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又听到同样的声音。
老人的沙哑声音,和洋溢怒意的女人声音。接着──
「──」
──又是在连续爆炸的声响后,红色剧痛造访。
爆开的眼珠和飞出去的眼珠,在两种痛楚与冲击下按着脸当场倒地。扑过来压住自己的轻盈体重,这些自己都知道。
明明知道,却无法应付。因为时间实在太短了。
视野纯红,头痛欲裂,灵魂哭喊「为什么」。
这些全部,都让昴白白度过一次又一次造访的绝望十秒钟。
痛楚妨碍他思考,世界变红的缺失妨碍他看清周围。就算忽然全部远离以后再回来,但短短三秒内又重新品尝同样的新鲜痛楚。
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了──绵延重复这一切。
脑袋,变得怪怪的。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又听到同样的声音。痛楚和鲜红,也都在一瞬间中断。
可是因为又会品尝到相同痛苦,那可怕到足以把灵魂切碎。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都不想听。不想要再觉得痛了。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张开嘴巴大喊,声嘶力竭到喉咙快要裂开。因为什么都不想看所以紧闭眼睛,抱着头蹲下来。
然后下一秒。
咚──!爆炸声震耳欲聋,昴的小孩身躯弹飞,滚倒在地。声音远离,痛楚和鲜红又要来了,灵魂瑟瑟发抖。
可是──
「──咦?」
痛楚没有到来。
一边的眼球破裂、另一边飞出来的痛楚没有到来。耳朵虽然严重耳鸣,但世界没有变红。最痛的,也只有大声叫喊的喉咙。
「为什、么……」
「呜啊呜!」
才刚傻愣愣出声,小小身躯就扑了过来。
是露伊。露伊拉起昴的手,试图让他站起。可是因为膝盖没力,连「为什么」的答案都说不出来的昴站不起来。
就只是喉咙痉挛,在这一瞬间为远离红色痛楚感到开心,泪水涌出。憋不住眼泪,他当场蹲下哭了起来。
「小童──」
「喂喂,这什么烂步数。」
蹲下哭泣的同时,远处与昴在不同领域展开的战斗仍在继续。──不对,形式大幅倾斜,朦胧中看得见女人屈膝。
是屈膝的夜鸣,以及站在她后面的奥尔巴特。
奥尔巴特挥动染血的右手,挑起眉,貌似惊讶地俯视嘴角流血的夜鸣。
「咕……!」
「咯!认真的吗,狐女。连刚刚那样都没死,身体到底是什么做的。该不会,瑟希鲁斯说的砍掉过头,是讲真的吧~」
「……面对会对孩子出手的匹夫,哪可能表明少女的秘密。」
咬紧牙根的夜鸣,用霸气未衰的声音回答奥尔巴特。「咯咯咯、咯!」听了之后,对方高声大笑。
笑完,他甩动染血衣袖。
「讲了很奇怪的话呢。所谓的对孩子出手,要这样才算吧。」
「慢着──!」
从袖子掏出的黑球──炸弹被扔出,往昴他们的方向飞去。
露伊立刻挡在昴面前,试图弹开炸弹,但太迟了。
红光又再次在昴的眼前炸裂,飞身向前的露伊和昴也再度被光芒吞没,变得四分五裂──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2
──红色与痛楚消失的瞬间,要紧闭眼睛大声叫喊。
那是在重复过无数次红色痛楚后,仅有数次逃离过那痛楚的机会的昴好不容易获得的绝对法则。
总而言之,那个红色和疼痛会不断跑来,自己根本束手无策。只能大声哭喊,然后死去。
然后,原以为自己死掉了,却会听到同样的声音,然后承受爆炸带来的红色痛楚。
受够了。讨厌这样。讨厌死了,拜托,我好怕。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又听到同样的声音。
在这刹那,痛楚与红色全都退去,瞬间的安心让身体失去力量。但是必须忍住,去做该做的事。
「啊啊啊啊啊啊──!!」
张开嘴巴大吼,用力闭上自己的眼睛。
因为大声叫喊,所以听不见周遭声响。这段期间夜鸣八成正挥动烟管,促使奥尔巴特扔出的炸弹爆炸。
所以,接下来马上会──
「──!」
全身被爆炸声和爆炸气浪推动,昴的身体跌坐在屋顶上。瓦片边角陷进屁股里,带来让人差点哭出来的锐利痛楚。
