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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第三章『男人真命苦』

1

──俘虏。

听到这字眼,昴在极大混乱中吞了口口水。

「──」

看看周围,自己被囚禁在大河剧等为了开战而建造的野战营地里。有许多帐篷,走动的有人类和亚人,个个身穿盔甲散发肃杀气氛,看来是一支混合军队。

昴坐在坚硬的泥土上,身在只有挡风功能的布篷里。双手被反绑在后,脚也被拘束,无法活动。

不过对昴来说,重要的并不是自己的自由──

「雷姆……应该有女生跟我在一起。她怎么了?」

「哦,听到自己变俘虏,第一个在意的却是女生?她们对你来说很重要喔?」

昴平静地问,蹲在眼前的男子──阻止粗鲁男进一步施暴的,是有着明亮橙色头发的年轻人。

年纪比昴大一点,面露讨喜笑容。但从他身上的轻铠和腰上的刀剑就知道他也是战士之一。──不是骑士,是战士。

在异世界生活超过一年的昴,好歹可以区别两者。

骑士华贵,战士粗鄙──不是讽刺。只是两者追求的东西不同。

骑士的战技当然要了得,但还必须能让人心安定。就这一点而言,外观清爽可说是必须的。莱因哈鲁特和由里乌斯都是好例子。

而另一方面,战士需要的只有战斗能力和胜利。眼前的青年也不例外。

「……我再问一遍。跟我在一起的女生呢?」

「你真顽固耶。……她们都没事啦。精神好到有点过头了。」

「──!真的吗!?半吊子的答案就免了!蓝头发的女生没事就好。」

「未免太薄情了吧!?」

昴忍不住前倾,青年苦笑着抓抓脸。

虽是货真价实的真心话,但就算详细说明对方也不会懂。总而言之,听到雷姆没事便松了一口气。再来就是一行人的立场。

「听到被当成俘虏实在难以接受,不过我接受这身份……雷姆她…们呢?」

「想见面的话就让你们见面吧。不过要等你老实回答问题后。顺带一提,她们现在在牢房里。」

「牢房里!?为什么这样……咕啊!?」

一听到牢房,脑子就闪过雷姆在残酷环境下痛苦的模样。但是才刚抗议,身后的骨折手指就被眼罩男给粗鲁踩踏。

昴用力咬牙,痛到呻吟。眼罩男则是咂嘴,说:

「废物,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个俘虏。你只要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了!」

「贾马尔,就说够了!你会害他又晕过去啦!」

「我只是教他了解自己的立场。反正脖子以上没事就行了。如果有必要,剩下的手指全都……」

「──贾马尔。」

踩着昴手指的男子──贾马尔露出邪恶笑容放话时,年轻人口气平静地叫他的名字。

一声呼唤就让对方屏息,「好啦。」不情愿地后退。

「嘎、咕……!」

「呿!去谢陶德吧。真不爽。」

贾马尔的脚从骨折的手指上挪开,朝着可以呼吸的昴碎念,然后就不悦地转身离去。

「唉呀呀,他是个急性子,抱歉啦。他情绪还很激动。虽然说在水边发现你们的就是贾马尔的队伍……」

「那、那又怎样……?」

「听说跟你在一块的女生剧烈抵抗,导致队伍半毁,身为队长的他也就颜面扫地啰。」

「这样啊……」叫做陶德的年轻人好心说明,昴这才理解贾马尔在气什么。

是跳进河里爬上岸之后的事吧。先醒过来的雷姆痛殴了接近三人的贾马尔和他的同伴。

那跟雷姆一块儿的昴会被贾马尔严厉对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我、讨厌、那家伙……」

「哈哈,真巧。我也不太喜欢他呢。」

轻松发笑的陶德耸肩道。是没有恶意的回答。身为骨折手指被折磨的人可没法那样,但现在得先忍耐。昴吐气。

把痛楚赶出脑子后,抬头看向可以理性对话的陶德。

「陶德先生,对吗?」

「嘿~听得这么仔细。没错,我叫陶德。那么,陶德先生要问问题啰……」

「老实回答就行了吧。……想问什么?」

归根究底,菜月•昴只是个异世界的人。

不知道穿越世界的方法,很遗憾地,也没有异世界作品中约定俗成可以用来作弊的专业知识。什么都没有,要是被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话只能哭给对方看。

「像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最后能回答你什么呢?」

「你是朝什么方面在自卑啊。唉,希望渺茫,不过想问的暂且只有一个。──你,是『貅德拉格之民』吗?」

「……羞得哪个?」

陶德装模作样地问,但讲的单字昴根本没听过。

不过,一见昴反问,陶德就手贴额头。

「看吧,我就知道。你的反应很明显,跟你没有关系。」

「喂喂,等一下啊。我什么都还没回答吧。怎么就自认为知道了……」

「没那回事。没人被武士问还说谎的。就算是没听过的家伙也是。所以就算你被人说是『貅德拉格之民』也没人信。」

讲得很肯定,听起来不是故弄玄虚。

陶德带着确信的说法很有说服力,昴也就没有追问。

不过,这样子的话──

「那个『貅德拉格之民』,是啥玩意?」

「我们在找的人啦。位在那个大森林……峇德哈姆密林的某处。」

「──峇德哈姆密林。」

「这一带全都是森林。仔细找的话要花很多年呢。」

语气像是麻烦至极。顺着陶德的视线看过去,昴也了解到他叹气的原因。

──森林就是大到让人想要叹气。

从所在的营地看过去,不管右边还是左边,绿意都无边无际地延伸到地平线。若纵深也是一样的话,尽管走在森林中时已经涌现这个念头很多次了,说不定大小真的可以跟亚马逊丛林匹敌。

考量到宽敞、恶劣环境以及栖息了魔兽和不知名的动植物,简直就是魔境。

「……在这边找人?容我失礼,这不会太勉强吗?」

「你也这么想?唉呀,真的是吃不消。要是晚个几年回老家,未婚妻都要变别人的啰。」

来到战地的士兵,被迫与女友分离的悲哀。陶德的发言让人感受到这些,昴也不禁感到同情。

但是以现在进行式来说,被迫分离的是昴这边,所以同情也持续不了多久。

「那个,陶德先生。如你所见,我老实回答了。既然如此,要是可以遵守约定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人家正在感叹见不到未婚妻,你却要去见女人?真是没血没泪耶。」

「真不想被会踩伤者手指的人的同伴这样说。」

「哈哈,这倒是。」

昴的答案相当大胆,陶德不但没动怒,反而笑了出来。接着他松开绑在昴脚上的绳索,还他走路的自由。

「可以小步小步走吧。我带你到牢房去。」

「嗯,可以走。麻烦你带路了。」

「很不客气耶。你是哪来的公子哥儿吗。」

被苦笑的陶德拍背,昴迈开有限的步伐。

出了俘虏帐篷后,周围的男性都用好奇的目光看过来。──这里看起来果然像为了打仗而设的营地。

急就章的木栅栏围绕营地,纤瘦的地龙绑在简易龙厩里。营地里有很多颜色不同的帐篷,人员规模大约超过百人吧。

相当大的阵仗──但要调查那广阔的密林,终究还是不可能。这种看不见未来的任务,也难怪陶德要叹气。

就在昴同情陶德跟他那分隔两地的未婚妻时──

「哦,讲到公子哥儿,我想起来了……翻了你的行李后找到一把匕首。你那是从哪拿到的?」

陶德突然想起就问,昴顿时皱眉,心里有个底。

在森林里,蒙面男给自己的匕首。在破除森林的障碍物和雷姆的陷阱时很好用。──事到如今,那个蒙面男有可能就是「貅德拉格之民」。

若真是如此,供出他的话,不就等于背叛恩人了吗。

「怎么了?」

沉默惹来陶德的诧异,昴也觉得内心两难。

在被俘虏的状况下,陶德只是用比较温和的方式对待自己,但依然把自己当俘虏,因此很难说算是友好。

而另一方面,以后应该是不会再遇到蒙面男了,但在寻找雷姆一事他给予自己有效的建议,还出让匕首。因此恩人等级相当高。

也就是说──

「──。那把匕首是我家的。是传家之宝。」

「是吗?喂喂,既然如此,你不就是大人物了。」

「咦?」

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包庇恩人。

但撒谎的结果,反而是让陶德惊讶到声音尖起来。

不明白为何如此,不过陶德紧接着说下去。

「毕竟,匕首上有剑狼的国徽。我有听说,那是皇帝直接赐给臣子的。所以说,你是来自名门世家啰?」

「──慢着。」

陶德声音雀跃,但听了他的话后,昴倒抽一口气。

匕首的来由姑且不论,虽然那也是值得震惊的插曲,但且先搁置一旁。

问题在于另一件事。──剑狼的国徽,而且还是皇帝钦赐。

「──」

抿着嘴唇、停下脚步的昴,重新看向周围。

诸多帐篷,篝火,对笑笑闹闹的男子们而言太过辽阔的森林──以及在格外大的帐篷旁边,看到迎风摇曳的蓝色旗子。

──旗子正中央,就画着被剑贯穿的狼脸。

「骗人的吧……」

昴来到这个异世界已经一年有余。

被介绍是爱蜜莉雅的首席骑士的机会也增加了,因为不能永远以异世界的人自居,所以有很努力地吸收这个世界的常识。

用功的成果,与被剑贯穿之狼──「剑狼」一致。

那就是──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

位在亲龙王国露格尼卡南方的帝国国徽。

昴到了这时候才首次知道:原来三人飞越了王国与帝国之间的国界,来到了邻国。

2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

那是目前将昴视为俘虏的地方──不,国家的名称。

在异世界用功吸收常识的昴,对佛拉基亚的印象是:「在游戏等作品里也是,帝国听起来通常都是恶人的巢穴」。

跟露格尼卡王国一样,肩负这个世界势力平衡的四大国之一•佛拉基亚帝国,支配了世界地图的南方,国土面积最为广大。

有着肥沃大地与温暖气候,跟北方的古斯提克和西方的卡拉拉基相比,受惠于丰饶土壤的佛拉基亚,理所当然形成了「弱肉强食」的体系。

多个种族和民族混杂,强者全拿,弱者只有丧失被虐的命。

如此暴虐的道理,在佛拉基亚帝国却是通用常理──也就是说,对菜月•昴来说,这里是跟自己最合不来的坏蛋们所居住的地方。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

目睹在帐篷旁边摇曳的军旗,昴忍不住脱口而出。

听到他错愕失声,陶德轻轻挑眉,喊道:

