有这个,可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很恶心耶你。漂亮脸蛋是贴好看的吗?模仿别人就满意了吗?不管是剑还是你,都无趣至极。」

目标曾经是爬到剑技顶峰。

如果是那个地方,自己应该能以此为目标吧。曾有过这种念头。

很快的,就放掉了那崇高的愿望。

红发少年背负著伟大使命──看到他那眼神,察觉这点之际,就放弃了。

「没人在看你啦。更没人期待你。我只是玩玩所以才陪陪你。就算揍你踢你都不愉快啦。」

他有过憧憬。过往的故事是如此耀眼。

想要名列其中,以现在的自己来说根本是痴人说梦。

所以才会卯足了劲拚命挣扎,为了有朝一日能抵达那时已然放弃的梦想。

「────」

裸露在外的蓝色眼睛,恣意生长的火色长发,和过往成了自己放弃梦想的契机的少年,以及在那之后所怀抱的众多憧憬之一相互重叠。

期望有一天能够抵达,所以每一天都毫不懈怠。

「不够格啦你。根本不够。──你的人生都在打混啊。」

被想要企及的憧憬视为敝屣,还被木棒敲击。

甚至没法让他挥剑,自己挥的剑又碰不到他,日复一日的努力被唾弃为无意义,积累的血汗被轻视,在突然瓦解的人生当中,连唯一能信任的东西都被践踏、蹂躏。

有什么涌了出来。

有东西涌了出来,抵销掉了那些。

「喀哈!忍不住喔?越来越无趣了你。」

身体被打中,没法呼吸。头发被抓著往左右甩。接著就这样被砸向地面,滚动时脸被踢飞,整个人像个圆盘般在无止尽的白色世界地板上旋转滑动。

敲击地面,弹起身子,看向踢飞自己的方向,结果脸硬生生吃了男子冲过来的膝击。剧烈撞击的瞬间,主动让额头去承受膝盖,额头破皮,不过也成功弹开了男子。

制造出空隙。重整态势──本该如此,身体却动不了。

「呼、咕……」

全身都在哀号,特别是头部的损伤很大。摇晃的意识无法固定,一旦松懈了,感觉下一秒脑袋的内容物就会洒出来。

剑,剑在哪里?为了确认,右手慢慢使力。确实有剑柄的触感。顿时感到安心。

没有放手。只有这个不行。要是连这也放手了,那什么都会放掉吧。

──或者,现在自己拿著的,是外形为「剑」的其他东西。

「────」

存在方式没有错。他相信这正是自己的道路,一路走了过来。

现在也是如此。之前从未想过,这种信念在此生中会产生动摇。

因此,这些东西之所以穿透自己的手消失,应该跟对错无关。

──还是说,这种想法是错的?

损坏存在方式,弄错选择的路,错看相信的东西,所以才这样?

名字、可归之所、家人、主君、战友、朋友,甚至连用灵魂连结的精灵,都失去了。

连应该剩下的唯一事物,都不够格拿取,不够格紧抓不放,甚至成不了支撑。

──向主君发誓过,会成为强而有力的后盾支持她。

──仅存的朋友说,还记得自己有多强。

在失去所有的世界里,唯有这份「强劲」,是支撑自己的唯一。

明明只有这份「强劲」,是脆弱渺小的自己不会消失的「确切之物」才对。

「──你的迷惘表现在剑上啰。」

「────」

自问自答耗费了多少时间呢?

恐怕是连一秒都不及的瞬间吧。但是,只要有剎那间的空隙,对男子来说──对「剑圣」而言,就等同于得到无限屠杀敌人的机会。

铿锵一声响起。他瞪大眼睛,看到脱离自己的手、落在地上的剑。

从这只手中滑落,终于连剑都失去了。

没有名字和骄傲,连剑都离自己而去。那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什么?

「你没资格抵达天剑。──你连当个小弟都不够格。」

乾渴的声音冷冰冰地如此告知,「剑圣」正握木棒,压低态势。

这是「剑圣」头一次摆出架式。

接著,木棒沉吟,剑击──毫无疑问,这是剑击。

对方使出无与伦比的剑击,他在冲击波的蹂躏下飞出去。

跟之前的拳打脚踢等暴力比起来,迥异的一击。

这不是暴力。是剑术顶峰,剑技制高点,真正的「强劲」所使出的剑击。

被光芒吞噬,意识即将离开。

是看到了死亡吗?还是看到超越了死亡的某种东西?这也分不出来。

只知道飞出去的瞬间,有听到微弱的声音。

「由里乌斯──!!」

吶喊声中,带著悲壮感。

似乎是拚命爬上冗长的阶梯,刚好看到决定性的瞬间。

因为那叫喊,自己反而莫名笑了出来。

「最优秀」骑士。露格尼卡王国,近卫骑士团。尤克历乌斯家的长子,下任当家。王选候补者安娜塔西亚•合辛的首席骑士。

──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

「哈。」

现在的自己,有资格被人以这名字称呼吗?