可是,不可以哭。不希望因为哭泣而让视野模糊。毕竟──
「看得见……!」
提心吊胆睁开的眼睛,没有裂开,也没有飞出去,还看得清清楚楚。
不变的是耳朵,仍在耳鸣,处在失能状态,喉咙也痛到像有火在烧,可是没有那个红色痛楚。有达成条件。太好了。
只要紧闭双眼大叫大喊,就不会惨遭红色痛楚折磨。
「呜啊呜!」
感动到想哭的时候,露伊慌张地扑过来。终于能看清她的脸,她正张大蓝色双眼担心自己。
昴忍不住用力回抱她的身体。
「呜。」
「没事了!又痛、又红……啊啊,受够了,不过,没事了……!」
因为叫出声来,昴又陷入跟想工作的泪腺交战的窘境。
不过,法则是正确的。既然红色和痛楚有消失,那就要闭紧双眼大声叫。只要遵守这法则就没事,昴边抱紧露伊边确定这点──
「不对喔,这怎能说是没事了呢。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马上就听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昴反射性抬起头。
在张大的视野中,贼笑的奥尔巴特扔出的手里剑以不规则的轨道朝昴他们蜂拥而来。
闪着弱光的西诺比暗器,每一把都准确地瞄准要害。
「噫。」
「这种暴行,奴家可不允许。」
昴喉头紧缩,面前出现夜鸣的背部。她用烟管切进手里剑的轨道中,一一打落飞过来的暗器。
于此同时,奥尔巴特左右两旁的屋瓦掀起,像捕鼠夹一样快狠准地夹向老怪人。
可是──
「咯咯咯、咯!花俏好看,又有趣的招式!」
屋瓦的夹击,对方只是扭动自己的小个头身躯就轻松躲过。
一般认为,以战斗为业的人,身体越大,力量也越强,攻击范围也是越大越好。但是,奥尔巴特的敏捷却颠覆了这种印象。
「不过,华丽过度也值得深思哩。毕竟人类,只要区区一根针就能杀死喔。」
「听在奴家耳里真是令人腼腆的高见。──那么,这样如何?」
夜鸣在避开华丽攻击的奥尔巴特面前,踩响厚厚的木屐鞋跟。顿时,屋瓦接连浮空飘起,形成巨大螺旋。
简直就像龙卷风,以城堡、以奥尔巴特为中心席卷的破坏力──
「哦哦!?这可真是……」
「从没有缝隙的地方也逃得掉吗,展现一下西诺比的技俩吧?」
下一秒,绕着奥尔巴特转的瓦砾龙卷风便开始压缩。屋瓦彼此毫不留情地互相撞击,巨大倾轧声响彻被牵连到的天守阁。
壮烈的破坏所带来的威力非比寻常,人类的身体面对这威力,会被毁坏到不成原形。真的是相当恐怖的必杀一击。
但是──
「──就算老了烂了,还是『九神将』啊。」
「咯咯咯、咯!怎么说得这么过份!明明都照妳说的,从没有缝隙的地方逃出来了,感觉好像白露了西诺比这一手了哩。」
瓦砾残骸卡啦卡啦地堆叠起来,而站在瓦砾堆上扇着手的奥尔巴特,毫发无伤地生还。
面对如此异常的生存能力,就算是夜鸣的表情也失去了从容。奥尔巴特从瓦砾山上俯视她,先用「不过」当开场白。
「真是可惜了妳这个姑娘家。要是没揣着多余之物,想必能更正经地和咱对干吧。」
「……你说什么?」
「明明是为了保护而战,却因为想要保护而变弱了,这根本本末导致了吧。所以妳才会叛乱多次却都碰不到陛下。」
这样宣告的奥尔巴特,黄色双眸穿过夜鸣,直刺昴跟露伊。
顿时,昴服从上涌的畏惧,搂住露伊肩膀、握住她的手。然后指向自己脚底。
「夜鸣小姐!我跟露伊会消失!请加油!」
自己把夜鸣牵连进来,却丢下她逃跑,真是差劲至极。
可是,只要昴他们还在现场,夜鸣就会为了保护他们而战,被奥尔巴特钻空隙,最后下场就是死。
为了避免这个状况──
「──!」
视野瞬间切换,昴跟露伊移动到城堡内。
这是露伊按照昴给的信号,发动「瞬移」的结果。从半毁的天守阁下楼的两人,成功逃离了头上的战场。
「呜……!」
一确认避难成功,内脏翻搅的感觉就引发眩晕。有一瞬间,红色视野和痛楚闪过,但与之相比,现在的痛苦根本像是天堂。
这样一来,夜鸣也就没必要保护两人,可以发挥真本领──
「──!怎么了!?」
中断思绪的爆炸声,激起了昴才刚形成的心理创伤。
惊人的爆炸声响连续不断,冲击力穿越屋顶,撼动整座城堡。昴不禁双腿发软,差点摔交,但硬是忍住,慌忙看向天花板。
尽管看不见,不过刚刚的爆炸一定也是奥尔巴特搞的。
原先就洒了大量炸弹的他,身上到底带了多少炸弹啊?
