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天荒地老。
意识被轻轻晃动,仿佛置身在大海上的船只。
摇晃的意识感到沉重,都闭着眼睛了,感觉还是天旋地转。
不够。一切都不够。
就像全身上下破破烂烂的,到处都有东西脱落,少了太多太多。
必须捡拾收集起来。重新拼回去,然后再次站好。
因为有非得去的地方,因为有想要去那儿的想法。
因为有非得活下去的理由,因为有高喊想活下去的愿望。
所有的一切都不够,但即便欠缺又不完整,还是得前进。
为此,菜月•昴──
「……没看过的天花板。」
意识清醒后,昴仿佛约定成俗似地喃喃道出这句话。
全身盗汗所以黏答答的,像是做了恶梦而醒过来的早晨。事实上,现状也相去不远。连躺着的睡床都没法说舒适。
粗制滥造的天花板和坚硬的睡床,无视近代建筑施工而制的东西,单纯是用蛮力堆叠未成熟的技术造出一栋临时简陋小屋。
为什么自己会睡在这种地方?记忆模糊不清,只好慢慢梳理。
「记得是,从便利商店回家时被叫到异世界,然后邂逅了爱蜜莉雅酱,之后省略……」
虽然这番自言自语回溯到太久以前了,但耍嘴皮子的同时,脑袋也开始运转。
没错,被召唤到异世界的少年菜月•昴,邂逅了銀发超级美少女,之后进行了各种大冒险,最后在攻克沙之塔后飞到了邻国。
自己讲出来都觉得意义不明,不过思考过程中突然想到。
「雷姆……!」
跟着自己一起飞到了无人可依靠的邻国,并在这里醒过来的重要少女。
昴必须保护她。但两人却分开了──
「笨蛋吗我。不对,我就是笨蛋……!得马上去救雷姆……」
「──吵什么吵?」
撑起身子顺势要冲出去的昴,听到身旁的人声后看过去,惊讶地瞪大眼睛。
因为蓝眼蓝发少女,就坐在躺了难受的硬床旁边盯着自己。
「雷、姆……?」
「──。没法确切地跟你说是我没错。毕竟,我还不认为自己就是你口中的雷姆。」
语气生硬、情感平淡的少女──雷姆在身旁,让昴屏住呼吸。
她不但在眼前,还开口说话,手也传来体温,证明这不是梦或幻觉。没错,她的手伸进盖着昴身体的破布底下,握着昴的手。
「这是……莫非在我醒过来之前,妳都握着我的手?」
「嗄?看就知道了吧?是你握着我的手不放。」
「啊,喔,这样啊。这样啊!是我的手去抓妳啊……」
昴分不清期待与现实,促使雷姆不开心。
当然,他想过这个雷姆不可能会主动握自己的手。但即便如此,被握住了,她却没有甩开,光这样昴就觉得稍稍安心了。
「是怎样,那眼神?」
「没、没有没有,没事。就这样。」
「是吗。那够了吧,请放开。手汗弄得人湿湿黏黏的。」
「这话对青春期男生的杀伤力超大……!」
松开握住的手,遭受了人生中难以消失的心灵创伤。
话虽如此,这终究是心理上的伤。重要的是身体的伤势,以及雷姆平安无事。乍看之下,雷姆也没有疼痛难受的样子就是了。
「雷姆,有没有哪里受伤?哪边会痛的话要说……咦,干嘛,那种表情?」
「……这种话该由你说吗?你明明差一点就死了。」
本来是关心,却热脸贴冷屁股。雷姆的态度比一开始还要冷淡。
而且看到昴被念还一头雾水的样子,她难掩失望叹气。
「你似乎没有自觉。──果然信不过你。」
「──」
在看着双眼的情况下被明确拒于千里之外,昴的心受到严重倾轧。
雷姆失去「记忆」,又对昴身上的瘴气印象很糟,因此对待昴的态度一直都冷冰冰的。
更何况这一次,昴根本没机会去填补两人之间的鸿沟。
因为昴一心只想着要把雷姆救出帝国军营──
「──啊。」
昴又拼起了记忆中的一个碎片,错以为大脑在颤抖。
雷姆被囚禁在帝国营地。为了救她,昴做了豪赌──结果就是在森林里遇见原住民「貅德拉格之民」,并且和同样身在牢中的男性俘虏一同接受了她们的部落仪式。
然后──
「……我的右手,不黑了。」
举起自己的右臂,看到失去袖子遮挡的肌肤后,昴喃喃道。
右手本来有着丑陋的黑色斑纹。那是在水门都市朴利斯提拉遇到魔女教大罪司教的后遗症。而那玩意现在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那个黑色斑纹,治愈了右手残破不堪的伤势。
虽然可怖,但看样子那不是梦,也不是恶梦。不,毫无疑问是恶梦,但似乎发生在现实中。
原本不能用的右手被治好,床边还有雷姆。
也就是说,自己没死,还结束了「血命之仪」,成功夺回雷姆。──取而代之的,是有大量的人牺牲。
「……脸色很糟呢。我想你还是再睡一下比较好。」
盯着陷入沉默的昴看,雷姆这么说。
也许是雷姆与生具来的温柔,抑或是昴的脸色就像死人一样难看。
不过,不可以陷进去。因为必须确认的事情太多了。
「谢谢妳担心我。不过,现在不能待着不动。……这里,是貅德拉格的谁的家吧?米杰耳怛小姐她们呢?」
「……在外面。说你醒了的话希望你去见她。」
犹豫片刻后,雷姆无奈回答。不情愿的态度让昴看得出神,接着决定再问一个非问不可的问题。
就是跟雷姆被关在同一个地方的人──露伊的下落。
「我要问一下,那家伙……露伊呢?」
「──。你一脸不情愿呢。为什么那么讨厌那孩子?」
「这很难说明,而且还有着即便说明了也可能没人能理解的理由。」
只要讨论到露伊,就一定会惹雷姆不高兴。
昴虽然感到苦涩,但认为这也不是把话说开了就讲得通。
「……请转头。」
以为昴的态度是固执己见,雷姆眼带谴责这么说。听了昴皱眉,心想怎么了而转头看床上。结果──
「呼噜~呼噜~……」
床的另一边是枕着昴的肚子呼呼大睡还流口水的露伊。原来湿湿黏黏的触感不单是因为出汗──
「──!!」
昴不成声的惨叫,响彻貅德拉格聚落。
2
「不过,昴平安醒过来是再好不过了。」
说完露出英勇笑容的米杰耳怛,为昴的醒转表达祝福。
将黑发染红的她,是「貅德拉格之民」的年轻族长。生存方式跟亚马逊族一样的她们,当中又以米杰耳怛更是于外表与内在都体现了她们的民族精神。
面对如此爽朗的态度,昴的胸襟也自然开阔起来。
「托妳的福,活着回来了。好像也让米杰耳怛小姐担心了。」
「不用客气。死了,就让勇敢的同胞灵魂归天,骨骸回归大地。没有演变成那样,灵魂还留了下来,就该开心。」
她不假修饰的话冲击心头,昴抓抓脸掩饰内心害臊。
老实说,一开始被「貅德拉格之民」抓到时,已经做好一死的觉悟。谁知道在因缘际会下能构筑出这样的友好关系,确实值得开心。
「很遗憾你已经有对象了。除了雷姆和露伊,再多一个无所谓吧?」
「米杰耳怛小姐!」
这略带戏弄的申请,让身边的雷姆大声抗议。
拄着新拐杖的她,让醒过来的露伊挽着自己手臂。因为突然大声而吓到露伊,于是她抚摸女孩的头,并安静地瞪向米杰耳怛。
「您说过头了。我根本不相信也不了解这个人。」
「那么,我可以接收啰?」
「嗯,当然。请用。」
「都没人问我的意见啊!」
「啊~呜──!」
雷姆高傲地答应将昴交出去。
昴连忙喊停,被气氛牵动的露伊也跟着大叫。
不管怎样,跟米杰耳怛的关系良好。其他的貅德拉格之民,似乎也以米杰耳怛的妹妹塔立塔为首,对昴抱持着好感。
这是有参加「血命之仪」,还跨越了仪式的结果吧。
不过──