带著这疑问,最后,他的意识被光芒吞没,中断了。

3

──在冲上长得要命的楼梯,抵达房间时,已经太迟了。

「由里乌斯──!!」

上气不接下气,逼使过劳的肺脏再加把劲,声嘶力竭地大喊。

但是,声音和语言里头完全没有改变状况的力量。

──白光,比一片白的空间还要强烈的白色涂抹覆盖。

原理不明。是对方发下豪语说的,连光都能砍的剑击吗?还是打破常规的剑士的人性干了什么好事?总之斩击伴随冲击波,扫荡了整个空间。

位在剑击射线上的人物也被光吞没,无计可施被打飞。

然后光在眨眼间消失,被白光洗刷后的空间里,只剩下裸露单边肩膀的红发男子──以及像具尸首倒在地上的紫发剑士。

「哟,这不是搂搂吗。」

红发男子──朝著因眼前光景惊愕不已的昴装熟打招呼。表情看来早已忘记方才的互动,脸不红气不喘地像只在笑的鲨鱼。

接著他指向被打倒的剑士──由里乌斯。

「你太慢啰。我已经收拾掉了。他很烦,快点拿回去。」

「……雷伊德•阿斯特雷亚。」

「干嘛啦。跑去打探别人名字了喔?想说别报上名字比较帅,你不要妨碍我耍帅啦。」

被指名道姓而不开心的「挥棒的」──亦即,雷伊德。

他那语气也让昴感到不爽,但昴没有做出明显行动。他的视线不离雷伊德,慢慢走向倒地的由里乌斯。

「我没吃掉他啦。用不著那样瞪我。」

「不好意思,遇到熊的时候不能撇开眼,在我的故乡是常识。」

继续警戒雷伊德,昴倾斜身体确认由里乌斯的呼吸。虽然失去了意识,但靠近嘴部的手掌有感受到呼吸。

「……不是说下次不会留情了?还真是温情呢。」

「才没有咧。比起被筷子杀死,输给筷子逃之夭夭比较逊吧?老子是这么想的。与其丢人现眼不如死了算了。所以才用筷子打败他,让他逃回去。」

「我撤回温情这说法,混帐东西。」

「喀哈!被搂搂讲啥都不痛不痒啦。而且,今天别再闯关了。要是敢再来就打垮你们。就像你脚边的这家伙。」

用右手抓肚子的雷伊德,左手拿著筷子轮流比向昴和由里乌斯。

「王八羔子……!」

「欸欸,乖乖照做喔。闭嘴扛人回去,嘴硬就随你说去。要是这样你比较好过,那就继续耍嘴皮子吧。虽然很无趣就是了。」

一屁股坐下来后,雷伊德眼神冷酷地说。暴露在胜者的愉悦下,昴扛起倒地的由里乌斯。

「──下次带个好女人来吧。那个大美女也可以。」

直到最后,他都没叫出任何人的名字,兀自挥挥手赶人。

面对这恶劣的态度,昴不发一语,只能带著由里乌斯逃回去。

4

「……呼哈、呼哈……」

每一步,每一阶,都确认过踩稳后才往下走。

背著瘫软的由里乌斯一步一步走,边喘气,边走下长得要命的楼梯。

「得快点、带他回去……不然爱蜜莉雅、和碧翠子会很担心。」

发现由里乌斯不在「绿色房间」的一行人,分头行动去找他。有人前往第三层,有人赶往第四层各个房间,夏乌拉负责到楼下去约瑟夫和龙车那边看看。

每个人都担心由里乌斯。输给雷伊德,留下折断的骑士剑的他,现在心里一定不好受。

众女性们都是会担忧到痛心疾首的人,这点不用质疑。

但只有昴不同。他立刻就理解了。

留下骑士剑的由里乌斯,会为了什么跑到哪去。

这一定只有昴才知道──

「──好摇啊。」

「──!你醒了吗!」

听到身后的声音,昴停止下楼的脚步。背上的由里乌斯挪动身子,回应呼唤。

「嗯。这、里是……」

「以模糊的说法是在楼梯上,具体的说法是长得要命的楼梯上,要再更具体的话是在从第二层逃回第四层的楼梯上。」

「绕了好大的弯子呢。……我是被你背回来的?」

「对啦。先讲清楚,在短时间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我那不想再背第二次的心情在三十分钟后又被背叛了,你懂吗?」

