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强壮的手抓住肩膀,被强迫转身的昴睁大眼睛。
因为看着自己的铁头盔──阿尔的话出乎意料。
抓着肩膀的手力道很强,无法忽视。似乎在传达不会让昴继续做出用头撞墙的自残行为。
「住手吧。」
「……唔。」
视线交会,再一次听到制止,他不禁吐气。
被提及自己方才的诡异行径,顿时难为情和羞耻从心底一涌而上。自己简直就像游戏里头对着墙壁走路的角色。
包含放弃思考这点在内,简直一模一样。
「一直撞头撞到变白痴我可不管喔。不对,不能放着不管,所以才麻烦。」
「……造成您的不便,实在很不好意思。」
「干嘛用敬语啦。还有,你怎么烧声,吓死人耶。」
被阿尔这样一讲,这才发现声音沙哑到自己都吓一跳的地步,昴再度自嘲。
全盘接受心灵瓦解的影响,以及被心灵逼到这种地步的自己,实在是丑恶至极。
这也难怪。毕竟不是其他人,而是雷姆亲口说出──
「──被那个小姐念,有这么厌世喔?」
「──!」
被阿尔这么一问,昴反射性抬起头。「哎哟!」被吓到的阿尔放开他肩膀,但昴主动缩短两人的距离。
「你听到了……」
「我可没有偷听喔?只是刚好要去叫兄弟你,结果你们正在讲重要话,之后你就晃悠悠地走掉了。结果不出所料……」
阿尔边说边用手指敲自己的头盔的额头部位。
一定是担心的事成真了吧。他口中的「不出所料」想表达的大概是这个意思。与其说阿尔观察入微,不如说一看就知道昴陷入绝望,进而推敲出前因后果。
被提示的额头撞击处渐渐痛起来。昴尴尬地低下头。
「唉呀,在小姐面前是勉强稳住了身心。对方八成没发现啦。」
「是、吗……」
玩弄头盔零件的阿尔补充,昴感到不争气,却也放心。
至少这丑态没有让雷姆烦心,这样就好。
然后──
「阿尔,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刚刚说的?」
「……我想死的心情你明白,这一句。」
手摸发疼的额头,昴质问阿尔那句话的真正意义。
阿尔制止昴伤害自己,让他恢复正常。但是那句无心之语,确实在那刹那令昴觉得意味深远。
想死的心情,以及不管做几次都没完没了。
听起来,像是阿尔掌握了昴的特殊性质,也就是权能──
「不是很想讲,但我也是一把岁数的大叔啰?像兄弟遇到的修罗场,我当然也是有体验过的。──在可爱的女生面前做出逊毙的事也一样。」
「……啊?」
「啊什么。只要是男人,这种羞耻到想死的路都会走到。真要说的话,就连现在都还以普通频率在犯。公主那时候的目光,真的能让我死掉。」
傻笑的阿尔拍拍昴,以过来人经验讲些大道理。
其内容和态度,令昴不住回视他。想看出他到底是在打哈哈还是认真的。
「嗯?怎么啦,兄弟?」
可是就算想探寻真心,也被黑铁头盔挡住,无法如愿。
至今都把阿尔的穿着当成是奇特的时尚,但这次与之对峙,想要探查其真正想法时,才发现这是个铜墙铁壁的防护。
于此同时,也自觉到自己太过神经质。
「不可能被知道、吗……」
只是阿尔说的话,偶然吸引住了昴的注意力。
假使知道「死亡回归」,那阿尔应该会用更简单易懂的方式来告诉昴。──「死亡回归」的权能,本身就是个危险代名词。
就像罗兹瓦尔那样,知道了就会忍不住去触碰。
同时──
「──被召唤到异世界的人,并不是全都会被赋予能力。」
即使对阿尔的境遇知道得并不详尽,不过这样想似乎比较好。
毕竟,要是阿尔有什么特殊能力,紧要关头就能有所防范,他的左手──就不至于搞到没有了。
例如,假设昴也一样落入失去一只手的状态,那在失去左手前──
「……回归,是吗?」
这么想的时候,昴盯着自己的左手看。
尽管只是假想四肢缺损,但完全是可能发生的事。说起来,昴之所以还能四肢健全活到现在,都多亏了「死亡回归」的恩惠。
在殒命的轮回中,好几次不是缺手就是断脚。
假如有哪次未「死亡」就跨越了关口,那现在有可能是以缺少了身体一部分的状态活在世上。
──绝对不能完全依赖「死亡回归」。昴曾下定决心。
那么,要仰赖到什么程度?
手或脚,指头或眼睛,要失去到什么地步才决定「死亡回归」呢?假使不是自己的手脚,而是爱蜜莉雅或雷姆的呢?
在水门都市朴利斯提拉,昴就没有因为里卡德失去手而「死亡回归」。今天也是,没有为了失去脚的米杰耳怛发动「死亡回归」。
尽管知道使用权能,有可能做出更好的成果。
尽管知道可以减少因为断手断脚而失去出路的人。
「我……」
「──」
「我是伪善者。」
明明知道被赋予的权能有多强大,却无法踏出决定性的那一步。
菜月•昴非常、非常地无能又自私。
所以──
「也才会让雷姆……呃啊!?」
「陷入负面循环啰,兄弟。」
也才会让雷姆说出关键的那句话。
为此灰心丧志的昴,额头被用力弹了一下。在清脆声响下泪眼婆娑的昴看着阿尔说:「干、干嘛……」
在含泪的视野里,阿尔一脸厌烦地指着自己。
「我说啊~那小姐讲一句而已,你是有多绝望啦。被稍微念了一下就这样,有够丢人现眼。你都不觉得吗?」
「这、这个……」
「要是这点程度就被击垮可就伤脑筋了。讲这话怪羞耻的,不过……我啊,很期待兄弟你喔?」
「──期待?」
想都没想到他会这样讲,昴惊讶反问。
看到昴这反应,阿尔深深点头。
「没错。兄弟在朴利斯提拉的演讲,还记得吧。」
「啊,嗯,还记得。可是……」
「那个时候,我应该说过。在那边把演讲广播出去,兄弟将得背负『英雄幻想』。」
想起了当时绝望的状况,水门都市被大罪司教攻击,民众都陷入绝境。
当时被要求担起演讲的任务,还没能踏出最后一步时,阿尔对自己说,那将会造就「英雄幻想」。
成为集众人期待与希望于一身,不被允许败北的人。
背负起被所有人期待、名为「英雄」的「幻想」。
而那时候,昴相当轻松地回答了。
──那不就跟平常一样嘛。
「在这儿也是一样的。被一个人否定就这样,成何体统。因为,兄弟做过的事,并没有被推翻,觉悟也没有被翻转吧。」
「──」
「不要屈服了,兄弟。顶回去啊,兄弟。──回应期待吧,兄弟。」
知道昴在水门都市的功绩的阿尔,重复拍他的背。
忘掉一切的雷姆,退化成幼童的露伊,想当然的还有亚伯、浮洛普、米蒂安和「貅德拉格之民」,全都不知道昴的功勋。
普莉希拉的话,就算知道,但可能没记在心上──
「我没忘喔。还有抱歉啦,事到如今不会让你逃的,兄弟。」
「不会让我逃,是指……」
「早就开始啦。举起来的招牌,到死之前都不能放下的。」
「──」
阿尔的爆炸性发言,让昴再度屏息。
头一次知道在水门都市的广播,不单是为了都市里头内心即将被不安与恐惧吞噬的人们,还波及到了其他的人。
阿尔说,举起来的招牌到死之前都不能放下。
然而,菜月•昴永远不会「死亡」。
因此,只能持续抵抗──
「……我一直……」
听了阿尔的话,双手掩面遮蔽视野的昴,吐出声音。
一直萦绕在脑子里的,是雷姆讲的那句要命话。把昴的心扯得四分五裂,让人溺死在血泊中的致死话语──
『──你又不是英雄。』
「我一直是仰赖着雷姆的一句话走过来的。」
『──你又不是英雄。』
「因为雷姆相信,我才能不死心地做到这个地步。不管是在『圣域』或朴利斯提拉,还是普莱迪斯监视塔,都是……」
『──你又不是英雄。』
「雷姆醒了,虽然失去记忆,但我还是很高兴……只差一步就能取回一切,明明现在是最需要站稳脚步坚持住的时候。」
『──你又不是英雄。』
「那曾经是振奋我的魔法话语。」
『──因为,昴是雷姆的英雄。』
因为有那句话,有她的信赖,有她的支撑,自己才能走到今天。
那些被拿走的话,菜月•昴就──
「既然如此,拿回来就行啦。」
「──咦?」
罩着脸,沉浸在眼皮后方深邃黑暗里的昴倒抽一口气。
眼前是阿尔的脸。昴不禁后退。可是一后退,不打算让他逃跑的阿尔就往前进。背后靠到墙壁,退无可退的时候,阿尔伸出单手按在墙上,阻止他逃窜。
然后──
「就拿回来啊。那个小姐的期待,还有兄弟本人的自信。」
「期待,和自信……」
「招牌没法放下了。所以只能战斗。既然没法坐以待毙输下去,就只能照期望赢下去啰。这样一路获胜,就能拿回来了。」
「──」
「失去的期待与评价,只能用更好的成果来取回。兄弟也是知道的吧。」
阿尔把脸凑近,冰冷的铁头盔碰在昴额头上。
他强烈真挚地倾诉,甚至忘了彼此的额头贴在一起。这件事,跟带来的冲击大到宛如天启降临。
失去的期待与评价──对昴来说,最痛苦的回忆,当然是在王城里丢人现眼那时。
那时候,昴失去了爱蜜莉雅的信赖与期待,也招致了其他王选候选人的惨烈评价。之后之所以能赢回她们的信赖,靠的是行动。
绝对不是因为被打击后用头撞墙。
「……白痴吗我。不,我就是白痴。」
没有进步。没有成长。最重要的是,昴可没时间原地踏步。
必须保护雷姆,带她回家。跟那时候不同,没有人可以依赖。──雷姆就只有昴。
即便雷姆,即便忘掉一切的她,说昴不是英雄。
即使她用同样的脸孔和声音,撤回那句原本强而有力地推着昴的背的话语。
「──因为我是雷姆的英雄。」
没错,只有持续抬头挺胸是菜月•昴的本领。不是吗?
