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塔立塔。我被选为『观星者』,授予天命了。」
跟塔立塔这样坦白的,是同为「貅德拉格之民」的马李巫李。
所有「貅德拉格之民」,都是在峇德哈姆密林出生长大并终老。因此,聚落的同胞们关系就像是家人,马李巫李也不例外。
可是对塔立塔来说,马李巫李跟自己的关系特别亲密。
──貅德拉格认为,同一天出生的孩子们的灵魂,彼此有连结。
而且她们认为,这份连结比亲姊妹还强烈,因此「灵魂姊妹」被当成自己的另一半对待。像枯纳和禾力两人就是在同一天诞生的灵魂姊妹。
而黑色发尾染成粉红色的美丽貅德拉格──马李巫李正是跟塔立塔同日诞生的灵魂姊妹。
温柔又擅长倾听的马李巫李,跟消极保守又胆小的塔立塔很合得来。
跟亲姊姊的关系,自己在貅德拉格族里的职务等,许多不安与纠葛都借由跟马李巫李倾诉来获得内心安宁。
不管怎样的纠葛或是难看的不安,只要听的人是她,就能自然地开口表达。
因此,当马李巫李说有秘密想跟自己说的时候,塔立塔喜不自禁。甚至提振自己的心情,觉得必须回应她的信赖。
而她对自己这么说。
──自己被选为「观星者」,被赐予必须要完成的天命。
「完成天命,对『观星者』来说是无上光荣喔,塔立塔。」
「我不是、很懂……。天空,跟马李巫李说了什么?」
「不是天空啦,塔立塔。是星星告诉我的。星星,给了我任务。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务……其实,我本来没打算跟任何人说的。可是……」
「──」
「因为你,是我的灵魂姊妹。」
马李巫李微笑着这么说。她的信赖,让塔立塔说不出话来。
灵魂姊妹相信自己而坦白的内心话。自己可不能对任何人说溜嘴。不安,只能一个人揣着。
因此自己没有必要当真接受,而是当成一时的意乱情迷。这只是突然出现的自以为是──塔立塔相信是如此,并移开目光不去正视。
然而,变化虽然缓慢,却扎实地化为异常表现出来。
某一天。
塔立塔和米杰耳怛狩猎回来,发现照料聚落孩童的马李巫李正唱着没人听过的歌。──这就是异常。
「貅德拉格之民」的职责,主要分为狩猎者和守护者两种。负责狩猎猎物,获取食材和交易素材的狩猎者,以及待在聚落养育孩子,负责保护地盘的守护者──塔立塔她们是前者,马李巫李是后者。
被孩子们仰慕,是许多孩童奶妈的马李巫李也是歌唱高手。因此她唱歌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唱歌本身没有任何可议之处。但是──
「──马李巫李的歌,没听过呢。」
「姊、姊姊……」
「但是,是好歌。听了舒服。」
同样因歌声停下脚步的米杰耳怛,并不在意这份异常。
其他貅德拉格,枯纳和禾力等人也一样。即便马李巫李唱着不知名的歌,却没人感觉诡异。──就只有塔立塔,视这首歌的出处为不安。
天命。星星告诉自己该做的事。马李巫李曾这么说。
该不会,连那首歌都是星星教她的吧──
「你误会了,塔立塔。没人教我,我只是唱已经听过的歌而已。」
「听过的、歌?」
「对啊,听过的歌……不是我,而是其他『观星者』……」
「──!我不懂这什么意思!」
这不是塔立塔害怕的答案。
但是在某种意义上,马李巫李给了她比害怕还要糟糕的答案。
其他「观星者」,代表她没忘记那个天马行空。这是那个白日梦还在进行的证据。──不,是正在恶化的证据。
不管谈论几次,塔立塔都无法理解「观星者」的话题。而每次马李巫李面露寂寞,塔立塔就会因为好像背叛了她的信赖而感到极度懊恼。
──在那之后,马李巫李仍在跟「观星者」蜜月。
她展露了不为人知的知识,唱着不为人知的歌曲,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为了完成无从知晓的天命而日复一日。
无论何时,无论何事,塔立塔都会跟马李巫李谈心。
在短短的人生中,塔立塔没有任何决定不曾征求马李巫李的意见。马李巫李也一样,她女儿的名字也是在两人的谈话中决定的。
温柔又梦幻,可是温暖又可爱,灌注了这样的愿望。
本该永远像这样在一块的马李巫李,如今她的心,却在天空尽头。
蔑视同族和塔立塔,甚至是女儿,她的人生被星星所囚,被天命束缚。
有人,不是星星的某个人,给予了她智慧。
也曾在这样的怀疑下,打探她身边。但是身为守护者的她平常都在聚落生活,几乎没有接触外界的机会,塔立塔的疑虑只能与日俱增。
这样子,简直就像星星的呢喃真的灌输了她有的没的东西──
「是你,在迷惑马李巫李吗?」
仰望夜空,询问从群树缝隙间探头的繁星。
对马李巫李说话的光点,却不跟与她有灵魂联系的塔立塔说话。
不管是无从得知的知识,没听过的歌曲,必须完成的天命──
「──把我的灵魂姊妹,还给我。」
用力拉紧弓弦,塔立塔瞄准夜空中最闪耀的星星。
只要松开手指,锐利箭矢就会发出低鸣迫近夜空──什么都没射中,空虚坠落。
星星什么都不说,也没下达天命。连塔立塔的叛逆之箭都不屑一顾。
既然如此,到底是什么改变了马李巫李?塔立塔真的不知道。
这份怨叹,这份苦恼,该说给谁听?也不知道。
无法言说的烦恼与苦楚,一直都是说给马李巫李听。那么源自于马李巫李改变的这份烦恼与苦楚,又能说给谁听?