「就算如此,对你的印象并没有变好耶。」
「──哼。真是无礼至极。你以为光凭你可以取得跟现在一样的成果吗?真那么想的话,未免太骄傲自满了。」
「我又没那样说,也没那样想啦……」
「怎样?」对方不高兴地回应嘴角往下弯的昴。这种像是在说「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啊」的态度,让昴耸肩。
「只是觉得戴着面具的家伙这样讲,毫无说服力罢了。」
说完,昴指向傲慢之人的脸。
是涂抹了红色与白色的鬼脸──在昴看来是如此的面具。由于这个世界有「鬼族」,因此不能叫鬼面具或鬼脸吧。
不过那面具无疑是模仿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并且就戴在傲慢男的脸上。
──地点是「貅德拉格之民」的聚会所。聚落的建筑物全都是简朴的木头搭建物,不过在这最大的建筑物里头,聚集了主要的面孔。
貅德拉格派了族长米杰耳怛以及其妹塔立塔。昴这边还有拄着拐杖的雷姆以及抓着她手的露伊。再来就是位在大家正中央的鬼面具男。
听了昴的针砭,他回话的口气像是觉得万般无趣。
「哦,是被进贡的物品。我本来就打算以后也要藏住脸,可以说是刚好吧。反正我也厌倦了每次洗好脸还要重新包上布。」
「毕竟脏了好像会很痒……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
男子摸着面具这么回答,昴眉头一皱,视线变得锐利。
「我想跟你单独聊聊。──文森•亚伯克斯。」
「──」
被唤出名字的男子,由于面具而无法得知其表情变化。
但是聚会所的气氛变得微微紧绷,甚至有种肌肤感受到的气温下降了的错觉。这种让人忍不住要退后的压迫感,昴硬是用气魄扛住了。
见昴如此,鬼面具男缓缓摇头。
「因为第一次时你意识不清,所以我大发慈悲原谅你。不过别让我再说同样的话。还有,记住不会有第三次了:不得轻率道出我的名字。」
「……如果我说不要呢?」
「那就给予相对应的惩罚。让你大喊示弱的方法,我可知道不少。」
互瞪期间,昴直觉领悟到男子说的话不是扯谎。这不是威胁。即便手牌有限,男子也一定会让惩罚成立。
「你,真的是让人火大……」
「那不然,要让我讲第三次看看吗?」
「──。不了,先不提了。我不是来吵架的。──亚伯。」
坚持己见没有意义,因此昴在这边打住。
而鬼面具男──对他的称呼,就先按照对方的忠告决定是亚伯。这样的判断,让亚伯点头称许。
「明智之举。要是不退让,可能就会见血了吧。」
「不要讲出来啦。不过,我跟你互打的话,胜负大概一半一半吧。」
「这番话,转过头后还讲得出口吗?」
挑衅回呛的昴听了这话皱起眉头,转头看过去。结果就看见一脸不悦望着两个男生在吵架的雷姆。
「请、请问,雷姆小姐?妳那表情是……」
「没有啊?只是想说差点死掉睡了整整三天的人,因为无聊的意气用事而想要打架的样子,干脆让他就死在路边算了。」
「抱歉,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
输给雷姆的白眼,昴拼命谢罪。
结果没能赢得雷姆对自己所剩不多的信赖,不过昴却突然注意到。
现在才发现有点慢了,不过差点死掉的昴之所以可以活下去,如果不是因为服用特殊的灵丹妙药的话,那很有可能是靠治愈魔法才保住一命。
既然如此,施法的人就是──
「包含应对法在内,必须跟你把话讲清楚。」
从昴的侧脸读取到内心的亚伯,刻意不讲主词,但提及雷姆的待遇。接着他转向米杰耳怛,说:
「米杰耳怛,让所有人退下吧。留下我跟这男的就好。」
「唉呀呀呀,真是任性。要不是美男子的话,我可是会发火的。」
「姐姐,就算是美男子也请发火呀……」
米杰耳怛老实按照亚伯的指令去做,妹妹塔立塔百般无奈。不过她没有违逆既是亲姐又是族长的判断,两人站起来走出聚会所。
于是就剩下雷姆,以及搞不清楚状况一脸呆样的露伊。
「雷姆可以也离开一下吗?我跟这家伙……有重要的事要谈。」
「……如果我说不要,你想怎样?」
「咦!?」
光应付亚伯就要用尽心力的昴,听到雷姆这样说后大吃一惊。
老实说,要是雷姆紧咬不放的话,昴也没辄。可以的话,他希望能够尽量实现雷姆的希望和想做的事。可是──
「──。────。这事,我不想让妳听到。」
苦恼之下,昴朝紧盯自己的雷姆这么说。
结果是露伊边呜呜叫边扯雷姆的袖子。瘦小的她用整个身体拉扯雷姆,像是要把人带到聚会所外。
对此昴大感惊讶,雷姆则是浅浅一笑。
「抱歉。我只是想故意惹臭人不爽而已。」
「臭人……」
这比任何惹人不爽的话还要伤人,但现在不能抱怨。
跟露伊这样说完,雷姆就爽快退出。她牵着露伊的手离开聚会所。目送背影离去,昴长声叹气。
难以判断雷姆的态度。信任和敌意,到底哪个占比比较多呢?
「当然,要是信任的话我会很高兴,但我不敢对那抱太高期待。那是我的生活方式……」
「无聊的忍耐和自满。──过来,我就听你要讲什么。」
剩下两人后,昴和亚伯隔着火堆面对面。昴盘腿而坐,亚伯继续戴着面具立膝而坐。
「首先我想问的是,哪边是梦境,哪边是真实。」
「哈。那是除了你之外无人知晓的问题吧。想要我回答什么?听到一切都是如梦泡影,事态在和平进行就心满意足了?」
「巫它卡它那孩子在的话,会以为我们在讲泡泡吧……」
「貅德拉格之民」里有一名年幼女童,应该就是巫它卡它。
虽然她分不出泡泡只是比喻,但亚伯话中的本质不在那儿。──不,昴明知是什么却还逃避。亚伯可没要放过懦弱的他。
「我没打算配合你的胆小,菜月•昴。」
「……嗯,我知道。──我方攻击帝国阵营,是现实啰?」
「当然是。在峇德哈姆外头布阵的帝国营地,被貅德拉格整个歼灭。你所见到的可不是幻影。」
──重新透过亚伯之口,阐述那是现实。
恶梦般的光景,多希望只是一场梦。可是现实没那么好,更没打算放过昴。胸口深处被重物戳刺,昴屏息。
「……事情我知道了。你率领了『貅德拉格之民』,攻击帝国的野战营地,并赶尽杀绝。就是这样吧。」
「嗯。不过,不光如此。──那是你的功劳。」
「啊?」
「不懂吗?此次战役之所以能力压敌军,在于详细知悉对手阵容。而这情报,正是从你口中得知。」
亚伯下巴撑在膝盖上,说。昴听了后思考停滞。
本想冷静接受战斗结果时,却被扔了一枚炸弹。无法接受之余,嘴巴一开一合。
「什么……你在、讲什么?我、哪有……」
「敌方阵容和配置,只要能大致知道这些,就能提升攻陷敌方的准确度。现在我方无损轻取胜利,是出自你的贡献。收下这赞美吧。」
「──」
「之所以能救出你的女人也是因为如此。我要回报你的贡献,但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回报死者。因此本打算趁你还有呼吸时尽快达成……哼,真是贼运亨通的人。」
即使被人说贼运亨通,昴依然无动于衷。
对亚伯来说那可能是赞美,但遗憾的是,昴没有吸附这种文化。
这也难怪。为什么得为自己在战争中大放异彩而感到高兴?