「……稍微恢复精神了?」
听了昴的决心,阿尔的声音中蕴含的严肃之情也消失了。「嗯。」昴边回答,边近距离仰视阿尔。
「大致恢复了。……不过,走开啦,退后。搞这个壁咚,有什么意义啦。」
「对啊!兄弟穿女装,我则是少了一只手又快四十岁的大叔!」
痛快大笑的阿尔,缩回手后往后退。
像这样视野变宽,就不会只看得到眼前,而能看得更多更广。
──老实说,只靠阿尔的话和勉励,没法说完全重新振作。
要是面对雷姆,八成会怕到双脚发抖、观察她脸色,更会怕她再次说出同样的话吧。
「死亡回归」这权能,要为了什么、用到什么程度,这些答案也还没成形。
不过,有件事可以肯定地说。
菜月•昴拥有的这项傲慢权能,是为了让他必须背负的「英雄幻想」成真,而不可或缺的东西。
因此,未来在跟权能取得平衡的这方面,还会继续迷惘吧。
「啊~是说,有件事想问问兄弟你呢。不过……」
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重振心情时,阿尔突然这么说。这话是以方才的对话为前提,现在才迟疑反而让人诧异。
「都讲开了干嘛还这样。有话想问就问啊。」
「那我就不客气了……那个叫雷姆的小姐,她的立场算是?」
阿尔歪头问道。事到如今才问,这已经不是慢半拍的问题了。
话虽如此,听他亲口问,昴也才察觉从来没跟他说明过。
「兄弟是把她带到帝国偏乡,而不是半妖精小姐或是订契约的萝莉子。再加上,还把她当老婆对吧?」
「那是为求方便的说法,她本人可是很厌恶的。」
「可是,她一句话就让兄弟你失了魂。──这又怎么说?」
声音微微压低,听起来问得极其认真。
听了阿尔的话,昴皱眉翻找记忆。阿尔跟雷姆不曾见过面──至少在这个时间轴没有。
这么说来,以前也从来没在阿尔面前提起过雷姆。他会不知道雷姆也是很正常的。然而,却有让人挂心的地方。
原因八成出在阿尔的态度上。
「──」
看不见表情,但是感受得到他视线里的热度。
那是认真或急迫感的表现,昴是这样想的。包含先前的互动在内,唯一的同胞阿尔给自己的印象,短时间内就产生变化。
「雷姆是我的……我们的同伴。只是遭到『暴食』大罪司教残害,所以没有人记得她,连她都不记得自己。」
「──。这样子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说得通?」
单方面陈述出事实后,阿尔手扶下颚,不住点头。
脱口说出的话令昴狐疑,他则是回应。
「嗯,有很多挂意的事嘛。……我应该不认识她,但她跟我认识的女生很像。结果就像卡在喉咙的鱼刺一样让人不吐不快。」
「不认识却又认识……是说拉姆吗?」
「哦哦,没错没错。」
意想不到的交集出现,昴大感错愕,阿尔则是声音雀跃。
不过,这样昴反而能理解阿尔的态度。
拉姆和雷姆是双胞胎,少了其中一人的记忆后,爱蜜莉雅阵营里的每个人都是这种反应,所以昴对此很有感。
撇除性格和脾气,这对双胞胎姐妹花真的很像。──不,很意外地,脾气搞不好也很像,最近经常会这么想。
认识拉姆的人,看到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雷姆,当然会感到混乱。
「不过,你跟拉姆是旧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耶。」
「没到旧识的程度啦。就只是有点缘份而已。但,这样大概能理解了。──双胞胎姐妹啊?所以想让她们重逢啰。」
「……嗯,是啊。」
让雷姆见到拉姆,是最优先事项。
并且由爱蜜莉雅阵营的人迎接雷姆,将她带回属于她的地方,是昴的大目标。为此,不能就这样失去雷姆的信赖。
说什么也要挽回她的信赖,让她回握自己的手。
「──好喔,明白了。我帮你,兄弟。」
重新看准大目标,昴握拳坚定意志。面前在整理被告知的情报的阿尔,则是点头这么说。
「啊咦?」昴忍不住愕然出声。
「兄弟,你刚刚发出了很蠢的声音喔?」
「先别管!不是这个,你刚说啥?要帮忙?谁帮谁?」
「我帮兄弟你啊。唉~虽然会被公主讲这讲那,但总会有办法的啦。不管怎样,我决定助你一臂之力。」
「──」
「只不过要吐槽的是,真的只剩下一臂喔。」
「笑不出来啦。」
他话中灌注了乱七八糟的热情,昴边回嘴边感到困惑。
这是怎样?到底是什么触碰到了阿尔的心弦?