「难怪,被背的感觉才这么差……」

「你想被我甩下去吗?」

像是微微吐气的笑意传到前面来。一面反驳对方的挖苦,昴的紧张感也稍稍松弛了下来。

老实说,昴无法预测由里乌斯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说他害怕听到也不为过。因此,听到他一开口不是自暴自弃,著实松了一口气。

「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丢脸至极。被敌人轻易击败,还被怜悯,最后又给安娜塔西亚大人和你添麻烦。」

「……遇到那种对手,责备输家的人根本是恶魔啦。」

吐出的话万分有由里乌斯自己的风格,昴叹气,再度开始走下楼梯。

恢复意识的由里乌斯比刚刚还要好搬运。多亏不用担心脚步不稳,剩下的楼梯几乎是一气呵成走完了。

「……安娜塔西亚大人没事吧?我有见到她倒地以及在精灵房间治疗的模样。」

「刚刚的诊断结果是性命没大碍。你受的伤还远比她致命哩。以那种家伙为对手……你要是知道那个眼罩男是谁,肯定大吃一惊。」

「──雷伊德•阿斯特雷亚。」

话语满是确定,昴当场吓得忘记了呼吸和脚步。但为了带过惊愕,立刻又开始呼吸和走路。

「你、你知道啦。我们是因为夏乌拉说了才知道的。她四百年前就见过那家伙,所以知道是正常的……不过她真的很怕那家伙。光是看到脸就晕过去,也是这原因。」

「没什么,有很多地方都是线索。如火的红发,蓝色瞳孔。那出类拔萃的剑技……可以说是剑技吗?我甚至没法让他挥剑。就先让我纯粹称他为『强者』吧。『挥棒的』这称号,也是能在文献里读到的他的代称。」

「我说,因为他用筷子战斗,所以从以前就被叫做『挥棒的』?」

「正确来说,是他刻意不选拿手武器。在他自称是『挥棒的』的时候,我就有想到……不过不敢肯定。没有马上告诉你们,真的很抱歉。」

听了由里乌斯的致歉,昴答不上话。

虽然他说有很多线索可以推测,但昴认为根本是困难至极。

雷伊德•阿斯特雷亚──被称为初代「剑圣」的男子是早在四百年前就死掉的人物。

即便特徵一致,一般人也不会联想到面前的人就是童话故事或传说中的知名伟人。

会察觉到可能性的应该要是昴。因为昴才具有这方面的联想力。

因为曾跟爱蜜莉雅讨论过,觉得在这座监视塔进行的「试验」很接近在艾姬多娜的坟墓的「试炼」。既然如此,昴应该要竭尽所能地设想出塔内进行的「试验」。

对此懈怠的结果,就是在第二层的「艾蕾克特拉」吃下败仗。

「呵。不管原理如何,能跟来自过去的传说剑士邂逅……原本,我应该要为这奇迹般的相遇感到开心才对……」

「我明白你的心情。传说中的英雄其实是个让人心灰意冷的混帐东西。『贤者』夏乌拉的评价也是,这座监视塔让人意外的东西太多了。」

「……明白我的心情,是吗?」

声音沙哑,带著自嘲。

近距离听到由里乌斯的低喃,昴为自己有欠周详的发言扼腕。

不过,还是刻意不去提及。

「毕竟你看嘛,金币上的人物确实是初代『剑圣』,但跟真正的当事人却差很多。夏乌拉是连性别都不同,可是那是因为搞错人所以没办法,不过性格上也给人很大的落差。金币上的人,感觉更像个大叔……」

「以史实来说,雷伊德是在更年长之后才建立名列三英杰的功绩。金币上的肖像大概是正确的。楼上的他,看起来比历史上的他还要年轻。」

「这么说来,雷伊德看起来好像不认识夏乌拉……」

本想岔开话题,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产生疑问。

如果对照由里乌斯说的话,那夏乌拉跟雷伊德这对旧识之间的反应差距太过两极。说到底,两人的性格能作为多少根据呢?