「──佛拉基亚万岁!」

「呜喔!?」

后面突然有人这样大喊,吓到昴跳起来。这样的反应逗得陶德哈哈大笑。

「哈哈哈,怎样啦,你那反应。明明是你先起头的耶。」

「佛拉基亚万岁?」

「佛拉基亚万岁。」

根本不记得有这样,但莫名能懂。

只要有人说神圣佛拉基亚帝国,就要回「佛拉基亚万岁」。这是他们的常识,也是国民性格之一。

而且还从中知道了一件事。

「……我是露格尼卡的人,这件事可不能大意曝光。」

这件事对现在的昴来说,是莫大痛处。

目前昴的身份为参与露格尼卡亲龙王国举办的王选候补者爱蜜莉雅的首席骑士。

在罗兹瓦尔的庇荫下,正式授勋为骑士的昴,被赐予露格尼卡最低、无法传给后代的贵族头衔──「骑士爵」。

就算没有授勋,在露格尼卡王国内没人不知道王选的事。

因此表明身份的话就能图个方便。──至少确认雷姆平安无事后,就打算跟通情达理的陶德坦承。

但是,如果这里是佛拉基亚帝国,那状况就不一样了。

「──」

露格尼卡王国与佛拉基亚帝国交恶,看过这世界的历史书籍的昴也很清楚。

在四百多年前,两国就为了争夺国土而发动过多次大战,直到四百年前露格尼卡王国与「神龙」缔结盟约后,才脱离大型战争。

然而之后就频频发生零星小战争,目前两国处于冷战状态,这点毋庸置疑。有听说王选在正式宣告开始前,为了避免帝国趁机发动战争,所以有预先做好安排。

而在关系如此糟糕的佛拉基亚帝国国内,若是说自己是露格尼卡的低阶贵族的话,会怎样呢?

如果是有常识的帝国贵族也就罢了,这里可是战场旁边的营地。──陶德姑且不论,想必会招惹很多像贾马尔那种血气方刚的人给予「国宾待遇」吧。

「绝对不行。」

也就是说,昴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

走到这一步,同行的雷姆甚至忘了自己是谁,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真的是不幸中的不幸中的不幸中的小幸运。

「喂,你是怎么了?不只手指,连脚都不行了?」

「没有,不是那样。只是听到佛拉基亚万岁后,胸口深处涌上的敬畏念头让我止不住颤抖……」

「哦哦,原来如此。这也没办法。是我有欠顾虑。」

这种糟糕的借口却被陶德接受,昴用干渴的亲切笑容装饰脸颊。

原来如此,虽然是只从文献中得知的世界观,但这就是所谓的「帝国」吗。

原本算是王牌的招式:表明身份好回去梅札斯领地,已经不管用了。

假如是有常识的帝国人,可能还会尊重自己的身份,但──

「……二择一的赌博,未免太不利了。」

「你在碎碎念些什么?好啦,你心心念念的会面啰。」

「──啊。」

被推了一把而小步前进的昴,肩膀被轻拍。

听了陶德的话而抬起头,就看到自己被带到安放在营地角落的铁牢前。排列得井然有序的铁牢中,其中一个就端坐着一名少女──

「雷姆!」

「──!是你。」

发现在寻找的少女身影,昴扑向铁栏杆。而察觉到昴的雷姆则是皱眉,依然以充满敌意的目光瞪视昴。

但没关系。首先要确认她没事──

「啊啊,太好了!妳没被怎样吧?有没有哪里痛……嘿噗!咕哈!」

步伐小又急匆匆的结果,就是脚步不稳导致往前倾倒。当然,因为用来支撑身体的手被绑在后头,所以昴的脸用力撞上铁栅栏,然后整个人往后倒。

眼见这冲击性的自毁一幕,就连雷姆的表情都是惊讶胜过警戒。

「慢着!你突然干嘛啊!?」

「没事,抱歉……我没、没打算让妳害怕、的……」

「我才没害怕!请不要看扁我。……鼻子和牙齿没事吧?」

「咦!?妳担心我?」

「嗄?错了吧?」

昴像毛毛虫一样抬起上半身,吸鼻子问道。雷姆的答覆却很冰冷。

不过被她的双眸注视,昴不禁吐出带着开心的气息。见状,牢中的雷姆脸颊越来越僵硬。

「总而言之,没事就好。有没有哪里怪怪的?像是脚可以动了,或是全身湿答答冷死了之类的,都可以尽管说。」

「请不要凑过来自献殷勤。在森林里是百般无奈才合作的,你的可疑一点都没变……」

「不,我是怕妳一直睡觉所以免疫力下降。喂,陶德先生!雷姆要是感冒就糟了。可不可以借她一条毛毯呢?」

「请不要无视我擅自替我作主!」

昴要求改善雷姆置身的环境,却被当事人强烈抗议。

看样子,即便经历过逃离猎人与魔兽两大威胁的过程,依然没法抹去雷姆心中对昴的怀疑与警戒。

昴对这个事实苦笑,搔了搔脸。陶德则是拍手。

「好啦好啦,看过你们的感动会面了,但两人的心情有点对不上啊。算了,先不管这个,妳是雷姆小姐,对吗?」

「──。哼,谁知道。」

「喂喂,伤脑筋耶。逞强也该有个限度吧。」

昴跟雷姆的糟糕交流让陶德苦着脸。

雷姆直接背过脸,不过这态度不是只针对昴,而是平等对待这个营地──包含陶德在内所有的帝国人。

从这看来,不得不说不愧是在家称雄在外胆小的雷姆。

「妳这样不管是谁都先咬再说,小心被叫作疯狗喔。」

「哪壶不开提哪壶,竟然叫我狗。看来你不只有体臭,还是个失礼的人。」

「体臭失礼是哪招?不够卫生的意思吗?」

虽然讨厌一个人就会连跟他相关的事物都讨厌,但雷姆对昴的形容简直就是恨屋及乌的代名词。第一印象恶劣到延伸至此。

难以化解这印象,于是昴重新面向陶德。

「总而言之,这女孩确实是雷姆。谢谢你救了她……虽说看到她被关在牢里,很难道谢就是了。」

「不是说了吗?贾马尔的部队成员被她揍个半死,如果不把她关起来,我们颜面往哪摆。哎哟,不会伤害你们啦。」

「……这点,我能相信吗?」

「因为我信你是帝国贵族。就算是贾马尔,也不敢说三道四啰。」

陶德说边伸手入衣裳,取出那把匕首。昴看到不禁睁大眼睛,接着陶德就拔出匕首,切断绑住昴手脚的绳子。

「哦哦……该不会,要放了我们?」

「嗯啊,带着这女生到别处去吧……是很想这么说,但不行。」

「──」

「眼神不要那么恐怖嘛。这不是在使坏。如你所见,我们为了跟森林里的『貅德拉格之民』作战而布阵。可是被派遣的不是只有我们。要是慢吞吞的,会先被其他营地的家伙给抓到。」

为了攻略广阔的森林,所以营地不会只有一处,还散布在其他地方吧。

假如昴他们不小心进入其他营地,果然还是会遭到跟这边一样的待遇:被绑起来询问。所以这是陶德的忠告。

「在素质都跟贾马尔一样的营地里,有可能肚子会吃一顿鞋子踢啰?」

「我是讨厌痛啦,因此想要尽量用对话解决。自己讲很臭屁,不过像我这样的帝国军人很稀有喔。」

「多半都是那种盛气凌人的无礼之徒。」

「唉呀,虽说是妳激怒对方,所以自作自受啦。」

雷姆干巴巴的声音里,充满强烈的嫌恶。

虽然昴也对贾马尔没有好感,但雷姆跟他应该是以最恶劣的方式遭遇吧。陶德也没帮他说话,看来他也不受同伴拥护。

「陶德先生,我明白你担心我们。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你也怨叹了会花很久的时间,但我们实在等不了森林被你们探索完。」

「这倒是,让局外人待在营地太久,不知道会怎么处置我们喔。用不着担心,几天后补给队就会到附近的城镇。到时你们就跟着他们一块儿离开营地吧。」

「原来如此,跟着补给队啊。」

想想也是,这么多人行动,一定会消耗相当份量的水与食物,这些没法在当地全部筹措到手。因此在军队里头,补给队跟战斗部队同等重要。

因为这个营地里也有人负责这个职务,陶德劝昴他们跟部队同行。

「那么,可以暂时在这叨扰……吗?」

「有何不可?战况又不会马上有变动……不过最好不要接近贾马尔那家伙。如果不想再被逼吃鞋子的话。」

「我打骨子里记住了。……雷姆,这个方针可以吗?」

雷姆依然背过脸,不肯回应。

不过虽然没转头,却也没否定,代表她没有反驳,也没有替代方案吧。于是昴就接受这可爱的反抗。不对,是可爱加三级的反抗。

「不过,你们的关系还真奇怪。到底是怎么组队的?」

「哦~就想作是旅人吧。雷姆是我重要的女孩,另一个是不认识的孩子。」

「又说这种话……」

听到昴的应答,雷姆的不信任更强烈。昴虽然也觉得又做错了,但另一方面实在不想认同露伊是同行者。

老实说,如果帝国肯收留她的话,是再好不过了。

「这么说来,那家伙没跟雷姆一起待在牢里。她去哪了?」

「──。那孩子,被带去治疗了。似乎是你有勇无谋跳进河里时伤到了额头。」

「治疗……治疗?」

雷姆看都不看昴,用呛的回答。昴听了愣住,接着面露认真。

然后扑向铁牢。

「妳说治疗吗!?」

「怎、怎样啦?没错,治疗。还是说,因为你讨厌那孩子,所以不想让她接受治疗?」

「这点毫无疑问,但问题不在这。喂,陶德先生!露伊那家伙是在哪里接受治疗?哪个帐篷!?」

回过头的昴气势汹汹,吓得陶德反问:「怎么了?」不过昴直接抓住不懂事情有多严重的他的肩膀,再问一次:「在哪?」

「要接受治疗的话,会在有红色旗子的帐篷里。不过怎么突然这么紧张?」

「还什么怎么了,所有人都会死啊!」

昴一把推开陶德,用冲的跑向红旗帐篷。

他的反应让雷姆和陶德不禁面面相觑。

「怎么了?总而言之,我去追他……」

「请快点。不阻止他的话,他可能会乱来。」

「为什么我变成管家婆啦……」

陶德抓抓头,连忙追在昴后头。

就这样,直到看不见昴的背影后。

「……搞什么嘛,那个人。一直把我耍得团团转。」

雷姆才用没人听得见的音量小声这样说。

另一方面,听了刚刚的话后,昴就东看西找,寻找红色帐篷。

听到露伊接受治疗,昴的脑子便闪过最糟的可能性。

因为某种原因而精神不正常的露伊,有可能接受治疗后恢复正常,从而变回「暴食」大罪司教。

届时,昴不用说,连失忆的雷姆都没法伤到她。陶德、贾马尔和整个营地的帝国人,就算集合起来也只会出现大量牺牲者吧。

不能让那种事发生。不可以那样。于是焦躁盈满昴的心。

然后他朝着红色帐篷大步前进──

「抱歉!有没有一个可怕的金发小鬼──」

「啊~!呜~!啊~!!」

才要掀开帐篷门,里头就有个金色弹丸迅猛飞出。

而且不偏不倚直击昴的鼻子下方──人中。「咕啊!」昴的意识和上半身整个摇晃,一屁股坐倒在地。

接着左手撑住地面。──有三根手指骨折的左手。

「咕呀啊啊啊啊──!!」

「啊~!啊~!呜──啊──!」

凄厉痛楚让昴在地上打滚,而一个恶魔就跨在他身上,欢欣鼓舞地大叫。──是露伊。

她跟在草原上吵醒昴的时候一样,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还靠在胸膛上磨蹭。

想要把她赶走,可是被痛楚烧灼的意识却不允许。

「嘎、咕、啊、啊……!」

「呜哇,碰到左手了?真惨……不过,看起来,这孩子很普通嘛。额头的伤口也处理好了。」

追上昴的陶德轻轻扛起坐在昴胸膛上的露伊。「啊~呜~」露伊舞动手脚挣扎,但陶德不在意。

就如他所说,露伊的头上裹着绷带,额头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处置妥当。只不过不是用魔法,而是简单的物理医疗。

