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傲慢无礼的笑容──面对蒙面男的态度,昴静静地倒抽一口气。
这个傲慢男子无疑就是在草原跟自己分开时,不但指引了道路,还给予了匕首的人。因为蒙着脸所以不敢肯定,但声音和态度都让人印象深刻。而且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更是证据。
「──」
在木制牢笼中,睡在只有泥土的地面上,不只手脚,全身都伤痕累累的昴,命运似乎尚未断绝。
带领陶德等帝国士兵进入森林,以自己的瘴气为诱饵吸引魔兽靠近,趁他们遇袭时逃跑──
「然后,我……」
「听说你在森林徘徊时中了陷阱。本来用来捕捉野兽的陷阱却抓到了人类,整个部落都议论纷纷呢。」
「陷阱,部落……?」
听了蒙面男的说明,昴甩甩发疼的脑袋,看向牢房外。
关押昴的木制牢房跟在帝国军营地里的铁制牢笼相比,根本是粗制滥造。与其说简易,看起来根本就是把木头戳一戳制成的。
而在牢房外,远眺是高耸的森林,而开拓树林而成的土地──在昴的印象中,近似「圣域」的聚落。
「圣域」也是在被称为克雷马尔堤之森的浓密森林中开辟出的聚落。只不过虽然在森林里,却还是有住家和教会等建筑物。而这里的部落跟「圣域」不同,讲好听点叫小木屋,讲难听点就是原始房屋。
目睹这样的景象,昴的嘴唇吐出想到的字眼。
「──『貅德拉格之民』?」
「哦~你知道啊。呵,看你这难看至极的模样,想必在短短一天之内背负了极大苦难吧。有找到跟你失散的女人吗?」
「……嗯,多亏了你。」
听到昴的呢喃,蒙面男问。昴深吐一口气做出回答。
蒙面男态度从容,不过身在牢房里的他立场跟昴相同──有着「喜欢跟被囚禁的人一起被关在牢房里」这种兴趣的部落重要人物,可能性相当低。
不只在帝国营地,昴连在这里都成了俘虏。
不过还不只这样。
「──这个,我背上和肩膀的伤,有人帮我处理了?」
触碰自己的肩膀和背部,从被勒紧的感觉知道有做了止血处理。还有刺鼻的臭味,感觉很像是消毒水等药液。
对昴的疑问,蒙面男鼻子喷气。
「哼。因为要是不处理的话很可能会死掉。那帮人对于要怎么处置你也很伤脑筋吧。就跟不知怎么对待我一样。」
「你的这股从容,是从哪来的……」
「硬要说的话,是从灵魂来的。你才是,打算曝露丑态到何时?菜月•昴。」
「要你多管──」
闲事。想要这样回嘴,但伤口的疼痛让昴咬牙。
只是做最基本的处置,不让昴死掉而已,并没有让伤口急速愈合或是除去疼痛。跟在帝国营地接受的治疗相比,作法更加粗劣。
想到帝国营地,昴回想起来。
自己有必须尽快回到那里的理由。
「糟糕……我被带到这里过多久了!?」
「──。这个嘛,大约两小时吧。先讲清楚,我已经给予足够的温情了。要是没有思考判断能力,会更早把你叫醒──」
「为什么不早点把我叫醒啊!」
用打颤的膝盖跪在地面的昴这样控诉,蒙面男听了眯起眼睛。
在他看来,这种说法是挑衅。让满身疮痍在濒死状态下被送进这里的昴睡两个小时,是因为他判断没有静养的话会危及性命吧。
事实上,身上无一处不痛。痛得最厉害的是背部肩胛骨的新生刺伤──陶德用匕首朝逃跑的昴给予的最后一击。
仔细想想,刺人的匕首还是眼前的蒙面男给的,在受到匕首刺伤的状态下跟他重逢,不知道这是什么因果关系。
无论如何──
「我把雷姆留在帝国营地……帝国军在跟森林里的魔兽应战,在他们回到营地之前,我不回去的话,雷姆会……」
陶德他们穿越森林回到营地做完报告,要不了多少时间。
大蛇粉碎队伍之际,贾马尔他们当然是以应付魔兽为优先。但是在他们之中,唯有陶德以杀昴为优先。
他八成察觉到吸引魔兽过来的是昴。而且为了不要再让昴唤来第二只魔兽,所以打算当下就处理掉昴。他瞬间的判断力与执行力不容小觑,也不能小看。
然而──
「我却在这种地方……!」
「──。原来如此。我猜,那个雷姆就是你在找的女人吧。跟我分开后,你似乎吃尽苦头。是森林外的帝国军?」
「嗯,没错!我被他们抓到!为了逃跑而演了一出戏……可是没法带走雷姆。所以……」
「这么拼命。难怪一脸像是习惯当俘虏的嘴脸。」
「谁一脸像俘虏啊!说起来──」
被抓这点,蒙面男不也一样吗。
虽说对自己有恩,但昴心急到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不过却因为注意到某件事,妨碍了昴的轻率之举。
「──」
被挑衅而回呛的昴原本专注于跟蒙面男的争论,此时则感觉到其他视线刺在自己侧脸上。
转头看去,便看见从栅栏缝隙窥探里头的两道光。慢慢地结合影像,就知道那是一对翠绿眸子。
双眸的主人见昴的视线朝向自己,眨眨眼道:
「──啊,巫巫被发现了。」
「什……」
「得跟米米说。」
说完,眼睛的主人就离开栅栏。「等一下!」昴连忙制止却来不及。扑向栅栏时对方早已离开,看都不看这里一眼,跑掉了。
「刚刚的是……」
「『貅德拉格』小姑娘。好奇心旺盛吧。先前只有我的时候,她就来看过好几次了。还说给她看脸、剥掉蒙面的东西,有够吵的……」
「──」
似乎不满窥伺者的态度,蒙面男双手抱胸碎念。
遗憾的是,昴没空附和他的抱怨。因为他的注意力放在远去的人身上──就是那个年幼女童。
是个年约十岁,有着褐色肌肤的女娃。
身上套着白色衣服,方便活动、裸露肌肤的装扮,是为了适应这个很像亚热带气候的土地吧。
发型像娃娃头,但只有发尾是桃红色。染成这种特殊发色八成是有原因的吧。发根处就是黑色,刚好符合「貅德拉格之民」是黑发这说法。
但是女娃的外表最让昴大受震惊的地方,不是在于她的外貌特殊,而是因为这并非第一次见到她。
「──她是……」
杀了我的女孩。昴的记忆如此主张。
正是那名女童,使用毒箭射中自己背部,害死了自己。
因为自己的失言导致密林被纵火,逃离烈焰炽燃的土地,用在憎恨下湿透的双眼瞪着自己的女童──
昴心中的多个点连接了起来。
那时,女童会用满是憎恨的表情看着昴,不为其他。──她是来向烧死自己的土地和同伴的罪魁祸首报仇的。
「怎么了,突然乖到像是被人浇了冷水一样。」
「──啊。」
额头贴着栅栏咬紧嘴唇时,身后的男子问道。
蒙面男依然坐在一开始的位置,盯着情感波动剧烈的昴。那双眼让昴感到万分尴尬,于是背过脸不去看他。
「真是难以捉摸。不管怎样,你要大吼大叫也行。在这边让你闭嘴反而麻烦,也会无端浪费体力。而且就算不大呼小叫──」
「会怎样……?」
「──对方也会过来问话。看。」
男子用下巴示意,跟着回头看的昴睁大双眼。
慢慢照亮昏暗视野的是火焰──火把的光。出现好几个手持火把的人,朝着昴所在的牢笼走过来。
走在前头的是体格健壮的高个子女性。黑色发丝用红色染料染红,褐色的脸和身体用白色涂料画上图案,绿色瞳孔所洞射的目光充满压迫感。
她的身后则躲着刚刚的女童。走过来的人大约十位,而且似乎全是女性。
「──」
不过,昴不禁被压迫感给驳倒。
这个充满野性的团体,跟露格尼卡王国骑士团和先前看过的佛拉基亚帝国军人们不一样,她们的美感就像是被本能统率的一群野兽。
给人的印象就是不走理论,而是将本能置于核心的团体。
昴对她们的步姿抱着这印象时,女性们站到关人的牢笼前──「貅德拉格之民」紧盯牢中的两人。
然后──
「似乎醒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带头的女子,连同昴和蒙面男一起询问。
2
──你是什么人?
这是在故事里经常听到的句子,但在实际生活中几乎不太会被问到。
身份被怀疑进而被逼问的状况,在现实生活里根本不会发生。不管是问话的人还是被问的人,除非从事必须这样发问的职业,不然可以说搞不好一辈子都用不上这句话。
在这种意义上,这问话对昴来说称不上熟悉。
不过人生中第一次被问到这话时候的事,现在仍记得一清二楚。
你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
因为头一个这样问昴的人不是其他人,就是在宅邸时怀疑昴的身份的雷姆。
「不是『你』,而是『你们』……?」
挥别回忆的昴,头上冒出问号。
虽然被关在同个牢房,但昴跟蒙面男的关联性薄弱。是说会关在一起完全是对方方便管理,所以两人的关联性根本是零。
可是却把两人视为同伴,这种想法不会太乱来吗?