「我说了、野战营地的情报……?到底、为什么会……」
「是药草的副作用。结束『血命之仪』后,你陷入濒死状态。因此为了延命,也为了让你跟女人重逢,所以让你服药。其效果是会让你的意识保持朦胧状态。」
「然后,意识朦胧的我被问什么就一五一十回答……?」
错愕的昴用双手夹住自己的脸,声音发抖。
确实,昴大致掌握了整个军营的配置。毕竟曾经当过杂役,在里头生活了好几天。因此人数和武器所在处等敌方想要的情报,基本上都了若指掌。
虽然清楚,但这跟拿情报来杀人是两回事。
「什么药嘛,开什么玩笑!擅自使用那种东西!你……」
「可是,没那东西的话,你就会在见不到你女人的情况下死去。这也代表,那女人的治愈魔法根本没机会碰到你。让死人活了下来,我没有被骂的道理。」
「当、当然要骂你啦……!我、我并不想参加战争!害得、那么多人、死去……可是,你却──!」
「──你,误会了呢。」
呼吸急促弹劾邪恶作为的昴,听了亚伯冷冰冰的声音后面颊一僵。
「什么、误会?你说啊,我误会了什么!」
「就算没有服药导致意识朦胧,为了救出女人,你就需要貅德拉格的力量。当然,也必须道出拥有的知识……也就是军营里的阵容等情报。」
「啊、呜……」
「懂了吧。结果是一样的。不管你是否濒死,最后都会透过你的知识来曝光营区的秘密,将他们赶尽杀绝。」
昴想要驳斥亚伯的理论,却做不到。
说真的,就算以更好的方式活过了「血命之仪」,一旦进展到拟定策略营救雷姆,昴就必须谈到帝国军营的事。
「可是,那样的话我就会加入作战会议,而且一定会反对出现死伤的战术。所以……」
「要怎么说服?说服这群除了杀人以外不知其他方法的民族,找出更好的作法,在不死人的情况下圆满地救出女人,有可能吗?」
「这、这个……」
「我告诉你吧。──那叫痴人说梦。」
被亚伯的话刺穿,昴的灵魂淌血惨叫。
生死观念天差地远,横亘在昴与亚伯、以及「貅德拉格之民」之间。一定没有法子可以拆掉那道墙、找到更好的方法。
至少,在失去雷姆的短时间内,是找不到的。
「……就算如此,我也不想放弃。」
「你不放弃,那就得有你以外的人代替你死去。可能是毫无瓜葛的人,又或是你的另一半。停下脚步沉溺于愚昧想法,意味着容许那种事发生。」
昴咬牙切齿诅咒现实,但亚伯继续刺穿他。
尽管残酷,然而亚伯做出了结果。可是相对的,他怎么能一手掌握挑选谁该丧命的权利?
「你到底是谁啊?该不会是想要当神吧……」
「笑话。我既非神,更不是英雄。当然,也不是俯瞰世界的邪恶观众。──我是王者。王中之王。」
「──」
「百姓称立于顶点之人为皇帝。──那就是我。」
亚伯手贴胸膛,堂堂正正地如此宣告。
看不见被面具遮住的表情,不过曾看过的素颜露出无畏笑容,双目炯炯有神的模样,仿佛跃然于眼前。
他威风八百地以话语证明自身存在。
朝着面前因这番话而僵直的昴,亚伯──文森•亚伯克斯继续以威严的嗓音说了下去。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第七十七代皇帝,就是我。」
「──」
「只不过如今被拉下顶点,现为下野之身。」
3
──神圣佛拉基亚帝国第七十七代皇帝。
听到亚伯自称的头衔,昴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绝非泛泛之辈,这点从第一次在密林平原上遇见他时就深信不疑。可是身份是「皇帝」,这根本超脱想像。
「──那也要是真的。」
「你怀疑我说的话?」
「当然会怀疑吧。为什么我会在森林里遇见这个国家最伟大的人啊。虽说你厚脸皮的程度我相信是皇帝等级啦……」
说到这儿话语打住,昴瞪向表情藏在鬼面具后头的亚伯。
「先前我应该也说过。不露脸的家伙让人信不过。」
在火堆对面、摇曳的火光中,昴对亚伯说。
那是在意识恍惚间,俯瞰着烧起来的野战营地的两人的对话。那时亚伯是用破布遮脸,而不是面具。
当时听到后,亚伯就解开布条,露出自己的脸。
「真是啰哩叭唆的人。」
他边说边把面具拿下,搁在一旁,就跟当时一样。
「──」
「干嘛,那没礼貌的眼神。有跟你不一样的地方吗?」
「……该有的都有,只是配置上我感受到神的恶意。」
昴一紧盯着他的脸看,亚伯便出言挖苦讽刺。
充满光泽的黑发,细长凛然的双眼。给人的威严感很强,但却有着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独特魅力──这就是皇帝的尊容。
不过,亚伯的脸,昴全然没有印象。身为王选候补者爱蜜莉雅的首席骑士,勉强跟邻国扯得上一点关系,但却没有见过。
「完全没印象耶?身为国家元首,你的脸却……」
「你不可能会知道。原本我的脸在帝都以外的人根本无缘得见。毕竟这国家想要我的脑袋的人太多了。」
「是出于防卫?你这么招人怨恨喔?」
「非也。剽悍强大是帝国人的信条。懦弱就该死,脆弱就该死,弱小就该死……因此,强者才配拿到一切。皇帝的宝座也不例外。」
下巴搁在膝盖上,亚伯讲述佛拉基亚的极端思想。
此言并非虚假,在帝国军的野营阵地中生活过好几天的昴也知道。陶德和其他帝国军也会对亚伯这番话大加赞同吧。
这就是帝国主义。不管实践会付出多大的牺牲──
「──慢着,很奇怪吧?」
「哪里奇怪?」
「假如……假如你真的是皇帝,那为何要攻击帝国军的营区?一般来说只要去跟营区里的首领讲清楚……」
「笑话。我可没自杀这种愿望。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
「我也没有那种愿望啦!不过怎么会说是自杀……?」
皇帝跟自家士兵接触等同自杀行为,实在不懂他这样讲的理由。
对亚伯来说,所有帝国军应该都是自己的部下才对。可是他却说与之接触等于自杀,这道理怎么也讲不通。──不,是有一个可能性。
「……假如我没听错,你说你是被人拉下皇帝宝座吧?」
「你没听漏啊。不过,我也说过,同样的话不会说第二次。」
「少贫嘴!这很重要吧。被拉下皇帝宝座代表……」
亚伯面不改色,让人不禁怀疑他真的是人类吗。