「──哦。找到了、找到了。」
「咦?」
穿过天花板的脸孔,跟昴的愕然目光相对。
跟昴四目交接的奥尔巴特,矮胖身躯翩然落下。昴直觉他运用了躲过屋顶巨浪和瓦砾龙卷风的招式。
「为、为什么……」
「突然就搞失踪,被小孩子瞧不起,有够丢人现眼的。失败呀失败。」
「呜──!」
老怪人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露伊的细腿立刻踢向他。「哟。」但是却被轻松应付,苦无瞬间就斩断露伊的脚。
从小腿肚被切断的脚,洒着血飞了出去。
「啊、呜呜呜呜──!」
「呜哇、哇啊啊啊啊!!」
失去一只脚的露伊惨叫,昴连忙伸手要抱她。
但是别说搂住或抱紧,这些全都办不到。因为在他碰到之前,露伊的惨叫就中断了。
中断的原因,是戳在她喉咙正中央的苦无。接着──
「咳噗。」
耳边响起轻微声响的瞬间,喉咙就被烙上超越呐喊的火热。咕嘟咕嘟溢出的血堵住喉咙,导致自己出不了声,也没办法呼吸。
「要是让你们就这样逃走可就麻烦了。没差,只剩脑袋也够气哭狐女了。」
说完,奥尔巴特的手指推了昴的后脑杓。顿时,头颅倾斜朝前滚落,刚好掉在昴瘫软的双腿中。
靠脖子的一层皮连着,所以没有滚到地上,而是在掉在腿上。
「这就是所谓的抱首呢。」
听过这个让人笑不出来的恶劣玩笑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然后──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立刻采取该做的事,把露伊拉到身边,然后。
在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时,爆炸声响起。
──视野被炸成鲜红,那股痛楚再度吞没菜月•昴。
3
──听到耳熟能详的对话的瞬间,要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大叫。
这是重复几十遍绝望的十秒钟后,昴找到的生存法则。
不过,要再继续往下走的方程式,则还没找到。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听到这对谈的瞬间,昴顺从刷新的本能行动。
堵住耳朵、闭上双眼,大叫出声后,忍耐爆炸冲击。
堵住耳朵可以保护耳膜,闭上眼睛可以保护眼珠,大叫的效果不明,但没有痛楚和鲜红的时候都有叫出声,所以没想过不大叫。
他害怕只要做出有点不同的行为,就得再度品尝相同的痛楚与鲜红。
就算拚命地这样说给自己听,但只要错过一次时机,为了再次抓住相同机会,就得重复超过十次的绝望十秒钟。
已经够了。受够了。会痛的东西、可怕的东西都是讨厌的东西,全部都讨厌。
完全没变好过。根本无法习惯。痛楚永远都很痛。可怕的东西永远都很可怕。死亡永远都在痛楚和可怕的尽头。
因此──
「呜啊呜!」
在眼睛和耳朵都平安的状态下,接住露伊飞扑过来的身躯。
再次于不知第几次的安全状态下撑过一开始的爆炸。抱住露伊,回想紧接着会发生的事。没错,一开始是──
「手里剑。」
「可别以为忍住就结束啰!」
回想起来的同时,听见奥尔巴特这么说。
下一秒,从四面八方飞来、每一把轨道都不同的手里剑宛如暴风雨般,朝着昴跟露伊倾泻而下。
超过十把的手里剑,只要中了一把就会无法动弹。
为了制止,夜鸣会冲过来──
「这种暴行──」
「夜鸣小姐!没事!」
伸掌制止准备冲过来的夜鸣,接着手掌捏起只留下食指,然后用力握紧跟露伊牵着的手。
「──怎么着!?」
霎时,昴他们的身影消失,手里剑切过空气,留下惊愕的奥尔巴特。
第一次看到露伊的「瞬移」,对方惊讶到不知发生什么事。踩着天守阁屋瓦,远眺诧异的老头,昴咬牙切齿。
之前也有几次成功用「瞬移」逃进城堡里,但都会被追上来的奥尔巴特给轻松杀死──
「假如只有一次……」
必须出乎奥尔巴特的意料。这个机会在数不清的尝试后终于到来,而且一道影子窜进催生出的空隙。
「战斗严禁分心──!」