「别去管无谓的地方。是我跟她们说我们认识。所以会这样问也不为过。」
「你……!谁跟你认识了……没到那地步吧!?」
「我没说谎。我跟你都见过彼此,也都认得对方。这不就是认识,不然要叫什么?」
「这、这什么乱来的论调……」
这话术未免太过蛮干,不过昴却对这种论调有印象。
一个见过面的家伙,标榜这种论调,从而驳倒昴和其他人。
所谓的伟人大多都是这种人吗?昴觉得脑袋昏沉──
「喂,偷偷摸摸讲些什么。回答问题。」
「啊~啊!我的名字是菜月•昴。如妳所见,是个可悲凄惨全身是伤的迷路之人!然后,后面的家伙是……你叫?」
「──亚伯。」
「对,亚伯!蒙着头遮住脸外加性格傲慢无比的讨人厌家伙,却还是大方地将匕首送给我这个迷路的人,从这反差感可以知道是个弄哭许多女孩的花花公子。那么这边换妳们自我介绍!请!」
「哦、哦哦……?我是米杰耳怛……」
被昴滔滔不绝的气势带着走,领头的女性──米杰耳怛报上名字。
像这样产生能够仔细看对方的从容后,昴找到了能够精确表达以米杰耳怛为首的女性们的气质。──「亚马逊族」。
女性很多,拥有锻炼有素的强韧肉体,跟原住民和少数民族一样会用涂料在身上画图,也有人背着弓箭等,这些印象简直是完美吻合。
所谓的「貅德拉格之民」,跟昴所认识的亚马逊族没有不同。
「虽然在无意间得知蒙面男的名字是亚伯,也是惊人的事实……」
「──」
「现在先不管那些!听我说,米杰耳怛小姐,还有貅德拉格的各位!」
追究蒙面男──亚伯的事就留待之后,昴朝着聚集起来的女性扬声。
看起来,她们并不打算不由分说地杀死昴。这从她们帮忙处理伤口,以及只是来问话的态度可以窥见。
既然如此,满怀诚意真挚对话的话,说不定可以让她们理解。
「妳们可能已经知道了,森林外头有帝国队伍在布阵。我重要的女孩子被抓到那里,现在不回去的话她会有危险!所以拜托放了我!」
「──」
「还有,军队的目的是『貅德拉格之民』。士兵有说若能对话的话是最好,但他们也抱持着最糟就是开战的觉悟。要是那样的话,我……」
去帮妳们调停,制造一个商量的场子。但昴没法说出口。
的确,要是办得成,帝国军跟貅德拉格之民之间可能就不会开战,然而昴已经不可能走这条路了。
因为在陶德他们的认知里,昴就是设下魔兽陷阱给他们跳的人。失去信任的现在还作梦抱有那种期待,如意算盘也打得太美了。
昴很明确地将雷姆与陶德他们放在天平上衡量。
然后为了救雷姆,选择加害他们。做出了选择,就不能逃离这个责任。
「抱歉,我订正刚刚的发言。军队盯上妳们貅德拉格是真的。他们人数相当多,而且正在布阵,开战的话……」
「──你是要说我们会输吗?」
「啊……」
根据数量和采行的战术不同来看,无法否认居于劣势。
但米杰耳怛平静地打断想要这么说的昴。听到这反应,昴知道自己用错话了。
「貅德拉格之民」,大概是狩猎民族。
为此会钻研技巧,时时提高自己的实力。对她们而言,开战就会输这种说法完全是地雷中的地雷,根本不管用的论调。
「我们知道佛拉基亚的军队来了。但是,他们和我们之间有古老约定。不会开战。」
「慢着!我是不知道约定的事,可是他们是认真要把妳们……」
「啰唆!」
「──呃!」
昴想追逼,却被隔着栅栏的冲击给震到摔倒。挥拳殴打栅栏的米杰耳怛,眼中带着愤慨。
这代表昴又说错话了。
就跟战斗的骄傲一样,古老约定对她们而言也是重要的东西。
昴无意识又不客气地再度践踏蹂躏这点。
「佛拉基亚士兵,是在森林外做调动军队的训练。他们做过好几次了。」
「调动军队的训练……是军事演习吗?」
似乎是没听过的单字,听了之后米杰耳怛皱眉。可是,昴逐渐看清佛拉基亚所设的陷阱全貌。
佛拉基亚军队经常以军事演习的名目,在峇德哈姆密林的周围布阵。貅德拉格之民也早已习惯。
趁她们习惯大意,佛拉基亚军就包围峇德哈姆密林,准备一口气攻下貅德拉格之民。
「可是,为什么不惜做到这地步也要攻击这些人呢?」
当然,以傲立在眼前的米杰耳怛为首,貅德拉格之民一定是实力了得的部族吧。从她们浑身散发出的霸气就能得知。
可是刻意派遣军队还设陷阱的理由何在?
就像现在,她们看起来完全没有要走出森林的意思。她们就只会在这生老病死走完一生。然而──
「菜月•昴和亚伯,都没说真话。因此无法打动我们。」
「──呃!该不会……」
米杰耳怛缓缓摇头,宣告对话结束。
她所下的无情判断,其他貅德拉格之民也没有异议。看样子,带头的米杰耳怛就是在场甚至这个部落的首领。
貅德拉格之民遵照她的决定,背对昴,不采纳他的诉求。
就这样,持火把的团体远去。
「等一下!我没说谎,我讲真的!大家都很危险!约定……约定会被破坏的!妳们和雷姆都有危险啊──!」
昴朝着她们的背影拼命地诉说。
可是已经得到族长决定的貅德拉格之民没有停下脚步。唯一在意到一直偷瞄昴的只有那名年幼女童,但也没停下来。
喊哑了嗓子,吐出有血味的痰的昴仍不死心,可是无人倾听。
「咳咳……可、可恶。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瘫在当场的昴,用额头去撞栅栏后悲叹道。
右边肩膀,左手手指,都怪双手都故障,连要迁怒给牢房都没办法。满身疮痍派不上用场,连嘴巴都无用武之地。
既然如此,菜月•昴还剩什么价值?
「……就不死心,和小聪明吧。」
品味着仿佛眼前要一片黑的绝望,可是昴坚持拒绝放弃,咬紧牙根决定要抵抗。
如果是之前的昴,会随便决定自己的极限吧。
但是回顾过往,重新看清自己走过的路并不容易的他,现在稍微不同了。
变得比以前更不肯放弃。这就是照亮黑暗夜路的明确光芒。
「还真是惨不忍睹的谈判呢。」
啃咬充当牢房栅栏的树枝,计划制造出逃狱的空隙时,亚伯带着嘲笑的侮辱传进耳里。
实在火大,但无法回嘴。事实上,昴完美地踩中每一个地雷,使谈判失败。说话不经大脑的功夫发挥到极致。
可是──
「我惨不忍睹,你也没好到哪去啦。一开始我不就跟你说了吗?森林里有危险的家伙,所以别踏进去。」
「是这样没错。你的意见成了方针。我先道谢。」
「有人提醒你了还被抓。……可恶,有没有哪边比较松啊?」
试着用身体撞,但看起来临时做出来的木牢却找不到洞。粗如树干的栅栏,简直就像用工业重型机械组装出来般,牢牢地刺在地面上。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什么重型机械,因此这应该是出自人手吧。要不是很多人一起做,不然就是跟爱蜜莉雅或嘉飞尔一样拥有怪力。
「只有女人的部落,竟然能做出这种东西……」
「别小看貅德拉格之民。她们是只会诞下女性的母系种族,在这个森林里生活了数百年的战神后裔。除了增加子嗣时,其余时候皆不需男丁。且男丁都是从外地掳来。」
「不就完全是亚马逊族了吗……。喂,莫非我们被抓是因为?」
捕捉男人,用作受精的工具。
这种想法和主意,自古以来在深山贫村是真实存在。更何况这里是昴的常识不通用的异世界中的外国,完全有可能发生。
不过,亚伯嗤之以鼻。
「放心吧,她们也是会挑种的。──说谎成性,图谋不轨之辈的种只会生下污秽。这种种她们才不要吧。」
「……说谎成性。」
听了亚伯的话,昴诅咒自己的说明之拙劣。
没法获得米杰耳怛和其他貅德拉格之民的信任,虽说内心很焦虑,但主要是昴的说明架构太差导致。
怀着诚意与拼命的说服,若没有理解对方的风俗和荣誉之处,就依然是无礼暴行。这点不会改变。
「可是,我没说谎。帝国士兵真的盯上了貅德拉格之民。而且……」
「而且?」
「他们的最终手段……不,不对。甚至用纵火当最初手段。」
昴的发言头一次让亚伯微微倒抽一口气。
在森林里放火,是在陶德得知森林里藏有魔兽之后所发生的事。上一次光是听昴提起,帝国军就选择烧毁密林。
这次是实际确认了魔兽的存在,因此这次应该也难以避免森林被火烧。
「……要是陶德他们全灭的话就另当别论。」
选择利用魔兽的时候,便充分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叫来可能杀死人的敌人,跟间接杀人没什么两样。昴明知这点还执行诱饵作战,事实上有可能已经出现死人。
想到这点,胸口深处就长出沉重石块,压得心脏疼痛。
可是,就算一辈子怀抱着杀人的罪恶感,还是有不能忽略的地方。──陶德他们恐怕不会全灭。
从陶德的判断力以及贾马尔的积极性来看,很难想作大蛇能将他们全灭。既然如此,杀死魔兽后,他们应该就会返回营地。
一旦返回营地,就会跟上一轮一样,为了压抑自军伤害到最小,士兵会毫不犹豫地放火烧森林。──貅德拉格之民将会被烧死吧。
「──怎么着,你那眼神?」
「没事……」
想到这边时,亚伯提起昴的视线。虽然立刻别开目光,但昴想到的是亚伯的下场。
亚伯在上一轮应该也是被貅德拉格之民捕捉。在这情况下,森林被焚烧的话,他也会跟着被烧死。或是在牢里逃不出去而烧死。
「──既然如此,貅德拉格之民和亚伯,都像是我杀的。」
自己的命,雷姆的命,还有亚伯跟貅德拉格之民,都不想让他们死。
所以这边昴必须站起来,找出打开局面的对策。
「你明知没用吧?凭你的力气,更何况是负伤之身,她们也不是蠢到会留下让人逃脱的空间的人。不过就是个女人,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亚伯厌腻地朝仍在啃木头持续抵抗的昴这么说。
但是那话反而点燃了昴的情绪。
「因为那个女孩,对我来说不是用『不过』就能形容的人。没有人可以取代她。雷姆就只有一个。」
「──」
「你才是,只会在那边对我做的事泼冷水。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但你被抓进来就没事干了?」
第一次见面时,亚伯使用了「隐身」斗篷,展现出基于某种目的才来到森林的姿态。就算不是,根据陶德所说,他可是把皇帝御赐短剑干脆地转手让给别人的大人物。
很难想像他会漫无目的地待在这里,也令人难以置信。
「坐在这么冷的泥土堆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等待时机而已。」
昴问,亚伯以极为冷静的声音回答。
跟方才听来在挑衅以及嘲笑昴的发言不同,听起来是发自亚伯心底的话。
「等待时机?机会?Chance吗?什么Chance……」
「我是不知道你说的『呛死』是什么,不过我等待的是局势的准备。在整理好之前,我贸然出手的话就会混入多余色彩,因此会彻底旁观。说真的,森林外的那帮人动起来,我本来以为是有希望的……」
「──」
「但假如他们打算烧掉森林,就不能一直盘腿坐着了。」
说完,亚伯松开抱着双臂的手,原地慢慢站起。
翩然的站姿和说的话都让昴目瞪口呆,整个人愣住。
「怎么了,那副呆样。敢拿那脸朝向我是大不敬喔。」
「……你相信我说的?可是,貅德拉格之民都……」
「她们不信。认为你玷污她们的骄傲,将她们非常重视的古老约定视为无意义的东西。的确是该流传后世的失败谈判。」
「呜咕……!」
因为知道自己的主张没有可以拥护的地方,所以被亚伯的评价给打垮。
而亚伯朝着苦瓜脸的昴继续说了下去,而且话锋一转──
「可是,我不是貅德拉格之民。她们的骄傲和重要约定于我如草芥。我需要的就只有你所带来的,毫无虚假的事实。」
「……要是我说谎的话,那怎么办?」
「那还用说。──让你用命偿还。」
这话所蕴含的重量,跟玩笑里头提到的「死亡」截然不同。
亚伯是认真的。假如昴的话是骗人的,那就要以「死亡」来偿还。这绝不是游戏或玩笑,而是质问真正觉悟的场面。
感受到这点,昴自然地挺直背脊。
不知不觉间放弃与栅栏格斗,昴整个人面向亚伯。凝视昴的黒瞳,亚伯的目光威严感倍增。
「用心回答,菜月•昴。──你有为了想救的人,而牺牲一切的觉悟吗?」
「──」
问话直接,不允许犹豫和谎言。
在这儿要是敢真话夹杂谎话的话就没命了。没错,名为亚伯的男子,声音中带有让昴这样相信的力量。
亚伯的问话,昴以心灵承接。
牺牲一切。为了拯救想救的人,有无牺牲除此之外的人事物的觉悟。
面对这个问题,答案是──
「──我没那样的觉悟。」
「──」
「我能交出来的,就只有我而已。──假如是这个,那我可以赌上全部。」
不是被刺的右手,而是用手指骨折的左手贴在胸前,昴这样回答。
这是昴对亚伯的提问,毫无虚伪的回答。
被要求牺牲一切所有,自己终究无法接受。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世界有太多昴重要的东西,以及还没见过的耀眼之物。
因此──
「耍小聪明的答案。令人动怒的丑角。」
「──」
「但是,你没有说谎。既然如此,就先不烧了你吧。」
听了答案后,亚伯这么说,昴确切感受到自己捡回一命。
浑身喷出冷汗,昴知道自己的命被捏在对方手里。
就跟先前在草原上相遇时的评价一样,亚伯绝不是什么超人强者。
跟昴至今所见过甚至接触过的强者相比,力量并没有超脱常人领域。但即便如此,昴还是觉得捡回一命。
这代表亚伯拥有有别于腕力与剑力的力量。
「既然如此,事情就简单了。──那边的姑娘。」
「呜呀啊!?」
撇开拾回小命而猛流汗的昴,亚伯突然呼唤某人。顿时,阴影处传来一声小小的惨叫。
吓到的昴转头看去,便见到亚伯的视线尽头、距离牢笼不远处的树荫那里,出现了畏畏缩缩看着这边的女童。
发尾染成桃红色的女童,因为两人的视线而慌忙想逃跑──
「逃跑的话就错失机会啰,小姑娘。那样不是妳的本意吧。」
「呜……」
亚伯先发制人,结果女童小声呻吟,接着一脸尴尬,提心吊胆地走过来。
然后犹豫不决地开口。
「巫巫、巫巫……不能听男人的话,米米有说。可是,巫巫很在意。很在意你。」
「……我?」
说完,称自己为巫巫的女童指着昴。没想到自己被在意的昴睁大眼睛,女童则是点点头。
「刚刚,你,很拼命。说我们,很危险。可是,米米不听。」
「啊……」
「为什么,那么拼命?你,跟我们,没有关系。」
明明没关系,为什么还干预?