毕竟,假如亚伯置身的状况如昴所料,那应该会觉得绝望无比。正是这想法,让昴欲言又止。
「──你的想法是正确的。」
但是,亚伯却爽快地踏过昴的犹豫,点头道。
在倒吸一口气的昴面前,亚伯视线微微下移,看着燃烧的火堆。刚好柴薪在火中爆开,听着木片的哀号,他静静地闭上一只眼。
「在峇德哈姆外布阵的帝国军,是政敌派来收拾我的军队。你无疑只是被牵连而已。」
「可是……可是,营区里的人不是这样讲的。他们说此行的目的是要和森林里的『貅德拉格之民』谈判。」
昴并没有看穿他人是否说谎的能力。
尽管如此,在挤了几十人的地方,所有人众口一致只为了欺骗局外人昴和雷姆,这并不现实。因此,士兵们应该是真的相信一行人的目的是「貅德拉格之民」。
「然而,你却说真正的目的是要抓你……」
「用不着粉饰。军队策划要进攻,这么说的人可是你。而且你为了保护自己和女人,把貅德拉格和帝国军放上天平衡量。」
「才不……!」
「没有不对。战争发生,牺牲者不会回来。死人不会说话,无法带给活人任何东西。」
「──」
──死人不会复活。
被严厉的话语责打,昴用力闭上双眼。
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在畅所欲言。──其实有让死人复活的方法。
是昴才有的方法:举世唯一的权能。
只要「死亡回归」,昴就有可能回到军营全灭之前。
如此一来就能督促帝国军提高戒备,挽救他们逃离死亡命运。但是那样做的话,就换「貅德拉格之民」陷入危险。
顾此失彼,难以两全。想要拯救对峙的双方,更是难上加难。
──更重要的是,昴没有为了他们而去执行「死亡回归」的气概。
就算重新再来,做到更好的可能性有多少?这次雷姆和昴都平安无事,虽然不是最好,但可以说是次好的状态。
奢求更好,等于是要进行无止尽的挑战。
为此,要削减自己的性命到什么地步──
「你,是个怀抱莫名懊恼的愚昧男人。」
在昴这样自问自答时,耳膜突然被亚伯的话敲打。
一瞬间不知道被说了什么,昴瞠目结舌。在前方摇曳火焰后头的,是看似在怜悯昴的亚伯。
「为何老是讨好他人?」
「讨好……我吗?」
「你总是看着别人。是你造就了这样的自己。就像战士锻炼自身技能,说是锻炼自身心灵,实则欺瞒。」
「──!我没理由被你讲成这样!」
自以为了解的这番话,让昴难掩愤怒。
不知道「死亡回归」,也不了解昴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理解昴的困扰的,哪怕是万分之一都没办法。不管是说教还是怜悯,全都不对盘。
「回答我的问题!帝国军说他们的目标是貅德拉格,根本没提到你……」
「又不是会传到一介步卒的事。皇帝下野,这消息泄漏到帝都外可不是好事。把我赶下来的家伙们,可不期望帝国动摇。」
「──」
「补充一下,他们会盯上貅德拉格是必然的。会出手援助被赶下皇帝宝座、逃离帝都的皇帝的,就只有貅德拉格。──因此,杀掉貅德拉格,等同于砍掉拼命挣扎好不溺水的我的手脚,使之沉入水底。」
淡然的说明沁染大脑,昴的疑问逐渐被解开。
陶德他们这些帝国军之所以包围密林,以及他们的目的是要透过谈判好让「貅德拉格之民」无力反抗或是将其歼灭。
「……为什么只有貅德拉格可以依靠?」
「过去,佛拉基亚的皇帝曾经出手解救貅德拉格。貅德拉格不会忘却恩义,而且还有『血命之仪』。这就是我的胜算。」
貅德拉格整个族群欠皇帝一个报恩,再加上又很重视仪式。
被驱离帝都的亚伯赌上这点,尝试与「貅德拉格之民」接触。而亚伯的政敌为了防患于未然,所以才派军队到密林,试图葬送皇帝。
虽是形势不利的赌博,但亚伯可说是赢了这次的赌局吧。
「不过,就算击退敌人的第一波攻势,不代表这就是结束了吧?」
「当然。──死了就到此为止。但是,我还活着。既然如此,为了拿回我的东西,我会竭尽全力去抢回。」
这是佛拉基亚皇帝亚伯──文森•亚伯克斯的选择。
只不过昴会在他口中的「东西」旁边加注为「国家」。看东西的规模与方法,实在差太远了。
「那么,你接下来……要跟貅德拉格的人民一起发动战争吗!」
「没错。我让她们承诺帮助我了。有『血命之仪』的成果,以及与过往皇帝的盟约,很容易应付那些重视骄傲的人。跟我一同作战吧。」
「做到屠营的程度……还嫌不够吗!?」
为了夺回皇帝的位置,不免得发起许多争斗。
那正是战争──人与人之间的争执,演变成互相了结性命的壮烈战斗──的揭幕。
「──」
被烧毁的帝国军营里头,就昴所知,有超过百名的士兵。
这意味着在昴无意识的几个小时内,有上百人殒命。
「为什么、要杀人啊……」
「没有其他办法。就这样。」
「……真的是这样吗?你有认真找过其他方法吗?在杀害对方,夺走对方一切可能性之前,直到最后的最后,你真的有去找吗?」
昴细若蚊鸣的倾诉,让亚伯目光犀利。
与其说是深思昴的意见,更像是在质问这问题最根本的部份:为什么自己必须做那种事?
完全没有交集的价值观。──至今菜月•昴很幸运,不曾陷入必须与价值观差异颇大的人构筑关系的状况。
在这个世界邂逅的人大多都很理性,会因为价值观不同而无法沟通的,顶多只有「魔女」与大罪司教。但是,昴借由将他们定义为「非常人」的方式,避免价值观相冲突的状况发生。
可是亚伯不一样。「貅德拉格之民」和帝国士兵们也不一样。
他们没有恶意,也不会操弄人类的生死,更不会任性妄为使用强大力量。
撇除思维的根本外,他们跟昴一样都是人类。
但是──
「……我只是想带雷姆回去而已。」
接下来,将会展开亚伯夺回皇帝宝座的战争。
如果这只是传记或史书上的一页形容倒没差。可是这是现实,昴无意在无人可依赖的土地上,介入足以改变历史的战争。
目的仅有带雷姆回到露格尼卡王国。
要尽早跟爱蜜莉雅、碧翠丝和罗兹瓦尔宅邸的同伴们会合,为雷姆的醒转一同开心,一起商量往后的事。──根本没空去奉陪其他的问题。
「──告诉我离这最近的村庄或城镇。我从那边找回去的方法。」
双手拍自己的脸颊后,昴挤出自己的目的,清楚地这么表明。
闻之,亚伯轻声吐气道。
「嗯,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也不是容易走的路。」