「咕、啊……这、这样啊。是用那种方式、治疗头部……」

还以为铁定是用魔法愈伤所以才焦急,如果是这种方法的话,那治愈的地方就不会波及到脑部。昴的担忧最后以杞人忧天告终。

「把这么亲你的孩子当作不认识,看得很重要的女生却对你冷冰冰。……我是不懂啦,但你似乎很辛苦呢。」

「……这我不否认。像我这么惨的家伙应该没几个。」

假如人类一生体验的辛劳有限,那昴的情况就是一辈子辛劳都会接连不断地发生吧。或者,「死亡回归」的份会被重置,因此安祥时刻永远不会来临?光用想的就觉得可怕──

光想就觉得可怕。虽然可怕──

「姑且还活着。这最重要。」

「感觉目标很低耶。……所以,你想怎么办?几天后跟着补给队离开,要吗?」

「哦,嗯,麻烦你了。不过一直受你照顾,真过意不去。」

「嗯?这你倒是可以放心。我没打算留一个吃闲饭的。」

陶德说,盘腿坐在地上的昴抬头错愕道:「咦?」接着,陶德把乱踢双脚的露伊放在地上,然后手插腰。

接着用手示意身后的帝国营地。

「营地这么大,人手再多都不够。工作多得像山,到处都需要帮手。」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吧?」

昴喃喃道,陶德则是重复他的话。

「白吃的午餐……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你很会形容嘛。」

陶德点头称是,身旁的露伊也模仿他点头。

仰望他们的昴,转动颈骨发出声响。

「……比起叫我什么都别做或是吃鞋子,这还比较像样呢。」

3

「呜噫噫噫噫……!」

「好,夹板先咬着。会痛,忍一下喔~」

陶德边说边在昴骨折的手指上涂上刺鼻的药水,然后放上夹板后快速用绷带缠住固定,就算完成处置。

「最后就是这个,药水。多少可以缓和痛楚吧。」

他将装有药的瓶子递给满头大汗的昴。里头是黏稠的绿色液体,不过昴做好觉悟,一口气喝光。

「呕噗噁!好难喝!感觉药水卡在喉咙……!」

「因为是以难喝知名的药。很珍贵,效果非常好。伤也会比较快痊愈。」

昴喝光后,陶德手指挟着空瓶笑道。

昴边擦嘴巴边低头道歉。

「抱歉。竟然将这么贵重的东西分给我这种来路不明的家伙。」

「没什么啦。而且你的手指继续放着不管的话,会烂到断掉喔。就想成是卖恩情给能够得到剑狼短剑的人啦。」

陶德慷慨大方地回答,昴则是垂眉咬唇。

亲切的态度,来自于认为昴跟佛拉基亚贵族有关系。欺骗对自己好的人,内心十分难受,胸口隐隐作疼。

「不过,很克难呢。这种时候要是有治愈魔法的话,一下就能把伤治好了。」

为了带过罪恶感,于是昴改变话题。

佯装若无其事,道出在意的疑问──治疗方式欠缺奇幻感。

「哦?又提那么奢侈的事了。治愈魔法哪那么容易看到啊。」

「──。果然是这样?」

「当然。就跟掀风点火一样,用来治疗伤势疾病很方便吧。你的左手也能在一转眼治好。」

陶德耸肩静静地说,昴垂下眼帘。

而因为自己的预料猜中,不安与安心同时找上门。

──以前,在罗兹瓦尔的企图还没曝光、自己以为他只是个炒热气氛的小丑贵族时,曾聊到治愈魔法很罕见。

魔法很看资质,因此能使用治愈魔法的人是宝贵人才。

配上这个情报,就能了解为何这个充当治疗室的帐篷里摆满了药草与药水瓶,还准备了许多不是魔法,而是医学上会使用到的工具。

说要帮忙治疗的陶德,也不是仰赖魔法,而是采用药草和夹板这类物理方法。因此,不会错的。

「治愈魔法很稀有。」

「至少,我从来没看过。听人说,会用的术师全都被网罗到帝都去了。所以说,这是个对一般人来说很遥远的世界。」

「──」

「不如说,听到你讲出治愈魔法还比较吓人咧。在我看来,说了等于白说,根本没增加选项唷?」

身边没有的东西,思考的时候根本就不会被列进想法里。

也就是说,在帝国──至少对陶德他们而言,治愈魔法是远在天边的东西。

因此预期到会有这种答覆的昴,摇头道:

「不。刚刚也稍微提到了吧?我们是旅人。到处旅行的期间,有遇见过使用治愈魔法的人喔。」

「原来如此。确实,你们的打扮很奇怪。这一带的气温,跟你们的服装根本搭不上。」

说完,陶德将昴由上往下打量了一番。昴身上还穿着为了穿越沙海前往普莱迪斯监视塔,而做了防沙对策的服装。

虽然奥吉拉沙丘不像原本世界的沙漠很热,但为了对抗沙风,所以衣服几乎把所有皮肤都盖了起来。也因此在湿度和气温都偏高的佛拉基亚,会被人说穿的服装不合时宜。

「因为在旅行期间遇过治愈术师,结果因为太方便而堕落啦。」

「讲得很难听耶!不过真的很方便。」

事实上,昴好几次──不,是相当频繁地接受治愈魔法。

最初被召唤到异世界结束死亡轮回后,就遇到第一个生死关头。若没有碧翠丝的治愈魔法,基本上就不可能通关。假如那时候没有碧翠丝,昴就必须在腹部裂开、垂淌内脏的情况下活到今天。

「踩到自己的内脏而跌倒的经验,不想要再有第二次了。」

「治愈魔法啊。」

「──?陶德先生?」

回想起相当稀有的经验时,面前的陶德静静吐气。气氛的变化让昴皱眉,他则是闭上一只眼说:

「没有。我只是觉得治愈魔法那种残酷的东西,身边最好不要有。」

「残酷……为什么?不是应该反过来吗?」

对陶德的见解表示无法理解,结果闭着单眼的他接着说下去。

「伤治好了,代表不会死,也就不能以受伤为理由在后方休息。治好伤后,就得继续上战场战斗。所谓的痊愈就是这么一回事。」

「──」

「我可是怕到不行。第一个创造出治愈魔法的家伙,到底是多喜欢战斗啊?我都觉得好像可以亲眼看到那状况了。」

听了陶德平静的话语,昴连一个字都无法回应。

昴认为这想法很偏颇。事实上,治愈魔法活跃的场合不单只有战场。在日常生活中也可以拯救遭逢意外或生病的人。

可是另一方面,陶德的想法也很真切。

治疗在战场上受伤的人,使之再度奔赴战场。──不能说没有这种情况,所以也无法否定他的畏惧。

只是,假如陶德的想法是帝国人的普通思维的话,那在回到露格尼卡王国之前,又多了一项要铭记在心的事。

那就是──

「……雷姆会使用治愈魔法的事,必须保密。」

有可能是昴想太多,但这应该要视为相当严重的问题。

目前,雷姆忘了怎么用魔法,也忘了如何长出角来鬼化。但是以前的她做得到,那现在的她没理由绝对做不到。

说不定会因为某种契机而发动治愈魔法,而要是刚好又被帝国人看到的话──

「至少回露格尼卡的路,会变得遥远。」

尽管不清楚会遭逢善意还是恶意,但确实会被绊住。因此要避免发生。当然,攸关性命的情况不在此限──

「抱歉、抱歉,离题了。我没打算让你眉头皱这么紧的。」

看到昴沉默,为了调整气氛,陶德这么说。「没事。」昴也对自己想像不到的价值观点头回应。

接着为了改变话题,陶德注意帐篷外面。

「不过听你这样说,牢里的姑娘也是你的旅伴吧?可是为什么你却被她讲成这样?」

「……算是思虑不周的意外导致的吧。以前我们是心灵相同的同伴,不过现在因为发生一些事,心情变成单方面表达了。还请用长远的眼光来看。」

「我是没差,但你似乎相当辛苦……。不过,这样一来。」

没有深入探究昴与雷姆之间的复杂关系,陶德边摸下巴边移动视线。

视线尽头是昴刻意去忽视的右手。从刚刚就一直攀着昴的右手臂的是──

「啊~?」

一脸什么都没在想,还发出傻傻声音的露伊。

她始终搂着昴的右手,开心地微笑,不时玩弄昴的指头或是绕上自己的头发,简直是随心所欲。

「怎么看,她的岁数都大到不会是你们的女儿。你们是什么关系?」

「说过很多次了,是不认识的孩子。不过,她不是正经家伙,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

「很厌恶的态度呢。……不过牢里的姑娘,好像很在意这孩子喔?」

「所以才麻烦啊……」

重新被陶德指出来后,昴不禁为现状有多麻烦而叹息。

现在的情况,是昴对雷姆的心情完全落空。失忆的雷姆之所以态度冷漠,主要是因为自己不屑露伊的关系。

但即便知道原因,自己还是无法接纳露伊。

很正常吧。她可是大罪司教,是绝对无法相容的纯粹恶意之一。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妳在计划什么?到底想做什么?」