被指出多管闲事的昴顿时屏住呼吸。可是,女童的话没有这种用意。她单纯是发出疑问。
昴为什么要为了自己以外的人,而且还是貅德拉格之民这么拼命?
答案连昴本人都不清楚,但──
「……我想,是因为不希望让妳有那种表情。」
「──?」
「因为不想让妳有必须满怀憎恨瞪着敌人的念头。」
用毒箭射穿敌人,以憎恨的目光看着对方「死亡」。
昴的眼中还留有她的憎恨,以及促发严重事态导致她产生憎恨的罪恶感。这些在心中打转,化为荆棘引发疼痛。
那种事不应该重复发生,不应该重蹈覆辙。
「死亡回归」这能力,最好不要再发动了。
即便如此,只要昴殒命,在重新来过的世界里,假如有方法可以让相关人士走向更好的道路的话──
「我想我拼命努力的意义,就在那里。」
「……巫巫,不懂。」
昴给出答案,然而还是无法将真心传达给女童。这也难怪。对不知道「死亡回归」的人讲这种话,只会让人摸不着头绪。
而且昴不认为可以得到理解。就连曾经发生的事实,对眼前女童的人生来说都是不必要之物。
「──满意了?没空长谈这点,我跟你应该都一样。」
「……哦,嗯,抱歉。」
对昴跟女童的对话没有兴趣的亚伯催促道。
接着亚伯重新面向女童。感受到先前昴所尝到的压迫感了吧,小小的身体紧张地仰望对方。
「小姑娘,我没打算跟妳闲聊。刚刚那人叫米杰耳怛吧。带她过来就行。她是族长吧。」
「米米?要跟米米,说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只是想要提议一件事。」
「提议?」
被歪头不解的昴和女童注视,亚伯深深点头。
尽管看不见,但还是知道他露出笑容。
「──跟她说我们要接受『血命之仪』。要说服她们,这是最快的方法。」
接着他这么说。
3
「──『血命之仪』,是什么东东?」
「对于非常看重骄傲与约定价值的貅德拉格之民来说,是绝对无法忽视的习俗之一。详细等她们解释吧。比起这个──」
只答完疑问表层的亚伯,转头瞪昴。
貅德拉格女童跑去跟族长米杰耳怛传话,因此现场只剩下昴跟亚伯两人。
也就是说,连用来密谈的时间也很有限。
「我问你。你说你在森林外的营地被捕当成俘虏。待遇呢?」
「……肩膀和背部的伤就是拜他们之赐。再来就是被派去打杂。」
正确来说,打杂跟受虐分别发生在不同轮回里,但在亚伯的压迫感下,昴这么回答。
闻言,亚伯眯起眼睛,看向昴的左手。
「呼嗯。没提到手指,所以是不同的事件啰。原来是被你追的女人弄的。」
「呜咕……这有什么关系啊?」
「证明了你蠢到恋慕一个会折你手指的女人。」
这个说法,用来表明昴跟雷姆的关系并不恰当。但是现在没时间拘泥这点花大把时间详细说明,也没有这样做的义务。
「既然打杂过,代表见过营地内。大概的配置为?绞尽你那几乎没有的脑汁,从记忆里头挖出来。」
「很多个帐篷,营地内的人数的话……喂,讲这要干嘛?」
「不懂吗?已知的情报。招出你所见过的东西──」
被连珠炮询问的昴挤出苦瓜脸,但被亚伯嗤之以鼻。
不过亚伯没能回答昴的问题。因为复数的脚步声快了一步,再度来到牢房。
是被女童拉来的米杰耳怛和跟班──
「听巫它卡它说了。你们说要接受『血命之仪』。」
手放在搂着自己的腿的女童──叫做巫它卡它的小孩头上,发尾染成红色的米杰耳怛用锐利眼神刺向昴他们。
视线有着方才昴践踏她们的战士骄傲时的霸气,以及可匹敌霸气的尖锐。
「到底,从哪知道『血命之仪』?那应该是,只流传在我们貅德拉格之间的仪式。」
「别笑死人了,貅德拉格的年轻族长。在现今,妳们的传说都没人知道?妳是认真这么想的?只要有两个人,秘密就会泄漏。妳们的团结固若金汤──这种荒诞无稽的事最好放弃奢望。」
米杰耳怛的视线变得凶狠,亚伯回应的口气也增添狂热。
如此高傲的说法,不只米杰耳怛,身旁的貅德拉格之民表情也跟着僵硬。见状,昴紧张得在内心倒吞一口口水。
目前,不知道亚伯所说的「血命之仪」的内容,跟不上话题的就只有昴。但是知道那对米杰耳怛她们是相当重要的仪式,所以她们不欢迎轻蔑这想法的亚伯。
因此,为了预防更多的混乱,昴大声道。
「那个!不好意思在你们谈话时打岔,不过能不能告诉我『血命之仪』是什么呢?我想那八成跟我不无关系喔?」
「为什么,你这么想?」
「没有啦,刚刚我被这个蒙面家伙威胁,说什么能不能牺牲一切。不过我的答案是办不到啦。」
「既然如此……」
「我能赌的就只有我自己。有点太高估自己的影响力了吧。」
牺牲一切这种话,是只容力量强大的人才能说出口的话。
很遗憾地,被貅德拉格之民逮捕而无法施展身手的昴和亚伯,连面对那样夸张选项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赌注就只有自己的手牌。以现状来说,就只有菜月•昴。
「不过,如亚伯所说的一样,要是米杰耳怛小姐妳们不听我的话,那我会很伤脑筋。虽然只是重复刚刚的话,可不管几遍我都会说。在最恶劣的情况下,为了守护我重要的人,至少请让我离开。」
「……原来如此。看起来,似乎有资格接受『血命之仪』呢。」
昴想让对话成立的诉说,让米杰耳怛如此小声低语。
这话让昴惊讶地圆睁眼珠,亚伯则是喉咙微微作响。但是听了这声低语后,有一个人反应很激烈。
是包围米杰耳怛的众人,站在她身旁,发尾染成青色的女性。
「姐姐!妳认真的吗?怎能接受这些男人的话……」
「我并没有接受喔,塔立塔。只是觉得放着不管很可惜。」
「姐姐……」
叫做塔立塔的女性,听了被她称为姐姐的米杰耳怛的话后垂下头。
看样子两人似乎是姐妹,这样一看,她们炯炯有神的目光确实很相似。
就这样,斥退妹妹的米杰耳怛,重新凝视昴。
「你问『血命之仪』是什么对吧?那是我等貅德拉格自古以来流传下来、让族人认同自己的仪式。可说是成人仪式。」
「成人仪式……哦,是这样的仪式啊。可是,我们……」
「不是貅德拉格之民。这种事,用不着说大家都知道。别用蠢话浪费时间。重要的,是仪式的本质。」
知道仪式是貅德拉格的成年礼后,昴困惑不已,亚伯则是厌烦回嘴。听了后昴脸颊抽搐,却也能理解亚伯想说什么。
成人仪式的本质,在于让团体承认挑战者有能力独当一面。也就是说,「血命之仪」的本质就是──
「能跟貅德拉格的人民平等对话的通关仪式……」
「正是如此。」
肯定昴的想法,亚伯抱胸看向米杰耳怛。而对上视线的她也颔首道:
「假如是要挑战『血命之仪』,就要做好觉悟。」
「撤回要求的话就会放了我们?很遗憾,我可没世俗偏差到会去期待那么好的事发生。我跟这位菜月•昴都一样。」
「唔噎!?」
夹在情绪高涨起来的两者之间,还擅自被编入干劲十足的一人队伍中。昴十分惊讶,但亚伯完全没有要理睬他。
「怎么样?」米杰耳怛问。虽然步调被拉着走,不过昴还是答应了。
「……我做。既然没有其他方法,那我就接受仪式让妳们认真听我说话。不过若是要花上好几天的仪式的话,那就麻烦了。」
「这个嘛,我们也不期望。既然如此……」
「姐姐,不如就用艾而及那?」
昴下定决心接受仪式,米杰耳怛考虑这提议时,塔立塔给出建言。听了之后,米杰耳怛深深点头。
「也好。举行『血命之仪』时,就选择最大的困难。」
「最大的困难……是?」
「──艾而及那。」
紧张吞口水的昴问,米杰耳怛重复说出那个单字。
一听到这字眼,巫它卡它吓到耸起肩膀缩起身子,其余貅德拉格女性也面露紧张。
以身为战士自豪的她们竟有这种反应,已经够充分触发昴的不安。
可是──
「我跟你,都没有回头路了。做好觉悟了?」
「明明是你擅自推动事态进行,少在那边装伟大了。就算卖人情给我,但是未免做得太过头了……」
虽说有出让一把匕首的恩情,但在这里的唇枪舌战已经让讲究人情这件事飞到九霄云外。当然,让昴收回失分,制造出让她们肯听自己说话的机会,这点也很感激他就是了。
撇开毫无紧张感的两人,米杰耳怛朝周围的同胞发出指令。
「亚伯和菜月•昴,接下来将带你们,前往艾而及那那里。向我们证明,你们可以漂亮地完成『血命之仪』吧!」
说完她就打开牢房,将昴和亚伯带到外头。
4
出了牢房后,既没帮两人上铐或蒙眼,而是在貅德拉格之民的包围下走到聚落外。
走在茂盛浓密的森林里,简直就像在黑暗中用手探路来走路,昴好几次都差点跌倒,每次都是被身旁的貅德拉格解危。
「哎哟,抱歉。又劳妳扶我……」
「没事喔~。我很有力气,所以完全没问题~」
说完,发尾染成黄色的女性撑住差点跌倒的昴。
对方的说话方式和长相都很柔和,体型松软肥胖。在以肌肉紧实的女性为多的貅德拉格之中相当罕见,不过也给人容易亲近的感觉。
「伤的状况还好吗~?包扎,是我弄的~」
「啊,这个,原来是妳帮我包扎的啊。嗯,没事了。还有一点,不是蛮多,不对,是非常痛,不过还好。」