「不管简单还是困难,只要有必要就走。可以的话,希望是整备过的路啦。」
说完,昴用力咬嘴巴里的脸颊肉,用痛楚切换意识。然后面对亚伯,面对接下来要继续作战的孤独皇帝。
「还没跟你道谢。……手法姑且不论,谢谢你救出雷姆。我要为此表达感激。」
「不是只有那姑娘,还救出了另外一人。」
「那是多余的。……托此之福,我的烦恼会延长一阵子。」
当然,要是在帝国营区失去露伊,跟雷姆的关系很有可能会恶化。昴也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所以──
「我就选择我能接受的方法。……虽然心情复杂,但你就用你的方式努力吧。不过,别把貅德拉格的人民……」
「卷进去,是吗?不管哪条路,若没有我或你的介入,她们的下场就会是连同森林被烧掉。这也已经是她们的战斗了。」
没有否认的余地。
她们已经处在为了保护自身而不惜一战的状况。
可是──
「我做不来……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变成像你这样吧。」
摇摇头,昴看着亚伯这么说。
闭上一只眼睛的亚伯──闭上的是与方才相反的眼睛。更进一步说,亚伯的眨眼方式很独特。每次都只闭上一只眼睛,绝对不会同时闭上双眼。
即便是眨眼的瞬间都没有闭上双眼,昴知道那是习惯成自然。
用这种习惯活下来的佛拉基亚皇帝,立于剑狼帝国顶点的存在,令人敬畏。
「那当然。不管是你还是其他人,都不可能胜任我。」
亚伯只是语气平静,回应昴的呢喃。
4
与「貅德拉格之民」道别,前往最靠近峇德哈姆密林的城镇。
听到昴的决定时,很意外地,周遭人的反应很爽快。
「这样啊,虽然遗憾,但没办法。既然同胞这样决定的话。」
听了昴的话,米杰耳怛的反应是如此。
老实说,是抱着会被骂不战斗就称不上战士的心理准备才说的,因此她尊重自己的选择让昴开心到过意不去。
面对这决定,比米杰耳怛还要感到寂寞的巫它卡它拉拉昴后面的头发,但这并不构成让昴留下来的理由。
「昴昴,你要去哪?巫巫会难过……」
「嗯,抱歉喔。……那个,巫它卡它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吗?」
女童边说边捏着他的衣䙓。昴摸摸她的脑袋,这样问她。
不是怀疑「貅德拉格之民」的价值观或同伴意识,米杰耳怛的决定肯定是部族的决定,但再怎么说巫它卡它都太小了。
什么都不懂,被身边的人的狂热带着走的话──
「接下来,要开战了。巫巫,也要跟米米、塔塔和大家一起战斗。」
「……这样啊。」
这么说的同时,巫它卡它不忘展示背着的弓。昴叹息。
多希望年幼孩童什么都不需要知道。这样的欺瞒,果然是天真过头到不适用于这座密林吧。
本来,巫它卡它曾有过以毒箭射杀昴的战绩。
就算外表可爱,她毕竟也是「貅德拉格之民」。具备了应战和杀死对手的觉悟。即便如此──
「别死喔,巫它卡它。」
「巫巫,不会死!昴昴也不要死,加油!」
反被鼓励的昴语塞,挤出微弱的笑容回应。
老实说,亚伯和貅德拉格的战斗会有多少胜算,根本无从想像。
被赶下皇帝宝座的亚伯,与能够自由调动帝国军的政敌。即便亚伯再怎么神机妙算,又能颠覆人数上的劣势到什么地步呢──
「──准备好了。」
「唔喔!」
「……干嘛?吓成这样。」
昴思索时突然被叫唤而大吃一惊,出声的人感到诧异。
对方是一手拄着木制拐杖,背着少许行李的雷姆。从她身上的装扮,看得出来已经准备好要跟昴一起离开森林。──老实说,雷姆的反应令人意外。
在跟亚伯宣告自己的决定后,昴认为接下来最困难的就是说服雷姆。
最糟的情况下,得强行带走入睡的雷姆,以半夜跑路的气势离开貅德拉格的聚落。本来已经做好这样的觉悟。
但内心做好被拒绝准备的昴主动开诚布公后,雷姆的反应却出乎意料的干脆。
『──。知道了。我会在明天之前做好准备。』
因此即使像这样看到了收拾好行囊的她,昴也没法立刻接受这是现实。
「……请问?」
「啊!没事,抱歉,不要紧。嗯,旅行服装也很棒。很可爱很可爱。」
「嗄?」
「不是,很可靠!帮了大忙。妳很可靠,我真幸福啊~」
回话过于生硬,招来了雷姆怀疑的目光。
并不是想要讨她欢心。当然,雷姆没有反抗确实是帮了大忙,可以的话希望能够维持现在的关系。
虽然理想是希望能够更加融洽无隔阂。
「那么,你那边的准备呢?虽然好像还有话别的时间……」
「哦,这不用担心。我行李本来就很少,几乎都由妳带着了。」
「……不过,你要连同我一起背着呢。」
说完,雷姆看向放在广场的手工木制品。
利用粗树枝和藤蔓制成的玩意,是为了让昴背着雷姆行走的背架。
虽然雷姆有拐杖就能蹒跚步行,但到最近的城镇原先就要花好几天的时间。这段期间要是配合她的步伐的话,不知要耗时多久才能到。因此,昴就跟貅德拉格一起合作制造出背架。
「虽然纯手工打造,不过坚固程度应该没问题。因为有用比妳重的塔立塔小姐实验过了。」
「我并不在意体重,不过这样说对塔立塔小姐很失礼。」
又惹她不开心了。昴苦笑着抓抓脸。
接着,看向雷姆后方──旅途上的拖油瓶露伊。想当然尔,要带雷姆走的话,就得带上露伊。
「毕竟不管怎样,把炸弹扔给貅德拉格处理太乱来了……」
就算没推给别人照顾,光是目光从大罪司教身上移开就是荒谬绝伦。
至今有好几次没盯梢住她,每次对露伊来说应该都是露出本性的绝佳机会,但今后不想再这样了。
就算开始认为露伊的行为不是演技,而是真的,也一样。
「啊~呜~」
露伊的长发被收拢在脑后绑起,白色衣服被重新修补,化身成令人耳目一新的装扮。看样子她在貅德拉格聚落备受疼爱,衣服就像是村民的赠礼。
「从头到尾都受妳们大力关照,真不好意思。」
「别放在心上,昴。你通过了『血命之仪』,展示自身灵魂的光彩。我们出力帮助你,是对同胞应尽的荣耀。」
前来送行的米杰耳怛这番话,让昴低头喃喃自语。
没脸面对用同胞称呼自己的米杰耳怛。毕竟,昴是因为预感到未来的战斗会过于激烈,所以才跟她们分道扬镳好逃离战场。
这是她们口中骄傲与荣耀的同胞,该做的事吗?