「呜~?啊、啊、哦──」

昴的逼问,露伊只是傻笑不予回应。

从头到尾都这种讨人厌的态度。当然,如果她展现出在「记忆回廊」那样的恶毒对应,自己会大伤脑筋,不过至少当时可以确定她是敌人,而且不会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

哪像现在,举止表现得就像个婴儿或幼童,又只有自己知道她有多危险,因此应对上更加麻烦。

「算了,反正你们就是旅伴。不管要去哪,稍微打好关系吧。」

「──。这个倡议,是给谁的?」

「倡议?随便,就随人用喜欢的方式收下吧。」

听见没听过的单字,陶德歪脖这么说,然后起身。

这里是治疗用帐篷,在这边闲聊太久别人会不高兴吧。昴也拖着右手上的露伊,跟着走了出去。

「好啦,你的伤算处理完毕了……虽然有点快,但可以麻烦你打杂吗?」

「嗯。有事做比较没有罪恶感,总比没事做被扔在一旁好。不管什么事尽管吩咐。除了吃鞋子以外的工作都放马过来。」

「看来你真的很气贾马尔呢……知道了知道了,不会让你那样的。总而言之先做那个吧。」

陶德边思考边瞥向挂着黑旗的帐篷群。

昴跟着看过去,问:「哪个?」

「整理营地用的储备品。因为觉得必要就搜集了一堆,但却不擅长细分整理。所以,就轮到擅长整理分类的你出马啰。」

「……我有说过我擅长整理分类吗?」

「没有啊?不过,如果擅长就再好不过了。还有,就算不擅长,感激获救的你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你性格真不错,陶德先生。」

陶德露出老好人笑容,却说出坏心的话,听得昴脸颊抽搐,眺望整群黑旗帐篷。

乍看之下大约有二十个左右,但如果按照陶德说的,里头全都是储备品的话,那光是整顿就是项大工程。

「一、两天好像做不完啊……」

「没关系,就做到补给队的龙车出发就行了。哈哈哈。」

「哈哈哈……」

也就是要快点行动吧。

考量到左手的伤,难度偏高,却不是做不来。

「这是为了挣今天的饭,也是为了带雷姆回爱蜜莉雅酱身边……」

「呜~!」

握紧拳头准备挑战残酷劳动时,身旁的露伊叫出声。被霸占的右臂垂下,昴不悦地皱起脸。

用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脸,给予昴身心负担的大罪司教,其狠毒依然难以应付,还成了难缠的印象异常强烈的强敌。

「夏乌拉也是,我没印象却被纠缠的机率未免太高了……」

「啊~呜~」

拖着不知道是懂还是不懂,反正心情大好的露伊,昴走向黑色帐篷。

跟最后有互通心情的夏乌拉不同,跟露伊本来就不曾有过共识。因此昴深信自己跟露伊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4

「……所以,在天暗之前都一直在整理帐篷啰。」

做完体力劳动回来的昴,听到侧着身子坐在地上的雷姆这么说。

表情和声音依然严厉,但强烈敌意似乎暂时收起来了。对此昴愁眉苦脸,结果雷姆不快地瞪他。

「我可不是在迎接你。」

「没有啦,别读我的心。……不过,他们肯放妳出牢啦?」

「──。至少,这里的人似乎对我没敌意。」

雷姆之所以尴尬地垂下视线,是因为在河边的遭遇战──把那个独眼男贾马尔的队伍打得落花流水的罪恶感吧。

基本上,雷姆面对不信任的人,态度就是这么呛。

自从跟昴的隔阂消弭后,态度变得相当温和,不过失去记忆的现在,那个特质又稍稍恢复了。但她有在反省。

「不过能够反省很伟大喔,雷姆。有前途。」

「……你是用什么目光在审视我?被你夸奖别说高兴了,一点感觉都没有。无聊没意义。」

朝着微笑的昴毒辣说完,雷姆抬起视线。

昴跟着抬头看,但只看到圆锥状帐篷的细天窗。不解的昴歪头困惑,结果雷姆不高兴地咂嘴道:

「为什么我们三个睡同一个帐篷?我知道以我的立场没办法要求太多,但他们是不懂稍微顾虑一下吗……」

「不,不如说,这就是顾虑的结果。我跟陶德先生说我们是旅伴,于是就……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谁叫你多嘴!」

昴才要坐到旁边,雷姆就出手用力掐他的腰骨。腰椎哀号的昴痛苦不已,但雷姆却眼神凶狠。

「啊~」不过却有个小小的身影介入,阻止雷姆的行为。

「又是妳……」

「呜!」

露伊压在雷姆掐腰的手上,连同整个身体一起抗议。

不知为何对露伊没辙的雷姆,对此吐气死心,无奈地中断对昴的责打。取而代之地,她把露伊拉近身边。

接着让露伊的头枕在自己不方便的腿上,然后温柔地抚摸她的身体。

「呿!」

「……这次为什么轮到你咂嘴了?这孩子明明那么亲近你,搞不懂你对她那么无情的原因。」

昴的态度不好,雷姆的反应也跟着欠佳。

为了保护雷姆免受不知何时会恢复本性的露伊所害,昴只能仔细观察她的动向。

──在陶德的指示下,昴开始整理黑色帐篷。

果然跟一开始预料的一样,帐篷内的东西多到不可能短时间内整理完。这也难怪,再加上昴的左手尚未痊愈,还有就是帝国人在整顿物资上太过没有条理,以及──

「这家伙,一直在旁边妨碍我工作。人家好不容易整理完,之后她就给我搞乱弄垮弄散。拜此之赐,工作毫无进展。」

「她什么都不知道,没办法啊。」

「这点妳也一样吧。可是妳就不会这样。以上,证明结束!QED!」

「又讲人家听不懂的话!」

雷姆没给昴好脸色看的原因在于露伊,但昴为什么就不能对露伊摆脸色呢?

只有昴和雷姆以及露伊三人居住的帐篷──尽管只有几天,陶德还是准备了住处给他们用。反正营地暂时不会搬迁,进入森林的同伴还没回来,没人住的帐篷就随你们用吧。他笑着这么说。

「唉呀,我是笑不出来啦。」

话虽如此,被分到了多出来的帐篷,真的帮助颇大。

自己姑且不论,让雷姆待在男人堆里让人很是担心。虽然陶德说会把三人当客人对待,但这种作法能够渗透多深还不明了。

更何况,雷姆已经招惹了贾马尔。

可以的话,打杂期间也想待在雷姆身旁,目光不要离开她──

「不过被讨厌的状况下,不管说什么都是白费功夫……」

「碎念什么。帐篷的事,我还没接受……」

「──对了,雷姆。来谈谈妳的『记忆』。」

「──」

盘腿坐着的昴如此起头,雷姆听了表情僵硬。她仍让露伊枕在腿上,浅蓝色瞳孔点燃激动看着昴。

那是被关进这个营地后许久不曾见到的强烈怒意。

「……我知道妳很不安。可是,妳是雷姆。首先,先接受这点。」

「──。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要是连这都怀疑,那就什么都不用讲了……」

眼中继续带着怒意的雷姆这么说,昴于是闭上一只眼睛。

要把她的态度断言为逞强和不明事理是很简单,但昴不能这么做。不单是因为他很重视雷姆。

因为雷姆的心情,昴感同身受。这不是撒谎乱说的。

她强烈警戒的是──空空如也的脑袋,被昴的欺瞒给塞满。

「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当然会怕。我懂妳的心情。」

「你哪有可能懂。我可是什么都忘了,脑袋空白一片。」

「不,其实昨天我也有丧失记忆……」

「啥?要骗人的话请说个更有说服力的谎。」

虽是事实,但雷姆当然不会相信。不如说,是可以预料到的。只是昴想测量──两人之间的心灵距离。

现在,把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她,她是否能够接受呢?

而在测量过心灵距离后──

「我会等妳的心情准备好。」

「──啊。」

听到昴的决定,雷姆睁大原本装凶的眼睛。而昴则是了然于心,朝着惊讶的她微笑。

「想要赶快知道,却又很焦虑,心情乱成一团。不过,要是轻视妳的感受或是伤到妳的心情就没意义了。所以说……」

「……你说要等?等到我改变心意?」

「不对不对。我不是要等到妳改变心意,而是等妳做好心理准备。当然,我也会努力让妳对我另眼相看啦。」

雷姆自己的事都顾不来了,还期待她靠过来,根本是一种傲慢。

她努力自己的事就好。而要填补心灵鸿沟,昴就只能靠自己累积出不输给魔女臭味的信赖了。

「──」

听了昴的决定,雷姆嘴唇颤抖不发一语,接着臀部灵活一滑,背过身逃离他的视线。

是不是惹她不高兴了?昴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话──

「──请品尝。」

「咦?」

低头自我警惕时,重新看过来的雷姆递出东西。昴被这突来之举吓到,视线对焦后才知道是串起来的烤肉。

「呃……这是?」

「好像是餐点。是营地配给的,我就先收下了。……毕竟多少也必须练习走路。」

说完,雷姆用空着的手摩擦自己的腿。

就跟昴刚刚想的一样,丧失记忆和不方便的双腿,因为要应付这些问题,雷姆已经是焦头烂额──既然如此,这份体贴是?