「啊哈哈哈,真是老实耶~」
说完她就悠闲一笑。昴被这态度给拯救。而且她还帮自己包扎伤口,所以应该说被救了两次吧。
落落大方又温柔,这样的她让昴也自然松懈心防。不过,却很在意她单手拿着的带骨肉块。
「嗯?肚子饿了~?想吃肉~?」
「啊,不是,没关系。不是肚子不饿,但吃了就没法动了。」
「啊哈哈,这倒是~。而且肚子饱饱的死掉的话会很痛苦~」
「哈哈……」
边啃带骨肉块边温和聊天的她,也是貅德拉格。
不仅如此,要带昴他们到某处的貅德拉格之民,全都没有散发针对他们的敌意。
米杰耳怛也是,不过在两人决定要接受「血命之仪」的时候,一开始的谈判失败影响似乎就荡然无存了。
也就是说,不管仪式结果如何,都成功恢复她们对自己的印象。
这样一来,说不定就算仪式的成果不佳,但或许还是可以重新上谈判桌。
「──那表情,是在想对自己有利的事呢。」
「……不要观察别人的脸色和眼神来读取想法啦。不只你,帝国人不会都是这种人吧?」
「是不知道你厌恶的原因,我也没兴趣跟别人比较。不过,帝国人只要活下来就要学习仔细观察他人。跟王国人相比差在这儿吧。」
「仔细观察别人啊……」
一起移动的亚伯说的话,让昴深有所感。
「是时不时就会。你都不会想趁现在逃跑吗?」
「……可以不要施加这么奇怪的诱惑吗?不是没想过,但我不干。」
「哦,为什么?现在的话,比起在牢房里更有机会逃跑吧。只要制造出空隙,说不定就可以逃过貅德拉格的耳目喔。」
「我在脑袋一头热的时候,是有勇无谋地逃跑过啦……」
亚伯像是愉快犯的言论,让昴重新看向周围。
森林的黑暗既深又广,昴连几公尺外的地方都看不见。结果就是连要回去的营地方位和距离都不知道,就算逃跑了也没目标。
再加上身旁的貅德拉格所有人,身手都比双手故障的昴还要矫健。
「──?怎么了吗~?」
「一定是看禾禾看呆了。因为禾禾是村里最漂亮的美女。」
「哎哟~这样,我很难为情耶~」
昴偷看旁边的行为,受到身旁的女性和巫它卡它的议论。
害羞摇头的女性面颊通红,实在很可爱,不过却没有露出空隙。昴只要逃跑,一定会当场被制伏。
「而且要是我逃走了,你怎么办?」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是这类人啊。应该唾弃的无聊英雄愿望。」
「你说啥?」
别过视线的亚伯,不屑地这么说。
被这样讲的昴感到生气,很想去咬他那被遮住的脸。可是在质问他这话的真意之前,走在前头的米杰耳怛先停下脚步。
「就这里。」
「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啊……」
即使用火把照亮周围,能见度也只有几公尺的范围。在昴看来就只是不变的森林光景延伸。
这里到底有什么──
「去了就知道。」
「什么──啊唔!?」
为了凝神细看黑暗,昴身子前倾。结果被绕到身后的塔立塔推了一把,往前踏出一、两步后脚就踩空。
立足地消失,代表没法站稳。
「这个感觉……又来了!?」
忍不住扬声,昴朝地面的空白──正确来说是陡坡──踩上坡面,以免自己用滚的滑下去。
就这样冲下斜坡,来到平地后吐气。
「啊,危险……现在手可不能撑地,怎么突然!?」
「滚开。」
好不容易才停下来,背部却又受到强烈撞击,最后还是往前倒。含恨地看向身后,撞到自己的是亚伯。
看样子,他似乎也跟昴一样被推了下来。
「看起来好像又不是洞底……这里就是仪式之地?」
「是吧。再来,就是有什么会出现了。是叫艾而及那吧。」
「你,心里有底吗?」
「艾而,意思是巨大……呣。」
被赶到斜坡下的昴跟亚伯对话时,有东西被扔了过来。掉在亚伯脚边的是一个布包。
从里头露出来的是──
「我的行李,和你的垃圾。」
「我的也是行李啦!」
里头放着昴跟亚伯被没收的装备。
基尔缇鞭不用说,原本刺在昴背上的匕首──亚伯给的东西,绕了一大圈后又回到这里。
亚伯也捡起自己的剑与斗篷,快速着装。
「不过,这到底是要……」
「巫巫和大家都在看!加油!」
仿效亚伯取回装备配戴的昴疑惑之际,一道声音回答。看过去,站在斜坡上的是挥舞双手的女童。看来是巫它卡它把装备扔进来的。
米杰耳怛和塔立塔,都没有出声制止她的行为。看样子这点帮助并不妨碍仪式进行。
「那么,好好努力喔~」
「真的假的……」
方才发尾染黄色的女性也用悠哉的声音和语调说,并带着温和微笑,用大岩石塞住斜坡的入口。
难以置信的怪力──现在知道那个临时赶造的坚固牢笼是出自谁手了。
昴跟亚伯掉下来的入口加盖后,形成了左右约二十公尺宽的凹谷空间。
入口的反方向,也就是两人的正前方是一片黑,不过应该要舍弃掉笔直穿越空间就能逃跑的天真想法吧。
「菜月•昴,双手能活动到什么程度?」
「啊?双手……如你所见。右手举不起来,左手也没法用力握东西。当然,也没法做精细的活……呜喔!?」
「先戴在还能用的手指上!没时间了。」
说完,亚伯就把自己的一个戒指扔给昴。接住后,在他不容分说的要求下,昴将戒指套进左手中指。
是镶有黑色宝石,拥有奇妙压迫感的高级戒指。
「这玩意是?」
「封有魔的戒指。使用前先亲吻。虽然有限,但会吐火。」
「嗄?魔?亲吻?到底在讲啥……」
「──来啰。」
撇下跟不上发展速度的昴,亚伯拔出自己的剑。昴也连忙跟着拿起鞭子。
就这样,大致做好准备时──
「………喂喂,开玩笑的吧。」
背对出口被堵住的斜坡,跟亚伯并排的昴对眼前之物感到错愕。
慢慢爬过地面,从黑暗中悠然现身的,是身上有着湿亮光泽的绿色鳞片集合体──大蛇。
在这片峇德哈姆密林里,已经遇过两次的大蛇魔兽。
「该不会,这就是艾而及那……?」
「──嘶嘶!!」
昴屏气,心惊胆战地确认。
大蛇张开大嘴,像是肯定般大声咆哮。全身遭受那猛烈的风压,昴全身僵硬。
艾而及那=大蛇,而且还是「血命之仪」最困难的问题。
既然如此,这次昴跟亚伯必须突破的障碍就是──
「来吧,战斗就对了。证明你们是战士!貅德拉格的狩猎之眼会看得一清二楚!」
「呃啊啊啊!果然来这个!!」
在崖上朝着底下与魔兽对峙的两人出声的,先是米杰耳怛的威严声,接着是其他貅德拉格的高声呐喊。
在称不上欢呼与鼓舞的声音中,大蛇摆开架式──
「──要来啰,菜月•昴!」
「看到了啦!可恶,怎么这阵子我老是被测试啊!」
大蛇以盖过昴哀叹的气势蜿蜒前行,「血命之仪」正式开始。
5
──栖息在峇德哈姆密林的魔兽「艾而及那」。
亚伯有说艾而有「巨大」的意思,那及那就是蛇的意思啰。
又或者,那也是貅德拉格之民的独特称呼。
不管是哪个,想加以验证好为人类文化学的历史做出贡献这件事先留待后头。
「现在要以应付眼前的敌人为优先──!」
张开血盆大口、裸露獠牙的大蛇扑了过来。体长超过十米,宛如具有意志的大树在森林来回肆虐。
其身体比好几根树干绑在一起还要粗,摆动的尾巴具备只要稍微擦过就能让人受重伤的威力。
「碧翠──」
子。差点叫出不在场的伙伴的名字,昴咬牙切齿。
遇到突然发生的事,比起思考,昴更倾向交由伙伴碧翠丝去判断与应付,并认为这样做最妥善。
结果就是现在赤裸裸地呈现出昴本身的应对能力不足──
「糟糕……!」
「蠢蛋!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
大感失败绷着脸,下一秒后脑杓跟头发伴随怒吼被一把抓住。「叽噎!」昴惨叫,仰着身子被拉倒。
才刚倒下,大蛇的嘴巴毫不留情地在他头上闭合,发出巨大声响,咬碎空气。于此同时,卷起的烟尘和风豪迈地刮过大地。
「呜喔喔喔──!」
「不要让我说很多次,笨蛋。屏住呼吸!」
「呜喔!」头被按住的昴整个人趴在土上。仔细看,同样一身土尘的亚伯,将自己和昴包在斗篷里。
由于尺寸不够包住两人,因此昴是被亚伯骑在身上。
「你、你干嘛……哦,对了!『隐身』!」
「没错。只要不呼吸,那家伙就不会马上找到我们。……不过真不走运。『血命之仪』还有测试本领以外的项目,我至少知道。」
观察身旁的大蛇气息,亚伯眼中带着怒意与懊悔。
听他这样讲,昴也痛切了解他的想法。
「血命之仪」的内容,可能每次都不同。
当中也有不用与魔兽战斗的方法。可是昴和亚伯被放进的,是与大蛇战斗好立下战士证明的路。
「我的双手故障,你的剑技二流……什么烂状况。」
「敢说我二流。依你现在的状况,连要扯我后腿都没办法不是吗。」
「还剩下回呛的嘴巴啦……对了,刚刚你给的那个。」
在朦胧的烟尘中,昴举起左手示意中指上的戒指。
是亚伯扔过来却没有详细说明的戒指。说什么亲吻啦吐火的,只讲了些意义不明的话──
「怎么用?」
「说过了。亲吻宝珠,让它认定你为所有者。再来就是使用魔法的感觉。」
「什么跟什么,这戒指简直像轻小说里的武器……!」