「别介意,昴。」
可是米杰耳怛仿佛看出了昴的内心,朝他这么说。
「米杰耳怛小姐……」
「我们靠战斗,来证明自身价值。但是,守护重要事物方能开创未来。为了保护一族,这种想法是必要的。」
「──」
「好好保护雷姆跟露伊。那是我期待同胞达成的荣耀。」
米杰耳怛耿直的话,让昴的眼眶热了起来。
甚至没心思去纠正露伊的事是她们误会了。心里想的是至少要达成这个任务,好回应她们的信赖。
虽然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们──
「这边准备好啰~。差不多是时候出发了──」
接受米杰耳怛的激励时,大幅挥手的女性──发尾染成黄色的禾力带着满脸笑容叫唤昴。
她的身旁是发尾染绿、身材瘦长的枯纳。与性格开朗的禾力成对比,枯纳给人的印象是沉默寡言。这两人是昴一行人的保镖──负责护送三人到最近的城镇「瓜拉尔」。
「虽然觉得护卫有点惊人地多……」
这里是异国,而且在短短几天内昴就死了好几次。
尽管不能否认状况特殊,但谨慎小心是最好不过。昴的战斗力低到不会轻信自己,要期待雷姆和露伊又太强人所难。
不清楚枯纳的实力,然而曾亲眼看过禾力轻松举起大石头,因此可以相信她绝对够资格担任护卫。
而且──
「──雷姆,有没有哪里会痛?」
昴背起背架,朝身后的雷姆问。
因为是隔着背架呈背对背的状况,因此昴看不见雷姆的脸。为了固定住雷姆的身体,因此尽可能塞了柔软的叶子和布,但长时间赶路的话想必还是会不舒服吧。
「没事。……你才是,没问题吗?」
「我有稍微锻炼过。虽然体力还不能说完全恢复,不过有什么万一的时候,我想避开让禾力小姐她们忙不过来的情况。」
本来光是有护卫就是天大帮助了,若是连运送雷姆都交给她们的话,那自己根本无用到抬不起头来。
把倔强用在这地方的昴,以及被背的雷姆,跟娇小的露伊并肩站在一块,同行的禾力与枯纳也都身穿轻装做好旅行的准备。
接着,貅德拉格的民众聚集到聚落入口。
「那么,愿同胞菜月•昴的安宁与目的,如愿以偿。」
「──愿如愿以偿!」
站在前头的米杰耳怛呼喊,其他貅德拉格人齐声唱和。
品味宛如起风的错觉,昴努力用笑容回应她们的心意。
「哦!谢谢大家。请各位多保重!」
说完,自己都觉得是充满欺骗的客套话。
想到接下来等待她们的万丈波澜,就觉得这番话空虚至极又无意义。
但却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希望这些充满朝气又善良的女性幸存下来。
「──」
内心这么盼望,同时在送行的行列中寻找戴着凶恶鬼面具的人。
不过怎么也找不着那个身影,虽说这很正常。
于是强忍心中某处的苦涩,环视大家──
「──我们出发了!」
「呜──!」
昴自暴自弃这么说,露伊跟着高声附和。
接着一行人就离开「貅德拉格之民」的住所,为了逃离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战火,而朝距离最近的城镇瓜拉尔踏出第一步。
5
──滋咚!发出一阵强烈声响,一群动物同时踩踏地面。
走在平原途中发现到一座小森林,在树荫底下吃草的是长得像鹿的动物,从头上雄壮的角以及黑色体毛来看,是被称为「黑鹿」的大型草食兽。
在声响与冲击中分散逃窜的鹿群里,有一头倒在草地上被同伴弃置的黑鹿。牠的身体立着一根粗箭矢,被这一射给破坏了心脏。
「射死肉了──!」
「……什么肉。至少说是黑鹿吧。」
「咦?妳刚刚说什么~?枯纳声音太小听不清楚啦~」
大呼快哉的,是使用强弓的禾力。
笑容开朗的她,没听清楚身旁的少女──枯纳的低语,一脸不了解的样子感到困惑。枯纳见状嘟起嘴唇。
「没──事!放血!快一点!」
「啊,等我一下啦~!」
枯纳说完就大步离去,禾力连忙要跟上,但突然「哇」地一声停下脚步,然后转向后方。
视线尽头是她们的旅伴──
「机会难得,先休息一下吧~。昴也是,可以吗~?」
「……嗯,好喔。其实我没问题,不过可以。」
回答禾力休息提议的,是汗如雨下的昴。
「那就好~」见昴答应,禾力继续去追枯纳。目送这光景,昴慢慢在原地跪下。
人在疲惫的昴身后、坐在背架上的雷姆轻声叹气。
「……真爱逞强。」
那是小声到昴听不见的呢喃。
「不,我真的有点小看了。假如我不是长男就会抱怨。因为是长男所以能忍下来,如果是次男或么子的话就没办法。」
「不懂你的意思。基本上,忍受力跟有没有兄弟无关吧?」
收集枯枝准备做篝火的昴的辩词,惹来雷姆的白眼。面对她厌腻的眼神,昴沉吟道。
「啊~刚刚的是约定俗成的装傻,不过我认为忍受力与有无兄弟是有相关连的。想想看,常言道长男会被双亲严厉养育,么子会在溺爱中成长,对吧?」
「问我这个我也不知道。而且要是独生子的话又要怎么说?」
「那种情况下,就会在溺爱中被严厉养育……就像我是长男又是么子,完全符合独生子的特性。」
想起父母的感情之好,昴没有兄弟姐妹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昴知道自己独占了父母的爱,不是没想过若有兄弟姐妹的话会变怎样,但现实不会因此改变。
「而且现在我不在了,搞不好真的会多出弟弟妹妹……」
「啊~呜啊~」
在想像恐怖事情的昴,身旁是低垂眼帘的雷姆,以及在她腿上嬉戏的露伊。
移动期间是固定在昴背上的背架,一放到地面就能直接当成椅子用,实属优良家具。
多亏如此,就不需要刻意要求雷姆坐上和离开了。
虽然对雷姆来说,处于一直要昴帮忙的状况可能很羞耻,但这毕竟是她必须品尝一段时间的屈辱。
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此时雷姆边逗弄腿上的露伊边问:
「兄弟姐妹……我有吗?」
「哦……」突然被这么问,昴倒抽一口气。
愕然抬起头,就跟雷姆的蓝色双眸对上。在淡光中摇曳的情感不知是什么,八成连雷姆自己也不知道吧。
「不过,这是第一次呢。妳主动问我失忆前的事。」
「这里是哪里,你是谁,我是谁,打算做什么,怎么这么不要脸……之前我说过很多次了。」
「负面的地方我省略掉了,还有,我认为『怎么这么不要脸』还没被妳呛过喔。」
雷姆话中带刺,昴苦笑,不过却觉得微微放了心。
跟方才说的一样,这是她第一次在心态积极的状态下问昴问题。昴视为两人的关系有往前进。
老实说,在离开貅德拉格的聚落后,整路昴都很不安。
曾对昴表露赤裸裸敌意与质疑的雷姆,目前都表现得相当配合。就算他认为这不是奇迹,而怀疑是灾难的前兆也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可是一路上,雷姆都乖乖地坐在背架上,劝慰到处乱跑妨碍旅途的露伊,甚至试图减轻昴的负担。
「──」
「干嘛?是没心情说话吗?」
「不是不是,别急着下结论。只是说,我跟妳的关系不太圆融对吧?」
「现在也是。还有不是不太圆融,是充满棱角和刺。」
「我就是想说那些棱角和刺,稍微变圆融了啦!」
雷姆那像在看脏东西的眼神,再度伤了昴的心。不过这份伤痛是雷姆给的,因此他还是会珍惜地收藏。昴用手指抓抓脸,说:
「我也不是完全了解妳的一切,不过至少比现在的妳还了解雷姆。假如有想问的,只要答得出来我都会回答。只是……」
「相不相信就看我……」
「嗯,对。」
简短回答后点头,昴窥视雷姆的反应。
她用手指梳理露伊的头发,眉头深锁似在思索。过了一会儿,才再度回视昴的双眼。
「不知道。」