冲出去的夜鸣使出猛烈的下压踢,从正上方砸向奥尔巴特。
反应慢了半拍的他,牺牲左手免于脑袋碎烂。接住往下砸的脚后跟后,老人的手在宛如爆炸的声响和冲击下爆裂。
他那宛若枯木的手臂有好几处断折,变得完全没法用。就算是老怪人,受到这么重的伤也只能──
「喏,用了九十年的东西。」
「骗人的吧!?」
背离昴的预想,奥尔巴特突然行凶。
老人伸长自己血迹斑斑的左手,右手的苦无朝左手的上胳膊处砍了下去,断肢就这样洒着血飞向夜鸣。
「──」
面对这光景,夜鸣被迫立刻做出抉择。
也就是要扫开断肢,或躲过断肢。
但是──
「遗憾,两边都不是。」
「咕唔……!?」
在应付断肢之前,夜鸣的脚底先爆炸了。
这是他在承接对手脚后跟时,以牺牲左手为代价,在死角设置的陷阱。相当于隔山打牛的攻击从正下方命中夜鸣,让她口滴鲜血。
「西诺比的基本功,让人猜不透是左边右边时,其实是上面。」
「惹人火大的老翁……!」
硬生生吃下具有贯穿力的冲击波后,夜鸣恶狠狠地瞪着奥尔巴特。接着她往前踏出一步,无视飞过来的断肢,打算抓住老怪人。
配合她的前进动作,奥尔巴特叹息道。
「哦,对了。刚刚说猜错了,也是骗人的。」
──下一秒,被斩飞的断肢从内侧膨胀,然后爆炸。
「──!」
「夜鸣小姐!!」
身旁发生爆炸,夜鸣整个人被炸飞出去。看着她的身体在屋顶上滚动,昴睁大眼睛扯着喉咙大喊。
连不能用的手都安装了陷阱,好制造出致命打击,迎向胜利。
发挥不负「毒辣翁」之名的残暴,老怪人走向倒地的夜鸣准备了结对方性命。自己说什么都得阻止。
「──露伊!」
为了救受伤的夜鸣,昴命令露伊使用「瞬移」。
没有休息连续使用的话,会对身体造成极大负担。但跟夜鸣已经是连续几十次一同挑战死线的伙伴,因此这边没有见死不救的选项。
所以昴用力握紧露伊的手,指着夜鸣身旁要她瞬移过去──
「啊呜啊呜!」
伴着露伊勇猛的声音,视野转眼间进行切换。
眼前是躺在地上的夜鸣,昴朝她伸手,准备在副作用找上内脏之前,再用一次「瞬移」脱离战场。
「咦?」
但是在碰到夜鸣以前,昴的脚趾先碰到了硬硬的东西。
忍不住看向脚边,昴看到了那是什么。是又黑又圆的球状物。
已经看过无数次、把昴推入绝望深渊的黑球。
「是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总之就是飞向手指的方向吧。都看过一次了。」
「瞬移」就算第一次管用,但第二次就不管用了。
失去一只手所以平衡感不好的「毒辣翁」,使用剩下的手出招。
「呜啊呜。」
露伊又再次这样呼唤昴,拉了拉他的手。
接着在脚底炸开的黑球溢出光芒,无数飞散的刀刃切割昴、露伊和趴卧的夜鸣,切得四分五裂。
红艳艳的血液喷洒,飞进眼睛和嘴巴的刀刃甚至切进身体内部,锐利痛楚吞食全身,手脚碎散纷飞。
连感受痛楚的时间都没有,就化为碎肉。
「里头塞了什么东西,要吃了才知道。这种充满期待的球,很有趣吧?」
痛楚,又是鲜红,只让人,怀疑,这正常吗。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
闻言的瞬间,昴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张大嘴巴。叫不出声,只能发出沙哑的气音。即便如此,爆炸声和爆炸气浪仍侵袭过来。
全身被敲击,一屁股坐在屋顶上。没法遵守规则。没法大叫出声。好怕痛楚和鲜红造访。
不过──
「呜啊呜!」
「呼。」被轻盈触感飞扑,昴吐气。
然后确认眼睛、耳朵和其他地方都没问题。看来即使不大叫,眼珠和耳膜也不会有事。跟声音无关。可能是跟口腔有关。
不明白。虽然不明白──
「咕呜呜呜……!」
抱紧露伊、咬紧牙根痛哭的昴,不管有多努力,无论如何就是找不到爆炸之后活下去的方法。
因为他找不到,哭出来,蹲下来,又变得无法动弹。
「噫噫噎噎哭个不停,小孩的哭声让人听不下去。──吵死了。」
所以无法避免的「死亡」,又再次吞噬菜月•昴。
4
不断重复鲜红与痛楚后,接着是感受之后的无能为力,又是痛苦与难受、苦恼与害怕,接连重复,却还是抵达不了。