半信半疑地看着戒指,听取说明的昴皱起脸。而亚伯不睬他的感想,继续窥探烟尘后方的大蛇动向。
在牢中老神在在的他,面对真实威胁后也无法隐藏紧张感。重复深呼吸的同时,亚伯紧紧握住剑柄。
「即使能接近,也没把握能贯穿牠的鳞片。没有鳞片的部位……眼睛和嘴巴。不瞄准鳞片薄的部位攻击就不管用。」
「为此,就必须制造出空隙吧。不管用什么手段……」
「空隙由你制造。不然为什么会是我跟你两人一起参加?」
「我本来想毛遂自荐的,可是被人要求去当诱饵实在很火大……!」
话虽如此,但从装备内容和身体状况来说,也只能这样分配。
昴是辅助角,亚伯是主攻角,这样的职业分配再熟悉不过。不过老样子,助攻角只有菜月•昴能胜任。
「现在,魔兽看丢了我们。用戒指的火焰吸引牠的注意。我再趁隙攻击。」
「哦,知道──」
就在昴也同意亚伯的战术时,却突然觉得不对劲。
不对劲的来源,是魔兽「艾而及那」。
蛇型魔兽,尺寸感觉与巨蟒相当,但因为会积极攻击人类,所以威胁度更甚。
而既然对手是蛇型魔兽,那生态也会接近蛇的话──
「──!」
颤栗的瞬间,昴无意识地将戒指抵在嘴唇上。接着把戒指高举过头,朝向亚伯瞪视的烟尘方向。
在亚伯对此发出疑问之前,昴先开口──
「──戈亚。」
顿时,火焰在突破烟雾、攻向两人的大蛇鼻子上炸开。
6
──被称为颊窝的器官,是蛇类的热能感测器官。
栖息在森林或岩缝等处,大多为夜行性的蛇,为了能在黑暗中掌握猎物的位置而具备的器官。有了它,就能探测到猎物的体温,因此即便处在黑暗中,蛇类也可以快速捕捉、捕食到猎物。
应用这原理的东西便是热像仪,不过蛇类天生就有,所以才会是黑暗中的暗杀王者。
而讨人厌的地方是,这只大蛇似乎也具备了颊窝。
「──嘶嘶!」
偷偷靠近的大蛇,在瞬间袭击而来。结果鼻梁被火烧到让大蛇抬头惨叫,亚伯则立刻挥剑。
没有错过好时机的剑击,运用最具贯穿力的突刺直指大蛇咽喉,锐利剑刃深深挖穿魔兽鳞片──本以为如此。
「唔……!」
亚伯呻吟,冲击将他的右手弹开。
剑尖只浅浅刺进鳞片就受阻,无法更进一步。虽然姿势不能说好,但毫无疑问是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却不管用。
「再来一发!!」
瞪着后退的亚伯,准备追击的大蛇侧脸被火球撞击。
热风与红光炸裂,密林的湿润空气烧起,但给予大蛇的伤害却微乎其微。魔兽伸出长舌舔舐焦黑的脸,黄色瞳孔看向昴,然后张开大嘴咆哮。
「可恶──!」
才一回合,开局不过才过了三十秒。
但从这短短的时间,就能知道昴和亚伯没有胜算。亚伯的剑无法突破鳞片,双手故障的昴能使的小花招又不合适。
本来面对压倒性的暴力就没有胜算,外加昴又到了极限。
「戈亚!戈亚!重复戈亚!!」
昴挥动左手,朝着飞扑过来的大蛇胡乱连续发射魔法。
每一发都放出光芒,戒指的火焰没有命中魔兽,山谷间的战场悬崖因此崩塌,暂时分开了两人和魔兽。
「喂,米杰耳怛小姐!这家伙──」
太强了!想要这样说的昴倒抽一口气。
头上看着两人奋战的貅德拉格之民──全都拉弓架箭瞄准他们。
「──」
貅德拉格之民没有表情,只有冷酷锁定猎物的视线。
除了米杰耳怛,塔立塔、黄色头发的沉稳女性、甚至连巫它卡它,每个人全都冷冰冰地瞪着昴他们。
「仪式已经开始了。『血命之仪』没有退路。若打不倒那个,别说你的愿望,连性命都捡不回来。」
承受貅德拉格的冰冷视线,亚伯告知整个人冻住的昴。
这是自从被扔到佛拉基亚后,从帝国营地到这边都数度被迫感受到的生死观差异。──她们可以前一秒和对方笑闹,下一秒就互相厮杀。
看了巫它卡它,就能知道这生死观念是自幼便沁染在心里。
在这边质问生死观的对错与否没有意义。
因为这里不是讨论主义主张,更不是追求辩倒对方的场合。
必须做的只有遵从她们的规则,在「血命之仪」中获得胜利。
「身体的鳞片穿不过。既然没法贯穿心脏,那就瞄准眼睛、嘴巴或脑袋?」
「弱点在脑部,这是生物共通的弱点……不过八成也很难。既然如此,我们的胜利条件在更上面。」
「──上面?」
要打倒大蛇很困难。所以说,只能瞄准魔兽都一定会有的弱点。
「只要断了牠的角,魔兽就会服从折断角的人。──只能这样。」
「对策呢?」
「就跟刚刚的提议一样。我当诱饵,攻击交给可疑蒙面男。」
「可疑?在这里的只有高贵的蒙面男。」
跟嘴硬的亚伯对话,昴深深吸气,然后吐气。
共享胜利条件,该做的事也确定了。
背后和头上都有貅德拉格之民的冰冷视线在监视,为了立下战士证明,昴他们必须挑战把森林当自家的大蛇。
虽然战士证明这玩意跟自己不搭,自己根本不想要──
「但假如没有那个就没法去到妳那儿,那我会拿到的。」
──想着留在帝国营地的雷姆,昴用力踏出一步。
「──嘶嘶!」
突破沙尘,张着大嘴的大蛇冲过来。
昴面对正面的大蛇,举起左手。大蛇见状,黄色眼睛带着警戒,闭上嘴巴把头往旁边撇。
初级魔法火焰没法给予大伤害,但大蛇还是厌恶得对触碰有所抗拒。
那股警戒是白费功夫。因为昴的左手现在并没有戴着戒指。
「左手的目标不是你的脸,而是上面啦!」
昴边说,左手甩出鞭子。
在师父克林德的教导下,不管是左手还是右手,自己都能操鞭自如。与其用举不过肩膀的右手,不如逼使还有两只手指能用的左手。
鞭子的前端瞄准的当然不是蛇的鳞片,而是蛇的头顶、生机盎然的密林里的粗树枝。鞭子绕住树枝,昴的身体趁势轻盈跃起。
「──嘶!」
蛇伸长身体,下颚直逼飞上空的昴。
要是没有立刻屈膝,昴的身体就会被阖上的蛇嘴咬住,届时双腿一定会被往下拉。
「──啊!姐姐!那个男的,要逃了!!」
「不对──」
昴急速上升,在化为战场的山谷上方绕圈圈。架箭的塔立塔大叫提醒,但是米杰耳怛却用手让她放下对准昴的弓箭。
然后,闪着绿色瞳孔说:
「他没有要逃,他要战斗!!」
有如喝采般叫喊的米杰耳怛,看着用鞭子在空中打转的昴。
简直像搭乘游乐园里的天女散花游乐设施一样,昴顺着轨道旋转,然后用右手戒指瞄准悬崖边缘。
「戈──!!」
与其说是咏唱,更像在呐喊。
而大声喊叫的昴,右手溢出的火焰喷向崖边──火苗延烧到伸向山谷的藤蔓与树枝上,化为惊人火势焚烧山谷。
「呜呀啊啊啊──!?」
「哇哇哇哇!巫它卡它,危险~!」
「啊啊啊,姐姐!姐姐!这样真的好吗!?」
看到山谷烧起来的光景,原本守望战场的貅德拉格们开始慌乱。
巫它卡它跟黄头发少女抱在一起,塔立塔则是要求姐姐允许她射死昴。但是,目光炯炯有神的米杰耳怛丝毫没察觉这些。
她一个劲地握紧拳头,紧盯着昴。
「很好,很好,有意思!」
「亚啊啊啊啊啊啊啊──!!」
米杰耳怛的喝采,和昴喊到没气前的叫喊重叠。
喷散火焰的戒指光芒消失,呼应化为最后挣扎的吼叫,射出的火球打落一部份悬崖,大蛇为了闪避落石只能退下。
但是──
「──」
蜿蜒退后的大蛇,理解到自己身边无处可逃。
火焰已经延烧到山谷内的倒树上,火光大到已经不需要火把的照明。
最重要的是,这些到处散播的熊熊火焰──
「原本有看到体温的方法吧。──现在已经不管用了。」
用「隐身」斗篷藏住自己的亚伯飞扑过去,但大蛇却无法分辨他的位置。
「──嘶嘶!!」
察觉到危险气息,大蛇双眼猛然发亮。然而因为头上有着散发瘴气的昴,热感应能力又因为火焰而无法奏效,亚伯成功变成透明人。
大蛇能做的,就只有当场窜到比较没有火的地方。
而那正是昴散播火焰所做的诱敌路径──
「喝啊啊啊啊──!!」
顿时,从崖上跳下来的亚伯,攻向准备逃跑的大蛇头部。
用力挥下的剑画出弧形,银闪奔向蛇头上的扭曲之角。剑击斜向入侵角的中心,准备一刀两断──
「──嘶嘶!」
在角被斩飞、魔兽丧失自我之前。
大蛇为了分散痛苦而扭动头部,试图逃离剑击。然而挣扎就只是挣扎,完全没法分散痛苦。──假如那是战士使出的一击的话。
「嘎──!」
头部扭动下使得剑闪偏离轨道,亚伯的一击砍到角的一半就停止。而在他重新使力前,扫过来的尾巴先逮着了亚伯。
在撞击力道下,亚伯细瘦的身躯朝旁飞出去。没法采取护身姿势就直接摔落被火舌包围的山谷,边咳边吐血。
「咳呼!……咕,失败了……呃。像这种儿戏果然不管用吗……」
亚伯趴卧在泥土上吐血,大蛇则是看向他。
千载难逢的逆转局势好机会。大蛇双眸透露凶光,滑向亚伯。刚刚吃了一招的亚伯站不起来,也没法从容用「隐身」裹身。
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准备将亚伯整个吞下肚。
看到这一幕,根本就无暇思考。
「我会『死亡回归』──」
好久没讲这种话了。
但对于在普莱迪斯监视塔内透过「死者之书」体验过自身足迹的昴而言,尝试用这种方式吸引魔兽的经验历历在目。