「……是因为认识拉姆,所以才要帮忙吗?」
「怎么可能。我要帮的是兄弟你喔。──反正呢,既然兄弟要当英雄,就不能放下那小姐。所以我才要帮忙。」
「我又没说要当英雄……」
「──你就是要当英雄喔,菜月•昴。」
阿尔不容分说地打断昴。
平静又强而有力的这句话,用蕴含的热度滚烫昴的心。
「开玩笑的啦。」
可是那股强烈热度,被阿尔的玩笑话给打散。
被他的剧烈变化给耍得团团转,他却挥挥手,道:
「抱歉抱歉。不过,至少要用这股气魄往前冲,兄弟。用些虚张声势法来断绝退路,我跟兄弟你这种懒惰虫才会绷紧神经啰。」
阿尔边说边转身,落落大方地迈开步伐。
「阿尔,刚刚的……」
「哎哟,闲聊就到这边吧。是说我想起来了,我是来叫兄弟回会议室的。这下铁定要挨公主一顿痛骂了。」
「──」
「好了,快走吧。干嘛啦,要聊天多的是机会吧。」
说完,只有转头看过来的阿尔耸肩,作势要小跑步。在这举动的催促下,昴也无奈地收起惦念。
不知道阿尔刚刚那番话,有多少可以当真。
不过他面对面宣称要帮忙,稍微推动了昴前进。
就算勉强,昴也必须往前进。
一定得抬头挺胸,挺直脊梁大步向前──
「──我是,雷姆的……」
──英雄。因为他失去了这样肯定自己的依靠。
「──『英雄幻想』吗。」
说笑完后小跑步的阿尔,只在铁头盔里呢喃。
声音没有传到外头,发声就只是说给自己听,同时闭上眼睛。
就这样闭着眼睛,让声音在眼皮底下的黑暗中作响──
「要成为英雄喔,兄弟。──不,菜月•昴。」
2
「去带个凡夫一人回来,是要用掉多少时间?以为妾身的时间价值跟你同样吗?」
「不敢。所以我不是道歉说对不起了吗……」
迎上主子的冰冷视线,阿尔态度温顺地低头认错。
带着昴回到会议室后,等待阿尔的是上述的斥责。只是去叫个人而已却花了大把时间,也难怪普莉希拉会生气。
虽然生气在所难免,但被阿尔的话给推动决心的昴可不能视而不见。
「普莉希拉,不要太苛责阿尔了。错的不是他,是我。」
「哼。反正就是两个丑角抱着无聊的烦恼互相安慰吧。额头会红红的,也是因为去撞墙壁吧?」
「妳是不是有『千里眼』啊?准确过头,让人害怕耶。」
帮阿尔讲话的昴,被普莉希拉仿佛亲眼所见所讲的话给打趴。
铁头盔男对穿女装的男人壁咚。这种超现实的场面理应不常见,但普莉希拉的洞察力让人不禁胆寒。
不管怎样──
「你不在,就得不出结论。毕竟,据说你是亚伯的军师。」
普莉希拉的眼神带着揶揄,昴看向亚伯。坐在圆桌旁的他双手环胸,对昴的视线追究不理不睬。
亚伯的军师之言只是说说而已,但在直接拿来当反驳普莉希拉的素材之前,推测是这番话大概也已无法随便撤回。
「你是不知道不经大脑的行动会害自己骑虎难下吗?」
「你才是,注意发言的品质吧。不管多优秀的策略,都会因为用字遣词而被当成良策或愚见。」
「明明后悔把我当军师,讲话又还带刺……」
亚伯厚颜无耻的回答令昴苦着脸深深叹息。
接着他重新面向会议室内的成员──亚伯、普莉希拉、迪克尔,和刚继承族长位置仍很不安的塔立塔。
「所以,没法得出结论,是指跟普莉希拉的合作体制?若照先前的话题,是要拉普莉希拉当合作伙伴吧。」
「似乎还有跟得上话题的脑袋。当然,就是这件事了。──拉拢较多九神将的那一方获胜,这个还记得吧?」
「记得。到『壹』不但帮不上忙还很碍事这边。」
没去拉拢变成刺客的话会无法应付,就算去拉拢却又没法壮大阵容的家伙。若这是模拟游戏,那他就是个麻烦单位。
当同伴是个鸡肋,留给敌人的话却又变成剧毒。
「话虽如此,那是最终胜券在握的人才能讲的。跟普莉希拉这位合作伙伴给的支援是怎样无关,对吧?」
「──呼嗯。」
俐落总结话题的昴,让普莉希拉轻声佩服。
一瞬间,普莉希拉的红色瞳孔掠过好奇色彩。似乎对昴产生兴趣的普莉希拉,看向阿尔并浅浅一笑。
「是丑角之间谈话的成果吗?难得反常地跟人亲密呢,阿尔。」
「喂喂,把我这种好脾气的滥好人讲成对人温柔是反常,未免太过份了吧,公主。」
受普莉希拉揶揄的阿尔边耸肩边这么回答。
丑角之间的谈话──普莉希拉还是一样擅于一语道破事物本质。连谈话带给昴的影响,她似乎都精准掌握住了。
闲聊之际,亚伯以指敲桌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离题就到这了。现在必须在会议中做出决定……今后普莉希拉要如何跟我方合作。」
「哦,抱歉。我这个军师太容易离题了。」
回以讽刺后,亚伯不开心地眯起眼睛,昴吐舌带过。接着他重新面向普莉希拉,督促她继续刚刚的话题。
「所以,怎么样?姑且不论有没有普莉希拉和合作伙伴的支援,亚伯要杀进帝都的事都不会变……」
「有没有公主的支援,杀进去的强度都不会变呢。」
「丑角同志意气相投是再好不过。总之,你们的看法正确。因此,妾身对你们……为了判断值不值得帮助亚伯,妾身附加条件。」
「条件?」
「很简单。──让一名九神将加入你们。」
昴皱眉问道,普莉希拉则是若无其事地提出条件。
听到这个条件,昴不禁在口中呢喃:「九神将……」
她宣告的条件,并不是无理乱来的内容。
原本要夺回帝座的话,先决条件就是获得较多的「九神将」支持。而普莉希拉要求的就是先决条件的第一步。
不如说,这是要满足胜利所需的前提条件,岂不是很轻松吗──
「这不是值得手舞足蹈的轻松条件,对吧?」
「当然。在不知道哥兹安危的前提下,没有九神将会无条件服从我。而且也不会有想要刻意加入败战者的怪人的。」
「……要是不让人看到一点胜算,就没人会加入是吗。」
亚伯陈述悲惨现状,昴也严肃到眉心挤出皱纹。
亚伯悲惨的自我认知──既然皇帝的威光对「九神将」不适用,那对于普莉希拉和协助者的支援可说是渴求不已。
不如说,正因为可以作为和「九神将」谈判的筹码,所以想要借用她们的名号。
「事先声明,别期待妾身会有慈悲这玩意。妾身是有宽容,但可不给乞丐。」
拄着脸颊的普莉希拉爽快地践踏我方的微小期待。
早就知道她这个人既不天真也不温柔。假如无法完成她给的最低限度的条件,那么红色双瞳将会残酷地将昴他们评为一文不值。
「小的斗胆建言。陛下,果然这边还是拜托瑟希鲁斯一将?」
「迪克尔先生,有什么胜算吗?」
就在沉重的沉默即将横亘在双方之间时,迪克尔这么说。这让人抱有期待。
然而迪克尔却摇头否决昴的期待眼神。
「没有。如方才陛下所言,有鉴于现状的战力比较,不会有认真考虑协助我方的人。因此……」
「因此?」
「在下就想,只能拜托像瑟希鲁斯一将这种不会有正经想法的人……」
「啊,迪克尔先生也觉得那个人脑袋有问题呢。」
截至目前为止,针对瑟希鲁斯所给出的评价都很糟,连迪克尔想拉拢他的动机都在于他的脑袋有问题。不过,既然是迟早而且必须收编的对象,那作为满足普莉希拉提出的条件,先去拿下这颗棋子也不为过。
「问题在于说服之前的接触方法。这个人平常住在哪?」
「那个的话,平常住在亚拉基亚在帝都的家。」
「原来如此,亚拉基亚的……为什么?」
亚伯讲得平淡,昴慢了几秒才理解其中意义。
由于内容超出常理,就连普莉希拉都不快皱眉。
听这段话,会觉得「壹」瑟希鲁斯和「贰」亚拉基亚之间有──
「也就是说,瑟希鲁斯和亚拉基亚是情侣之类的?」
是的话,击退亚拉基亚的昴一伙人,不就给对方恶劣印象了吗?
