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记忆回廊」和「露伊•亚尔聂博」。
「──」
金发女孩回答自己的问题。站在露伊面前,昴沉默。
出乎意料的白色空间,和意想不到的女孩邂逅。而且女孩还一脸瞭然于心的样子跟自己说了很多──
「……是说魔女教啦『暴食』啦还有大罪司教,是啥鬼啊。」
「啊哈~!」
昴双手抱胸,歪头这么说。结果露伊手掩嘴巴笑了出来。
光看这景象,伫立在幻想式雪白空间的女孩可以构成一幅名画,但昴的本能却从刚刚就一直在拉警报。
生活在和平的现代日本,能够唤出生存本能的女孩根本是异类。她报上的头衔和所属势力,自己完全没印象。这可是大问题──
「──魔女教呢,讲白点,就是这个世界惹人厌的集团啦。」
「哦?」
「就算是大哥哥,好歹也听过『嫉妒魔女』这名字吧?魔女教呢,跟那个魔女大人渊源颇深……你就想成是信徒吧。」
「……那刚刚讲到的大罪司教──」
大罪与司教,两者的意义相反却组合在一起,但在昴的感受里却格外契合。
反正问就知道了。
「我知道是坏蛋的名字。」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耶,我说讨厌,很讨厌啦。」
露伊厌恶摇头,在昴的视线中抱著自己瘦小的身躯。不过嘴角的笑意却未消失,抗拒不过徒具形式。
让人看不出真心的女孩。──不,该说模棱两可、难以捉摸吧。
「不要用那种话来欺负惹人怜爱的女生啦,大哥哥。咱们也是会受伤的喔?毕竟咱们的心比别人更敏感、容易受伤。」
「毫无说服力呢。另外,一直用复数第一人称,是想要强调角色特性吗?还是说,想要彰显自己是一人军队?一下我们一下咱们,换来换去很烦耶。」
「啊啊……用不著在意喔。只是自我有点多,所以主体换来换去而已。早就已经厌倦啦。」
露伊说的同时视线微微往下,接著又说。
「不过,很无可奈何啊。因为是哥哥和兄长给的礼物,没有好好接受、放在心里的话就没资格当妹妹了。因为是兄妹,所以必须互相帮助呢。」
「……真是为哥哥著想的可爱妹妹。我是独生子所以很羡慕。」
「是吗?大哥哥现在会想要个弟弟或妹妹吗?」
「可以不要讲那么可怕的事吗!?我不想去想像耶!?」
话虽如此,双亲是感情很好的夫妻,所以自己不敢拿这开玩笑。自己的爸妈有可能会在昴不见后生下下一个小孩──不,不可能。
「──」
要是自己不见了,在找到人之前,爸妈都会一直找下去。
因此昴在内心祈求:希望这个异世界召唤是投胎转世。
假如会让爸妈尝到找不到儿子的痛苦,那昴希望自己是死后才来到异世界的。那样子比较轻松,也会是救赎。
所以──
「──我们懂喔,大哥哥。」
「──!开什么玩笑!」
露伊用双手抱起埋没双脚的头发,从下往上观察昴。昴破口大骂。
双眼被看穿,道不出口的不安被人说都懂,实在叫人火大。因此昴朝著露伊吼,并转身背对她。
「你懂我什么了!不要随便乱讲……」
「──觉得对不起爸爸妈妈?连告别的话都没能说上一句,自己怎么那么不孝,所以后悔莫及。不对,其实一直都在后悔。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对吧?」
「──」
露伊持续说著理解昴内心的话,同时轻轻抱住昴的背。
身体娇小又轻盈。昴屏息,浑身僵硬。
并不是因为女孩贴著自己,而是因为女孩讲的话。
自以为了解的发言,却又准确无误地说中昴内心的一部分。
「你说为什么懂?当然就是因为明白啰。毕竟,懂大哥哥的人不只一个,像是我们和咱们。」
「──别碰我!」
「啊嗯~」
昴挣脱怀抱,喘著气拉开距离。露伊不满地嘟起嘴唇。
到底是怎样?这个世界的女性对男性的肢体接触未免都太大胆了吧。不管是谁距离都太近,太故作亲昵了。
每每都会想要把软弱的心灵托付给别人的体温,真的很恐怖。
「你是怎样!想说什么!」
「咱们只是想要让大哥哥放心而已。没事。不用怕。你对爸爸妈妈的心情已经告个段落啰。或许是单方面的,但确实跟他们面对面过。心情也因此舒畅。表面上啦。」
露伊边嗤笑边用右手指甲去抓左手腕。以让人看了就觉得痛的力道,开始伤害自己的纤纤玉手。
昴皱眉不解,露伊则是吐出长长的红舌头。
「表面上健康无比,心里看起来就像没有遗憾。真高明耶,大哥哥。高明却又可悲呢,大哥哥。」
简直就像在挖人痛处,昴嘴角下弯。
不能再理会她了。本能的警铃甚至换了敲响的方式,昴决定顺从。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你那样会弄伤自己,别抓了。还有,对话就像投接球,没人丢快速球的。球要丢得有弧度。」
「双方吗?」
「双方都要。例如,对了……继续刚刚的大罪司教话题吧。」
不想再被露伊牵著走,昴回到前一个话题。
讲到大罪司教以及「暴食」的组合,昴心里也有个底。
「假如你是『暴食』,应该还有很像的六个人吧?」
「算上哥哥和兄长的话,刚好六人喔?啊啊,不过最近少了两人,所以目前是四人。虽然那两个早点死一死比较好啦。」
「……看这样子,没什么同伴意识啊。」
「那当然啰。虽然叫做大罪司教,但我们终究是世界惹人厌的集团。不过就是称呼不同,但待遇跟『魔女』一样。」
说完,露伊当场蹲下,把自己埋在金发中。小心不要踩到头发的昴靠近她,盘腿坐在她面前,问道:
「跟魔女一样?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特别危险的魔女吧?」
「再怎么样,咱们的恶质程度也比不上『嫉妒魔女』,麻烦不要相提并论好吗?其他都一样。『魔女』或是大罪司教,就只是称呼不同的人而已。适合魔女因子的混蛋会因为时代和立场不同,所以有不同的称呼。」
「──」
「算了,现在的大哥哥似乎忘了『魔女』、大罪司教和咱们,所以都没差啦。明白,了解,清楚,因为知道,正因为理解,就是想要懂……」
「吵死了。」
「啊嗯~」
堵住宛如浪涛蜂拥而来的话语,昴手扶下颚。
感觉听到了莫名重要的事,但昴目前还没头绪。之所以会这样,在于现状太过缺乏真实感。
白色空间,长发女孩,对这场景的似曾相识感──
「你,该不会是神明之类的?」
「神明之类的……啊,这个吗?就像是异世界转生?不是很懂,但咱们跟那没关系喔。虽说这里确实是个奇怪的地方。」
嘻嘻笑的露伊坐在自己的金发上,当场旋转身子,用飘逸的头发示意这个什么都没有的雪白世界。
「这里就跟看到的一样,是什么都会不见的地方,所以才会什么都没有。因为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种地方,才会看起来像这边的守护神吧。」