正因如此,才能在这紧要关头想起这招。
「叽、嘎──!」
世界失去颜色,声音消失,甚至感觉不到空气流动,取而代之来到昴身边的,是溢进静止世界的黑影。
那是与解决完「试验」,失去夏乌拉而灰心丧失志时,蜂拥到昴面前、质量庞大的黑影同性质的存在──
『──我爱你。』
「……哦,我耳朵都长茧啦。」
昴也如此回应对方的简短句子。
下一秒,心脏被滑进体内的手掌紧握,全身从指尖开始感受到要被捏烂的剧痛,与其说视野变得一片通红,不如说是眼球破掉般的冲击破坏了昴。
永远不会习惯的痛楚,以及让人感受不到结束的执着与绝望。
可是,那些不久就会远去──
「看着、我啊──!!」
当世界又恢复了颜色、声音和气味后,昴声嘶力竭地大喊。
随着自己回归于世,瘴气随之膨胀。感受到的大蛇转过头,注意力不在眼前随时可以杀死的弱小蒙面男,而是移到头顶充满精神又臭气冲天的昴。
「拜托、了──!」
跟大蛇对上眼的瞬间,昴亲吻右手戒指。
接着放掉鞭子,身体随之画出抛物线飞向大蛇。──为了抵达牠头部,就必须让牠看过来。
「死亡回归」的告白目的在此,也是为了不让亚伯死掉。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踩上大蛇的上颚,丢人现眼地往前摔倒飞出去。
眼前,是有一半被刀刃砍着的白角。昴朝右拳灌注全身力气,击向只差一点就能斩断角的刀刃剑柄。
当然,只凭昴的拳击,不可能切断魔兽粗壮的角。
但是这不单是拳击。──还是灌注魔力、连同魔石的一击。
与剑柄相撞的戒指宝珠龟裂,透出红光。
顿时,透出的红光膨胀,以昴的右手和大蛇头部的角为中心爆炸,视野和声音在瞬间消灭。
「──」
整个人旋转的昴坠落地面,落地后还连滚好几圈。
全身都剧烈撞地,造成的损伤不计其数。右半身滚烫如火烧,但根本没法去看现在那边是什么状态。
仰躺的身体开始痉挛,嘴角吐出黄色胃液,倒地的昴感受到地鸣。那是大蛇的头直接倒在昴旁边所造成的震动,不过,濒死的昴连自己都顾不得,浑然不知这件事。
然而──
「──菜月•昴!喂,菜月•昴!起来!现在就给我起来!」
意识已经是只用一根细丝牵着的昴,被某个冲过来的人给粗鲁呼喊和摇晃身体。
已经什么都没法思考了。
好想现在就睡着。痛楚、滚烫、干渴、痛苦,总而言之这个世上所有不好的词汇全都在脑子里打转──
「站起来,你有该说的话吧!女人,叫雷姆的女人怎么办!」
「──啊。」
「你要亲口说出来!你的希望,我没法代替你说!」
强悍热烈的诉求硬是钻进耳朵,不仅如此,身体还被拉起。明明处在分不清头和脚哪个在上面的状态,却还是硬被拉起。
身体抬不起来,八成是只有上半身被撑起来。
「听好,貅德拉格之民!如妳们所见!完成『血命之仪』的我们,证明了我们是战士!既然如此,身为同胞的妳们有该做的事吧!」
「──是啊。貅德拉格族长•米杰耳怛都看在眼里!战士啊,我的同胞!你们期望什么!喊出来吧!」
身旁和头上的声音敲击耳膜,搞得脑子嗡嗡作响。
大脑简直像是没有防御力,直接被声音穿透。不明白话语的意思,但肩膀被摇晃,头颅被摇晃,灵魂也被摇晃。
「回答啊,菜月•昴。说出你的希望。用尽你的一切!」
「──哦。」
「在闭上的眼睛底下,描绘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说的出口就能给你。──怠惰的猪,是没有饲料好吃的!」
在紧闭的眼皮底下,描绘想要的东西。
看见銀发少女。还有奶油色头发的女娃,粉红色头发的少女,灰色头发的青年,金色头发的少年,还看到好多好多人的脸。
──蓝头发的少女站在这群人当中,一脸开心。
「雷、姆……」
「什么!!」
「救、救救她……」
「──」
品尝自己瓦解剥落的感觉,同时嘴唇这么说。说完,肩膀,可能是肩膀吧,抓着肩膀的手加强了力道。
然后声音的主人平静点头道:
「好。听见了吗,貅德拉格之民。这是新同胞的愿望。他已经赌上自己的性命来证明了。也对见证的人说出了自己的愿望。既然如此!」
「用不着大家说。──我等有荣耀,也有勇气。」
「──」
全身乏力,意识逐渐远离。
连硬是留下自己的声音,这次也没法成功。意识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远去──
「──你已完成自己的任务。女人就交给我们。」
在最后的最后,只觉得听到意义不明却又可靠无比的声音。
只这么觉得。
7
──有东西,可怕的东西搅成一团的感觉。
漩涡。没错,是漩涡。
转啊转,用力地旋转,要吞食一切的漩涡在打转。
是在哪里,不对,在自己的心中,有漩涡在转。
吞食所有,宛如暴风雨强烈,像闪电一样鲜明,滚烫如岩浆,这么凶恶的黑色漩涡,正在席卷打转。
那有可能是一直沉睡在这身体深处的可怕束缚。
绝对不会解开,一直缠绕纠缠、互相结合、彼此联系打结的「死亡」咒语。
这条命已经有人预约了,绝对不会让给其他人,这样的贪心呪印。
本来应该侵蚀性命的呪怨,彼此互相干涉、憎恨,抗拒交出性命给对方,拼命抵抗和争夺。──结果,走到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诅咒,让这容器不会死。
转啊转,用力地旋转,要吞食一切的漩涡在打转。
不管是兽还是龙,都以被诅咒的容器为中心,转啊转地被卷进去──
8
红色旗子的帐篷是治疗用,在营地共有五个。
黑色旗子的帐篷是储备用,在营地共有二十五个。
白色旗子的帐篷是干部用,在营地共有三个。
金色旗子的帐篷是指挥官用,在营地仅有一个。
以打杂工为名目,被给予可以到处走的自由后,虽然时间很短,但意外地却都看过了每一处。
以看到真正的野战营地来论,对昴而言,帝国营地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在露格尼卡王国的白鲸战前后。
为了筹备应付白鲸的出现,在富鲁盖尔大树周围布阵时,虽然没那么正式,但还是设置了野战营地。
之后也有几次小规模的扎营机会。话虽如此,那些时候终究都是用简易物品,没有像帝国那么地正式。
因此觉得稀奇的昴,到处仔细观察。
当然,撇除一个人以外,帝国军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假如想出入有重要东西的地方的话,自己的脑袋和身体会分家吧,因此知道的就只有皮毛而已。
但即便只有这点程度的情报──
「──十分有用。有没有情报,状况有如天差地别……最重要的,只要知道配置编成,就能大致分散敌方兵力。再来就是──」
「展示我们的勇气与力量。你很清楚呢,同胞。」
「嗯,好好展示给他们看吧。过去曾跟被讴歌为武帝的皇帝并驾齐驱,横扫所有敌人的勇敢战士,就让他们见识貅德拉格之民的骄傲与武力。」
恍惚迷糊,倦怠到仿佛飘在温水中。
这段期间听到的,是洋溢霸气的男人和女人的声音。
「──」
除了那对男女之外,还听得见很多呼吸声。
感觉有很多人。
感受到很多人滚烫宛如热情的意念。
感觉这些都莫名地以自己为中心高昂起来──
「──那么,开始啰,貅德拉格!从这边开始,升起反击狼烟!!」
「哦、哦哦哦哦──!!」
──惊人呐喊震天嘎响,像要连世界一并咬碎。
「──哦啊!?」
脸上被冰冷物体覆盖的感觉,吓得昴浑身一震。
发生什么事?意识被急速拉抬,眨眼的视野被白色笼罩。──不对,这是潮湿感的答案。
昴的脸被盖上了一块浸湿又几乎没拧水的布片。
以前曾在某本书上看过,有一种拷问是在脸上盖毛巾,然后倒水在毛巾上。只需准备毛巾和水就能让人品尝到溺水的滋味,简直是地狱水刑──
「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哦~好~醒来了。变得有精神,巫巫也放心了。」
「啊、啊……?」
拷问官的声音听起来稚嫩无比,昴讶异摇头。结果盖着的布滑落,得以让视野恢复自由。
看样子不是拷问,开放的视野里头可以看见被有点大的树叶给遮盖的天空。而像要遮住天空般探出来的脸是──
「妳、妳是……」
「巫它卡它!巫巫,是昴昴的护卫!看护!保母!醒来真是太好了!」
「……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耶。」
开怀大笑又高声主张职务的,是将黑发发尾染成桃红色的女童──没错。就是巫它卡它。
「昴昴,『血命之仪』,结束了!巫巫、米米、禾禾还有大家,大家都吓到了!」
「……我慢慢想起来了。这样啊,『血命之仪』结束啦。」