昴他们成功地一口气与「壹」跟「贰」为敌。
不过,这样的疑问却被亚伯否定。
「不,并非如此。亚拉基亚在找机会杀死瑟希鲁斯,但每次动手的时候周围都会受到严重波及。因此,是我命令瑟希鲁斯的。」
「命令他什么?」
「反正都要打,就待在亚拉基亚容易下手的地方。」
「……我该说原来如此吗?」
即便说明得如此具体,昴还是难以理解两人的关系。
放任自己的两个将军互相杀戮,搞不懂这种人在想啥。而且更难理解的是,竟然会有人就按照命令跑去住到想杀自己的人的家里。
「说起来,还真敢跟想杀自己的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说完,昴感觉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很遗憾地,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这话会觉得不对劲,不过他先搁置这疑惑。
「不管怎样,瑟希鲁斯在帝都……啊咧,你可以随便跑去帝都吗?」
「当然不可能吧。依现状而言,我要是接近帝都,就等同于主动上火刑台。而且在去之前,都还没确认瑟希鲁斯那家伙就在帝都。」
「那这样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扯到佛拉基亚帝国的政治内情,昴的知识就派不上用场。
话虽如此,毕竟是身为「将」的迪克尔的提案。一想到这在急病乱投医当中已是可行性高的方案,但驳斥掉这方案的亚伯前途是一片黑。
「……明明不是在这种地方原地踏步的时候。」
沉重昏暗的东西,开始在昴的胸中主张存在。
宛如苦涩沉淀物的东西,是即便用头撞墙都不会消失的无能为力感,很像是被雷姆放弃而造成的后遗症。
因为有这个,昴才会失去雷姆的信赖。
想尽早除去这个沉淀物,必须恢复她对自己的信赖。为此,每一秒踏步的时间都十分可贵。
「──有法子。」
但是,亚伯的一句话,阻止了昴的咬牙切齿。
昴反射性地抬头,这反应令亚伯闭上一只眼睛。
「少摆出那副我看腻的穷酸嘴脸。有法子。」
「抱歉喔,我的脸的极限就像没课金捏出的角色嘴脸。颜面偏差值的贫富差距怎样都没差啦,你说的法子是?」
「迪克尔的提案。我采用了一部分。」
「采用了我一部分的提案?光荣之至,但请问是哪部分……?」
皱起粗眉的迪克尔听到自己的意见被采用后感到困惑。
昴也同样感到困惑。毕竟迪克尔的提案是劝诱「壹」瑟希鲁斯,然而因为没法前往帝都,所以才会束手无策不是吗。
「还是说,有方法可以把瑟希鲁斯叫出来……」
「没那么方便的事。不过,迪克尔曾这样说过──只要是没有正经想法的人,就有可能。」
「──呃!莫非……陛下,太危险了!请再考虑!!」
「咦?咦?咦?」
亚伯斩钉截铁说的话,让迪克尔脸色大变,恳求再三。
诧异于迪克尔的态度,昴感到震惊,却不知发生什么事。
迪克尔似乎有想到,但昴完全猜不出来。按照对话的走向,好像是要去找脑袋有问题的人搭话──
「有谁的脑袋,比没人望的瑟希鲁斯一将还要有问题吗?」
「我没说对方脑袋有问题!但是,那位大人更加危险……!」
「可是,爆炸头大将。从对话走向来看,那人也是九神将之一吧?要是也省略掉的话,那就几乎没人可以挖角了,现在也不能看喜好来挑了吧?」
「这个,确实,是没错……」
被昴跟阿尔两边夹击,迪克尔面露苦涩,陷入沉默。
总觉得好像做了坏事,但说起来,让迪克尔不得不感到烦恼的人才担任要职,是亚伯的人事安排有问题吧。
录用标准不看人品,只看能力。从而衍生出的悲剧就是眼前这个案例。
「虽然怕到不敢问,但折磨迪克尔先生的元凶是哪里的谁啊?」
「愚蠢透顶的措辞。照你的说法回答的话,就是以魔都卡欧斯弗莱姆为据点的九神将──夜鸣•魅时雨。」
「夜鸣•魅时雨……」
没听过的都市名字,但人名有印象。
是方才听到的「九神将」之一,其绰号是──
「『极彩色』,记得是被这样称呼。」
「不错嘛,兄弟。听个一次就记住了哟。」
「因为我喜欢去记漫画等作品中干部级角色的绰号。先不说这个,那个叫夜鸣的人就是迪克尔先生说的……」
昴边说边瞥向迪克尔,结果愕然失声。
因为迪克尔铁青着脸,还用手捂住脸。
「九神将之『柒』,夜鸣•魅时雨一将……」
「那人这么危险吗?听名字我觉得应该是女人……」
假如这个印象正确的话,那么以「渔色」闻名、就连对男扮女装的昴都风度翩翩的迪克尔,都怕这个女人。
到底会出现怎样的人物,实在无法想像──
「是个大美女。这点不只我,任何人都会认同吧。但是,夜鸣一将有点……不,不是有点的问题。」
「那个,先说一下她有什么问题?」
「──她想谋反。」
「「咦?」」
迪克尔所说的话,令昴跟阿尔同时出声。
昴震惊到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以手遮面的迪克尔继续颤抖地说:
「夜鸣•魅时雨一将,至今已经谋反数次,是威胁文森•佛拉基亚皇帝治世、货真价实的叛乱分子。」
「不要把那种人放在将军的位置上啦!!」
昴第二次的怒吼响彻会议室。
3
「──似乎做出总结了。」
在不合情理的「九神将」情报,以及昴的怒吼响起过了一下子后,判断会议已做出决定的普莉希拉哗啦摊开扇子。
就昴而言,是很想要对这个总结有意见的。然而──
「没有其他法子。以现状来说,可能会站到我们这边的九神将就只有夜鸣•魅时雨了。」
「说到底,不是因为你讨人厌所以人家才会谋反吗……?」
「不是的,不能一概而论……但要推估那位大人的想法,至少我是做不来的。」
「既然迪克尔先生都这么说的话,那就这样了吧……」
可以信任的迪克尔做出这种判断,那昴也只能收起怀疑。
而听他这么说的亚伯,不悦地嗤之以鼻。
「如果是迪克尔的意见你就轻易地听进去。你是怎样?」
「就算意见相同,由谁说出口也很重要吧。你以为你在我心中的信用程度,有比迪克尔先生高吗?」
「原来如此。不过,迪克尔死掉的话又如何?」
「就算只是假想实验我一样也宰了你喔!」
口出不安假设的亚伯,被昴毫不留情地痛骂。
不管怎样──
「蠢话先不提,那个卡欧斯弗莱姆……对吧?在哪里?离瓜拉尔远吗?」
「以位置来说不远。这点也是适合作为下个目标地的理由之一。从这往东南……位在峇德哈姆密林的南方。」
「原来如此,确实是……」
在桌上的地图标示出位置后,昴也就能接受亚伯的说明。
卡欧斯弗莱姆的位置,就在「貅德拉格之民」生活的森林以南──以距离来说比密林到瓜拉尔还远,但更接近帝都,以及再过去的西方地带。
「再来就是,为什么要称呼那里为魔都?」
「用不着胆怯,凡夫。你的小胆子没有吓破的理由。那块土地,自古以来就是多种族混居的都市。不用说,跟露格尼卡相比,生活在佛拉基亚的种族更加多样,但卡欧斯弗莱姆的人种更是格外繁杂。」
「人种大杂烩之都……所以才叫魔都吗。」
开始讨论后,才发现为什么这城市要叫「卡欧斯混沌」了。
这里可是异世界,难道只是偶然吗?