「也难怪了。因为想不起来。」
「不是我,是你的事。……你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完全不知道。只知道,我感觉到的和看到的,并不一致。」
嘴唇抿成一条线的雷姆,视线带着冰冷的热度。
那不是心灵距离甚远,而是变得更加认真了。雷姆试图看清昴,眼神增加了这份认真感。
那是认为至少昴的人性值得她花时间思考的证明。
「……跟不由分说就被当成邪恶化身来比,感觉关系有突飞猛进。」
「你的可疑性现在还没消失。……只是觉得有一片可以思考的薄薄空间而已。」
「那么,在我们的薄冰关系间插入一张薄纸的现在,有什么想问的?」
「……请让我再思考一下。」
昴已敞开胸襟做好准备,但雷姆却摇头。雷姆的心理准备──正确来说,是还没做好相信昴的心理准备。
说实话,如果说犹豫着是否要接触真实的雷姆不让人心急,那是骗人的。
「──知道了。那就等妳调适好心情吧。」
「……请不要讲得像是置身事外。毕竟从你平常的行动来看,也不能说是毫无关联。」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只要我拼命赚取妳的好感度或信任感,就可以早日开放攻略路线啰。」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我知道是让人不愉快的事。」
昴手扶下颚所做的结论,又让雷姆的声音听起来累积了不满。
就在这样对话时,有人前来──
「久等了~。痛快的黑鹿肢解结束了~」
禾力满脸笑容回来了。
她扛着的树枝尾端吊着被肢解过的黑鹿。而心情大好的她,后方的枯纳却是一脸疲惫,看起来像是独立完成刚刚的肢解作业。
「为什么,全都变成我来做……」
「因为,枯纳比较会肢解嘛~。要是难得的肉被浪费了,那我不管怎么吃,都会肚子饿的~」
「为什么啊!吃下去的东西就好好留在肚子里啊,莫名其妙!」
温吞的禾力被枯纳痛骂,不过禾力只是笑笑听了就算。
接着,禾力看向昴收集起来的枯枝堆。
「哦,捡了不少嘛~。佩服佩服~」
「妳们负责狩猎,那至少这让我来。点火的方式,可以让我学习吗?」
「学习?没听过的字耶~」
「就是请人教自己的意思啦…」
歪头不解的禾力,听了枯纳的说明后开心地笑说:「是这样啊~」
接着她从行李里拿出黑色石头,让昴看着并快速敲打,以火花点燃枯枝。
「哦哦~厉害!是专业的!」
「只要掌握诀窍就没什么啦~。这样子,就能快速烤出香喷喷的肉~」
昴拍手称赞,禾力则是开心地开始烤黑鹿肉。在肉被篝火均匀烧烤而飘散出香气时,昴开口。
「是说,禾力的动作真快呢。一发现鹿群就立刻拉弓射箭。」
「这都多亏了枯纳发现牠们啦~。多亏如此才能有新鲜的肉。」
「就只是发现黑鹿群而已。……射得多快先不说,有弓箭的话,每个貅德拉格都有办法射箭的。」
「是枯纳以外的人喔~」
「呜咕!」被戳到痛处的枯纳痛苦呻吟。
这样的反应,令雷姆睁大眼睛问:
「是这样吗?真意外。我听米杰耳怛小姐说枯纳小姐的眼力很好……」
「……眼力好有什么用,技术差也没用啊。」
「使弓的技术输给巫它卡它的枯纳,很可爱喔~」
「吵死了──!」
技术被评价为低于巫它卡它的枯纳,用手刀敲禾力的肚子,但是攻击却被丰满有弹性的身体反弹回去。
雷姆微笑看着应该是日常光景的一幕,不过因为有提到巫它卡它,曾被她杀死过的昴内心是百感交集。
「而且,说到弓箭……」
手支嘴角,昴思考了一下强弓这件事。
还没被囚禁在帝国军的营区时,森林里头有会攻击昴和雷姆的「猎人」。是曾经保护两人免受魔兽攻击,也曾杀死过昴的使弓高手。
那个猎人的身份,至今尚未明朗。
因此当禾力射穿黑鹿时,昴吓得面如土色。
不过,刚刚听到貅德拉格使弓的话题后──
「──去想是貅德拉格的谁,会不会太浪费精力了?」
当时,昴一行人根本就是闯进森林的可疑动乱分子。
大声呼喊找雷姆的昴,被判断成有害敌人而将之排除也是情有可原。之后跟魔兽交战也是一样。
说起来,猎人可是从魔兽的毒牙里保护了昴他们。──要断言猎人跟魔兽都是敌人,这样的理由太过薄弱。
「禾力小姐跟枯纳小姐感情很好呢。」
就在昴想东想西时,雷姆跟禾力她们聊了起来。
雷姆提到的,是担任护卫的两人的关系。「呜噁。」不过听到这番话还笑的只有禾力,枯纳反而是吐出舌头一脸嫌恶。
「怎么这样的反应跟表情。两种都不是美少女该有的喔。」
「那话只让我想到孽缘斩不断而已。我可是专门要负责苦差事……」
「啊哈哈哈,因为枯纳很爱操心~」
「妳•以•为•是•谁•害•的!」
怒上心头的枯纳用力摇晃禾力的肩膀,可是因为体格差距大,所以细瘦的枯纳根本无法撼动质量是自己一倍的禾力。
「我跟枯纳是同一天出生喔~。又是邻居,就像姐妹一样~」
「我才不想要妳这种姐姐或妹妹咧……」
「啊,肉烤得恰到好处耶~」
「听人说话!!」
彻头彻尾都走自己步调的禾力,以及从头到尾都被耍得团团转的枯纳。看她们这样,仿佛看到了某个很爱操心的武斗派内政官。
「枯纳的头发染成绿色,代表色刚好一样……就算没有登场自我主张也很强烈呢,那家伙。」
当事人要是听到了,肯定会大喊冤枉吧。不过因为他不在现场,所以就当作是自己幻听。
不过,看着禾力和枯纳针对烤肉色泽在争论的雷姆,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
「真羡慕。有个可以直来直往的对象……」
「……哦~雷姆,我可以讲一件事吗?」
呢喃里头,有着殷切又明确的渴望。
对没有记忆的雷姆来说,包含昴在内的旁人全都像是来自黑暗中的侵略者,因此她根本没有真正安心过吧。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治愈她那紧张的心──
「什么事?」
「本来想保持沉默直到妳想问的时候才说,不过就只透露一点。」
「咦……」
「妳有姐姐。妳的双胞胎姐姐打从心底珍惜妳。……因此不管妳在哪,都不是一个人。」
听到这番话,雷姆圆溜溜的眼珠张得更大了。
说要等到雷姆信任自己,结果言犹在耳就违背自己的话,被臭骂一顿也是活该。不过,不只雷姆,昴也快忍到极限了。
至少,告诉她拉姆的存在。
现在即便远在露格尼卡,拉姆也一定在担心妹妹。
「我是不能了解,但是闭上眼睛想一下,说不定会有感应。据说这是双胞胎的共感觉。」
「共感觉……」
尽管犹豫,雷姆还是把手贴在胸前,接着闭上眼睛。
然后去遥想在同一天跟自己一起脱离母亲身体的另一半──双胞胎姐姐。雷姆的意识开始朝着暗夜之海伸手。
但是──
「……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样啊。……果然没法想像就很难办到呢。」
雷姆缓缓摇头,宣告施行共感觉失败了。
尽管有一瞬间担忧之所以没联系上拉姆,是因为对方出了什么状况,但昴判断主因是距离──横亘在物理和精神上的距离过大。
老实说,要是共感觉管用,应该可以借此解决很多问题。尽管可惜,但最不甘心的人是雷姆。
「──啊。」
「呜~?」
但是,昴还在想要怎么安慰时,雷姆的嘴唇先微微吐气。
原因是露伊把自己的手,放在雷姆贴着胸膛的手上。她的头依然枕在雷姆腿上,像是担心雷姆而从下方把手叠上去。
露伊这样的举动,让雷姆轻轻翘起唇角。
「谢谢妳。我没事的。」
雷姆坚强微笑,露伊看了也开心地笑。
眼见两人气氛和睦,昴为自己太慢表达导致安抚角色被夺一事咬牙切齿。