为了让貅德拉格之民承认自己跟亚伯,所以两人挑战了「血命之仪」。
这是貅德拉格代代相传的成人仪式,为了让同伴认同自己独当一面的活动。而昴跟同样被抓的亚伯一起挑战──
「……不行。是因为太忘我吗,后半段完全想不起来。既然我还活着,代表亚伯露了杰出一手啰……?」
「──?昴昴,不记得了?米米,大爆笑喔。」
「大爆笑?笑我的惨状吗?饶了我吧……唉。」
朝着歪头的巫它卡它皱眉,昴试图撑起身体。当右手碰触地面时,觉得怪怪的。
右手的感觉怪怪的。而且不是地板,手才是原因。
「──。那个,巫它卡它小姐?我的右手,怎么了吗?」
「昴昴的右手?啊,很厉害吧!先是咕咻咕咻,然后噗哇~」
「咕咻咕咻,然后噗哇~!?」
这种音效只让人有不好的预感,昴瞪大眼珠。
接着反覆深呼吸,先做好心理准备再下定决心。首先看向左手。有三根指头骨折,虽然痛,但至少放心。
接着慢慢地把视线转向右边。
「……这是怎样?」
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右手的状态就是这么异常。
原本右臂就有黑色的斑点和可怕纹路,那是在水门都市朴利斯提拉跟「色欲」大罪司教交战时所留下的后遗症。
「色欲」卡珮菈说自己的血是龙血,然后淋在昴跟库珥修身上。结果就是库珥修受了不会痊愈的伤,而昴为了吸收她身上的可怕黑血,所以让右脚和右手都留下了黑色纹路。
话虽如此,除了外表难看以外并没有其他影响,昴平常都穿长袖长裤遮住,尽可能不去在意──
「──」
这已经不是纹路了。
昴的右手,从手指到手腕,手腕再到手肘,整只上臂都像戴着黑色手套般漆黑。
吞了口口水,提心吊胆地用左手去摸黑色右手。
左手感应到皮肤的弹性,相反地,被摸的右手却没有感觉。右手的状态简直就是戴着橡胶手套,动作也变得缓慢──
「…不对,这个,该不会……」
为了将感觉到的不对劲化为形体,昴用左手指甲用力抓黑色右手。手指整个陷进皮肤,然后抓着移动。
结果,黑色部份就像是泥土墙壁一样被剥了下来。
「呜噎!?」虽然吃惊,但指头伸进剥开来的部位,宛如被附身似地专心剥皮。不久,手指到手腕的黑色部份就全被剥除,露出底下干净亮丽、全新的右手。
「搞、搞什么鬼啊──!?」
「呜呀嗯唔!?」
目睹身上发生的事而大受冲击的昴发出惨叫,结果吓得巫它卡它跌坐在地。
但昴也没心思去管她,甚至没法帮忙拉她一把。
「什、什、什……怎么变成这样,我的手!我的、手……怎么、会?」
害怕地确认,结果右手正常地活动。
右手臂上原本的黑色纹路消失,昴的右手干净漂亮,活脱脱是在异世界被蹂躏了一年的「幼女使者」的右手。
「是说,谁是『幼女使者』啊!」
「──想说终于出声了,结果在讲什么啊你。」
昴确认右手健全却陷入混乱时,不知是谁走了过来。──不,不是什么谁。讲话这样傲慢无礼的只想得到两个人,而这两人又分成一男一女,因此很好区分。声音是男人,那就是──
「亚伯啊。你还活着呢。」
「那当然。比你还好。」
说完鼻子喷气的,是虽然遮着脸,但已经看习惯的亚伯。
跟昴一同挑战「血命之仪」的他,似乎与在艾而及那的战斗中幸存下来。不如说,昴可以活下来应该是托他的福。
打倒艾而及那的,八成也是他吧。
「──哼。你的右手怎么了?有必要一脸看到可怕的东西吗?」
「西方游戏不是有捏脸系统吗,可以自由改变色彩之类的。……想说抓抓看,结果黑色的地方就全部剥下来了。呐,巫它卡它。」
「没错没错。昴昴的右手,霹哩霹哩剥下来了!好噁心!」
「我知道啦!」
听了巫它卡它的直率感想,昴脸颊抽搐,接着朝亚伯伸出右手。仔细端详平安无事的右手后,亚伯说。
「这样啊。不管怎样,既然恢复原状就无所谓了。没想到你会连同魔封石戒指一起敲下去。本来手腕以下都没了,还想说没救了呢。」
「慢着慢着慢着,怎么讲到这么恐怖的事?是谁的手腕以下都没了?」
「你啊。」「昴昴!」
双手抱胸的亚伯,和举起右手的巫它卡它的回答,让昴毛骨悚然。
「又、又说这种话了。要是没了,那这只右手是怎样?」
「那是很可怕又奇妙的现象。好不容易让没了手快死掉的你说出话来。以为你之后稳死的……但却从你的手流出黑色胶状物。」
「胶、胶状物……?」
「眨眼间就变成手的形状,取代了原先的手腕以下部位。被你问发生什么事,我才要反问你这是怎样呢。」
被锐利视线洞射,昴屏息。
就算亚伯这样说,可是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恐怕右手上的黑色纹路──消失不见的那个也跟这现象不无关系吧。
又或者如卡珮菈所言,真的是龙血运作所产生的结果?
「右脚的肉块有跟普莉希拉验证过,但怎么右手也是相同状态……」
昴淋到龙血,是在将近三个月前的水门都市。
之后就踏上了横跨奥吉拉沙丘的旅途,然后是在普莱迪斯监视塔死斗,最后进入帝国──这段期间,几度遭遇了真的会死的事态,但不曾有过因为没治愈魔法而导致生死交关的场面。
也因此,可以说事情发展到这边之前,都没察觉到右手有多异常──
「那右手和右脚以外的地方不就少了没法融通伤害延期的服务……我到底抱了多少炸弹啊。」
「结果,是不能说的事吗。看样子,你的秘密相当多呢。」
「才不想被藏起脸的家伙这样讲咧……」
苦着脸回答时,昴「啊」了一声。
虽然他在这边悠哉地思考右手的异常性,以及确认亚伯平安无事,但比起这些,还有更该优先去做的事。
参加完「血命之仪」,人没死的情况下结束了仪式,那就代表时间在自己失去意识时仍在流逝。
那么仪式结束后,又过了多久时间呢──
「──雷姆。对了,雷姆!我不能继续待在这儿,要救雷姆……」
原本的目的,是要带回留在营地里的雷姆。
为此才会挑战「血命之仪」,但要是因为时间过去而没能救出她,自己赌命应战就失去了意义。
「啊!昴昴,乱来,不可以!会死!」
「少说蠢话!就算我没死,要是雷姆死了就没──咕!」
在焦急的心情推动下,昴改变姿势准备下床。
事到如今才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很神奇的床──仿佛像组合原木制成的神轿般的箱子里,然后被带到了某处。
而用力跳下这张床的结果,就是全身像被劈开一样痛到呻吟。
「嘎、哈……!」
「蠢蛋。顶多只有右手重生,以为濒死的身体就康复了吗?我应该说过,你在我看来就像死人。难道你以为我判断失误?」
「那、那是……」
俯视痛到蹲下来的昴,亚伯洒落冰冷的声音。
像是肯定他的话,昴察觉到自己体内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渗出来的感觉。
有过多次致命痛楚的昴知道,这是危险信号。
就像是不能破洞的地方破洞的气球或水桶,里头的空气或水会将膨胀的因素不断流出──
「可是,雷姆……」
「──。都这状态了,不是在意自己,而是女人吗。唉,算了。早就知道会这样。毕竟你有就算没了右手也希望要做的事。」
「……啊~?」
「这边。」
比起自己的命,更担心不在这里的雷姆的安危。
对此厌烦吐气的亚伯用下巴示意,接着看都不看昴一眼就直接迈步。就像在说跟着他走。
「昴昴,可以走吗?要扶吗?」
「不用,我可以走……要是让妳扶,这身高差距反而更累。」
昴朝着看过来关心自己的巫它卡它苦笑。
接着深呼吸,勉勉强强站起来。然后拖着脚,去追走在前面的亚伯。
「──」
亚伯在不远处等昴追上。
以被绿草覆盖的岩石为踏足地,他从视野良好的悬崖边眺望对面。昴则是吃力地爬上大岩石,然后站到他旁边。
接着──
「──看吧。」
再次顺从轻抬下颚的他,抬头看去。
目睹从高处就能看尽一切的光景,昴张开嘴巴。
真的是目瞪口呆。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那里是──
「──啊?」
冒着黑烟、被火焰包围的营地──帝国军的野战营地,被火舌吞没。
9
──听见的是呐喊声,以及震动大气的胜利凯歌。
「──咤!!」
发出呐喊,或是高声唱出没听过的歌曲的,是一身褐色肌肤背着弓、驰骋在战场上的女战士们。
在貅德拉格之民的奇袭下,帝国军的营地陷入毁灭状态,士兵们无从抵抗,不知该逃还是该战,最后只能接连被灭。
「这、这是……」
「转守为攻,夺取武器,烧掉药品,射杀指挥官。失去手指和脑袋,接下来就只能不顾一切地转身逃跑。──应为剑狼者丢脸至极的模样啊。」
底下可以看到被黑烟和强弓追赶而匍匐爬行逃跑的士兵。
但是却逃不过在森林里以狩猎野兽为业的貅德拉格之民。从远处就看清一切的她们,射出的箭矢精准命中这些士兵的心脏。
会有多少人逃得出去?多少人活得下来呢?
到底要死多少人呢?