「──在魔都,把九神将之『柒』夜鸣•魅时雨纳入麾下。这事要是真成了,妳也得敞开心胸……没错吧,普莉希拉?」
「那倒没关系。什么啊,妾身很宽宏大量的。不会后面又追加条件的。」
「感觉刚刚把宽宏大量讲得像是缺货的商品……不,没事。」
被普莉希拉瞪,昴立刻撤回多说的话。
就这样,我方方针已定──
「──亚伯,能否也带我去呢?」
「塔立塔小姐?」
突然,塔立塔起身,并向亚伯如此恳求。
开会时,她以貅德拉格代表的身份出席,却从未开口。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要求,亚伯正经审视她,道:
「妳打算做什么?妳应该从姐姐那儿接管了貅德拉格的族长位置。这点跟妳的自信无关,是不会动摇的。」
「我、我知道。被姐姐让位的立场,我无从拒绝。……可是,现在的我,要率领貅德拉格一族,能力不够……」
塔立塔低下头,紧咬嘴唇。
紧握空荡荡的手掌,她的不安,昴感同身受。
忽然就换人当族长,重责大任就这样落在自己身上。若自己没有符合这职位的能力,塔立塔就无法肯定自己。
对她来说,需要的是能够认同自己的契机,换句话说就是成功的经验。
──而且这跟昴目前十分想要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
「亚伯,我赞成。怀着那种心情,就算继承了米杰耳怛小姐的衣钵,塔立塔小姐也无法发挥力量……我这么认为。」
「──」
「而且不管要去哪,路上都需要伙伴护卫吧?塔立塔小姐的实力我们也有目共睹。因为是一起穿女装……潜入都市的同伴。」
「夏美……」
讲到一半换了方式表达,不过想说的就是这些。
昴如此袒护自己,让塔立塔面露感激。明白她苦心的昴,希望能帮上她。
「少了妳,貅德拉格要怎么办?」
「这段期间,会请姐姐暂时代理职务。枯纳和禾力一定可以好好辅佐的。为了守护瓜拉尔,不能动用大批人马。」
「沉默的期间,想了这些事吗。」
塔立塔的回答毫无停顿,听了之后,亚伯如此评价她的想法。
接着,亚伯用手指轻敲自己的太阳穴。
「要前往卡欧斯弗莱姆的人是少数。当然,既然要跟夜鸣•魅时雨碰面,我的存在就不可或缺。但是,这并不是进攻。」
「能带去的护卫最多……」
「算上塔立塔,加上你。再来是──」
「──还请让我参与话题!!」
亚伯讲到一半,门被用力打开,一道人影威风八百踏了进来。
打断皇帝发言却丝毫不畏惧的,是厚脸皮说皇帝是新朋友的善良商人,浮洛普•奥康奈尔再度登场。
鼻子用力喷气,独占室内众人视线的他开口。
「塔立塔小姐,志愿参与重要任务,这股气概我铭感肺腑!在突然肩负的重责大任中找到自己的方法……我认为非常棒!」
「谢、谢谢称赞,浮洛普……」
「为了保护这样的妳和村长路上的安全,我想提议。──带上我的妹妹米蒂安就好啦!」
浮洛普竖起食指,强而有力地下达结论。
他这气势让人差点跟着点头,不过冷静想想却发现,这提议很突兀。
「用、用意是?」
「嗯~嗯~有疑问吗。那么,就让我列举推荐米蒂安的理由吧!首先是身手了得,然后是和蔼可亲。再加上,口齿清晰!」
「口齿清晰……!」
「说话都很清楚干脆,所以路上聊天起来一定不寂寞。因为不会怕生,所以跟谁都处得来。如何,是很卓越的才能吧?」
浮洛普骄傲地露齿一笑,大力称赞自己的妹妹。不过在他自信满满的推荐理由当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接触过讨喜的米蒂安,因此真正有用的卖点只有「身手了得」而已。
事实上,这一点昴有亲自确认过,然而──
「可是,这件事,已经跟米蒂安小姐讨论过了吗?」
「没有,还没喔!不过,接下来跟她说就行了!」
「……没、没问题吗?」
这可不是去旅行或游山玩水耶。
要人担当豁出性命的角色,哪有之后再告知的道理。要是因此造成兄妹感情破裂,昴会深感过意不去。
虽说因为是奥康奈尔兄妹,感觉可以轻易想像他们笑着接受的画面。
「假如米蒂安小姐说OK,那亚伯你呢?」
「──。我看过那个的身手,假若能完成任务,我不会反对。」
「那么就放心好了!基本上我的妹妹被叮咛后,任何事都会全力以赴!不过要是没被告知的话,她就不太会注意,所以要留意喔~哈!哈!哈!」
他说完手插腰,豪迈大笑。
从这番话和亚伯的态度可以知道──这次,浮洛普没有加入一同前往卡欧斯弗莱姆的队伍中。
「……不只米蒂安小姐,其实两位没必要陪同的。」
「不可以乱说话喔,头家。我有目标。是必须去做、必须去完成的复仇。」
「……嗯啊。」
浮洛普口吐惊悚单字,可是那绝非危险思想。那是连爽朗的他都无法原谅,针对这不讲理世界的愤怒。
在这个世界里,浮洛普的善良是昴不须去询问确认的──正因如此,昴才会信任他,跟他一路走到今天。
「我妹妹在这点也一样。我跟妹妹的目的和走的路,是相同的。要是在这边抛弃你、夫人和村长,我们就再也没法抬头挺胸了。」
「──。我快哭了。差点迷上你了。」
「哈!哈!哈!被女装头家这样说,我会晕船的!不过这样对不起夫人,所以不行喔。但是,你的心情我收下了!」
连甩人的方式都这么帅气,昴只能佩服有加。
米蒂安恐怕会爽快顺从浮洛普吧。也就是说,前往卡欧斯弗莱姆的成员里头将会加进米蒂安。
「塔立塔小姐,尽管跟我妹妹好好相处。别担心,跟我处得来的妳,跟我妹妹一定也处得很好的。」
「好、好的……那个,你也多保重……」
「嗯?对喔。我会跟迪克尔先生和貅德拉格们好好加油的!」
相较于扭扭捏捏、低头说话的塔立塔,浮洛普是自信地拍胸脯。
斜瞄这令人微笑的一幕,昴轻咳一下。
「顺带一提,我……」
「很遗憾,你已经是谈判筹码之一。由于一定要让夜鸣•魅时雨加入我们,你要是脱队的话就不用谈了。」
「你说的话每一句都让人在意,不过我怎么变成筹码了?」
「攻陷瓜拉尔采用的是你的策略。不消多时,这件事就会广为流传吧。从一开始我就朝这个方向处理。」
「什么?」
不懂亚伯的意思,昴傻眼。
将攻陷城郭都市当作昴的功劳,并刻意散播出去,是为了什么?
基本上,菜月•昴的起始线都是从被轻视开始。
「──除了亚伯以外还有可以用的东西。必须让人这么想吧。」
对于昴的疑问,普莉希拉答得直接。
听她这么一讲,昴心中也逐渐理解。
「当然,不只凡夫。峇德哈姆密林的『貅德拉格之民』,城郭都市瓜拉尔的守军,迪克尔•奥斯曼二将都会成为谈判筹码。不过,价码最高的……」
「在攻陷都市上最有贡献的军师……我应该说过。在帝国,强者会备受尊敬。不单武力,有智慧谋略也是。」
因此,菜月•昴有价值。亚伯和普莉希拉如此挂保证。
老实说,想想瓜拉尔的战果,对昴来说是极为复杂的评价。
不管他人对自己的评价有多高,昴失去雷姆的信任都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在帝国的名声,跟雷姆对自己的信赖,两者根本不是能拿到天平上比较的东西。
可是──
「要是我能帮上忙是再好不过。好好利用吧。相对的……」
「相对的?」
「你,绝对要坐回皇帝的位置。然后让我们平安回国。」
只有这点不能让步。昴语气强硬。
闻之,亚伯微微睁大眼睛,接着长吐一口气。
「用不着你说。……那是我该做的。」
他这么回答。
4
──利用可以用的东西,让亚伯夺回皇帝宝座。
城郭都市瓜拉尔不用说,加上「貅德拉格之民」、迪克尔•奥斯曼二将,以及菜月•昴的功绩,化作武器。
携带这些武装,才能前往下一个目的地魔都卡欧斯弗莱姆。
「既然是以少数精锐闯入,那接下来呢?目前是我跟亚伯,然后是塔立塔小姐跟米蒂安小姐四人……」
「──关于这点,可以再加我一个吗?」
「阿尔?」
正在商量远征队的最终成员时,阿尔突然这样插嘴。
用仅存的手举手的他,接着用手抓自己后颈。
「公主,可以放一下牵绳吗?我想跟兄弟一块去。」
「呜噎!?」
「喂喂,干嘛发出怪声啊,兄弟。有那么意外吗?」
听到出乎意料的提议,昴吓到叫出声,阿尔不禁苦笑。但即便他讲得云淡风轻,昴却无法轻易点头。
「很意外啊。为、为什么又这样……」
「什么为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帮助兄弟你啊。像我这样的落魄大叔,总会在哪里派上用场的。」
「……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
阿尔耸起健壮臂膀回答,昴回想开会前跟他的互动,对于他信守当时的对话内容感到惊讶。
自己被激励是事实,因此得到勇气也是事实,被他推了一把更是不在话下。
可是,没想到他那句「会帮忙」,是认真的。
「嘿!干嘛愣着不动?我的提议让你这么感动?」
「……不,过了最初的惊讶后,我只是在想,既没听说过你很强,再加上我和亚伯,男女生的战力差距还真是有够大。」
「抱歉让你这么期待,不过我比那边的亚马逊大姐还要弱喔!」
阿尔指向塔立塔,正大光明地说出丢人现眼的话。
事实上,塔立塔的实力在「貅德拉格之民」当中也是屈指可数,但在目睹与「九神将」的战斗之后,只感觉靠不住的战斗力增强了。