「欧德•拉格纳的摇篮,对吧?包含记忆回廊这个名称在内,从头到尾没一个是我听得懂的。」
「嗯、嗯、嗯、嗯~对了。……简单来说,这里是过滤灵魂的地方。」
「过滤灵魂?」
没听过的说法,让昴头上浮现问号。
过滤,可以想像意思和动作,可是却没听过可以用在灵魂身上。
不过,露伊却开心地抱住自己的膝盖。
「没错没错。用过的抹布,只要洗过晾乾就还能再用吧?灵魂也是一样喔。去掉沾上的污垢,就能在乾净的状态重复利用。」
「那个沾上的污垢……莫非是指记忆或经验?」
「假如那种说法比较好懂,那就那样说吧?随大哥哥高兴啰。咧~」
露伊吐舌做鬼脸,昴则是转头看看四周。
还是一样白的空间──记忆回廊里不存在新奇的东西。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里,没有任何像露伊所说的易懂物证。
「才没那种一看就知道的东西啦。」
「那个叫欧德•拉格纳的神明,很坏心呢。」
「那玩意,才不是神明那种夸张的东西咧。那个不是什么宏伟思想之类的,就只是一种机制。为了不让世界毁坏的机制。」
「机制……」
「管它是魔女因子、加持、『剑圣』还是『魔女』,全都不放在眼里。假如要说欧德•拉格纳的好处,就在于它一视同仁,不偏袒任何东西,公平公正,所以什么都不理。」
眼神透露无趣的露伊把脸夹在双腿间。斜瞄表情扭曲的她,昴小声叹气。
对话到这边,问什么女孩都一五一十地回答。她八成没有说谎,所以昴吐气。
吐气,吸气,再吐气,然后看向她。
接著,开口问。
「──拿走我直到昨天的记忆的,是你吗?」
「是啊?」
犯人若无其事地回答这问题。
2
「──」
问题被爽快肯定,昴不禁闭上眼睛。
是有觉得不太可能被否定。她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在短时间的过招里,感觉她让人察知了这点。
露伊知道得太多了。她熟知昴的心情到不可置信的地步。
包含现在的菜月•昴不知道的事在内,露伊•亚尔聂博熟知「菜月•昴」的一切。
也就是说──
「──我昨天果然也有来这儿啰。」
「严格来说,来的方式不一样。不过呢,目的相同。结果有些微差异。不过,很厉害喔。很棒呢。回来这里几次啦?」
「──」
「欸,回答嘛,大哥哥。不然咱们帮你回答。──大哥哥被我们吃掉后,这是第几次的大哥哥?」
面对露伊的质问,昴的背脊窜上一股恶寒。
她的眼神和问话,很明显知道「死亡回归」这件事。
不,当然知道。理所当然。
假如是她夺走了「菜月•昴」的记忆,还可以自由阅览的话,那知道「死亡回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死亡回归」不单是失忆的昴的能力,在失去记忆前,「菜月•昴」就已经有这能力了吧。
「菜月•昴」一定利用这能力克服了许多难关。成果就是得到爱蜜莉雅、碧翠丝和同伴们的信赖,换言之就是作弊=外挂的证据。
昴没有要怪罪的意思。管他是作弊还是什么,遇到人命关天的时候用下去就对了。「菜月•昴」的选择是正确的。
像这样承认「死亡回归」的价值,并全盘接受。
可是跟觉悟相反,昴的心中一直有著奇妙的不安与担忧。
而露伊•亚尔聂博侵入了那难以回避的恐惧与禁忌。
那就是──
「──是不能被知道的事?那件事的话,已经太迟啰,大哥哥。毕竟我们遇到大哥哥,是昨天的事喔?」
「──」
「假如是不可以被知道的『规则』,早就已经被打破了。不过在记忆回廊发生的事不会轻易泄漏到外头,所以可怕的『魔女』才没有出动。」
手脚贴著地面,露伊只把脸凑近坐在地上的昴。她露出不符年龄的妖艳笑容,红色舌头若隐若现。
「欸,大哥哥,第几次?」
声音像是用舌头直接戳脑髓,昴感到麻麻的痛楚。
接著,舌头和喉咙微微颤动。
「……第、五次。」
「──哦!厉害,好厉害,太厉害了,很厉害耶,厉害得不得了,正因为厉害,正因为厉害得让人憧憬……暴饮!暴食!」
「呃啊!」
「大哥哥让人想无止尽品尝,到肚子撑破为止!以咱们的经验来看,食欲跟性欲很相似。性欲,就是爱吧?所以说大哥哥,我们──」
推倒昴后骑上去的露伊亢奋地吐出火热呼吸。脸颊充血,双眼湿润,舌头毫不犹豫地舔过昴的脖子。
想也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爱你。』
在上一个轮回处在绝望下渴望「死亡」的昴想起曾不断被投以的爱语,心跳顿时炸裂。
「──不准、碰我,你这个早熟女!」
「──呜噫。」
昴瞪大眼睛,一把抓住女孩的领口,粗鲁地将她推向白色地板。然后趁势换位,这次轮到昴骑在她身上。
细瘦又轻盈的身躯,在地上散开的金色长发,感觉像是把她按在金色的床上。昴以手按住她脖子,龇牙咧嘴道。
「大意了?真遗憾!这个姿势,对我压倒性有利!要是不想被勒死,就把我的记忆……」
「还回去?不还就要勒死我们?咱们可是柔弱的女生耶?」
脖子被勒,生杀大权旁落的状况下,露伊盯著呼吸急促的昴,眼神依旧跟刚刚一样亢奋,并轻启唇瓣。
而张开的嘴唇,吐出宛如诅咒的音色。
「这种事,大哥哥办得到吗?」
「──你以为我不敢?」
「不是以为,是知道你不敢。毕竟现在的我们,比你还要了解你自己喔。」
露伊边说边用双手食指戳自己脸颊,挑衅地故作可爱。这态度让昴倒抽一口气,接著看向抓住露伊脖子的右手。
想要展现自己是来真的,只要手稍微用力就行了。
只要能证明自己是认真的,露伊应该也会改变想法。
爱蜜莉雅、碧翠丝、拉姆、梅莉、由里乌斯、艾姬多娜、夏乌拉、帕特拉修,想起大家,然后。
然后──
「──手变小力啰,大哥哥。」
「──」
「咱们真的没打算抵抗喔?毕竟,我们就如你所见,只是个弱女子。我们跟哥哥和兄长不同,要是不变成吃过的人的模样,就使不出力气的。」
露伊用戳脸颊的手指改戳昴握住脖子的手。力气弱小无比,昴扫兴地松开她的脖子。
「可恶……!」
「不要那么沮丧嘛,大哥哥。干得好,干得妙喔。毕竟老实说……我们没想到大哥哥会回来。」
「你以为这样讲就算安慰吗?」
被按倒在地上的露伊一脸度过危险期的样子,不管跟她说什么都只会是不服输。结果露伊吐舌头耻笑这样的昴。
「啊哈哈。不过,有何不好?要是拿回『菜月•昴』的记忆,现在的大哥哥就会死掉,谁会去做那种自杀行为啊。」
「……啊?」
「唉呀,这什么奇怪反应。难道没察觉到?要是记忆恢复,现在的自己就会被覆写过去,存在就会被消灭。……这不就等同死掉吗?」
──露伊像是揭晓谜题答案的态度,让昴整个人愣住。