「──快爱上奴家。现在,立刻!」
在体无完肤的状态下,不管几次她都会像这样试图拯救自己吧。
而每次她这么说,自己却都没法照做,让人很悲伤。
「呜啊呜!呜啊啊呜!」
死命拉着自己的手,试图让自己活下去的露伊,努力不让自己死掉。
所以才会每次都比自己先死,这真的让人很难受。
重来,再重来,不断重复死亡与绝望的十秒钟。
红色世界,以及只有痛楚支配的感觉,不管多努力都抵达不了的无力感,这些重来了不知几遍,让人以为就会这样没完没了持续下去。
脑子快要坏掉了。心灵快要死去。
这才不是「死亡回归」。
围绕、裹缠菜月•昴的,不是「死亡回归」这玩意。
以前从来没想过,「死亡回归」是这么的慈悲。
但是跟在这十秒间绵延重复不断的丧失感相比,真的是太慈悲了。
──现在的行径根本缺乏爱,欠缺到让人觉得「死亡回归」里头含有爱。
5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奥尔巴特自鸣得意的声音,以及夜鸣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声音。
方才的痛楚与丧失感消失,只是一眨眼,仅仅几秒钟,昴又回到了可以看见蓝天且没有痛楚的身体里。
大脑麻木,喉咙喊出死前的惨叫后续,双腿虚脱乏力。
即便如此,已经刻进灵魂的条件反射,让昴闭上眼睛、堵上耳朵、张开持续叫喊的嘴巴。
「喝、啊啊啊啊啊啊!!」
吼叫的夜鸣挥动烟管,卡欧斯弗莱姆的天空开出诸多爆炸火花。
热浪与冲击波,还有爆炸声也涌向昴他们,但这个时候,自己不管重来几次也无法承受,总是一屁股跌坐在地。
「呜啊呜!」
露伊轻盈的身体,扑向跌坐在地的昴。
接住后,用力抱紧。这也已经是条件反射。因为一直重复死掉,导致他迷恋人的体温。仅是这样而已。
没有除此之外的原因。因为没有,所以他用力咬牙。
「这边会……」
没有时间安心,下一记杀死昴的攻击就飞了过来。
「可别以为忍住就结束啰!」
出声的同时,奥尔巴特朝昴跟露伊投掷手里剑。来自四面八方、超过十把的利刃,锋利得能够轻易切开孩童的柔嫩肌肤,这点昴也早就知道了。
被手里剑杀死的情况,也已经体会过许多次。可是,每次都想不起来哪边痛。因为没有一次死亡是不痛的,所以反而不清楚了。
「这种暴行,奴家可不允许。」
茫然不知所措的期间,夜鸣的背挡在昴眼前。
她用手中的烟管一一打掉手里剑,接着回敬奥尔巴特屋瓦大浪,从左右两边施以夹击。
「咯咯咯、咯!花俏好看,又有趣的招式!」
这招,奥尔巴特会活用敏捷彻底闪避。
因为昴的反应太慢,所以事情按照原先的流程发展。但在这已经目睹过无数次的场景中,却没有昴能做的事。
不管是去保护要承接攻击的夜鸣,还是逃进城堡里,或是脑袋变得乱七八糟而扑向奥尔巴特,最后的下场全都是死。
所有的路和行为,全都连接到死亡,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华丽过度也值得深思哩。毕竟人类,只要区区一根针就能杀死喔。」
「听在奴家耳里真是令人腼腆的高见。──那么,这样如何?」
奥尔巴特的下流挑衅,夜鸣以后脚跟砸向屋顶回应。
屋瓦接连腾空浮起,形成席卷城堡的破坏龙卷风。这有多大的威力,昴也知道。但是,还是无法打倒奥尔巴特。
「该怎么做……」
才好呢?不知道。只预感得到,疼痛和可怕又要来临。
失败了。该怎么做,才能避开这个?避开红色的世界和痛楚大合唱。
就算想帮夜鸣,也只会碍事。
就算想跟露伊逃跑,也会被追上。
假如能回到更早之前,那一开始就不该跟夜鸣一起上屋顶。
只让夜鸣去的话,事先留下夜鸣的话,不要跟亚伯他们分开的话,不要讲出露伊的身份的话,阿尔、米蒂安、塔立塔,自己没有变小的话,如果是原本的自己的话,迪克尔、浮洛普、米杰耳怛、枯纳、禾力、巫它卡它、普莉希拉、雷姆,雷姆,雷姆,雷姆──
「雷姆……」
明明必须带雷姆回去,却死在这里。
被留在无法逃过死亡的世界里,就这样一直死,持续死。假如只能死个不停,那昴,有什么是菜月•昴可以做的?