不管怎样──
「不过,听你这样讲我很高兴。你的心情我就收下了。」
「哼,用不着放在心上,兄弟……奇怪?只有心情?该不会,我被郑重拒绝了?是说这次无缘了?」
对昴的回应,阿尔不断提出疑问。而他的感受没有错。
他主动提议加入队伍,真的让昴很高兴,可是这里是佛拉基亚帝国。说到底,都已经把浮洛普和米蒂安扯进来了,要是还顺其自然让阿尔参战──
「──阿尔。」
「哦,公主。」
做出结论的昴,身旁的人突然用美妙嗓音呼唤阿尔。
声音的主人当然就是坐在圆桌旁的普莉希拉•跋利耶尔。她眯起红色双眼,用无法看出感情的眼神看着阿尔。
虽是自己的随从,却表明接下来想做的事。
「要跟妾身一同到城郭都市,这么说的人是你吧。但你现在却说要留下妾身,跟着丑角同志一块出游?」
「没到出游这种玩乐性质啦,不过是的。还是说我不在,公主会寂寞?假如肯抱住我挽留我的话……」
「愚蠢。」
「我就知道~」
亏妹话被打断,阿尔一副没抱什么期待的模样垂下头。
隔着头盔瞪向阿尔的头顶,普莉希拉轻声吐气。
「──就尽管起舞吧。」
「哦哦,明白。公主才是,不可以因为我或舒尔特酱不在就不注重健康喔。公主的美貌,可是世界的美貌。」
「用不着你说。你以为妾身是谁。」
「当然是世界的中心,我的公主殿下,普莉希拉•跋利耶尔。」
以诙谐语调讲出夸张至极的台词,阿尔在普莉希拉面前轻佻一鞠躬。接着重新转身,朝昴举手说:「请多指教啦。」
「咦?刚刚的对话就是最终决议?我们的意见呢!?」
「什么啊,这不是明显不愿意的样子吗,真让人消沉欸。还是说,就只有我没发现自己的老人味很臭?所以在一起会不舒服?」
「我没那样讲吧。不是啦,为什么决定权在你们那儿……」
「没有啊,你当然可以拒绝喔?不过,真的拒绝得了吗?──这可是公主殿下喔?」
阿尔轻抬下巴,示意用扇子遮住半边脸的普莉希拉。
这种堂而皇之的举动,就是阿尔敢那么说的压倒性根据。也就是颠覆普莉希拉的决定,是多么恐怖的行为。
话虽如此,既然跟未来的不安有关,就不得不拒绝吧。
「──无所谓。既然有必要就让他跟吧。」
「亚伯,你不是把我当军师吗!」
可是就在要顶撞普莉希拉的时候,昴又被人从后痛击。这跟之前听到的雇用条件未免差太多了。
「既然没打算听取意见,那干嘛要有军师?」
「少自满了。假如是有倾听价值的意见那我会听。但是,掌握事物决定权的人是我,可没交付给你。」
「哼唔唔,你是把功劳整碗端去的讨人厌上司吗……?」
「不要让我说好几次。──功劳是你的。必须要是如此。」
──被赶下王位的皇帝,跟着一个不能小看的智者。
亚伯想要的,是拥有这种评价的昴。为此不惜让出功劳,也不厌恶要做些多少有点夸张的事。
但是,这跟累积虚构又有何差别?
「不能是虚假人设。若实力不是真的,就无法取回失去的东西。」
「──。既然如此,就不要透过我或旁人,而是由你亲手获得大家的认同。要是没能做到,就只是怀着奢望的愚者妄言。」
「你这……!王八羔子,我做就是了。不管是怎样的不良债权,我都会善加利用的。」
昴咬紧牙根,凝视亚伯的冷酷黑瞳,这么回答。
即便跨越了一道关卡,两人的关系依旧不能大意。不是王国和帝国的风土民情不同,而是有更大的东西阻隔在其中。
有朝一日,在决定性的场面,跟亚伯意见相左的日子到来时,昴会──
「……该不会,不良债权是说我吧,公主。」
「蠢货。」
无视昴内心的感慨,垂头丧气的阿尔和普莉希拉简短应答。
5
──决定好前往魔都卡欧斯弗莱姆的成员后,状况开始变化。
「在我回来之前,先统整好城郭都市的士兵吧。过没多久,事情就会公开。」
「就算要臣拿命来换,也必定会完成这道命令。」
接受亚伯的命令,单膝跪地的迪克尔恭敬领命。
他作梦也没想到,有天会跟强大的帝国为敌。虽然他对于服从亚伯一事毫无犹豫,但整个都市的将兵可不是每个人都这样想。
要统一他们的意志,集结成一支军队,必须要由「将」尽心尽力。
在这层意义上,迪克尔的存在是意外的收获。
「十分感谢您。您献策『无血开城』,陛下决定采行。多亏如此,我跟参谋官们才能在不流血的情况下,加入您们的军容。」
「──」
「请务必要达成自己的任务。──夏美小姐。」
离别之际,迪克尔这么说,并赞许昴的功绩。
昴没自信能给他妥善的回覆,但迪克尔之所以能那样陈述昴有所顾虑而没能受到称赞的成果,是因为没有被害死。只有这点,昴可以想做是好成果。
然后──
「──你真的要去?」
「──」
「抱歉,讲了奇怪的话。请忘了吧。」
并未隐藏疲劳感的雷姆低着头,昴则是微微屏息。
拄着拐杖站在市政厅入口的她,身上不是穿着旅装,而是可以治疗伤者、到处奔走的治愈术师轻装。──雷姆要留在瓜拉尔。
她跟要前往卡欧斯弗莱姆的昴,将会暂时分开行动。
在离别前前来送行的雷姆这么说,让昴苦笑。明知这是关心自己的话,却还是做不到。
「虽然不全然都是好事,但每次都叫我忘记,听多了也会心累呢。」
「啊,我没那个意思……」
「脖子被勒、手指被折断,从妳那儿得到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重要回忆。」
「啥?」
就只是偶然被扔到佛拉基亚之后,发生了许多冲击性满满的事件罢了。尽管昴完全没打算调侃,但还是被雷姆冷冰冰地瞪视。
当然,跟雷姆走在一起,被她主动关心等,这些洋溢希望与喜悦的记忆,满满地塞在胸膛深处。
──虽然连最难受的记忆,也塞在同样的地方。
「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真的没问题吗?」
「精神一直紧绷也会累的吧。……问我有没有问题,是还有蛮多想法的啦。可以的话,我是很想一直待在妳身边的。」
「是喔。」
「太无精打采了吧!不,只要没被忽视就算不错了……」
被冷淡应付感到受伤,不过昴对雷姆说的都是毫无虚假的真心话。
把雷姆留在瓜拉尔,是直到先前──不,就连现在都还在苦闷挣扎。
要是未来能够一直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守护着雷姆,不让苦难、火星等一切坏事降临在她身上,该有多好。
「我真的,很想跟妳用一条切不断的绳子绑在一起。」
「你讲这话是认真的……?」
「非常。」
「──」
她终于连「啥?」都不再对他说了。
当然,因为知道说了的话就会被拒绝,就只是明知不可能,但还是说说看而已。若雷姆跟自己一直绑在一块,随时都能确认她安危的话是再好不过。
根据场合,昴不惜使用在普莱迪斯监视塔觉醒的能力。然而──
「可是『科尔•雷欧尼斯』的好用程度实在让人搞不懂……」
昴在普莱迪斯监视塔发现的新权能「科尔•雷欧尼斯」──是以昴为中心,大致掌握同伴位置与状况的能力。另外昴还能承担同伴的身体负担,使得他们保持在万全状态。
或者,若是使用这能力,就能承受雷姆双腿无法活动的负担,使她得以朝气十足地翻山越岭吧。
但那样一来,雷姆要是跑到自己碰不到的地方也很困扰──
「……为什么突然一脸落寞沮丧啊?」
「没有。自我厌恶而已。」
被雷姆点出这件事,昴用手按住自己灰心丧志的脸,叹息道。
想起来了。雷姆因为双脚不便,没法轻易逃离昴,所以两人的关系才没有断绝。
他居然觉得,雷姆身体状况不好,对自己来说是幸运之事。
「就是因为这样,雷姆才会无法相信我。」
昴总是只想着自己。
想要变得更善良。想要变成既温柔又聪明的坚强存在。重新审视在塔里为大家着想而努力的自己,还是觉得不够。
──没能恢复成雷姆所相信的菜月•昴。
「请问……?」
「抱歉。不过我马上就会回来了。因为妳不在,我会受不了。」
「……又说这种话。」
「嗯,是真心话……要是妳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会尽量克制不说。」
「但就是不会住嘴呢。」
被怒嗔的昴,垂下肩膀表露反省。
当然,他不想让雷姆不高兴,更不希望让她不舒服。可是言行举止中还是流露出他对雷姆的强烈情感。
然而,已经让雷姆失望的昴,再说什么也没意义。
「妳等着。我会努力带着好消息回来的。」
「……好。我会对亚伯先生、米蒂安小姐和塔立塔小姐抱着期待的。」
「阿尔姑且不论,怎么没有期待我?」
慎重起见问看看,但雷姆视线中的温度不变。
不过这答案让昴的表情看起来很可怜吧,雷姆沉默半晌后,放弃般轻声吐气。
「如果要说信不信你,臭味是变得比较能忍受了。」
「这不是在说信不信我的事吧……」
「我对臭味里的邪恶还是不能习惯,但问题不在那。」
接着说完的雷姆,浅蓝色瞳孔中泛着并未消失的不信任光芒。
由于接下来会暂时分开,因此她的不信任──尽管知道那是昴在瓜拉尔的失态造成的,还是希望能稍微去除。
与其说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在都市等待的雷姆。