「假如是真的,那他跟魔女开打就是全盛期过后啰。然后,我们得突破年轻正值全盛期的他。」

「让人觉得前途多难,或者说是不可能的事。」

「绝对很艰难。不过,拟定策略的话,一定有漏洞的。现阶段……」

寻找战胜雷伊德的线索的同时,昴犹豫接下来该怎么说。

真要现在告诉由里乌斯吗?内心踩了煞车。

但是已经晚了一步。

「现阶段……怎么样了?」

「没有,那个……」

「昴。」

观察雷伊德后找到突破口,这样的说法马上就会被看破。

因此,被呼唤的昴立刻放弃这说法。

「……在你跟安娜塔西亚小姐倒地后,爱蜜莉雅突破了『试验』。」

「────」

「不过别误会。单纯比拚实力的话,根本不可能打倒那家伙。是各种偶然帮了一把……就是,爱蜜莉雅她,是特殊案例。」

想单纯地称为胜利,就那结果而言有点困难。

以「试验」来说,爱蜜莉雅具备令试验官雷伊德认可的觉悟与实力,但其中的实情除非亲眼目睹,否则难以说明。

就算想用同一招取胜,除了爱蜜莉雅以外,根本无人能办到。

「总而言之,许多复杂要素掺杂的结果,爱蜜莉雅通过了『试验』。不过那家伙说,只允许破关者本人通过,所以我们若全都想到达上一层的话,就得全员获胜……有够恶质。」

「────」

「因此,必须拟定战术。我的话非得跟碧翠丝一起上,所以要是不让他先认同共同作战,后面就不用玩了。梅莉原本就没有挑战『试验』的理由。这方面就跟他讲清楚……虽然想到就累。」

「────」

「所以说,那个,你要再挑战的话也不是没胜算。只不过,怎么说呢。不要再用这次这种方式了。下次就按照我的计画……」

「────」

「……喂,有在听吗?由里乌斯?喂?」

快速说明的期间却不见对方回应,感到狐疑的昴呼唤身后的人,叫了好几次后,由里乌斯才微微倒抽一口气。

「──。哦,嗯,我没事。我有在听。……这样啊,爱蜜莉雅大人通过了。」

「过关的方式是蛮微妙的啦……总之就是通过了。也因此知道,要通关不是不可能,不要绝望。别太逞强喔?」

「逞强?……既然爱蜜莉雅大人能够跨越『试验』,那他……『剑圣』雷伊德就绝非无法超越的障碍。知道这点,就是莫大的收获。」

「哦,嗯嗯,没错。就是这样。……你知道就好。」

出乎意料地,由里乌斯顺利接受爱蜜莉雅通过了「试验」这件事。原本害怕他的反应,说明得胆颤心惊的昴,感觉虚惊一场。──不,这样才好。

得知自己栽跟头的障碍,被其他人给跨越。

担心这件事害由里乌斯内心煎熬,根本毫无意义。或者也可以说,多少有点太期待他会有负面反应了。抑或是昴不该用本身的标准来衡量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这名骑士呢?

昴怀抱著这等感慨,同时,由里乌斯长声吐气。

接著,由里乌斯轻松地说:

「好了,差不多可以放我下来了吧。一直被你背著感觉很晕。毕竟你没有地龙的『除风加持』呢。」

「晃动跟风就忍著点,心怀感激地被我背吧。是很累没错,但我可不想当个让伤者自己走路的薄情寡义者。会被爱蜜莉雅酱骂的。」

摇头拒绝由里乌斯的提案,昴摇晃身体,重新背好他。

一天被「剑圣」雷伊德痛殴两次。第一次战败后没有充分治疗就再度战斗,肉体应该是濒临极限了。

就算雷伊德的攻击再怎么样都没有折断由里乌斯的心也相同。

因此,昴痛下决心要背著由里乌斯,走完剩下一半、大约两百阶的楼梯。

但是──

「──不了,我不能让你那么辛苦。若是昏过去就罢了,很幸运地我醒了。下楼而已,我可以自己来。」

「不要做无聊的坚持。就算想坚持己见,也已经都事到如今了啦。假如觉得被人看到自己被背著的样子很丢脸,早在第一次的时候就被大家看过啦。……就只有晕过去的夏乌拉和安娜塔西亚小姐没看到而已。」