死掉。消失。没错,她刚刚这样说。
一旦「菜月•昴」的记忆回来,昴现在的意识和记忆将会被覆盖,进而消失。
她说那样不就是「死亡」吗──
「──现在,死掉的是『菜月•昴』喔。他不存在任何地方。可是,要是『菜月•昴』回来了,这次就换大哥哥死掉啰。会什么都不剩。」
「──」
「是说,做到那种地步让『菜月•昴』回来,真的有价值吗?大哥哥应该也能办到同样的事吧?周遭的人,还是一样会喜欢大哥哥。──这样何错之有?」
「何错……」
之有。她这么说也对。
「菜月•昴」和菜月•昴,都没有错。
昴缺点很多。缺点多到连自己都讨厌自己。若要问这世上最讨厌的人是谁,昴一定会回答是自己。
无可救药、缺陷满满的菜月•昴。
但是,关于这个问题,昴没有任何过失。
──事实仅是,这个残酷的抢椅子游戏的赢家,只能有一个人。
「我,想把……」
想把「菜月•昴」还给爱蜜莉雅他们。
因此,要是有机会拿回记忆,自己会毫不犹豫。明明已经在心里做好这种觉悟了。
可是却对自己会消失这一点,完全视而不见。
假如幸运,两者的记忆就会混在一起,现在的昴就会留在「菜月•昴」的某处。要是发生这种事,不就能够以不错的形式落幕吗?他内心期待著这种奇迹会发生。
而这种不确切的期待──
「谁知道?因为没见过记忆恢复的人,所以不知道喔。」
露伊露齿嘲笑昴的内心纠葛,眼神就像逗弄老鼠的猫。
抢走记忆的犯人不负责任地说不知道还回记忆后的发展。这不是说谎,一定是真的。
露伊•亚尔聂博不曾把抢走的东西还给别人过。
所以记忆恢复时,她也不知道菜月•昴会怎样。
「大哥哥,难得有命,就该庆幸讴歌了。」
没有责任感的强盗近距离盯著昴的脸,继续大放厥词。
「因为我们吃掉『菜月•昴』的记忆,所以大哥哥才会在这儿。这不就代表我们就像生下大哥哥的母亲吗。在母亲眼前选择自己会死的选项,这样很不孝喔,大哥哥。」
「讲那什么歪理……!」
「──是记忆,构筑出人的形貌喔,大哥哥。」
低沉冰冷的嗓音。表情消失的露伊,认真无比地说了这句话。
那话语之尖锐让昴不禁停止呼吸,陷入沉默。
同时又感觉到这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那嗓音,话语,记得是在迎向第二次「死亡」之前──
「现在的大哥哥有自己建构出的关系。积极地重新活出崭新人生不就好了?咱们认为这也是一种方法喔。」
「──」
「而且,讲这种话蛮那个的……不过『菜月•昴』实在不是什么理想的男性样貌喔?」
露伊闭上一只眼睛,用难以启齿的表情痛殴昴的心情。
仍被昴跨坐的她,双手在胸前交握,用少女作梦的眼神凝视昴的黒瞳──
「可怜的爱蜜莉雅!只因为身世跟以前的魔女一样,就被大家排挤!啊啊,即便如此还是待在她身边的我,多温柔啊!」
「什……」
「脆弱的碧翠丝!没有人可以依靠,只能一个人度过孤独时光,害怕的寂寞女孩!我得拉著她的手,引领她穿过黑暗的险路!」
昴惊讶不已。露伊朗诵的,是祈祷昴平安无事的两位女性的名字,以及对她们扭曲无比的印象。
那是谁的印象不言而喻。昴知道露伊想藉此说什么。尽管知道──
「舍身为人、无偿奉献爱的雷姆!愚蠢、美丽又多么清高。她一定要为了其他人拼死拼活,才能有真正活著的感觉。所以说,我必须引导她!」
「你……你在干嘛!?」
「代替『菜月•昴』发表想法。他想要的是优越感,才没有随时随地想著要为了谁呢。让方便好用的同伴在身边服侍自己,沉醉在助人的快感里。不亲自己的幼犬就连饲料都不给,还会驱离。」
「──」
「真的要把自己,让给这样的『菜月•昴』?」
再度被问这个问题。
「暴食」露伊要求菜月•昴告解。
昴被要求说出真心话。
不想死还是想死?假如会死,愿意为了那种人死吗?
──为了「菜月•昴」,菜月•昴要选择死亡吗?
「──来,想怎么做,大哥哥?」
「──!」
露伊边说边抓住昴的手,贴在自己脖子上。
场景重现,这次露伊主动引导昴的手指放上细颈。只要用力,纤细的脖子就会被轻易折断吧。
办不到。刚刚才下了这结论。
但是不做,就意味著选择杀害「菜月•昴」。──至少,露伊是这么说的。
「来吧。」
「──」
「怎样?怎么了?要怎样?怎么做?打算怎样?想要怎样?想怎么做?不管怎样都下得了手?变怎样都无所谓?怎么做都无所谓?因为不管怎么做都会原谅你──」
像是玩弄、嘲笑和诅咒,露伊的话敲击昴的耳膜。
露伊•亚尔聂博,「暴食」,大罪司教,细瘦女孩,可恨的存在,生下自己的母亲。
打算拿「菜月•昴」怎么办?菜月•昴被迫选择。
「来吧。」
来啊。
「──想要怎样,大哥哥?」
3
──选择,而且还是残酷的选择正在侵蚀菜月•昴。
胸口深处响起有东西烧掉的声音。
自己的人性,相信自己的心情,对「菜月•昴」的想法,许许多多这类东西都被一一烧毁。
手抵著女孩脖子,被按倒在地的女孩嘲笑,菜月•昴被迫站在左右「菜月•昴」命运的分歧点。
「──」
听不见心跳。虽然呼吸急促,但肺脏八成没作用。明明被逼到紧要关头,额头却连滴汗都没有。
(插图010)
一定是因为这里的身体并不是现实中的东西。
翻阅书本后,并没有连同身体一并转移,就只有精神被拉进这里──连像这样做著不符现状的考察,都成了逃避现实的作为。
昴的心想就这么藉由思考不相干的事来获得暂时的安宁。
可是时间、空间甚至对象,都不让昴有逃避的机会。
「来啊,怎么样呢,大哥哥?」
躺倒在地的女孩仰望僵硬不知如何选择的昴,嗜虐地嗤笑。
她注视著昴的黒瞳,彷佛要舔他的眼球般伸出舌头。
「推倒弱女子,手掐细脖子,都不会打哆嗦吗?还是说,像大哥哥这种体质的人,这种经验见怪不怪了?」
「──!」
「发抖了,好可爱~。你这样子,真能做出重要选择?」
仰躺歪头的露伊亲吻昴的手。令人颤栗的举动,目光倾注的热情,残酷的话语都让昴回想起某个光景。
那是昴曾亲眼见过的残忍景象。──只不过立场颠倒。不是从昴的角度来看,而是与昴面对面的女孩的视角。
压倒自己的昴,面露邪恶绞杀人的光景。
就跟现在的状况一样,「菜月•昴」勒死梅莉的场景──
「呜。」
──察觉到状况相似的瞬间,昴的全身,包括脸颊都僵硬了。
「──果然有印象喔?」
「王八蛋!开什么……」
「不是开玩笑喔。不如说,不够认真的是大哥哥吧?要更认真、严肃、勤勉地爱自己啦。」
「──」
「啊啊,没错没错。要爱自己。来,爱自己。──就像大哥哥想要珍惜的人们拜托的那样,大哥哥也必须爱自己喔。」
口气轻薄的话语浪潮只有肤浅表面。
她真的想讲给人听吗?还是打从一开始她跟人能起共鸣的机能就已经死了?是刻意为之还是天真无邪?是嘲笑还是安慰?