「怎么会……!」
「发什么呆,菜月•昴。你的希望,你所带来的情报,由你的同胞们成就出这样的战果。不傲笑这些,那要笑什么。」
俯瞰完全化为战场的营区,昴的意识远去。可是强加现实于他身上的亚伯,却说这样的行径是昴的期望。
无法忍受的昴,用刚治好的右手揪住亚伯胸口。
「你说我期望这样?期望这种光景!?说什么蠢话……」
「──不然,你以为不流血就能实现愿望吗?」
「──!」
被静谧的眼神和锐利的话语给切割,昴说不上话。
被问不流血愿望会实现吗?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以为不流血就能实现。以为可以办得到。
但是──
「换个说法吧,菜月•昴。──你以为不用流自己以外的人的血,就能实现愿望吗?」
「──啊。」
「笑死人的想法。愚蠢到无可救药的念头。只要自己流血,就能停止其他人的争斗,你是认真这么想的?这是比你高举的无聊英雄愿望还要恶质的英雄幻想。」
「──」
「你是人类,菜月•昴。既非英雄也非贤者。因此,只要你在,人就会流血、送命,重复抢夺和被抢。」
被揪着胸口的亚伯,痛殴逐渐无力的昴。
被话语打击,昴牙龈打颤,厌恶摇头。
本来就是这样吧。这是不能否定的事实。自己懂。可是,没法接受。自己并未活在视这道理为天经地义的世界里。
就连来到异世界,菜月•昴的伦理观念仍然是日本高中生。
「我不寄望英雄。更不曾追随、仰赖、委托他们。我背负所有,往丰饶的方向前进。──英雄做不到这点。」
「什、什么啊……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虚脱后,当场再度跪地的昴,搞不懂亚伯。
明明是一同挑战「血命之仪」攫取胜利的人,对话意外很合得来,互补性也不赖。然而,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当然。──跟连脸都不给人看的人,哪有可能互相理解。
「跟一个连脸都没见过的家伙,是有什么……」
「脸吗。──那么,就给你看吧。」
「咦?」连要疑惑发问的时间都没有。
听见昴痛苦不已、细若蚊鸣的倾诉后,亚伯把手伸向自己的脸,接着用手指解开绕住脸部的破布所打的结。这时,起风了。
在强风吹拂下,布片被用力吹飞。
飞呀飞的,飞过化为战场的营区,乘着风飞向更遥远的某处,朝着远方飞去──
「要不然就来帝都吧。──到应该由我坐上王位的首都。」
望着随风飞去的布片,亚伯说出夸张至极的话。
看着裸露的脸庞,昴静静屏息,目光离不开他。
是个双眸细长,令人印象深刻的黑发美青年。
年龄比昴大个几岁,大约二十出头到二十五左右吧。五官端正到能夺去众人目光,因为在森林和聚落生活了一段时间,因此头发凌乱、脸颊脏污,但就连这些引人注目的地方都反而衬托出他与生具来的美貌。
修长的手脚,纤瘦的身体再加上那脸蛋,可说大致就完成了美男子的存在感。
但是要说这个人物最具特征的,莫过于那双黒瞳。
伴随着惊人霸气与威严的目光,简直能让一切看到的人主动跪拜。
被正面相对,早已跪着的昴感受到自己是因有别于伤势和疲劳的理由,而无法改变自己的姿势。
他能明白。灵魂屈服于眼前的人物。
而这惊人的存在感的理由在于──
「──文森•亚伯克斯。」
「……啥?」
「我的名字。至少,在再度坐上王位之前会用这个名字。反正本来就觉得,今后也一直以亚伯自称比较明智。」
说完,亚伯朝着愕然失声的昴翘起嘴角。
是极其凶恶,甚至让人感受到野性的笑容,昴很慢才注意到这点。
就这样,连那名字意味着什么都不知道──
「──亚伯!昴!」
投过来的厉声,解除了昴僵直的状态。
马上看过去,就看到边挥手边跑过来的人影。
是头发染成红色的女豪杰、貅德拉格族长米杰耳怛。
「军队镇压完毕。我方的损害在最低限度……哦哦?亚伯,第一次看到你的脸,是个美男子呢……」
「米杰耳怛小姐……」
「咳嗯……昴,你醒过来真是太好了。要是就那样死了,身为同胞也开心不起来。」
一瞬间看亚伯的脸看呆的米杰耳怛咳嗽清嗓,接着温柔地看向昴。
是朝着在鬼门关走一回的生者的柔和微笑,让昴身心放松。她也跟亚伯一样,本来判断昴活不久。
「禾力,带到这边来。」
「好的好的,知道了~!」
米杰耳怛转头呼唤某人,结果听到充满精神又温吞的回应。
接着大步走过来的,是连大岩石都能轻易搬运、头发染黄的女性──叫做禾力的姑娘。
然后笑容可掬的她,怀里抱着的是──
「不可以乱动啦~。被揍飞的枯纳还没醒过来,很可怜耶~」
「谁叫妳们随便……!请放开!到底要做什么!」
「哎哟,都不听人讲话,伤脑筋耶~」
一脸为难的禾力,怀里抱着一个拼命挣扎的少女。
有着蓝色头发,可爱脸蛋染上怒意,昴现在最想看到、最想听到、最想见面的少女──
「──雷姆!」
顿时,身体不适也好,对亚伯的敬畏也好,以及对底下战场被火海包围的抗拒感,昴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只顾着跑。
跑向被禾力抱着的雷姆──
「你是……」
「雷姆!太好了,妳平安无事……」
「这是你要她们做的吗!差劲!」
昴才朝她伸手,雷姆就先挥手赏他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禾力、米杰耳怛还有巫它卡它都惊讶得目瞪口呆。因为威力十足,昴也差点被打飞出去。
不过没有飞出去。被打了也没有倾诉不满。
根本没啥好不满的。
毕竟,雷姆还活着,还会说话还会动,这样就够了。
「雷姆……」
「──哼!你无论在哪都这样!」
虽然被用力赏了巴掌,但昴毫不介意,几乎是用抢的熊抱雷姆。从禾力被移到昴的胸膛,雷姆惊讶之余气到满脸通红。
然后握紧拳头准备再给昴一拳──
「……你──」
在给最后一击之前,她这才注意到昴浑身是伤。
昴则是因为放心而虚脱,当场瘫坐。继续被抱着的雷姆对昴身上的伤──肩膀、身体、脚和左手等各处的伤,错愕到出不了声。
「……不是喔,左手是被妳折断的耶?」
「这个我知道!可是,其他以外的伤……这样子会死的!不马上治疗的话……」
「没用的。」
看昴露出无力的笑容,雷姆担心倾诉。但是米杰耳怛却用简短明了的答案驳斥。
「咦?」这话之锋利,令雷姆忍不住抬起头。
对上视线后,米杰耳怛缓缓摇头。
「昴的伤很深,就算治疗也没法痊愈。现在是靠精神力在撑,不过马上就会中断吧。」
「什么中断,怎么会突然就……!」
「──?因为拿回自己的女人了,所以放心了。」
米杰耳怛讲得一副理所当然。
「啊。」闻言,雷姆屏息,昴则是连头都无力抬起,只能苦笑。
「米杰耳怛小姐,这说法……」
「有说错吗?既然是同胞最后的愿望,我们理当竭尽全力。你,就是有这种价值的男人。」
「哈哈,喜悦之至……」
米杰耳怛耿直的信赖之语令人欣喜,但也可恨。
毕竟,昴自己也知道她们的判断和说的话没错。因此会让雷姆背负多余的东西,令她感到沉重。
本来脚就已经不太能动了,还加重她的负担──
「为什么…为什么啊……」
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的昴,听着雷姆这么说。
注意到雷姆的声音在发抖,以及不知何时,本应抱着雷姆的自己反过来被她的手给支撑。
浅蓝色双眼眨呀眨的,带着怀疑、不信任和悲伤看着昴。
「为什么,你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要救我……」
「──」
「为什么啊?」
被问为什么要做这些。
这个问题,记得以前也曾被人问过。
被重要的女孩质问同样的问题,自己是怎么回应的呢?
记忆变得模糊,意识若即若离,想不起来。
因此,只能顺从内心,给予眼前快哭出来的女孩答案。
「为什么?」
因为被这样问了。
「──因为,想让妳幸福。」
「──」
「想让妳、笑。──只要这样,就够了。」
希望妳在众多关爱围绕下,与喜欢的人们在一块儿,笑得灿烂。
笑得像花开一样,像万里无云的晴空,像在遥远彼方闪闪发亮的繁星。
只是希望妳笑而已。
「──咦?慢着,等一下,请等一下……!」
力气逐渐脱离昴的身体。
头下垂,脖子无法支撑头颅,上半身整个颓倒。雷姆用力抱住昴的身子,呼唤靠着自己脑袋发晕的他。
没有回应。
「──愿同胞,愿战士的灵魂安息。」
米杰耳怛挺直脊梁,从嘴唇表达敬意,吐露彰显敬意之歌。
顺着米杰耳怛的歌,禾力和巫它卡它以及其他貅德拉格之民,在战场上唱颂胜利凯歌的人们,开始齐声唱歌。
那是为战斗到最后,完满自身骄傲的战士送行的镇魂曲──
「请、请等一下。别这样,毕竟,我跟这个人……!」
在镇魂曲的伴随下,昴慢慢放掉性命。看着昴安祥的表情,雷姆厌恶摇头。
不明理由,也不明意义。
连他说的话,最终都没法成为内心疑问的解答。
可是,内心很清楚,这样下去就会永远失去他──
「求求你,不要在这时候死,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浑身都是令人难以忍受、可怕又让人本能想避开的臭气,却自始自终都用怜爱的眼神看着自己。灵魂在倾诉不能在这边失去他。
这样下去就会失去他。雷姆咬紧嘴唇,希望能救他──
「啊~呜~?」
突然一声孩童叫,同时觉得有人把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啊。」
含泪转头看过去,是金发女孩。她仍是一脸呆样,看着没有意识的昴。
「呜啊呜~」接着发出声音。
「……这是?」
有温暖的感觉,从女孩碰触的肩膀流入雷姆体内。
在十分柔和、让胸腔深处湿湿痒痒的感触下,雷姆感觉呼吸变得难受,不知不觉就无法遏制泪水爬上脸颊。
而热度透过女孩的手掌充满雷姆,接着──
「──」
流进紧抱不放、现在即将失去性命的昴的体内。
「──原来如此,是治愈魔法啊。这连我也没料想到。」
「咦……?」
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雷姆,听到男子喃喃道。抬头一看,就见抱着手的黑发男子眯着眼睛看着这边。
张开嘴巴想问他──
「闭上嘴巴吧,女人。虽说条件齐全,但妳能在无意识中发动也是一种奇迹。松懈的话,发动就会中断并丧失效果。」
「──」
「要发问还是生气,等收拾完眼前的事再说吧。别白费机会了。」
男子的话有难以否定的重量,雷姆闭上要回应的嘴巴。
然后按照他说的,集中精神,将热度输送给怀中的昴的身体。
这个热度到底有怎样的功效,连雷姆也不知道。不过怀中本来逐渐消失的呼吸,恢复了一点力气。
光是这样,对现在的雷姆就够了。
「……现在,我还不明白,你是什么人。不过……」
说到这儿停了下来,犹豫该说什么后,雷姆闭上眼睛。
因为那句希望自己幸福的话,听起来不是假的。
「你要是没活着,就看不到我笑了。」
最后用低语呼唤道。
10
──治愈之光发动,菜月•昴的致命伤逐渐痊愈。
「──」
抱着手俯视的男子──自称文森•亚伯克斯的人物,见差点死去的昴保住一命后叹气。
真是个厄运强大的人。在濒死状态还能抓住貅德拉格之民的心,并且在取回自己想要拿回的东西后,还能捡回自己的命。
说不定可以推测,他内心的盘算是要回那个蓝头发姑娘──雷姆之后,自己就能得救。
「要是脑袋那么灵活的话,就会先治疗左手手指了吧。」
被雷姆折断的手指依旧,还浑身沾满鲜血和泥土,希望夺回她的男人。
跟传闻中的「英雄」完全沾不上边的男人。
「本来打算向殒命的人饯别……既然活下来了,那倒也不赖。」
脸颊失去包覆感,久违地迎风扑面下,男子微笑。
菜月•昴捡回一命,跟貅德拉格之民缔结血盟。看样子,营区的帝国军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也在预料范围内。
这块土地──不,帝国大半的人都尚未察觉。
强国神圣佛拉基亚帝国,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政变。
但是──
「宰相贝尔斯特兹,倒戈的九神将,以及不知真正顶头上司的愚蠢帝国士兵们。」
在夹带热气吹拂的山丘上,男子──亚伯面向西方、遥远的帝都方向。
面向神圣佛拉基亚帝国的中心•帝都禄普加纳,有着应夺回的王座之地──
「──尽管发抖等着我回去吧。」
然后──
「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就陪我走这一趟吧,菜月•昴。──为了由我亲手夺回佛拉基亚帝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