无数次的「死亡」、痛楚,贴在菜月•昴身上的无力感。
再加上,心灵和身体都快要崩溃了,而且──
「呜啊呜。」
轻轻握住自己的手,女童的体温传了过来。昴屏息。
体温,突然让昴联想到。
虽然只凭菜月•昴,是毫无办法的。
「──假如是大家,会怎么做?」
6
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去。
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去。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去。
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去。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去。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去。好痛,好红,好可怕,为什么,死去。
这是不断重复的绝望十秒钟。
重复痛楚与无力感,不断挫折昴的心灵,永不结束的地狱。
昴又死了无数次。每次都是反覆痛楚与难受,然后死去。
没有一次顺利。
每次都让夜鸣悲伤,都让露伊先死,然后昴也死掉。
──不过,在绝望的十秒钟后头,还有超过十秒的时间。
把那段时间全部用上。
全部用上后,就算绝对会死,还是有抵达绝望十秒钟后面的第十一秒,然后拚命思考。
──假如是大家,会怎么做?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这一刹那,昴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张开嘴巴忍受爆炸。爆炸声和冲击撞向全身,他没能承受住,一屁股跌坐在地。
「呜啊呜!」马上有小小的身体大叫飞扑过来。接住后,就像要让她安心似地回抱,就连这段期间都在思考。
──假如是大家,会怎么做?
「──」
昴变小了。
手脚缩短,脑袋里头肯定也变得幼稚。
原本的昴可以做出更不同的事,说不定会想到更不一样的方法。但是,在这里的不是原本的昴。也想不出可以怎么做的方法。
既然如此,这个问题就不是菜月•昴可以解决的。
因此──
「假如是大家……」
一路走来,遇到许多问题,历经多次失败,可是大家都一起跨越,走到了这里。
如今,昴孤单一人。身在几乎没有认识的人的帝国里。
可是在心中,确实有从大家那里得到的东西。
「假如是大家……」
会怎么做?
假如是奥托,假如是嘉飞尔,假如是罗兹瓦尔,假如是法兰黛莉卡,假如是佩特拉,假如是克林德,假如是安妮罗洁,假如是梅莉,假如是帕克,假如是拉姆,假如是碧翠丝,假如是爱蜜莉雅,假如是大家,会怎么做?
「假如是大家……」
会怎么做?
假如是由里乌斯,假如是安娜塔西亚,假如是围巾多娜,假如是里卡德,假如是咪咪,假如是黑塔洛,假如是堤比,假如是莱因哈鲁特,假如是菲鲁特,假如是罗姆爷,假如是顿珍汉三人组,假如是阿尔,假如是普莉希拉,假如是威尔海姆,假如是菲莉丝,假如是库珥修,假如是莉莉安娜,假如是夏乌拉,假如是大家,会怎么做?
「只要实力坚强。」
能够和奥尔巴特较劲的各位,希望你们在后方支援。
对方会运用阴谋诡计和让人意想不到的小技俩,面对这些都还有办法的人,这次没有出场余地。对不起。谢谢。我爱你们。
「可以用魔法。」
能够帮忙夜鸣的各位,现在的昴可能没法模仿你们。
不想成为善良的夜鸣的负担。可是,治愈魔法在这场合可能也没有出场余地。对不起。谢谢。我爱你们。
「既然如此……」
不轻易死心,会努力到最后一秒,模仿这样的同伴如何?
把拥有的东西全部用上,努力到绝望的十秒钟后,努力到十一秒后,努力到更后面的时间,模仿会那样的大家,如何?