模糊不清。露伊•亚尔聂博这个人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事情……会照你、照你说的发展的、证据呢?」
「证据?」
「一旦我让『菜月•昴』回来,现在的我就会消失的证据……!」
「没有喔。没有啦。就说没有。没有了咩。真的没有。虽然没有。明明没有。说是没有。没有就是没有。……有安慰到你吗?」
「──」
「你在兜圈子耶,大哥哥。不知道的事,我们是没办法讲的。我们啊,哥哥和兄长死掉后,吃过的东西就会还回去吗?──老实说,因为没有还过所以不知道啰。毕竟,吃都吃下去了嘛。啊~」
露伊张开嘴巴,露出格外锐利的犬齿和红舌,甚至连喉咙深处都给昴看清楚,彰显里头什么都没有。
称夺取、贪食他人记忆的行为为「进食」的红舌,在口腔内舞动。
「怎么样,大哥哥?」
「唔、唔……!」
死亡很可怕。好可怕。
可是,现在的恐怖很异样,有别于之前品尝过四次的「死亡回归」。
在这边压迫昴灵魂的命题,在于把「丧失自我」放上天平的死亡。
本来「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
只要死了,意识就会消失,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就算失败了也有机会可以一直重来的昴或许根本没权利抱怨。有消失或不用消失的选择,还有时间可以烦恼这些,根本是奢侈无比。
可是,这是自己的性命。
要不要吹熄灯火,端看自己的选择。置身在这种状况的昴,心灵随著每一分每一秒而龟裂。
「──」
昴在这个异世界已经死了四次。每次都是在短时间内死亡。
被扔进不熟悉的世界,邂逅不曾遇过的人们,紧接著避无可避的事态就把昴逼进死亡。
在有意识的状态下度过的时间加总起来,不到两天吧。
好短,太短了。──但是,菜月•昴除了在异世界待了两天,却也在原本的世界过了十七年。
过得并不顺遂,因为昴很笨拙才会这样。
但是不顺利还是有时间去试错,虽然没有什么攸关性命的紧要关头,即便如此,昴原先也打算在属于他的舞台上拚命努力。
等到「菜月•昴」回来了,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时间也不会消失。然而,确实记得那些时间的,如今的自己则会消失。
跟拉姆做约定,发誓要保护梅莉,将艾姬多娜的原谅刻在心里,鞭饬由里乌斯奋战,相信可爱的碧翠丝,还有爱蜜莉雅──
──喜欢上爱蜜莉雅的自己,要消失了?
「不要……」
这份自觉,让昴的肉体货真价实地开始龟裂。
在这边的身体不是真的。因为不是真的,所以会直接反应现在的心情,昴的身体产生裂痕,逐渐碎裂。
裂痕扩散到手脚,脸颊表面开始剥落。
那一定是菜月•昴披著的、名为「菜月•昴」的欺瞒之壳。
崩裂瓦解的同时,虚张声势也跟著崩落。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对啊。当然啰。」
厌恶地摇头,拒绝等著自己的死亡──不,是否定失去的恐怖。
为什么非得失去?自己明明才刚承认喜欢上人。
「不要……」
「嗯~嗯~。我们懂。可以懂。因为懂。或许懂。」
「我不要这样……!」
「大哥哥的人生,为什么非得放弃让给别人。」
「我还想……还想跟大家、一起……」
还想跟大家待在一起。
喜欢他们。喜欢上他们了。在不到两天的时间里,不只怀疑他们一次,想杀害他们,想逃离他们,整个人对他们疑神疑鬼。
昴喜欢上他们了。现在,觉得他们惹人疼爱。
跟他们在一起的话,假如他们认为昴很重要的话,那讨厌自己的昴或许也能喜欢上自己。
可以这么想。能够积极地这么想。
昴一直消极的人生,好不容易照进了这样的光明。
为什么自己却非得放手不可。
这种事──
「──我不要。」
「对啊。对咩。──那,怎么做才好?」
「……我要继续做我自己。」
「没错,大哥哥继续当大哥哥。那样才对。都已经抢到手了。这是抢椅子游戏,坐在空椅子上的人才是王者。」
「──」
「输家麻烦就乖乖退场。承认吧。承认自己的存在。大哥哥应该要高呼自己才是真货!吶,对吧!」
双眼炯炯有神的露伊,在正下方近距离朝昴吼叫。
简直像是紧咬不放──不,事实上她张口咬住掐著自己脖子的手,用鲜明痛楚在昴身上刻下劝戒。
凝视动摇的黒瞳,露伊•亚尔聂博叫喊。
「承认吧!──『菜月•昴』对大哥哥来说,是最靠近的陌生人!」
吠声要求昴巩固自我。
高呼不要做出为了别人而寻死这种愚蠢行径。
为什么一个人要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而且还是为了让自己喜欢的人们,见到自己没办法见到、自称是自己的其他人。
为了把跟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难能可贵的日子让给别人。
谁要做这种蠢到极点的事。
「来,杀吧!快杀!杀掉!杀死!请杀!杀掉就好!动手吧!快动手!不要客气!尽管下手!杀光杀死杀掉杀杀杀!」
「把『菜月•昴』……」
「──大哥哥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菜月•昴,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
这世上唯一的菜月•昴,非任何人的替代品。
和碧翠丝牵手,跟拉姆拌嘴,让梅莉鼓起腮帮子,对夏乌拉的露骨感到厌烦,和艾姬多娜随性谈笑,和由里乌斯互相信任,接受帕特拉修无偿的爱,跟爱蜜莉雅一起活下去,自己有这些资格。
虽然拥有,但只要「菜月•昴」还在,昴就必须还给对方。
「──」
眼睛发烫,涌上的东西模糊视野。
精神会直接影响身体。心脏的跳动,疼痛的肺一吸一吐,现在肯定可以鲜明地感受到这些。
但现在最强烈的感受,是憋不住的泪水。
是愤怒还是悲伤?嫉妒还是羡慕?罪恶感还是恐怖?