「告诉我,雷姆。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会努力去做。该怎么做,才能扫除妳的不安呢?」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是这身打扮?」
「咦!?」
被雷姆不屑瞪视,昴低头看自己的服装。
黑色长假发,脸涂白粉隐藏伤口,小心不要显露出身体线条的服装,以及不会太过华丽的装饰品──
「有哪里奇怪吗……?」
「都不觉得奇怪才是最奇怪的地方。明明都要离开城郭都市了,还打扮成这样也很奇怪。你要怎么辩解?」
「不是啊,就说过了这副模样是必要的!」
看着雷姆的视线温度下降,继续当夏美•舒瓦兹的昴发出哀号。
完全没想到是这模样让她不信任自己,可是先前就已跟她说明过,这是有正当理由的。
「雷姆,我昨天也有说过,我们是邻国的国民。因此,要是我真正的名字广为流传,届时要穿越国境时将会产生麻烦。因此,夏美•舒瓦兹的存在有其必要……!」
「哦~这样啊。」
「声音里头满满的不信任啊!!」
雷姆眼中的不屑依旧,不如说不信任感好像益发增加了。
可是,这是将昴置身的状况以及被赋予的任务拿来衡量,认真勤加思索出的对策。
──在这佛拉基亚帝国里,不能让「菜月•昴」的名字为人所知。
菜月•昴已经是露格尼卡王国的重要人物爱蜜莉雅的骑士。也就是说,现在在做的事,已严重干涉邻国内政。
「不,也不是程度严不严重的问题……」
不管理由为何,重要的是昴的行为所造成的结果和责任,不会只有昴一人承担。──简单来说,有可能会连累到爱蜜莉雅。
身为她的骑士,发誓要帮助她成为国王,因此绝对不能做出会扯她后腿的举止。
「因此,才会有夏美•舒瓦兹。夏美这个名字,不管有多出名都不会造成问题。夏美就只是个突然出现在佛拉基亚帝国的黑发美少女。」
「借口讲完了吗?」
「还没!还有个计划……夏美•舒瓦兹这个名字,有可能会被我们在露格尼卡的同伴给注意到。」
不如说,之所以把假名限定为「夏美•舒瓦兹」的最大原因就在这里。
昴像这样男扮女装、自称夏美•舒瓦兹,并不是来到帝国后才第一次这样做。在罗兹瓦尔宅邸的余兴节目──倒也不是那么回事,总之当时被迫穿女装,结果除了爱蜜莉雅以外的人全都知道自己的身份。
当时自称的假名,就跟这次一样。也就是说,如果按照亚伯所想,昴的存在在帝国内越来越有知名度的话,那么「夏美•舒瓦兹」这名字将会广为流传,说不定爱蜜莉雅他们就会知道昴和雷姆都来到了帝国。
因此──
「这有其必要,我是被迫维持这种模样的。」
「──。────。──────。知道了。」
花了很长时间才得到雷姆的理解,昴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因为这样的前因后果,昴暂时都会维持男扮女装。尽管拖太久会损及雷姆的信赖,但这也是状况所逼。
「雷姆,要是有什么烦恼,就去找浮洛普先生和迪克尔先生商量吧。假如是不方便跟男性开口的事,还有米杰耳怛小姐她们。不要一个人苦恼喔。」
「被你这样讲让人难以苟同,不过姑且照做吧。……你才是,请不要给亚伯先生或米蒂安小姐他们添麻烦。」
「我会留意后方的。」
先不说米蒂安和塔立塔,昴对亚伯可没打算客气。
偶尔也该让他那若无其事的表情消失,额头冒汗参与恶战苦斗。
就这样,说完大致要注意的事以及惜别话语后,出发时刻也接近了。
压抑难分难舍的心情,在踏上旅途前──
「雷姆,那家伙怎样了?」
「露伊酱吗?现在的话,我想是跟巫它卡它在一起……」
「这样啊。」
「……要我去叫她?不可能吧。」
雷姆降低音调,改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昴。
虽然洞察了昴的意图,但语气称不上愉快。不如说是带着浓厚的焦躁和苦涩。
在都市市政厅攻防战之后,一片慌乱中几乎没有接触,但昴依旧在警戒露伊。毕竟,对她的疑虑不可能消除。
就算她跟雷姆和巫它卡它变得多么亲昵,都有可能只是为了跟貅德拉格们打好关系,谁知道她何时何地会表露出本性。
在这方面,留下露伊形成了另一个不安种子。
「我事先有提醒枯纳她们,别松懈警戒。」
「有够逞强……」
听到她的小声低语,昴略微沉思。
当初没跟雷姆提到露伊的本性及她危险的权能,是因为没有能博取她信任的根基,说出来只会有损她的信赖。
可是现在的话,又怎么样呢?
两人的关系有所改善,尽管冷淡,但至少她肯听自己的话。现在的话,就算坦承露伊的本性,也不会被不屑一顾了吧。
「……不,停止这愚蠢之举。」
昴摇头,否决掉浮现脑中的微弱想法。
她或许可能相信,可就算相信了,也不能怎样。
露伊至今不曾露出马脚。就算把她的身份跟雷姆讲,也不见得她就会露出本性。状况不会有变。
顶多只有说出口的昴心情舒畅,但被告知的雷姆不安却会增加。
因此没必要做出这种事。
「……那什么表情?」
「嗯,我在想,雷姆的人生只要降下幸福就好。」
「啥?」
昴憋住逐渐上涌的情绪,雷姆看他的视线变得更严肃。
话虽如此,要是把情绪说出口的话,那话语将会无休止──
「──兄弟!差不多要出发啰。」
说完,靠近马车的阿尔挥挥手。
在他身后的马车,系在一头身体大到足以匹敌车体、外型像马的生物──被称为疾风马的生物身上,旅程将由牠负责拉动马车。
「听说是连在佛拉基亚都很少见的动物,在军队中只会被授予『将』……」
「迪克尔先生借我们的。是雌性,真是一以贯之。」
「一以贯之……?」
对昴的话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的雷姆歪头。
像这样,不管是好是坏,雷姆对昴的话至少有反应。而这种幸福环境,也要暂时告别了。
「喂──兄弟?」
「那个,阿尔先生在叫你喔。」
「嗯,是啊。我知道,可是……」
「──?」
「因为不想离开妳身边,所以脚底很难离开地面……好痛好痛好痛!」
背后被拐杖用力戳顶,原本黏在地上的鞋底离开地表。就这样被迫往前两、三步,跟雷姆拉开距离。
彼此的距离,正式远离。
「雷姆,虽然我说过很多次……」
「要小心,要警戒。烦恼的时候要找人商量。再见。」
「呜呜……」
被敷衍道别后,昴垂头丧气。看他这样,雷姆深深叹息。
「真是的。路上小心,一路顺风。我会等你回来的。」
「啊……」
「我不会突然搞失踪的。……你以外的人是信得过的。」
补充的那句话,让昴细细玩味。
接着不住点头,看着雷姆不快的表情,说:
「──我走了!」
就这样用力挥手,被雷姆送行。
6
逐渐远离的马车,穿过城郭都市的正门,消失在彼方。
马车的目标是都市东南方的魔都卡欧斯弗莱姆──是帝国屈指可数的强者之据点,此行的焦点在于能否说服该人物。
老实说,既然目的是要劝说某人加入,带昴去这点就令人存疑。
「……虽说任何人都一定会认同他很努力吧。」
拄着拐杖的雷姆,眯眼细看渐渐看不见的马车。
连道别都不脱恶趣味的昴,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借口,但雷姆只觉得他就是不想停止穿女装。
当然,他说的借口,还不至于觉得全都是骗人的就是了。
「他们走了吗。少了闹哄哄的家伙,这个都市也会稍微变得通风点吧。到时带回来的不知道会是好消息,还是亚伯的脑袋呢。」
「──普莉希拉小姐。」
伫立良久的雷姆,身后突然传来人声。
用不着回头,该人物就悠然地走到旁边。是给人鲜艳红色印象的美女──身穿豪奢礼服,毫不吝惜暴露暴力式美貌的普莉希拉。
她阻止了袭击都市市政厅的亚拉基亚继续施暴,解救包含自己在内的众多生命。不过在那之后,两人不曾有过对话。
因此突然被她搭话,雷姆只大感困惑不解。
「……那个,谢谢。」
「嗯,所谢何事?」
「昨天市政厅的事。妳从那个叫亚拉基亚的女性手中救了我。而且不只我,还有大家,都多亏妳……」
「妳想说大部分的人因此捡回一命?要妾身来说的话,他们能捡回一命,都要归功于妳吧。妳驱使自身才能并伴随行动,救活了许多濒死的人。妾身可没意思去展示那种慈悲。不要擅自扭曲妾身的行为。」
「我没那个……」
意思。但最后两个字没说完,反而还自省。
擅自认定对方的想法和行为的意图,套用自身的标准来做判断,是自己的坏习惯。不只对普莉希拉,自己有印象犯了很多次。
想到自己失忆至今,也不过才两个礼拜而已。也就是说,自我也不过才活了两个星期。
「……对不起。我想就如妳所说的。不过,我感谢妳的事实,也不能被妳所扭曲吧?」
「哦~?」
饶富兴趣地这么说后,普莉希拉就从胸部凹谷间拔出扇子,哗啦一声打开来,轻轻遮住自己的美唇。
不过,没藏住的双眸里却有藏不尽的愉悦与好奇。
「听说妳是失去自我的姑娘……为什么还敢顶撞妾身?」
「失去自我这种说法有点不太对。我只是想不起来,并不是消失了。」
手贴自己胸膛,雷姆跟普莉希拉据理力争。
既然不是消失,那就跟无人碰触得到的梦幻无异。
但是,雷姆失去的记忆并不是消失了。即便不在雷姆心中,仍留存在拼命想要取回来的昴心中。
假如他说的是真的,那自己有个双胞胎姐姐。
那个姐姐的心里头,还留有失忆前的自己吗?昴所说的同伴和亲友,那些没见过的人的心中,也都有自己吗?