本来以为刚刚的互动又让她跟自己绝交了。

「……快点拿去。手都酸了。」

「好、好的!知道了!……那个,妳已经吃过了吗?」

「嗄?这孩子都还没吃,为什么我可以先吃?我哪有可能那么自私。」

昴忍不住挺直脊梁,雷姆则是冷淡回应,并以目光示意摆在帐篷角落的容器。

她拿掉盖在容器上的布,从里头拿出烤肉串,拿给腿上的露伊吃。被疼爱有加的露伊像只被喂食的雏鸟,小口小口地吃肉。

「……简直就像婴儿。」

雷姆微笑,看着进食的露伊。

望着这光景,昴犹豫了一下后,也咬了一口烤肉。这就只是串起来拿去烤的料理,吃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肉。

口感像咬橡胶,昴边费心咬嚼,边在心中消化方才的惊讶。

「硬硬的,味道普通……跟爱蜜莉雅酱和碧翠子做的饭相比,不知哪个比较好……」

每当轮到下厨,爱蜜莉雅和碧翠丝的十足干劲都会落空。她们的热情与不成熟的技术,在通往奥吉拉沙丘的路上都有充分发挥。

「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啊。」

「──?」

瞥了一眼沉浸在回忆里的昴,雷姆突然睁大双眼。

张大眼睛的她凝视着昴的脸。因此,她惊讶的原因应该就是昴的脸。

「怎么了?不会吧。可别说这是第一次正经看我的脸这么悲哀的话喔?」

「才没有呢……是眼泪。」

「眼泪?」

「……你在流泪。都没注意到吗?」

雷姆胆怯地这么说,昴不禁屏息。接着提心吊胆地试着摸自己的脸,手指碰到温热的水珠时,他吃了一惊。

不是雷姆突然撒谎,是真的。

「啊咧?我在哭?」

「对、对啊。怎么了?手指的伤在痛吗……」

用手擦拭流淌的泪水,对自己的感情波动感到混乱。不过流泪的原因不是因为手指骨折在痛。

是别的原因。八成是因为能这样跟雷姆度过平稳的时光。

「──」

状况根本就尚未稳定。

跟爱蜜莉雅他们失散,也不知道要怎么联络他们,身在身份一曝光就可能遭遇危险的土地上,跟失忆的雷姆在沟通上又毫无交集。最后是同行者有最邪恶的大罪司教,而领导这小团体的却是无知无能无力无谋的菜月•昴。

根本没有可以乐观的理由。一个都没有。明明如此──

「……这样跟妳聊天吃饭,让我喜极而泣。」

「──」

「抱、抱歉,妳听不懂吧。我讲了奇怪的话,妳会觉得噁心很正常。……不过,这是我的真心话。」

放弃去止住停不下来的眼泪,昴任泪水流淌,边吸鼻水边凝视雷姆。

「我一直、很想再次跟妳这样,度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的时光。」

把咬过的串烧放在腿上,昴挤出字句表达心情。

用袖子擦去流出的眼泪,吸鼻水的声音在帐篷中响荡。

就这样,好一阵子都只有尴尬的声响──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突然,雷姆这样说。音量小到像是微微吐气。

擦泪的昴认为这答案是理所当然。情绪不稳定也该有个限度吧。一下哭一下笑,会让人不知道要怎样应付来历不明的对象的。

才刚确认心灵距离遥远,却又马上搞砸。

看样子今天还是请陶德准备其他睡床──

「不过,我并不会想笑你流泪一事。不舒服……是有这感觉,但还不到噁心。」

「咦?」这话出乎意料。抬起头的昴是目瞪口呆。

面前的雷姆抚摸腿上露伊的脑袋,视线依然没朝向昴,嘴巴欲言又止似地一张一合。

「……就这样。请快点吃完。今天很累了。」

「──啊。」

最后雷姆闭上眼睛快嘴说道,昴一时之间没法反应。不过察觉到是在讲腿上的串烧后,就连忙拿起来继续啃。

「对、对啊。嗯,好吃好吃。咸咸的好好吃。」

「会咸是因为你的眼泪吧。……拜你的体臭之赐,东西吃起来感觉不到美味。真不公平。」

「这个……知道了,我会想一个改善方案。嗯。」

雷姆的口气冰冷尖锐。可是,她没说要昴滚蛋或是不想跟昴一起吃东西。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由昴去思考对策。

假如能守住这放松心灵的时光,那么不管怎样的艰难辛苦,昴都能挺身面对。

「妳好温柔喔,雷姆。」

「……请不要讲失常的话。你算什么啊。」

不变的冷言冷语,让昴忍不住苦笑。

「……不过,既然聊到不公平,那我也有想要说的。」

「想要说的?什么事?如果是手指……」

「──那家伙啦。就是在妳大腿上睡得香甜的家伙。」

指着享受雷姆大腿的露伊,昴嘴角往下弯。雷姆见状,眯起眼睛说:「又开始了。」

「不要太早下定论。妳说我的体臭……我很讨厌这种说法,不过妳光是说我臭,但这家伙也有类似的臭味吧。这个妳就没提。」

雷姆所说的臭味是魔女的遗香,越是使用「死亡回归」,其气味就越浓。

但是,假如这跟「魔女」有关──跟魔女因子相关的话,那想当然耳,大罪司教露伊也应该有相同的气味才对。

回想雷姆对魔女教的人反应之激烈,那必定也对大罪司教──

「──?在说什么啊?请不要把你跟这孩子相提并论。」

「……咦?」

「因为这孩子身上才没有跟你一样的臭味。再怎么不得已,也请不要说出这么奇怪的话。」

可是,雷姆给的回应却在昴的预想之外。

他忍不住回看雷姆,但却无法从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不像是说谎,更不像是在欺骗昴。

也就是说,她是真的没有从露伊身上闻到魔女遗香,没有感受到瘴气。

「难道说,瘴气可以伪装?不对,可是,这是为什么?」

昴一路走来,没遇过几个人可以感受得到被称为魔女遗香的瘴气。撇除反应最大的雷姆,就只有碧翠丝、琉兹等极其少数的人会有反应。

说起来,隐藏身上瘴气这种构想,魔女教徒根本不可能会有。

他们就是自以为是地蹂躏世界的大逆不道之徒。然而──

「可以了吗?吃完东西的话,我想早点让这孩子睡觉了。」

「啊,咦,呃……那个,妳刚刚是说真的吗?」

「烦死了。」

雷姆直接关闭昴的疑问。

但就是这种态度,可以证明她所言非假。

「不好意思,可以请你收拾器皿吗?我要弄床准备睡觉了。」

「啊,好,知道了。还有,我什么都不会做,妳尽管放心。」

「──。讲这种话,反而让人不安。」

又被讲难听话的昴,为了洗涤餐具而走出帐篷。

在夜色中,营地处处可见明亮篝火。虽然没被命令,但接下来会有人彻夜守卫营地吧。

只在漫画和游戏中看过,但其实战争的准备是很辛苦的。

「……好想早点离开这里。」

陶德为人不错,但自己还是不习惯战场氛围。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到可以跟爱蜜莉雅他们会合的方法。