昴全然不知起因是何感情。根本不明白,可是在被泪水雾化的视野中,昴看到了。
「──」
有人在俯视昴和露伊。
紧盯压倒露伊、手掐脖子还泪眼汪汪的可怜的昴。
那是谁呢?昴想得到的就只有一个人。
「……是怕我怕到跑出来了吗,『菜月•昴』?」
「──」
朦胧人影什么都没说。
立于白色地板,背对白色世界,像白雾的身影凝视著昴。
哭得稀哩哗啦的昴,告诉这个急匆匆跑出来的人。
「我……我不想消失。我不想死。所以说,我……」
「──」
「我想跟大家在一起。我喜欢他们。所以说,我……」
「──」
「所以,我……」
宛如辩解似地哭诉重复。
就跟手放在露伊脖子上时一样。──自己不想消失,昴得出这个结论。所以就把这结论传达给出现的人影。
即便那等于杀害眼前跟自己有著相同脸孔的人。
毕竟,「菜月•昴」他是最靠近的陌生人。
因此,昴应该有这权利。
菜月•昴杀掉「菜月•昴」,巩固仅有一个的居所──
「反正,我不是你!我跟你是……!」
不同人!准备清晰传达并斩断可能性时。
没错,正要这么说的瞬间。
「……你在跟谁说话啊,大哥哥?」
露伊问。她睁大眼珠打断昴的话,一脸不可置信。
她转动脖子,跟昴看同个方向,想去看那个人影。可是她诧异皱眉,尖锐的犬齿打颤。
「──那里,根本没有人啊。你在跟谁说话,大哥哥?」
「──」
露伊牙齿打颤,像是不相信那里有人。
原本讨人厌的表情消失,现在换上害怕的表情。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应该没有任何人会进来碍事。在这里跟我们以外的人说话……别这样。大哥哥是咱们的、我们的……!」
露伊请求般的这番话,却没法撼动昴的意识。
昴的注意力现在仍倾注在视野里没有消失的人影。因泪水模糊的世界,摇晃的人影,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是谁?完全不认识的人。
越来越鲜明的人影,看起来像在对昴微笑。
甩头,用力眨眼,为了把那微笑看得更清楚──
「──为什么只能二择一呢?」
有人发问。
没听过的声音。用不在这里的某人的声音。
没看过的微笑──蓝发少女微笑而立。
而微笑的少女,朝著沉默不语的昴开口──
「──站起来!!」
──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样。
──她用世上最严厉的声音,怒斥菜月•昴。
4
「──站起来!!」
声音痛殴、敲打、狠揍龟裂的菜月•昴。
毫不留情也没有犹豫,怒吼砸碎菜月•昴,每次都让碎裂加速。──简直就像用指甲随便去刮人赤裸裸的心。
「站起来!」
蓝发少女朝著昴大喊。
(插图011)
她瞪著昴,高声斥责。
斥责跪在地上、压著女孩、愕然的脸上有裂痕的菜月•昴。
「站起来!!」
重复怒吼。
一直骂、一直骂。无情也不留情地打击昴的心。
为什么自己非得被这样要求?
很痛耶。很难过耶。很煎熬耶。很悲伤耶。整颗心现在都快要碎了。
人生才没有那么多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必须接二连三做出艰苦决定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不能去怨叹这种苦难?
因此,至少自己做出结论了。所以说,这样就够了吧。
「站起来!」
软弱心声,顽固的结论,畏惧失去的心,只要会让昴的心胆怯的东西,眼前的少女都视为不良品。她带著果断拒绝的意志,重复强而有力的话语。
都做出决定了,旁人只要肯定就行了吧。好歹表现出烦恼的样子。有什么不对?自己已经非常苦恼了。可是,为什么她却这样对待自己?
「站起来──!」
顺著即将破碎的心做出决定,对方却不原谅这样的自己。
「站起来──!」
还在说啊。
为什么?这个声音,这个少女,为什么要逼自己?自己明明这么痛苦难过。
「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这女的是谁啊?自己遇过她吗?
不曾交谈过。现在的昴连回忆里头都没有她。
她是谁?怎样的人?只认识表面的人?
这种关系的话,凭什么自己要理会她?
然而,为什么胸口这么火烫?
为什么心头深处会涌出这等热意?
「站起来,菜月•昴!站起来!──雷姆的英雄!!」
没印象的少女哭声,高呼自己是英雄。昴的心为之一震。
怎么会有这种事?昴的心以好到让人想发笑的状态在震颤。
龟裂开始加速。
跟字面意思一样,是菜月•昴打破「菜月•昴」这层壳的光景。
但是,沉睡在壳内的东西,跟方才的人有些微不同。
──非也。若真的有变化,那是从现在才开始。
顺从「站起来」的呼喊,咬碎胆怯的心,勇敢站起。
「站得起来的话,就去吧。去拯救一切。」
一切是什么?你说的一切指的是什么?
太模糊的说法了。你说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一切就是所有的一切。全部,所有人,自己,甚至最靠近的陌生人!」
什么跟什么。
那种事哪办得到啊。这女生真的觉得我办得到吗?
缺陷这么多,一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
为了我喜欢的人们,为了重视我的人们,为了想要珍惜我的人们,为了不想失去与他们之间的回忆。
只是想要放弃最靠近自己的陌生人而已。你真的认为我有办法拯救一切吗?
「办得到的。毕竟──」
毕竟。
毕竟什么。
给我力量和答案啊。假如你说的话可以给我这些的话。
但愿蓝发少女,你的话可以给我这些──
「──昴是雷姆的英雄。」
「──」
有什么东西掉在心底深处。
原本黝黑沉淀的东西,被少女那宛如爱之告白的话给净化。──不对,不是宛如,那确实是爱的告白。
尽管,这样又增加了一个不想把居所还给「菜月•昴」的理由。
「──哈。」
同时,增加的东西不只这个。
被少女的话语净化的黑色沉淀物,增加光彩,转变形体。
然后在菜月•昴最想要强烈动机的地方,开始跳动。
「──」
跳动。那是失去了所有,被一切拋下的东西。
尽管如此,还是渴求,还是想要维系一切。不想让这双手失去任何东西,就连自己都不想放手。
如此希冀,呼应胆小的「强欲」后,化为实现愿望的能力开花结果。
──漂浮不定的因子,与存在相连结。
「过来──柯尔•雷欧尼斯。」
在昴体内没有去处的「强欲」种子开始萌芽。
就这样,化为确切的东西顶天立地──
「──」
唯有蓝发少女的微笑,祝福著这一瞬间。
5
「──大哥哥?」
「──」
看著慢慢站起来的昴,露伊呼唤。
勒著脖子的手抽走,躺在用自己的头发铺成的金色床上的露伊撑起身子,不解眨眼。
「怎么了呀?来,继续刚刚的……继续吧?」
「──」
「继续呀……」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那扭曲本性的说明让我厌烦。」
现在脑袋清爽到连自己都讶异的地步。
因此,得以正常辨识出眼前有女童外貌的恶意体,本来想要扭曲昴的意志为自己所用。
「──」
听了这话,露伊眼泛警戒。她不知道昴身上起了什么变化。其实昴也不清楚。
但是,无物可动摇的「强欲」,确立了菜月•昴。
昴瞥向露伊身后,而不是露伊本人。
方才还站在那投以不留情面话语的少女,如今消失无踪。就在昴站起身面向前方的瞬间,她就不见了。
但是,这样或许比较好。
她的重逢不应该在这儿,不应该是昴。
不对,那样讲不正确。不过该跟她重逢的,是取回与她的记忆和对她的心情的菜月•昴。
而且,根本没必要去区分「菜月•昴」和菜月•昴。
「明明……被讲了那么多次。」
──即使失去记忆,昴就是昴。
心中认定两者有明确又无法填补的差异,所以顽固地认为必须区分开来。那成了昴的重担,以及诅咒枷锁。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对已经锁定该做之事的昴而言,那成了路标和希望之线。
有了路标,昴一定不会再迷惘。有了这线,一定可以将昴直直地引导到位在线头另一端的重要人们之处。
因此──
「──把你的刀叉收起来吧,你这个吃霸王餐的。这里没有可以给你吃的汤面。」
──瞪大眼睛。
露伊•亚尔聂博瞪大双眼,瞅著指向自己的昴。然后从昴的表情看出没有情面好说后,低下头去。
「啊啊……」
低下头,发出沙哑吐气声。
那声吐气,蕴含了十分难以形容的感情。
撑起身子的露伊肩头颤抖,抱住膝盖,蜷缩在自己的金发地毯上。
然后,慢慢地抬起头──
「──啊~啊,可恶、可恶、可恶。还差一步,就差一点而已。」
她用憎恨的眼神瞪著昴,彷佛诅咒般挤出声音。
「明明差点就成功了,唉~。真可惜啊,唉~。为什么、为什么会失败啊,唉~。──是谁骗到大哥哥啊,唉~。」
宛若来自地狱底层的死者羡慕在地面讴歌乐园的生者,拿中间的阻隔毫无办法的恨意被煮沸的嗓音。
「就差那么一点点,便可以完全分开『菜月•昴』和菜月•昴的……!」
「……那是怎样。为什么要那样做?」
「──当然是因为同一个人没法吃两次啊!?」
「──!」
盖过昴的质疑,露伊飙高音到像要吐血。
她手脚撑地站起来,骤变成不曾见过的表情──失去人性,跟野兽没两样的表情。
「不分开来不行啦!吃过的『菜月•昴』和被吃剩的菜月•昴必须要是不同人。所以才那么用力下功夫……结果全部没了!笑死人了!」
「……笑不出来啦。找不到有趣的点。」
「是吗?是这样吗!?可是,大哥哥也讨厌我们吧?讨厌的我们伤心又不快乐?很开心吧?大哥哥……只有你,可以满足吃腻的我们……可以满足『饱食』的我们的,就只有你!」
露伊双眼充血,昴则是在口中呢喃「饱食」这字眼。
没听错的话,先前她报上的头衔是「暴食」才对。为什么现在却扯到「饱食」呢?