「这种暴行,奴家可不允许。」
烟管挥舞,逼近昴他们的手里剑在高亢声中被弹开。
接着,奥尔巴特左右两边的屋瓦掀起,为了压烂老怪人而两面包夹。
「──」
看着夜鸣跟奥尔巴特之间的战斗,同时拚命思考。
不是死了很多次吗。不是看过很多次这光景吗。回想起来的也是难受的痛楚,就连现在不也还记得吗。
光是想起,身体就瑟缩。心灵蜷缩,灵魂畏怯。
简直就像菜月•昴这个存在结冻了。但是──
「呜啊呜。」
握着的手传来的热度,让昴没有被冻死。
正因为他没有冻死,还在这里,所以才能想起大家。
夜鸣和奥尔巴特的战斗,自己无从介入。
就算想让夜鸣获胜,被奥尔巴特盯上的昴和露伊都会构成妨碍。因为战斗已然开始,在其中一方取胜之前,事情都不会有进展。
八成每次都是以奥尔巴特获胜,昴他们死去作结。
那么,要是昴和露伊活下来的话,就好了吗?
那样八成也错得离谱。因为夜鸣也得平安无事才行。应该有更好的方法。不是不能放弃思考吗,笨蛋耶。在这边放弃可不好笑。一定不会有事的。因为大家都跟着自己。已经受够疼痛和难受了吧?战斗必然会有分出高下这附属品。应该有可以介入的空隙。你要回去莉雅那吧?找出方法来。那可是胜利之钥。
「胜利、之钥。」
谁的?当然是战斗的人的。
那么,在战斗的,是在与夜鸣或奥尔巴特,哪一人──
「不对。」
「呜?」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露伊转头看过来,昴大声叫喊。
不对。搞错了。我喜欢大家。所以──
「胜利的是──」
红光和痛楚,又在眼前扩散,然后──
「听说,妳这个城里的同伴们都很健壮……但有比咱村里的同伴还健壮吗?」
「──卑鄙小人!」
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闻言的瞬间,昴塞住耳朵、闭上眼睛,张开嘴巴蹲下来。接着爆炸声和冲击波撞击全身,但这次他没有跌坐在地。
放下双手,抬起脸。眼前是──
「呜啊呜!」
担心昴而面露不安的露伊扑了过来。
正面抱住她,当场站起来,然后。
「谢啦。」
「呜?」
朝着圆睁双眼的露伊这么说完,昴隔着她的头看向她后方。
全身烧烫伤,骨头裸露,内脏受创的痛楚,现在也仍在折磨自己。只要松懈就会叫出声,哭喊着在地上打滚。
但是──
「可别以为忍住就结束啰!」
奥尔巴特边说,边要投出从双袖拔出的手里剑时。
目光跟昴的双眼正面交锋。
面对小孩也毫不留情,为了夺取孩童性命不会放水的「毒辣翁」,他的目光让自己品尝无力感无数次,就连现在也都快哭出来了,得死命忍住才能不落泪。
但不知从这泪汪汪的双眼看到了什么,奥尔巴特的黄色双眸增强光芒。
「──有意思。」
这次,不是为了吸引夜鸣的注意才瞄准昴。
是为了杀死菜月•昴,「毒辣翁」亲手掷出手里剑──
认真无比的手里剑飞了过来。
昴用肉眼无法捕捉的威胁,就用肌肤去感受其逼近,举起手指直指面前──指向奥尔巴特。
如果是大家,会怎么做?
拚命地去揣摩大家的心情,思考,然后想到了。
如果是大家,不管是死了几次、被无力感给折磨打垮,导致束手无策的昴,就算变得再怎么残破不堪,大家肯定都还是会相信昴。
又痛又难受又害怕,哭着喊着失禁了,即使丢人现眼、死状凄惨,大家都还是会相信自己。
自己喜欢大家。
在这座红琉璃城屋顶,死了无数次,在绝望的十秒钟和后头的第十一秒,为了抵达更后面的时间,在这场胜负中,赢的人是──
──赢的人,永远都是师父你!