这么决定后,昴用力握紧餐具,这才发现。

「……啊咧,手指不会痛。难道药已经生效了?」

看了看不小心紧握餐具的左手手指,药效着实让人吃惊。

虽然还有点不协调感,但血液开始流通的感觉,是左手可以开始好好完成工作的证据。

「虽然讲了治愈魔法这么多,结果药本身就很有效嘛……」

回想陶德的话,昴轻甩左手,迈开步伐。

雷姆的事,露伊的事,自己的事,必须去思考的事真多。

虽然多,但就一个一个去改善吧。

就像左手的手指一样,一个一个朝好的方向前进就行了。

5

就这样,下定决心一一改善状况、循序渐进解决问题的隔天──

「……弄成这样子,就相当有感了。」

眺望乱到不行的帐篷内部,昴叹气抓头。

被陶德委任打杂,想说继续整理黑色帐篷的昴,在接续作业的阶段就触礁。

也没什么。就只是往昨天辛苦整理过的帐篷看进去,便发现塞好的行李被整个翻出来,散落一地,比先前还没整理时还要凌乱。

「就算帝国人都很粗鲁,也不至于会这样……是故意惹人嫌吧。」

「啊~」

「哦,或者是妳展现了邪恶本性,大罪司教?」

「呜~?」

重新捡起散落一地的器材,瞪着身旁看着自己手头工作的露伊。不过露伊只是咬着自己的手指,一脸不懂他在说什么的表情。

「……昨天雷姆说的话,该怎么想好呢。」

今天早上起床后,摇摇晃晃的露伊也一直跟着昴。

雷姆为了做腿部复健,因此是分开行动。虽然想起她危险的视线,但是被纠缠还被扰乱工作的可是自己,所以她那抗议实在不可理喻。

不管怎样,昨晚她说没有从露伊身上感受到瘴气的话,让人挂意。

「大罪司教不可能和瘴气无关。可是雷姆却没从这家伙身上感受到瘴气。既然如此,妳是什么东东……」

「啊哦~?」

待在烦恼的昴身旁,露伊一脸呆样啊啊叫。

昴叹气,开始认真收拾散落一地的物资。惹人嫌的犯人不是露伊,而是营地里头的某个帝国士兵吧。称自己是异类的陶德说得没错,绝大多数的帝国军对昴他们并不友好。

「话虽如此,总比突然被打,被喂鞋子还要好。」

知道自己降低了幸福的基准,但昴已经习惯被疏远了。

毕竟在高中自我介绍时就栽跟头,之后将近两年在班上过得死气沉沉。纵然没被针对霸凌,不过在应付难受气氛方面可是身经百战。

一这么想,就觉得以前的同班同学心态健全。

「期望心地善良的他们,在另一边可以有大成就。刻意把讲义影印送到我家的稻畠同学,要是能变成大人物就好了。」

回想同班同学的脸,但已经一片模糊,昴重回进度落后的工作上。不过,就像是挖好的洞被埋起来后又被挖开来,所以报酬是负的。

虽然以前爱蜜莉雅曾说,努力是会被人看在眼里的──

「现在看的人是妳,实在没法帮忙补充干劲。要是看的人是雷姆的话,我的心情也会比较不一样……」

「哦~呜啊~」

可能因为被凶,所以有学乖一点,今天的露伊暂时还没妨碍昴工作。光这样就是帮了大忙,昴为了前往下一个帐篷而走了出去──

「──呜喔!?」

才刚步出帐篷,脚就绊到东西而栽了个跟斗。

手不自觉地就去撑地面,结果右手先不说,左手微微地痛。以为痊愈了,但其实还没。在痛楚下皱眉的昴转过头一看。

「你是……」

眼睛睁得老大的昴,眼前是站在帐篷入口旁的卑劣男。

右眼戴着眼罩,放任胡须生长,将粗莽这词汇具现化的人物,就是在这个营地强迫昴吃鞋子的本人。

「记得你叫贾马尔……嘎啊!?」

「是贾马尔先生。你这个带着女伴、没有规矩的家伙,哼!」

在判断不会给他敬称的瞬间,男子──贾马尔直接采取行动。

他朝还倒在地上的昴的左手,也就是还缠着夹板和绷带的手指踩下去,而且还用后脚跟用力转。

「啊──呜──!」

当他这么做时,露伊边叫边抱住他的脚。但小女孩的体重很轻,根本没法撼动贾马尔锻炼过的身体。

接着贾马尔就这样一把抓住露伊的长发,用力扯开她。

见状,昴忍不住生气。

「喂,她是小孩耶!」

「小孩又怎样?而且听说你对这小鬼很冷淡不是吗?干嘛?突然改信仰啦?」

「才不……太刺激那家伙的话,到时你会后悔的。」

「这时候还讲这种话,有够无聊的。要想借口也想个好点的吧。」

贾马尔鼻子喷气,甩动手臂将露伊扔出去,接着又抓住她头发把她拉回来。「呜──!」露伊抱着头,泪眼婆娑瞪着贾马尔。

「没规矩的小鬼。不管是你还是那女的,看了就碍眼!」

「咕喔!」

越说越生气的他,用力踢昴的侧脸。没想到有此一招所以张开了嘴,牙齿就这样刮破口腔,血立刻淌了出来。

「嗯呸!……我们好歹被陶德先生保证,可以在这边住个几天……」

「哈!陶德先生啊。真遗憾,我的阶级比那家伙高。所以用不着理他的请托,更没有理由听他的吩咐。」

粗声粗气说完,贾马尔又用力踩踏昴。昴立刻缩起身子护住头部,结果他改踢肚子。

脚趾搅拌胃袋,贾马尔偏执地猛踢呻吟的昴。

「一开始,我的部下在河边被你的女人打到不能用,只好送回后方。有够不走运的。明明这场纠纷必须做个了断……都怪陶德那家伙发现了多余的东西。」

「──唔!」

「要不是那把匕首,早就把你们大卸八块了。军人可是很辛苦的,呐?」

执着的脚踢,以及触怒人的发言。

用不着去看贾马尔的独眼,也明白他的目的。

他的目的不是要折磨昴,而是后头的事。

刻意挑衅让昴反击,然后再以自卫的理由杀掉昴。

虽然他说不会听陶德的话,但却不敢完全无视对方。这从一开始被迫吃鞋的互动那边就能窥见一二。

因此,贾马尔需要理由。能够杀掉昴的理由。

而且也是能用来报复雷姆的理由。

既然如此,昴就不能中挑衅。

只要能不让贾马尔的下贱恶意朝向雷姆,左手手指再次骨折算什么,剩下的手指都断掉也无所谓。只要忍住,就是昴赢。

为此,就是忍耐再忍耐,忍下去──

「──喂,在那边干什么?」

就这样,在昴忍耐的期间,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呿!」顿时,贾马尔缩回脚,慢慢后退。

接着是发出脚步声走过来的橙发青年──陶德。

「听到你明明没事还过来这边,就知道有问题。」

「陶德啊。会不会太保护他了。就这么喜欢那把跟帝都有关的短剑吗?甚至不惜跟这个胆小鬼献殷勤,哈。」

贾马尔嘲笑,陶德也面露严厉。两人之间擦出险恶火花,不过却被贾马尔开口打切断。

「不干了。要是学到教训,只要在我看得到的范围内最好都要注意脚下。不然,搞不好又会像刚刚那样摔倒喔?哈哈哈哈!」

就这样,提醒昴下次小心后,贾马尔就擦过陶德肩膀离去。

昴也没有说什么。在这边要是控诉他,就等同中了挑衅。

就这样,等到完全看不见贾马尔的人之后,昴才撑起身子。

「啊啊,可恶……痛死了……。那个混帐,有够阴险的……」

「你没事吧?被贾马尔缠上很倒楣呢。」

看着昴踉跄的样子,陶德皱眉出声道。要是他没来,贾马尔的暴行就不会停吧。

很感谢他的出现。但更重要的是──

「我没事。比起这,雷姆……」

「那位姑娘的话,去帮忙厨房了。只要有椅子可坐,其实她做起事来很快。在有人看的地方,贾马尔就不敢动手……大概吧?」

缺乏铁证的话,无法让昴安心。

擦去嘴角的血,昴看向自己的左手。拿掉夹板,解开绷带。暂时康复的手指,又开始转换成讨厌的颜色。

「唉呀……这样子,不再处理一次可不行。真是的,贾马尔那家伙。」

「……那个人是什么来头?」

「贾马尔吗?跟我同期当军人,也是最早发迹的。下级贵族出身,要晋升为三将也不是梦想……啊,你知道三将吗?」

「不,不知道。阶级吗?」

昴摇头,陶德竖起手指点头道:「没错。」

听他的说明,佛拉基亚帝国的军人有称为「将」的阶级制度。兵卒、上等兵、三将、二将,再上去是──

「成为一将的,在帝国也仅有九人。他们同时也是皇帝直属的武士,被称为『九神将』。唉呀,能升到那边已经不是家世和功勋的问题了。」

「跟才能有关?」

「正是。所以说,像我们这些凡人,目标都是三将。」

听了陶德这番毫无悲惨感的话后,昴回想贾马尔方才的态度。

也就是说,「将」可以想作是军队里的士官,不过不觉得贾马尔有那样的器量。他自私自利又没同理心,根本是无能上司的典范。

「一旦上了战场,会有很多士兵死在后方的流箭下喔。请陶德先生帮我转达这句话给那家伙。」

「很可怕的话耶。所以,治疗咧?」

「可以麻烦你吗?……等看过雷姆之后。」

「唉呀呀呀,整个陷进去了呢。……这边的小姑娘真可怜。」

即便手指痛到不行,也要先确认雷姆平安无事。面对这态度,陶德耸肩,提起了龟缩在帐篷前的露伊。

她手指缠绕着被贾马尔扯乱的头发,像野兽一样低吼。

「单方面被欺负不合妳的个性呢。我喜欢不服输的孩子喔。」

「啊!呜~啊~!」

陶德笑道,露伊仿佛回应他似地朝他吼叫。

既然喜欢,要不就收养她吧。但要是传到雷姆耳中的话她又要生气了,所以昴抿嘴不谈。

6

「──这气味,伤口又增加了?」

「呜……妳知道?」

「知道。有小孩在看,要做什么的时候请留意。」

吃午餐时,同坐一桌的雷姆说。

内容有让人无法认同的部份,但顶嘴没有益处,姑且先点头。而旁边的露伊也学他跟着点头。

营地里的午餐接近配给制,要去配给所领取餐点,然后大致分配一下人员,再一起依序收拾。帮忙厨房事务的雷姆是最后用餐,因此昴他们也跟着很晚才吃饭。

当然,因为是外人,因此食物也是取用剩菜剩饭。

「唉呀,也没什么立场可以要求呢。光是有得吃就要心满意足了。」

这么说着,昴拿了自己和雷姆的份,放在角落的小桌子上。露伊也臭屁地跟昴一样拿了自己的份。

「早上过得怎样?没有太操劳吧?」

「没什么。就被人顾虑脚的状况……我能帮上忙的顶多只有烹饪而已。而且也是边学边做。」

「边学边做……身体还记得吗?」

「……要说不期待是骗人的。」

昴连珠炮发问,雷姆眯起眼睛,抿紧嘴唇。

担心自己是不是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雷姆缓缓摇头。

「我做了很多尝试,想说这样做或那样子做搞不好会有熟悉感。但果然没那么好的事。」

雷姆静静地俯视自己的手,说话时像是以自己的肤浅为耻。

但是,有谁能骂她的期待是肤浅呢?在想不起构成自我人格要素的情况下想要紧抓答案的姿态,有谁可以谴责?

「……为什么是你一脸难受样?」

「还为什么,不就……」

「──。等我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是你昨天说的话吗?」

雷姆凝视垂下眼帘的昴这么说。这话吓到了昴。

这是她头一次说出类似要主动接近自己的话,这不禁让昴的心中萌生雷姆懂自己心意的希望。

但是──

「昨天我也说过,不管你对着我讲几次『雷姆』,我也没法接受那就是我的名字。不管被怎么叫,都是。」

「呜咕……」

「不过,若是这孩子那样叫我的话,可能就另当别论了。」

雷姆眼神柔和,边说边摸身旁露伊的头。露伊任由她摸自己,一个劲地专心吃眼前的食物。

虽然薄情,但很遗憾地,就算露伊有正经的自我意识,也不会亲口呼唤雷姆。就算她敢说,昴也不会让她说。不管怎样都没消失的敌意,促使昴维持这种态度。

「怎么啦,皱着一张脸。餐桌气氛太阴沉了吧。」

就在三人无语时,陶德轻松地坐进来。

感觉尴尬气氛将要转变,昴十分欢迎坐到隔壁的男子。加上方才那件事,自己在这儿一直被他帮助。

「你那么关心我们,我真的十分感激。不过不跟同伴一起吃可以吗?」

「嗯?还好吧,认识那么久了,事到如今一、两天没一起吃饭,关系也不会变啦。最重要的是,先卖面子给你们啊。」

「就算卖了也没钱给你喔~」

「现在没钱,以后有钱再付啊。就想成我是预先投资啦。」

妙语如珠的陶德就这样改变了餐桌气氛,接着他手绕过昴肩膀,在耳边低语:

「跟昨天相比,似乎有比较能说上话啰。你们和好啦?」

「和好吗……不好说呢。我是很希望我的诚意有稍微传达出去。」

「──。听到了喔。如果以为已经解除隔阂的话,那误会可大了。」

「呜──!」

雷姆一脸冷漠,对面前两个男人的对话表达不满。露伊也像是站在她那边,对于帮自己擦嘴巴的她百般配合。

两人亲昵的模样让昴五味杂陈,表情明显消沉。

「不要那么沮丧啦。你们可是待在可以讲话的地方耶。光这样就比我好太多啦。」

「啊~这么说来,陶德先生有说跟未婚妻分隔两地呢。」

「对啊。我未婚妻住在帝都。所以必须解决这次的任务才能碰面,但原本我们分开的时间就太长。哎哟喂呀,寂寞真的很让人困扰呢,对吧?」

「是因为寂寞,才对我们好吗?」

「就是这样。所以说,好好被我利用吧。这是捡你们回来的价值啊。」

陶德为了不让三人感到内疚而这么说,昴内心十分感激他的体贴。直接道谢的话会很不识趣吧。他也有感受到这点的样子。

就这样,四人一起用餐──

「其实听到你说要让我们搭乘补给队的车离开时,就很想问陶德先生你们在这儿的任务大概要花多久时间啊?」

「说过了吧?直到找到藏在森林里的『貅德拉格之民』为止……没找到的话可能就会被放在这儿多年。吃国家的头路也不轻松啊。」

「『貅德拉格之民』……」

叼着木汤匙的陶德,一脸苦涩地回答。昴于是沉思。

「貅德拉格之民」──一开始在这个营地听陶德提起时,昴推测在森林遇见的蒙面男就是他们要找的对象。

因为他有送匕首给自己的恩情,才没跟陶德提及他的存在,但现在想想,这样也很忘恩负义。

要说恩情的话,陶德帮自己的恩情也不输给蒙面男。

既然如此,对蒙面男报恩,却对陶德知恩不图报,一点道理都没有。

「你们发现了那个『貅德拉格之民』后,要做什么?甚至不惜扎营做营地,是要……开战?」

昴询问,口气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法完全藏住紧张感。事实上,虽然没参与谈话,然而雷姆听到后,表情也有变化。就算不去意识,却还是会去躲避「战斗」这个字眼。