昴感到莫名其妙时,露伊抬头看向白色空中,怒吼:
「说到底!『美食家』莱伊!『粗食』罗伊!什么都不懂!像笨蛋一样一个接一个吃,没有分别随便乱吃还吃得到处都是……说什么是为了被关在这里没得选的我们?不要笑死人了,那对没用的兄弟!」
抱起自己的金发,露伊摆动身体,开始口沫横飞。
她这番抱怨的话昴根本听不懂。什么莱伊还罗伊,应该是名字吧。
不过知道了几件事:「暴食」的存在,记忆,还有──
「你,跟同伴在一起后吃了别人的记忆,还是名字……这样的说法可以吧?总而言之,就是抢光了那些东西。应该说吃光,对吧?」
记忆被吃掉,因而忘记自己是谁的案例就是昴。
名字被吃掉,因而被身旁的人遗忘。由里乌斯就是这可悲案例。
而两者都被吃掉,因而被世界遗忘,陷入不会醒转的沉眠中。经典案例就是雷姆。
这些全都是「暴食」露伊和刚刚提到的同伴所干的好事──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幸福啊。」
「──」
听到停了一口气就立刻道出的答案,昴倒抽一口气。
睬都不睬这反应,眼神透露出精神不稳定的露伊两排牙齿互咬。
「还会有什么目的?幸福不就是活著的目的吗?还是说,以为被讨厌的我们就是从那里走歪的?不是。不是喔。不对喔。真的不对。不是那样。错得离谱。就说不是。都说不是了吧!」
「目的是变得幸福,跟夺取他人记忆有什么关系……」
「──大哥哥~你有没有觉得人生很不公平?」
「有啊。」
「啊哈!」
露伊边咬自己的粉白手背边问昴。对此昴立刻点头,露伊厌恶嗤笑。
「我们也是喔。应该说,人生本来就不公平。出身没得选,不能挑选双亲,不能挑环境,也没法选择未来,什么都无法操之在己。这种系统主宰世界,每个人都坐著这种输送带来到人间。」
「──」
「──可是,假如不是这样呢?」
昴没搭腔,露伊歪头继续说下去。
「如果出身可以选,可以挑双亲、环境和未来,所有选项都如己所意的话?无论是谁,都会选个比任何人都还要好的人生吧?──所以说我们才会花时间,拚了命地寻找我们觉得最佳的人生。」
「──」
「一定就在某处!我们可以抬头挺胸,活得像自己!让我们觉得活著真是太棒了的美好未来!在我们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生之前,都要吃,啃咬,咀嚼,舔尝,吸吮,贪婪地,暴饮!暴食!」
双眼绽放光彩,露伊•亚尔聂博高呼自己的美好野心。
她打从心底深信,那就是追求幸福,是掌握自己最佳未来的唯一方法。
露伊在自己的人生里,看不到任何希望与期待。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在她心中,露伊•亚尔聂博这位女孩的人生初期配置太糟,起始地点错了。──所以她想打掉重来。
出身、双亲、环境、未来、才能,这些她全都想要赢取。
那是为了最大限度歌咏人生的所需条件。她这么定义。
因此──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夺取、吃掉别人的记忆……?」
理解到这话的意思后,昴愕然失声。
就如露伊自己说的。──她吃腻其他人的人生了。
男女老幼,搞不好还跨越种族或生物的围篱,享用、品尝所有活著的存在的经验,堪称人生饱食者。
对持续偷吃他人人生「美味之处」的她而言,所有事都寻常到不稀奇,完全没有耳目一新的事,全都是无聊又陈腐的东西──
「然而这么偏食的你,为何要执著于我?不惜使用这么麻烦的方法也要吃到我是为了什么?因为该死的嘴馋吗?」
「哪可能是那么无趣的原因啊。──因为大哥哥就是我们的命运。」
要是按照字面意思接受的话就上当了。昴带著愤怒与警戒瞪视露伊。
可是对方看昴的双眼,里头的热情并非虚假。
她是认真地钟情于昴──正确来说,是迷恋昴的「人生」。
「我们吃过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所有人类、人种、各种身份地位的人,但就是有个东西不知道。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是什么?不会是感叹自己是废物的方法吧?」
「──是『死亡』的经验啦。」
闭著一只眼睛回答的昴,闻声一愣。
盯著昴看的露伊举起纤纤玉手,翻掌朝向他。
「不管吃了多少人的记忆,都不会知道。就只有『死亡』的记忆没有办法得到。这也难怪吧?毕竟所谓的记忆,只记录活著的期间。所以说,不存在死后的记忆。──但只有大哥哥例外。」
「死亡回归」的力量,让露伊打从心底羡慕、嫉妒和向往。
「欸~欸~死亡是怎样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吧?很痛苦吧?很辛酸吧?很痛吧?也有不痛的时候吧?听说也有舒服的死亡是真的吗?人死的时候真的都是喜悦的吗?还是说觉得都无所谓?轻松获胜?绝顶升天?欸,欸欸,欸欸怎样啊!」
「……你不是有我之前的记忆,应该知道吧。」
「就因为是记忆啊!那毕竟太古老又不写实!我们想要更活生生的感觉。重复使用的老旧食材已经满足不了我们。能够填饱我们的,要是新颖、新鲜、谁都不知道的境界!所以──」
她停了一下才又继续。
「这世上绝无仅有,没有其他人体验过的特殊记忆!不仅如此,就算做错了只要一死就能马上重来,多么方便!就算过上了最佳人生,还是有可能因为某些失败而化为乌有对吧?可是大哥哥的人生就不会那样!别担心,我们会干得高明,不会曝光的!」
「──」
「爱蜜莉雅、碧翠丝、拉姆、梅莉、由里乌斯、艾姬多娜、夏乌拉、帕特拉修、佩特拉、奥托、嘉飞尔、法兰黛莉卡、琉兹、罗兹瓦尔、克林德、安妮罗洁、菲鲁特、莱因哈鲁特、罗姆爷、顿珍汉三人组、库珥修、菲莉丝、威尔海姆、里卡德、咪咪、黑塔洛、堤比、普莉希拉、阿尔、舒尔特、海因格、奇利塔卡、莉莉安娜──不管是他、她、他还是她!我们都能骗过,幸福地活完一辈子!」
双掌朝上伸向昴,露伊摆头装可爱。
「所以,拜托。──用你的人生,让我们饱腹一顿吧?」
央求的举动,一定是她从众多记忆里选出最符合现状的撒娇法。