「那么,这就足兹构成理由了。被她们……特别是不能被安娜塔西亚大人看到我这样子。放我下来吧。」

「少讲那么惺惺作态的话。原本……」

「──我说放我下来了吧!」

──激动来得突然。

「呜喔!?」

声嘶力竭的吶喊敲击耳膜后,昴的肩膀撞上阶梯墙壁。

原因在于背上的由里乌斯硬是扭动身躯。幸好身体是朝墙壁的方向撞过去,否则一个弄不好很有可能会从楼梯上摔下去。

可是,光是要护住自己就很勉强了──

「──唔。」

「你……这个王八蛋!到底在想什么啊!」

靠著墙壁回过头,便看到倒在几阶下的由里乌斯。从昴的背上摔下去的他,滑下好几段台阶。

「不要让人啰唆啦!给我待在那儿,混帐。我现在就过去……」

「你不用过来!」

「────」

「……我一个人、站得起来。用不著、借用他人之手。」

原本要冲过去的双脚不禁停了下来。

由里乌斯手撑著地板,伸出手制止昴过来。他就这样吐出一口气,面颊僵硬地勉强撑起身体。

然后背靠墙壁,像摩擦一样缓慢地抬起腰杆,伸直膝盖,贴著墙站起来。

「我说过了吧?我好歹一个人、站得起来的。」

声音听来像是自暴自弃,昴一时半刻出不了声。

由里乌斯就这样让身体转向,右半身靠著墙壁,以婴儿爬地的速度开始慢慢下楼。

一步,再一步,踩稳后走下去──

「看样子,会花一点时间,不过不用劳烦你。而且,我比较担心楼下的女性们。我不认为在找我的人就只有你。」

一步,一步又一步。

「可以的话,能先跟她们说明吗?虽然这样讲,但解释还是由我自己本人来吧。你只要说找到我,让她们放心就行了。」

缓缓地,缓缓地,一次只走一步。

「……我承认解释起来会很沉重,却是避无可避的路。若你能先替我稍微整顿这条难走的路,就是卖给我很大的恩情。虽然对你来说,可能会觉得已经卖我很多恩情了。」

不看向昴,想自己一个人走完楼梯的由里乌斯接著说。

脚步虽慢,但跟停止不动的昴确实拉开距离。

只要往下走,马上就能填补这段距离。要想实现他的愿望,就得追过他。──因此,昴挪动双脚。

「只要先去跟爱蜜莉雅她们说一声就好了吧。」

「……嗯,没错。假如安娜塔西亚大人醒过来的话……不,还是先别那样吧。总而言之,拜托你了。」

快步下楼梯的昴悠哉追上由里乌斯。脚步声让对方安心吐气,并催促昴先行。

──不,不是「先行」,是催促昴「快点先走」。

昴能够稍微理解由里乌斯这么说的内心。

之所以理解,理由和爱蜜莉雅他们不同。跟昴会马上知道由里乌斯跑回去挑战雷伊德,是一样的理由──

一定跟昴不知不觉间怀抱的东西以及相似的东西,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所以,那个时候,昴才会──

「──啊啊,可恶!混帐混帐混帐!王八羔子!我跟你都是大笨蛋!」

烦躁地飙出脏话后,昴脚踢阶梯走向由里乌斯。

不是要追过他,而是抓住靠著墙壁、脚步踉跄不稳的他的左手,粗鲁地放在自己肩膀上,撑住他的身体。

「什……昴,你做什么……」

「吵死了!什么一个人站得起来!明明看起来就要倒了!我最好是有办法撇下这种人自己跑掉啦!你是想害我在被爱蜜莉雅酱骂之前,先讨厌自己吗!」

「可是,我……」

「可以不用帮忙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帮忙的啦。本来双手就已经拿著一堆东西了。你如果真的不想要这样,走路的样子就不要丢人现眼到我看不下去啦!」

口沫横飞痛骂的昴,让由里乌斯沉默。

看准他失去甩开人的力气,犹豫是否要抵抗的时候,昴硬是用肩膀扶著他半边身子,开始走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自以为是的话我说不出口。」

「────」

「可是,现在,你没必要独自走下这座长得要命的阶梯。好歹让我扶著你,而且我可不觉得这是在卖恩情。」

什么人情借不借还不还的,愚蠢透顶。

要是能够说出这番话,那昴到底欠了由里乌斯多少人情?

第一次的相欠债,一定是从王城练兵场开始的。

──由里乌斯明知战胜不了雷伊德却还是发起挑战的理由,昴知道。

因为他跟那时候的昴一样。

当时的昴,明知打不赢,还是挑战了由里乌斯。不管被痛殴打倒几次,都还是学不到教训,站起来,继续挑战。

因为除了这样,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吐出涌上心中的激情。

然后在了结一切的那个地方,跟爱蜜莉雅争论到后来诀别的那个地方,因为变得「孤零零」而感到难受想哭。

──因此,怎能让由里乌斯在这条楼梯上孤零零的。

丹田好热。

就跟那时候一样。

跟那时候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不知道要把这份激情吐向哪里。

「──昴。」

「干嘛?」

「……对不起。」

「啰唆耶。」

希望听起来不像迁怒──昴回答。

两人就这样慢慢地下楼,回到第四层。

──爱蜜莉雅发现两人而大感安心,是在这十几分钟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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