而被问的陶德,闭上一只眼睛回应。

「可以的话不想开战,众『将』的想法似乎是这样。听说『貅德拉格之民』是相当强悍的部族,一旦开战将会是苦战,这次的目的好像是谈判。」

「谈判?跟森林部族是要谈判什么?」

「怎么问我这个无名小卒这么多!?……我也不清楚,八成是要他们效忠帝都,进而发誓臣属于皇帝陛下吧?」

「意思是『貅德拉格之民』不服从佛拉基亚帝国的皇帝啰?」

「就是有人会不服从啊。这也是佛拉基亚风格吧?」

面对露出武者笑容的陶德,昴只能回应「佛拉基亚万岁」。

按照陶德所言,帝国军也想避免攻击「貅德拉格之民」。既然如此,提供情报的话,不是反而可以避免无谓的流血吗。

话虽如此,昴所拥有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情报。试图讲开原本隐瞒的事,反而必须提到自己为何要伪装身份。

「呜咕咕,好难喔。顾了这个就顾不了那个……」

「……总觉得不论何时看,你的眉头都皱在一起。本来就不是长得很人模人样了,至少笑起来比较好吧?」

「讲得太严重了!……要是我随时都笑咪咪的,可以对我温柔一点吗?」

「嗄啊?」

雷姆的回应是真心觉得莫名其妙,昴的心因此快速夭折。

挤出笑容下场却是如此,放弃应答、垂头丧气的昴惹得陶德发笑。

被笑很意外,但被陶德这样的反应给拯救也是事实。置身在非常事态中,心情却没那么沉重,无疑都是托他的福。

正因如此,才会希望他们的目的早日达成。

「正式探索森林,会在什么时候开始?」

「据说等其他营地都布好之后,就会一起行动。森林既大又深,就算花一整天进度也没多少……」

「这样啊。也是,没办法大踏步往前进。毕竟不知道森林里有什么,感觉是有大型魔兽在徘徊的地方。」

昴本来怀疑蒙面男可能是「貅德拉格之民」,但说不定猎人才是。而且遇到猎人之后又遇到了巨大的蛇之魔兽,外加那一带还留有雷姆所设的陷阱。

一这么想,就可以推断未来进森林里的陶德他们,有许多苦头要吃。

就算想说明森林里的状况,然而不先解释陷阱来由的话,感觉会产生多余的混乱──

「──魔兽?」

可是就在这么想时,身旁喝水的陶德大吃一惊。他用袖子擦去流出嘴边的水,讶异地盯着昴。

「你刚刚说魔兽?那片森林里有魔兽?」

「咦?不是,那个,我是有这么说没错……这话很奇怪?」

「那当然啦。魔兽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遇到的。魔兽大国露格尼卡姑且不论,可是这里又不是跟露格尼卡的边境。」

「──」

「不是开完笑吗。喂,姑娘。」

陶德的话音带着认真,昴困惑而不发一语。结果陶德转而询问雷姆。

「回答一下。妳也见过魔兽吗?在这个峇德哈姆密林里?」

「如果你说的魔兽是绿皮的大生物,那有看过。」

「头上有角吗?」

「角吗?……确实有白色扭曲的东西。」

闻言,陶德立刻看向昴。

「是怎样的魔兽?外观是?」

「像、像蛇。很大的蛇。将近十公尺长,非常大的一条蛇。」

「一条,一条吗……可恶,那么大的森林里,真的会只有一条吗。可是你们又不像是撒谎。事情大条了!」

脸色大变的陶德用力抓抓头后,离开餐桌。但在飞奔离去之前又想到什么而回过头来说:

「啊,这情报很宝贵。不知道的话搞不好会演变成麻烦事。谢啦。」

「──哦。」

「部队长们集合!去『将』那边!有重要的事!」

在严肃的情况中一笑,陶德便拍手吸引周遭注意,然后朝向营地深处的帐篷走去──恐怕是能举行军事会议的指挥官帐篷。

两人半愣半傻地看着声势凶猛的他们离开后,才开口。

「……反应这么大。那个生物……魔兽这么重要吗?当然,我知道那是很危险的生物……」

「──。嗯,其实我也好像没有正确认知到这点。」

「唉……」

雷姆的反应是狐疑,不过昴还没整理好脑袋,因此反而是晴天霹雳。

「在帝国,魔兽很罕见……」

这完全在预料之外,更是不曾去想像过。

原本对昴来说,异世界生活跟魔兽的存在是紧密到切也切不开。被召唤的第一天是在王都故不算在内,之后发生的事绝大部分都跟魔兽有关。

梅莉所搞的魔兽骚动是沃尔加姆,威尔海姆成就悲愿的白鲸之役,还有想要吃光「圣域」所有人的大兔。

朴利斯提拉虽然没有魔兽,但为了解决问题而前往的奥吉拉沙丘和普莱迪斯监视塔,说是魔兽大本营也不为过。

当然,对昴来说回忆最深的魔兽,莫过于「红蝎」。

「……虽然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了,但从来没想过魔兽很罕见。」

还以为一定跟电视或RPG游戏里头登场的怪物一样,魔兽会在世界各地出没。但看来似乎不是如此。

仔细想想,在原本的世界里也不是处处都有狮子或长颈鹿,虽说有也很正常就是了。

「第一次知道露格尼卡被称为魔兽大国……」

虽是强大存在,但仅是出现一只魔兽就让陶德脸色大变。那按照他们的常识来看,露格尼卡被叫做魔兽大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魔兽使者」梅莉,在这里根本就像是童话故事人物了。

「既然如此,要是她去到不太有魔兽的国家或地方,是不是就能像普通小孩一样生活了……」

「那个,不好意思。」

当昴正在思量不在现场的梅莉的未来时,雷姆突然叫他。

想说什么事而看过去,便见她用手示意餐桌。这时才发现自己的餐盘空空如也,而露伊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似乎是吃饱后就心满意足了……虽然火大,但能拜托妳抱她回去睡吗?」

「竟然说火大……」

用苦笑应对的昴,不情愿地抱起露伊。

情急之下曾抱过所以知道,然而真的很轻。从外观看就是个女童。真的,只看外表的话,就是个女童。

「雷姆妳不要紧吗?我的背还空着……」

「是在要求我做出什么难看样子吗?自己的麻烦我会自己顾。」

说完,雷姆伸手拿取靠着餐桌的木制拐杖──徒有其名,看起来就只是从某处捡来的粗树枝。握把的部份用布缠绕,简易的临时拐杖。雷姆就靠着这个站起来。

步伐还是很不稳──

「──我没事。」

「……真的吗?不要逞强,伤脑筋的时候就拜托人。」

「不用。这点程度没什么。你才是不要摔到那孩子。」

「唉,知道了。不过,只有一件事妳要记住。我会这样抱起她,不是因为我想做,而是为了妳才做。」

「到底是什么让你说到这种地步……」

昴说什么都不想被认为是自发性地对露伊好。对这话感到傻眼的雷姆拄着杖,蹒跚地跟着昴。

首先把雷姆和露伊带回目前住的帐篷,然后自己继续整理物资帐篷。──尽管很在意陶德他们会怎么样。

「──。你很在意那些人?」

「……咦?哦,嗯,差不多。唉呀,就算是我,也有自觉对恩人做了忘恩负义的事。或许魔兽的事也不够谨慎。」

「──恩人,是吗。」

感觉自己是个一直在撒谎的恶徒,心情因此变得沉重。不过听了昴的话,雷姆却意味深远地喃喃自语。

「雷姆?」

「──。没有,没事。请不要在意。」

「不不,按照刚刚的走向,要不在意不可能啊……」

「是吗。那么,请不要跟我说话。」

「距离拉更远了!既然都开口了就说啊!我很在意耶!」

配合雷姆走路,因此两人前进的速度很慢。可能不爽被配合步伐吧,雷姆小声叹气。

「那个人,陶德先生是吧。……我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

「嗄?为什么?他收留无依无靠的我们,还保护我不受坏心怪人强逼我吃鞋。这样还感受不到恩情,那要多大的事才算?」

「我没说感受不到恩情。感谢的心情当然有。只是……」

说到这儿雷姆停了下来,犹豫接下来要怎么说。不过沉默也只有两秒,她深深吐了一口气,说:

「──我认为都不问对方的名字的人,很难去信任。」

被雷姆这样一说,昴不禁屏息。

然后想要回嘴她怎么这样讲,不过突然想到。

──都不问对方的名字,雷姆这么说。

照着这说法去回顾过往,确实如此。

陶德至今从来不曾用名字叫过昴,都一直说「你」。因为不知道名字,所以当然也只能这样。

「可、可是,这只是偶然吧?雷姆妳不也都不用名字叫我──」

「──你是菜月•昴吧。知道而不叫,跟一开始就不会想去知道,意思是不一样的。就只是这样。」

「──」

「我的意见就如此。不管怎样,都不能仰赖他们。」

说着说着,雷姆超越停下脚步的昴,走到前头。

就这样看着继续前进的她,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非常遗憾,昴没有方法能够解开她紧闭的心房。