不管备齐多好的食材,厨师的技巧差的话就没意义。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没有难吃的食材,只有难吃的料理。这是昴喜欢的名言。
(插图012)
之前从未如此痛切有感。
拥有一般人不会有的众多乃至无数的人生经验。
却白白浪费又毫无建树。昴不曾看过这种人。
「──没有第三次了。我的苦恼,我的死亡,我的人生,全都是我自己的。没有东西可以分给你!」
「──」
「你就饿死好了,混帐。假如人生只能选一种死法,那我推荐你饿死。──这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
用拇指比划出割颈的动作,昴如此断言。
这话让露伊睁大双眼,接著看向自己双手。然后用双手遮住自己的脸,仰头朝向白色空中,开始呻吟。
「啊啊啊啊~失败了。做错了。搞砸了。漏气了。完蛋了。没辙了。因为不成功。因为败北……啊~啊~~」
双腿打颤,露伊当场瘫坐在地。
大受打击,正是她有认真说服昴的证据。认真的结果却是那些话,因此更不用提她精神上的异常。
「不会如你所愿的。我的名字是菜月•昴,是菜月•贤一和菜月•菜穗子取的名字。──不是其他人,我就是我。」
「搞不好会被盖过消失喔?」
「教你一句魔法咒语。──一码归一码。」
之前敲醒由里乌斯的魔法咒语,这次则用来敲醒自己。
等「菜月•昴」回来,这一刻的昴是有可能消失。但是,也有可能不会消失。或许有不会消失的方法。
说不定会找到分享只有一人份居所的方法。
「穿著鞋子踩进人心的我,根本没必要规矩地进行抢一张椅子的游戏。这就是我的答案。头发剪一剪啦,疯子。」
扔下这些台词,昴就转身背对露伊。
瘫坐地面的她已丧失战意,用不著警戒。现在比起她,更该先想想如何离开这不知所云的空间。
说起来,为何雷伊德的「死者之书」会连接到这种地方──
「──啊~讨厌。后面的事,只能交给哥哥和兄长了。」
昴沉思时,身后的露伊发出怨叹。
哥哥,兄长。这些字眼让在找出口的昴停下脚步。
露伊讲了好几次。如果昴猜得没错的话──
「──是莱伊和罗伊,『美食家』和『粗食』吗?」
「我们不能离开这里。所以说,哥哥和兄长没吃的话,咱们连挑食的机会都没有。……所以说,求求你。」
这话带来讨厌的预感,昴屏息,等她说下去。
在露伊吐出下一句话之前,时间感觉过得特别长。不久,像是瞄准昴的焦躁,露伊的红唇震响。
「大哥哥过来,从昨晚开始算已经不是第二次了。──所以说,哥哥和兄长都注意到啦,大哥哥你人在哪儿这件事。」
「该不会,你的两个哥哥跑到塔来……!?」
「他们都对大哥哥兴致勃勃咧。这也难怪啦。──毕竟他们至今不曾品尝过的经验,大哥哥身上随便一抓就一大把。」
妹妹陷入绝境,哥哥赶来驰援。乍看之下是充满亲情的故事,但其实只是怕家人趁机抢先,为了满足自身欲望所以想要先下手为强罢了。
不管怎样,昴要脱离这个雪白空间的理由又增加了。才这么想,手伸向虚空的瞬间,世界就裂开了。
「──!这是出口吗!?」
被突然出现的世界裂痕给吓到。看到龟裂深处在摇曳,就知道那是本来没有的空间穿越走道,证明了那连接到外头。
是感应到昴觉得必须回去的意志而产生的路。
「从这边回去之前,先把你……」
「办不到。大哥哥你绝对办不到。你只是想要做而已。」
「──」
躺在白色地板上的露伊做出勒自己脖子的动作,昴看了没法回嘴。
「就算疑心生暗鬼,就算自暴自弃,你也杀不了自己、别人和讨厌的人。你就是个没有骨气的胆小鬼。──明明想要温柔地舔舐你的。」
「──。不,牙齿会碰到,才不要咧。矫正一下吧,笨蛋。」
昴朝著一脸气恼的露伊比中指,这么放话。
没等她露出败兴表情,昴就准备挤进空间裂缝中。但却有瞬间犹豫了一下。
不是惋惜露伊。不用看她的脸色就能离开反而落得清爽。
昴惋惜的,不是要与露伊离别,而是振奋昴的声音。
在那短短的时间里,为了振奋昴而现身的少女。
记忆与名字被夺,因此唯一能在世界的尽头呼唤昴的少女。
「没问题。──我还记得约定。」
菜月•昴一定不会忘记。
因此,一定还会再见面。
──届时不只严厉的声音,也想听听她温柔的声音。
「──」
鼓起干劲后,为了回到同伴身边,昴朝裂缝纵身一跃。
6
──白色世界剥落,对面开始建构色彩斑斓的世界。
简直像被关在透明空间里,然后从内侧开始涂抹颜色,彩绘出世界,彷佛看著这一切发生的感觉很不可思议。
欧德•拉格纳的摇篮。
或者说是「记忆回廊」。
菜月•昴的存在脱离被这样称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空间。被切成断片的意识连结起来,一点一点地再度组建自我──
「──昴。」
一开始感受到的,是强烈乾渴。
屁股和背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自己似乎是靠著墙壁坐在地上。睁开眼皮,眨眼数次,视力聚焦后,便和看著自己的蓝色双眼对上目光。
瞳孔图案像蝴蝶,以及可爱的脸蛋──
「碧翠丝……?」
「……意识似乎清醒了。开头第一句就是叫贝蒂的名字,看来这次没有弄丢记忆。」
「……是呢。我记得很清楚。你这个可爱的家伙。」
眼露安心的碧翠丝用小手掌轻拍昴的胸部和脸确认状况,感到微痒的昴回答,同时摸索自我。
虽然这样回应碧翠丝,但不知道露伊──「暴食」是如何吃掉「记忆」和「名字」的,而且也难以证明「记忆」的有无。
不过,他扼杀这股不安与恐惧。告诉自己:菜月•昴就在这里。
「──大概没问题。约定和爱恋,全都收在心里。」
一想到爱蜜莉雅就心跳加速,想要宝贝碧翠丝就会想摸她。包括打从心底希望同伴们平安无事,都是昴还是昴的证据。
「……我,睡了多久?这气氛,不像是我刚打开书本。」
多亏了碧翠丝的体温让自己稳定下来,昴注意到现在的状况跟自己被扔进「记忆回廊」之前不一样,于是导出这个结论。原本自己应该是在书架前挑战书本,但现在却靠在墙上,而且最不同的地方是──
「爱蜜莉雅美眉和拉姆,连由里乌斯和夏乌拉都不在……?」
「──菜月,你似乎醒了。」
这么说著,走向皱起眉的昴的人是艾姬多娜。抚摸浅紫色头发的她,身旁是表情貌似无聊的梅莉。
她一发现昴醒转,就嘟起嘴巴说:
「终于啊?大哥哥可真是贪睡虫耶。人家都等到累了。」