「露伊──!!」
指向奥尔巴特,高声呼喊手牵着的温度另一头、女童的名字。
然后用力握紧她的手──顿时,世界转变。
「──怎么着!?」
本该被手里剑杀害的人消失,奥尔巴特惊愕失声。
这是超出他理解、谨慎小心的西诺比无从察觉的犯规技。第二次他就能够应付,所以只有第一次可以成功转移位置,同时也是唯一能够出乎他意料的方法。
然后,靠露伊的能力移转位置的昴──
「啊啊啊啊啊──!!」
「唔喔!?」
猛然抓住奥尔巴特近在眼前的后脑杓。
拚尽全力紧紧巴住小个头老人,像要咬下白头发般死命抓着。就连奥尔巴特也没想到有瞬移这招,因此根本无从反应,只能直接被抓住。
论身高的话差不了多少,因此孩童昴使出全力,跟老人扭成一团。
当然,奥尔巴特想把他扯下来,事发突然而看傻了眼的夜鸣也打算冲过来。
「呜喔!怎、怎么着怎么着!小毛头你!?」
「小童!立刻离开!奥尔巴特翁……」
奥尔巴特伸手抓住昴的头发,想要强行拉下他。就算想阻止,唯恐牵连到小孩,所以夜鸣也不敢立刻动手。
而昴不睬双方的反应,而是死命地缠着老人,张开嘴──
「──是我赢了!!」
这么大喊。
「──什么?」
顿时,要把昴扯下来的手劲减缓了。夜鸣也因为没想到昴会讲出这种话,惊讶地睁大双眼。
看都不看大人们的反应,不肯放掉老人的昴,反而更用力地巴住他。
「我赢了……我赢了!是奥尔巴特先生输了!对吧!?」
「所以说,在讲什么呢你……」
「一次就行,你有说过吧!」
「嗯?」
被扯的力道减弱,昴终于抬起头,朝着眼前白发苍苍的后脑勺宣称。在亢奋与心悸下涌出泪水与鼻水,边吸进这两边的水,边鼓动喉咙。
「鬼、鬼抓人啊!捉迷藏的话,要找到人三次……可是鬼抓人的话,只要抓到一次就行……所以说──」
「──」
「所以说!我赢了!我抓到你了!比赛,是我赢了!奥尔巴特先生也好,夜鸣小姐也好,都输给我了!是我、赢了……!」
连自己讲了都觉得是硬凹胡来的道理。
说到底,在鬼抓人和捉迷藏两种之中,选了捉迷藏的是昴一行人。现在却突然反悔改成鬼抓人,未免太狡猾了。
不过就算狡猾,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而且──
「先犯规的人,可是奥尔巴特先生喔……」
「──」
「所、所以说,是我、是我赢、了……!」
源源溢出的泪水和鼻水实在压抑不住,导致讲话断断续续的。
尽管如此,昴反而加强双手的力气,不肯放掉这狡猾的胜利。抓到奥尔巴特,所以赢了鬼抓人。赢了就是赢了。
「──奥尔巴特翁,你怎么说?」
突然,夜鸣这样询问沉默不语的奥尔巴特。
看过去,她帮烟管重新点火,制造出新的轻飘飘烟雾。把烟吸进肺部的模样,就跟开战前一样美丽。
老样子,根据老人的回答,她依然会庇护几乎没交集的昴他们,即便还要继续交战也不厌烦吧。
而奥尔巴特的苦难,还不只有如此。
「呜啊呜!啊~呜~!」
「会痛哩。」
被昴抓住不放的他,脚被跟着转移过来的露伊粗暴踩踏。同仇敌忾的她,恶狠狠地瞪着奥尔巴特。
就这样,承受着昴的诉求、夜鸣的询问、露伊的瞪视,奥尔巴特沉默半晌后,粗鲁地抓自己的头。
然后──
「已经开始的比赛不能中途取消,说这话的是咱。真没想到会被这般滥用呢。」
「──这就是老翁的答案吗?」
夜鸣平静地问,视线配合对方往下。
什么事也没有。奥尔巴特只是当场盘坐在地。他继续被昴抓着背后,露齿大笑。
「咯咯咯、咯!不管由谁来看都是输了吧。一旦说出跟胜负无关这种话,那就已经不是西诺比,而是禽兽了。」
说完,奥尔巴特拍打自己膝盖,仰望天空,喊道:「输了、输了!」
在蓝天下被缓缓修复的美丽城堡上,过了绝望的十秒后、十一秒后,又过了一秒、两秒,时间确切平稳地刻画下去──
「是我、赢了啊啊啊……!」
边吸鼻涕边号哭的昴,仍这么主张。
听着攀在身后的他这样讲,奥尔巴特笑道:
「咯咯咯、咯!被讲这么多次也是会生气的。──吵死啦。」
然后用手轻轻敲了他额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