魔兽这件事清楚展现出昴对这个世界的常识有多生疏。对王国的事都还没熟透,在帝国这块未知土地上就更是严重。

说不定,在帝国问不问对方名字有特别的意义。例如在对方自报姓名前询问是失礼之举。

可是就算有这样的规则,昴也没法对雷姆讲出口。自己的无知和没素养,不管在哪都讨人厌。

「……你要站到几时?」

「啊……」

听到问话而抬起头,看到雷姆在不远处回过头。

她表情略显焦急,双手拄着杖瞪着昴。见到她在等自己,昴感觉胸口热起来。

「咕……!」

「什……怎、怎么了!?难道手指……」

「不是,一想到妳在等我,就忍不住……」

「……我不会说是什么,但有够吃亏。」

一脸无趣地这么说完,雷姆这次真的丢下昴走了。

昴连忙追上去想要道歉,可是一想到刚刚她说的话就迟疑。

是雷姆想太多了吧。昴在心中这样说给自己听。

7

──就这样,位在昴心头深处的疙瘩,隔天就解除了。

「──喂,起床啦起床啦。要睡到几时啊你。」

「嗯啊?」

肩膀被摇晃。睡着的昴被某个人摇醒。

没有起床气是昴少数的优点之一,但靠自己起来跟被人吵醒,两者是有差别的。思考迟钝地开始活动,同时睁开眼睛。躺在地上睡觉的昴,看到的是陶德的脸。

「……陶德先生?」

「哦,很累的样子呢。让你做不习惯的工作,可别太勉强啊。不管怎样,多亏了你……」

「──菜月•昴。」

「嗯?」

昴慢慢撑起身子,陶德则是滔滔不绝。结果突然听到昴报上姓名,他有点惊讶。

看起来像是一时之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菜月•昴,这是我的名字。」

「嗯……啊~该不会,你很在意我都用『你』叫你?」

「哦,没有,还不到在意的程度……只是想说没有自我介绍,是很失礼的事。」

「哈哈,想太多啰。不过,菜月•昴啊,记住了记住了。」

陶德轻笑,拍拍尴尬看地面的昴的肩膀。看他样子没变,昴多少觉得安心。

看样子,雷姆的担心多虑了,昴的不安也是杞人忧天。

陶德好像是真的忘记,嘴巴喃喃道。

「失败呀失败。哦,对了对了,名字虽然很重要,但有更重要的事。昨天多亏了你说的话,『将』们改变了方针。」

「改变方针……探索森林方面?」

「没错没错。毕竟还要开拓未知的森林,既然有魔兽栖息,那事情就不一样了。这边的牺牲可不能等闲而视之。所以──」

说到这儿陶德停顿,露出满脸笑容。然后用双手包住尚未完全清醒的昴的脸。

「决定改成速战速决了。」

「速战速决?那陶德先生就能回未婚妻那儿啰?」

「哈哈,就是这样!」

「哦哦~!」陶德大力点头,昴也跟着开心。

原本以年为单位的出兵计划变更,可以提早回乡的话,陶德的喜悦想必更甚。于是开心的两人就手握着手在帐篷跳起舞来。

想当然尔,这样会──

「……那个,能不能安静一点?」

「啊,抱歉,雷姆。」

从床上坐起来的雷姆,不高兴地瞪着他们。

「真是的……」接着轻轻摇头,低语。

「──?不觉得有奇怪的臭味吗?」

「臭味?」

「对。跟你的体臭不一样的臭味。」

抽动鼻子后,雷姆像在驱散臭气般朝着昴挥手。虽然昴被这举动稍微伤到,但陶德立刻道歉。

「抱歉抱歉。想说距离够远应该不要紧,然而鼻子好的人就是知道呢。不过决定好的事不快点动手的话,会坐立难安吧?」

「陶德先生?」

陶德边说边敞开帐篷入口,然后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出来。

因此,昴跟雷姆互看一眼后,就把拐杖递给她,先走到入口。

接着站在陶德旁边,看到了。

「──咦?」

以惊人气势往上喷发的黑烟,以及强烈的焦臭味。

放眼望去埋没前后左右的大密林──「峇德哈姆密林」被熊熊烈焰包围,正猛烈燃烧。

「这是……」

昴呆若木鸡,走到他身边看到相同光景的雷姆愕然失声。

两人愣在原地,像看到恶梦一样盯着熊熊燃烧的森林、要被燃烧殆尽的密林、走向终结的世界。

「既然有魔兽潜藏,谁知道哪边会出现多少牺牲。这样一讲,负责指挥的迪克尔二将也懂了。」

「──」

「多亏了你给的情报,我方没有受害事情就了结了。帮了大忙。」

说完陶德边笑边拍昴的背。在这轻松的敲击下,昴嘴唇颤抖,肺部颤抖,喉咙颤抖,连声音也颤抖。

颤抖的声音,朝态度依旧友好的陶德问道──

「为、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毕竟,你不是说过,不想跟森林的『貅德拉格之民』战斗吗?」

一旦开战必然会陷入苦战,但还是要前去谈判,希望他们对皇帝宣誓效忠。

昨天吃饭的时候,陶德才对昴这么说。

既然如此,透漏情报后不会引发战争是再好不过。昴本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样子,比战争还……!」

「对啊,不想开战啊。谁知道开战了我们的损伤会有多少。搞不好连我也会死。不过,多亏了有说服『将』的情报,问题被解决了。『貅德拉格之民』也没法跟皇帝陛下作对了。」

「──!」

「我也想快点回未婚妻那儿。不是我要说,你真的是意外的收获。好好跟『将』说清楚的话,一定可以得到褒奖的。搞不好会拿到第二把短剑喔。」

带着玩笑这样说完,陶德再次拍打昴的背。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又开口。

「对了,被吩咐说给你看看战果后就要回去。还有,不用收拾物资帐篷了。再过一阵子我们就会拔营啦。」

「──啊、咦?」

「喂喂喂,振作点。──别让姑娘不安啊。」

最后的话是以咬耳朵的方式来说,接着陶德就留下善意笑容然后离去。

结果看着远去的背影,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沉默。

但是不管是沉默还是被内心的混乱折磨,远处燃烧的森林光景也不会改变。

火焰会吞噬掉一切,把地表上活着的一切都烧尽吧。

不管是那条大蛇魔兽还是在森林里的蒙面男,抑或是追杀昴他们的猎人都不例外。──一切都回归于灰烬。

「──!」

心灵受到冲击而咬牙的昴,身旁的雷姆突然踉跄。

昴立刻伸手扶住她,但一碰到雷姆就浑身僵硬。而且抬头看昴的雷姆,表情上溢出恐惧与抗拒。

「啊……」

「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的。可是……」

「──」

「请不要碰我。」

眨眼间,遏制快要吞没自己的恐惧,雷姆慢慢推开昴的手。不是甩开也不是折断,而是推开。

她说的是真心话吧。不是昴刻意引发这种事,雷姆也很清楚。可是那只能带来些许慰借。

像这样面对真实发生的事情时,这些慰借实在太少──

「……那孩子似乎醒了。」

说完,雷姆视线离开昴,离开燃烧的森林,就像别过眼不去看不想看的东西,转头看向帐篷里的露伊。

而昴没法立刻朝她的背影出声。

因为在他心中也尚未整理好发生的事。脑子里还没法浮现怎么说才对的选项。

因此,没办法阻止摇摇摆摆、以婴儿爬行的速度离开自己的雷姆。

没办法阻止──

「──哦?」

咬着嘴唇盯着抗拒自己的娇小背影时,突然察觉到背部有小小的东西撞上自己而出声。

不知是什么而往后看,可是后头没有人,也没有可以碰到背的东西。不过在转头的瞬间,看到有东西擦过视野角落。

而且还配合转头的昴,一起绕到后方──

「呜──!!」

紧接着,就像小孩发脾气一样,帐篷内的露伊大叫。

一醒来就是个吵人的大罪司教,但现在比起跟个儿童一样的她,有更该优先处理的事。话虽如此,自己也没法做什么就是了。

「呜啊、啊──啊──!!」

「──哼!吵死了!现在很忙啦!没空理妳……」

正要朝哇哇叫的露伊破口大骂,不过昴皱起眉心。

雷姆从后方抱住坐在地上扭动挣扎的露伊,而且表情又出现剧变。

跟方才的恐惧与抗拒不同。是单纯的惊愕。睁大的蓝色双眸注视的是昴──不,正确来说不是昴。

「……背后?」

从微妙的视线角度,看出她的视线真正所注视的对象。于是昴转动脖子效仿,看向自己背部。

然后这才发现。──刚刚绕到身后的东西是什么。

「──箭羽。」

这正是擦过昴视野的东西。而且正常来说,箭羽是附着在箭矢上的东西。既然这玩意在背部摇晃,就意味着──

「──啊。」

有人放箭,而且命中昴的背。

感觉天旋地转,昴没法站立而当场倒下。手立刻抓住帐篷入口,结果帐篷因此倾斜。

可是现在没心思去管那个,身体就这样颓然横倒。

「呀啊啊啊啊──!」

见状,雷姆高声惨叫。

思绪运转,心想这还是第一次听到雷姆普通的惨叫。这种无助解决事情的感想充斥脑内,从耳朵流下。

「啊~呜啊~!」

四肢趴地的露伊接近昴,然后粗鲁地摇晃他的身体,不过昴却发不出声责备,也没力气抵抗。

不过就一支箭,怎么会这样?

「来人!请快过来!……没、没事的!这种箭伤……!」

雷姆扔掉拐杖,像倒下一样接近,边看昴背上的伤,边死命呼喊。

啊啊,雷姆真的很温柔。就算因为瘴气不相信我,就算因为说话不谨慎而造成森林被烧毁,但是看到我倒在眼前,还是会出声求救。

不想在她面前展现出软弱的一面。

区区箭伤,站起来根本是小事一桩。就给她看自己帅气的一面如何,菜月•昴。

就像以前看的大河剧和时代剧,觉得被那种细细的箭矢刺到就死掉或是不会动,根本是毅力不够。

不过如果是被巨大箭矢贯穿胸膛就另当别论。但雷姆也说了,刺中背部的箭矢没多大威力。实际也是如此,当下只觉得有软软的东西碰到背,还以为有人摸自己的背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却这样──

「──咳!噗、呜噁噁!」

「──!难道是毒?」

吐出涌上来的灼热感时,雷姆跟昴做出相同结论。

不是被箭矢的威力杀害。是涂在箭上的毒药侵蚀身体。

手脚无法活动,脑袋像发高烧一样没法运转。眼睛、鼻子和耳朵有东西在汩汩流出,全身开始发抖。

甚至开始剧烈耳鸣,都听不见雷姆担心自己的声音了。也听不见露伊那刺耳吵人的叫声。开始听不见了。

毒,有毒,下毒,是谁,为什么,箭,猎人,森林,烧毁,燃烧燃烧,昴不小心,将魔兽的事,陶德,燃烧,雷姆,雷姆、雷姆──

意识极度混乱,昴吐着血沫发出呻吟。然后撑开冒血的双眼,试图看清雷姆的脸,随后发觉。

──距离帐篷约三十公尺处,跑起来花不到十秒的地方,有个瞪着这边的小小人影。

「──」

是小孩。身材跟露伊差不了多少的小孩。

是个眼神凶狠的小孩。──不,不对。不是眼神凶狠。她在瞪昴。用被憎恨混浊的双眼,灌注杀意瞪着昴。

头发和脸都被煤灰弄脏,手上握着类似半弓的女童。

就是她,用那双手、手指、意志,朝昴射出毒箭吧。

「──」

会被憎恨也难怪。

让人想杀掉也很正常。

昴所带来的结果,逼使女童踏上憎恨的命运。

既然如此,这就是回向到昴身上的报应──

「──不行!等一下!请等一下。等等……」

耳边听到死命呐喊。

好想等。好想停下。想拉着妳的手对妳笑。

没有一件办得到。

就这样,没有一件办得到。

噗咕噗咕,冒着血泡,痉挛,翻白眼,失禁后呕吐,呕出溶解的内脏,坠入黑暗。

「等一下……!」

脏到丢人现眼、没脑袋的愚徒,逐渐坠入黑暗。

坠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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