「贪睡虫这形容真可爱……我这边可是历经意想不到的死斗,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喔。多温情慰劳一点嘛。」
「意想不到的死斗……虽然很想知道细节,不过你睡著的期间,我们这边也发生很多事。由里乌斯他们会不在,也跟那有关。」
在「泰洁塔」书库,跟昴在一起的是碧翠丝、艾姬多娜和梅莉三人。这样说的艾姬多娜表情苦涩,自然令人担心起其他不在场的人的安危。
「昴睡了将近一个钟头。因为之前的阅读经验都是几秒就结束,所以很让人担心昴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小时……我的认知大致上也是这么久。不过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事了?」
「──夏乌拉察觉到异状。她说塔外有东西在接近。然后根本来不及阻止,她就冲出去了。」
「有东西、在接近……」
比起确认昴的安危,以说明事情为优先的艾姬多娜伸手比向下楼的阶梯。
「帅气大哥哥就跑去追那个裸体大姊姊啰。这段期间,银发大姊姊和女仆大姊姊就去接睡著的妹妹。」
「……所以他们四个才不在啊。不过,去接雷姆是正确的。」
梅莉承接话题继续说明,昴掌握状况后点头。看到昴瞭然于心的样子,艾姬多娜蹙眉问。
「菜月?──看你的反应,是知道些什么吗?」
「是啊。隐瞒也没意义。所以就从结论开始说。」
昴还没完全理解在「记忆回廊」里发生的事。
不过他也知道,坦承失忆使得以往的信赖感要重新建立,因此艾姬多娜随时都会怀疑自己。这没必要的怀疑,有可能会成为之后面临前所未有的大灾害,大家需要团结一心时的障碍。
因此──
「我不会隐瞒,会全部公开。──阅读雷伊德的书好了解他的过去找出弱点,这个战术失败了。因为我根本没看到过去。」
「没看到过去……?到底怎么了?」
「有人从中作梗。──是『暴食』大罪司教。」
「──!?」
一听到关键字眼,三人都惊愕不已。
恐怕对她们来说,大罪司教和「暴食」都是熟悉的单字吧。想想雷姆和由里乌斯置身的状况,也就了解这再正常不过。
毕竟,那就是昴一行人来到普莱迪斯监视塔的理由──
「那么昏过去的期间,其实菜月是在跟『暴食』大罪司教对峙?这就是你刚刚说的意想不到的死斗?」
「没错。一进入『死者之书』,我就被带到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的地方,而不是雷伊德的过去……然后遇到一名自称是『暴食』,名叫露伊的女生。根据她所说,那里是欧德•拉格纳的摇篮,又称『记忆回廊』。」
「欧德•拉格纳……」
昴一一道出在那个白色世界听到的重要单字。听取说明的碧翠丝喃喃自语,昴挑眉问:
「你知道?露伊说是什么为了不让世界被破坏的机制,讲了很多,但都有听没有懂……」
「贝蒂也不是知道得很详细。不过,被称作欧德•拉格纳的那个,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据说是所有玛那的归所。」
「所有玛那的归所……」
措辞有够夸张,但看过真实样貌的昴却没法一笑置之。
那个白色世界确实有著与黄泉相隔绝的异界氛围。是有别于这世界的地方?或相反地,那边才是世界的中心?去区分有意义吗?
不管怎样,那里无疑是可以孕育出宛如文字游戏般的矛盾的地方。
「是说,在那种地方遇到『暴食』,人没事吗?」
此时插嘴的是梅莉。视线高度配合屈膝而坐的昴,她直盯著黒瞳问。
「『暴食』会吃掉人的记忆或名字吧?大哥哥,你是不是又忘了很多事?」
「哦,这点放你一百二十个心。我可以自信满满地跟你说一点都没少。」
「有什么根据……」
「──差点被『暴食』得逞的时候,是雷姆救了我。」
昴清晰主张这名字就是根据,三人目瞪口呆。
当中反应最大的是碧翠丝。
「昴,那名字是……」
「我的背被她用力拍过了。所以说,没事的。」
昴朝著大眼睛在颤抖的碧翠丝点头,结果碧翠丝嘴唇动了几下后,额头就靠上昴的胸膛。
承受那小小的触感,昴温柔抚摸她的背的时候。
「──?屁股底下怎么有奇怪的地鸣……」
「──艾姬多娜!大家都没事吧!?」
这么喊著并飞奔进「泰杰塔」书库的,是飒爽冲上楼梯的人物。见到对方,转身的艾姬多娜瞠目结舌。
「由里乌斯?怎么那么慌张?」
「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我想立刻跟大家会合……呣。」
美男子边回答边走过来,看到坐在地上的昴后,脸颊因紧张和警戒而僵硬的他睁大了黄色双眼。
「你醒了吗,昴。真是万幸。知道我是谁吗?」
「那个,你是……?」
「──果然。」
「骗你的啦!你是由里乌斯•尤克历乌斯!不要死板板地当真嘛!」
「呵,我也是在开玩笑。──毕竟之后暂时没法谈笑了。」
被反将一军的昴露出苦瓜脸,对此用鼻音轻笑后,由里乌斯立刻绷紧脸颊谈起「笑不出来」的事。
「虽然很想听从『死者之书』回来的昴的遭遇,但现在有十万火急的报告。──夏乌拉小姐感受到的异状为何,我到塔外确认过了。」
「跟这个地鸣有关系吗?」
听了由里乌斯拘谨的措辞,昴指向自己臀部底下──示意整座塔。
微弱地鸣在由里乌斯冲进来之前吸引了众人注意力。面对昴的询问,由里乌斯颔首。
「嗯。从方才开始听到的地鸣,其实是脚步声。」
「脚步声?」
这说明出人意料,昴和碧翠丝感到疑惑。
艾姬多娜和梅莉也是,由里乌斯则用手比向塔外。
「──本来位在奥吉拉沙丘各处的魔兽,现在正一举挤进这座塔。夏乌拉小姐正在应战,不过被入侵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7
──同一时间,菜月•昴离开的白色世界里。
一名女孩躺在地板上,双手覆面,埋在自己的金色长发堆里痛哭。
像是要煮沸地狱,彷佛与天堂绝缘的罪人般的激烈痛哭──
「啊~啊~啊~可恶!连头都不回,那个男人!」
「不可原谅。你逃不掉的。绝对、绝对要……!」
「可别以为这样就算结束了,菜月•昴……!」
「你的人生,是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