要是可以干脆地当作雷姆的一切都消失了,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重新开始累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胸口就不会痛了。」
「──」
「一直,随时,每一秒,都会被提醒。每次被那个人看着,我都在背叛他的期待。」
当然,昴没有那个意思吧。
有段时间他浑身弥漫着浓郁又暗沉到几乎看不见身形的恶臭──硬是忍住,勉强看到的他的表情,每次都非常拼命。
而他那样拼命,都是为了不在自己心中,已然消失的雷姆。
「多么自私任性啊。自己都对自己感到惊讶……」
因此,分开来后自己松了一口气。但这话却没法对难分难舍的他说。
还有,自己不仅仅只是松了一口气的这股丑恶情感也是。
「──名字,说来听听。」
「咦?」
「妳的名字啦。该不会,失去自我的同时也没了名字?可是却又不是无名氏,确实有人用名字叫妳吧。记得是……」
普莉希拉轻抬视线,探寻质问虚空的答案。
她八成记得雷姆的名字。即便相遇时间短,但能感觉到她是个非常优异,充满智慧的人。于此同时,也知道她是个相当坏心眼的人。
因此──
「──雷姆。」
在被人故意讲出错误名字之前,雷姆主动报上名字。
丧失记忆,又不见恢复征兆,跟认识过去的自己的人又分隔两地。即便如此,在自己活着的这两个礼拜,只有被呼唤、自我承认的「名字」是货真价实的。
「有意思。」
听到这回答,普莉希拉简短地说。
接着又是哗啦一声合起扇子,用扇子前端抬起雷姆下颚。被红色瞳孔正面洞射,雷姆感到喉咙被灼烧。
但是即便没法开口,依旧回望她,表达自己的意志。
「雷姆,就暂时把妳放在妾身身旁吧。」
「……放在、身旁?」
「虽然有素质和志气,能力却跟不上。那笨拙的治愈魔法,也由妾身适当矫正吧。如此一来,就能变成多少能看的东西才是。」
「──!妳愿意教我治愈术吗?」
「蠢货。妾身没有治愈术的素质。有的,就只有审美眼光。妳缺了什么,妾身一看就知道。」
虽然回覆的答案不是自己期待的,但在某种意义上却超乎期待。
目前雷姆唯一的技能──假如能够活用治疗他人的治愈魔法的话,那就有仰赖普莉希拉的价值。因为自己一直悔恨不甘,希望能有更多力量。
「不过,普莉希拉小姐不是要回自己的据点吗?」
「打住了。一方面也是差遣阿尔那家伙跟着亚伯去了。是否能满足妾身提出的条件,不远的将来就可以见真晓。妾身就在这儿等。虽然不方便……但这点,只要叫舒尔特来就能解决。」
「这、这样啊……」
似乎是被什么给牵动心情,普莉希拉决定要留在瓜拉尔。不管怎样,假如要以她为师,那她这样的决定可说帮了大忙。
即便雷姆的治愈术笨拙,但这个都市里还有很多人需要。雷姆实在没法丢下他们离开都市。
「既然都这么决定了,就准备妾身的房间吧。细节部份就交给舒尔特,不过到了明天,可不得让妾身感到有一丝不方便。」
「知、知道了。我马上请人准备。」
被当成下从使唤,但雷姆没有违抗,而是遵从。
不容分说就要他人服从虽是普莉希拉的风格,然而雷姆对于被人命令去做该做的事本身没有抗拒感。
她拄着拐杖,急匆匆地回到市政厅,心想必须向迪克尔告知普莉希拉要留下,以及需要准备她的房间一事。
「貅德拉格之民」也因为不熟悉都市生活,所以很多部份都要拜托迪克尔处理,这使得自己感到很抱歉。
即便他是个被女性拜托时,绝对不会感到厌恶或说办不到的男人。
「啊~雷雷,在这。」
「巫它卡它酱。」
在市政厅里,前往迪克尔应该所在的办公室的路上,跟正从走廊窗户往外看的女童──巫它卡它相遇。
「抱歉喔,跑来跑去的很吵吧。」
「巫巫没关系,不在意。巫巫更担心塔塔,摇摇摆摆的。」
「塔立塔小姐吗,也对……」
被认命为新族长,陪伴昴他们一同踏上旅程的塔立塔。
连在年幼的巫它卡它眼中,突然被赋予重责大任而快要崩溃的塔立塔,看起来都弱不禁风吧。即便如此,决定挺身面对自己的问题,这样的她十分高尚。
蹲下来悲叹自己无能为力的期间,周遭的人都留下雷姆继续前进。正因如此,才不想抱怨、诅咒世界,做些净会扯大家后腿的事。
「塔立塔小姐一定没问题的。所以,我们跟大家,一起守护塔立塔小姐回来的地方吧。」
「嗯,知道了!雷雷,好可靠。」
「是吗。被妳这么一讲,稍微有自信了。」
巫它卡它不假修饰的言语,令雷姆微微一笑。
接着她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张望四周。站在走廊上看着窗外的巫它卡它无人陪伴,平常在一起的女孩完全不在视线范围内。
「巫它卡它酱,妳一个人吗?那个,露伊酱呢?」
因为年龄相近,因此巫它卡它和露伊似乎构筑出了推心置腹的挚友关系。对此大感放心,所以一直让露伊跟她待在一块。但现在露伊却不见踪影──
「露伊酱没跟妳在一起吗?」
「没错!露露她,跟去了。」
「……咦?」
歪着头听巫它卡它回答的雷姆,浑身一僵。
一瞬间脑子快要变得一片空白,她硬是制止并拼命让大脑运转,试图确认巫它卡它话中真正的意思。
露伊没跟她一块儿,那么巫它卡它说的话的意思就是──
「露、露伊酱她……」
「嗯!跟去了!在马车里。巫巫也有帮忙。」
勇猛果敢的貅德拉格女童骄傲挺胸,跟之前一样,用丝毫没有悔意的态度光明正大地跟雷姆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