「可恶……妳果然是我的敌人……!」
「所以就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都不觉得没大人样吗?」
看到昴瞪着露伊,雷姆又开始不高兴。
不知道自己牵动两人心情的露伊,在昴的视线下开心地舞动手脚。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时──
「烤好啰~!」
「才半熟啦!!」
关系好到会拌嘴的两人,出声打岔。
6
──一行人了花了四天,平安无事抵达「瓜拉尔」。
「那就是瓜拉尔……被很高的城墙保护着呢。」
远远望去,可以看到被高耸墙壁围绕的城郭都市。
跟听到这是最近的城镇时所想像出的画面天差地远,带给昴的除了出乎意料的吃惊外,还有福从天降的感觉。
「很肃杀的气氛……是有巨人会来吗?」
「巨人族?那个的话,听说蛮久以前就灭亡啰。」
「是吗?那我所认识的老爷爷,是最后的巨人族啰……」
枯纳认真回答,昴则是流露没用的感想。
没想到唯一认识的巨人族罗姆爷,是人数如此稀少的种族。记得雷姆也有说过鬼族在灭亡前人数就不多,看来异世界的生存竞争也相当严苛。
「冷静下来想想,我也不曾遇到爱蜜莉雅酱以外跟妖精族有关的人,说不定妖精族也是相当稀少。」
在奇幻作品的惯例里,长命种族虽然寿命长,但相对地繁殖力弱,因此人数一直多不起来。
再加上这个世界的众人都对「嫉妒魔女」有着根植于内心的深层恐惧,因此可以想像处处都留有让妖精与半妖精难以生存的陋习。
「在爱蜜莉雅酱不在的地方想着她。可恶,跟碧翠子也有阵子没见面了,我觉得自己在爱蜜莉雅钙和碧翠子维他命上严重摄取不足。」
这种营养不良的解决处方,就是与爱蜜莉雅和碧翠丝接触。
认真说来,不安与紧张状态一直持续造成心理上的严重疲劳,因此只要能听见她们的声音就能让自己安心,内心也会轻松许多。
「拉姆、佩特拉、法兰黛莉卡,好想念大家的声音……这时候,就算是罗兹瓦尔的声音也好。」
「请问,是有什么纠葛吗?」
昴的自言自语惹来背上雷姆的质问。
旅途期间,昴都不曾把背运雷姆的工作交给他人过。第一天和第二天因为没有掌握背运的诀窍,所以明显浪费了体力,不过第三天开始掌握到步伐分配和抓到平衡感之后,前进速度就有了显著提升。
「说到背雷姆,已经没人能超越我了。」
「请不要比那么丢人现眼的事。还有,看禾力小姐她们。」
因为背对背,所以昴看不到雷姆视野中的人,只能转身才能面对禾力与枯纳。
枯纳一脸倦懒地抓头,身旁的禾力则是笑咪咪地说:
「既然平安抵达,那就在这边分开啰~」
「啊……两位不进去逛逛?」
「没有进去的理由。我们的任务,就是把你们平安送达。」
「这样啊。……两位真的帮了我们很多。」
突然就要道别,但昴警惕自己这是理所当然。
两人终究只是代表「貅德拉格之民」,好意送三人一程。
用高明的狩猎技巧和开朗性格缓和旅途气氛的禾力。
个性认真、有问必答且知识意外渊博,因此很可靠的枯纳。
与她们话别,昴这次真的要跟雷姆──不,是跟雷姆和露伊踏上三人旅程。
不管是在帝国营区还是貅德拉格聚落,都有仰赖其他人,但之后不同。
「……真是的,别一脸依依不舍。」
「抱歉。依依不舍的……呜喔!?」
看到昴的黑瞳有着因对未来的不安而动摇,枯纳递出了一样东西。
忍不住就伸手接过,没想到很重,身体因此往前倾。收下的是白色细长包裹,是旅途期间禾力一直背着的东西。
「我以为铁定是武器,但从来没看妳们打开过……这是?」
「昴的东西喔~。族长吩咐我到了城镇就要交给你~」
「我的东西?到了城镇再给……?」
不明白禾力话中的真意,昴疑惑皱眉。不过枯纳粗鲁地催促他:「别想了,赶快打开啦。」
接过后,昴先把背架放在地上,才打开白色包裹。
里头的是──
「这是……角吗?」
是个需要用双手环抱的白色块状物。雷姆看到后说的话,让昴也得知这是角──正确来说,是魔兽的角。
曾看过这玩意。见过三次,看得最清楚是在「血命之仪」时。
「该不会,是艾而及那的角?」
「没错~。打断角的是昴,所以这是昴的东西~」
「这很贵重。看这大小,可以卖个高价。」
「──呃!」
听到可以高价出售,昴不禁为她们的计划屏息。
禾力她们的意思就是,用这根魔兽的角来换取三人回露格尼卡王国的盘缠。
她们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将这个行李给运过来。
「这东西蛮重的,妳却一直带着……」
「你才是,一直背着雷姆吧。」
「而且我很有力气~。所以没什么啦~」
昴感动到声音发抖,枯纳和禾力则是一脸满不在乎。
两人的体贴,昴没法用文字表达。
一路帮忙张罗吃食,甚至还给了盘缠。
不仅如此,昴接着要跟她们道别,回自己国家。──禾力她们是回去跟貅德拉格的同伴们会合,和亚伯一同加入夺回帝都的战斗。
那条路,势必会出现大量死伤──
「我……」
「──别想些蠢事喔。」
「──」
「为了守护想保护的事物而战。我们跟你,都一样。」
差点说出冲动言论的昴,被枯纳敏锐制止。
她依然散发平常的倦懒气息,烦躁地瞪着昴。
枯纳的抱怨很多,总是对禾力唠叨个没完。但是她从来没有表现出要脱离貅德拉格或是厌恶禾力的举动。
身为貅德拉格的一分子,她认为跟亚伯共同战斗是天经地义。
──那就是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的证据吧。
「可别游手好闲喔。我的眼力很好。要是做蠢事,我马上就看见了。」
「所以枯纳一讲,我就马上拉弓射箭啦~!」
「……原来如此,还真恐怖。」
被温柔地推开后,昴从她们的话中了解到。
在这边冲动行事的话,就等于糟蹋两人──不,是糟蹋了「貅德拉格之民」的温柔。为了那些称自己为同胞的女人们,昴可不能犯下这种过错。
「感激不尽,还带上这玩意给我们当旅费。真的受两位大力照顾了!」
领悟到两人没道出口的意思,昴咽下涌上心头的想法。
禾力和枯纳听了,展露各自的态度,不过都点头接受。
「禾力小姐、枯纳小姐,这一路上真的很感谢。我不会忘记两位,以及『貅德拉格之民』的每一位。我由衷地感激妳们。」
「就那样吧。因为妳似乎很健忘。」
「我认为那样讲太超过了~」
想说至少打个招呼的雷姆,下了背架朝两人道别。
很意外地,露伊也表现出跟两人依依不舍的行为。特别是跟为人不拘小节的禾力感情变得很好,好半晌露伊都抱着她的肚子,没打算离开的样子。
「那走啰,昴。别忘啰,我可是一直看着你。」
「走啰~!」
「嗯!真的很感谢!谢谢妳们!」
朝两人的背影用力挥手,一行人的成员降至三人。
把魔兽的角收回包裹,交给露伊背着。虽是昴不得已的苦涩决定,但禾力她们的话奏效了吧,露伊一副不会弄掉包裹的模样,老老实实地跟着两人。
「这孩子,也把很多事情看在眼里呢。」
「……我是知道那家伙是个好奇心集合体啦。」
背后的雷姆这么说,昴别扭地这么回答。
「暴食」大罪司教露伊•亚尔聂博,贪求所有人生,想要找出最适合自己的人生,讲好听点叫探究者,讲难听点叫杂食。
因此,只是稍微表现出一点乖巧的姿态,昴对她的印象是不会改变的。
本来应该不会变的。
「走吧。」
听到身后的雷姆在叹气,昴迈开步伐。
也能听见露伊跟着昴走的脚步声。
跟一开始进入佛拉基亚帝国一样,只有三人。
终于可以说是所有人都朝着相同方向迈进。
然后一同进入城郭都市瓜拉尔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