姊姊一定不懂。因为姊姊很强,总是泰然自若。
她不可能会犹豫烦恼,或是停滞不前。而且,害怕跟姊姊表白的原因,除了无法被理解外,还有其他。
「貅德拉格之民」的教诲与生存方式,现在的马李巫李完全是反其道而行。
身为族长的米杰耳怛,能够认可这点吗?有可能会以马李巫李的思想有危险这点,将她逐出森林。
过去也有人被逐出族里,那些人再也没有回来森林过。
不想再也见不到马李巫李。
即使现在的马李巫李,跟塔立塔有灵魂联系的她已经变了。
因此,塔立塔只好把懊悔一直藏在自己心里。
然后──
「──怎么办,塔立塔?我明明是『观星者』。」
──然后就跟每晚做的恶梦一样,那天发生的事真的开始了。
2
──「大灾」肆虐,疯狂侵略的影子吞食、剥夺周围,扩大终焉。
只稍见一眼就会双脚发抖,光是想到挑战就心灵颤栗,让灵魂瑟缩的强大灾厄。
与那灾厄对峙,决心抵抗到底的人们无人畏惧,每个人都在置身的状况下选择了最佳方法,都是体现贯彻意志到底的战士。
「呜啊呜!」
发出不成句子的叫声,咬紧牙根不断闪躲影子之手的露伊。
与卡欧斯弗莱姆一点渊源都没有的她,虽然年幼,却拼命地缠着「大灾」不放,不是因为在乎都市存亡,而是基于个人私情。个中理由,加深了她的觉悟。
而且这还不单单只发生在露伊身上。
用小个头挥舞蛮刀的米蒂安,把青龙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阿尔,用上体内「虫」之全力的卡夫马,一只眼睛点燃火焰、团结一致的魔都居民们,每个人都不输露伊、怀抱着面对「大灾」却不退却的理由与觉悟。
以这份觉悟为武器,破除「大灾」引发的恐惧之壁的人们没有停止。
「一碰到就要见佛祖的即死攻击,揍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效的惊人HP……光这些就麻烦透顶。」
踩着瓦砾纵横战场、朝旁人下达指令的阿尔狠瞪「大灾」。
身体芯蕊透出的胆怯没有法子可以消除,但虚张声势和同伴的存在多少让心灵有了余裕。这份余裕,给予阿尔思考的余地。
「大灾」的行动模式,大致来说只有一种。
靠近的东西就用影子扫除、摄取、吞食周遭,扩大被害规模。但是可借由攻击影子之手妨碍其行进路线,或是成为影子的目标分散注意力,给予饵食让它花时间咀嚼,就能缓解「大灾」的肆虐。
只不过──
「──所有人,做好退下的准备。」
一个踏步就让大地隆起,往上突刺的冲击波和土堆将「大灾」一分为二。
当然,「大灾」立刻蠢动,恢复成原本一个的模样,但能够做出肉眼能见到的伤害的,唯有这个魔都的女主人的「魂婚术」。
「夜鸣酱!」
「退下!虽然不甘心,但就照那个男的说的做吧。」
「那个男的,是说亚伯亲?」
趁着强烈一击制造的空隙,夜鸣让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俯瞰战场的鬼面具男子身上。
亚伯踩在崩塌的建筑物上,夜鸣决定遵从他脑内的智谋,执行他拟定出的策略。既然如此──
「──让这个都市慢慢被吞食,奴家再从内部引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摘除实施这场暴行的灾祸之芽。」
「真是荒诞无稽的策略,有可能成功吗?」
「假如一个城堡不够,那就用一个城市打看看。要是这样还不够,就只能娶奴家为皇妃,用整个国家打了。」
「那种事,身为一介臣子必须断然劝诫!」
听了夜鸣的战术后,对那多余的一句话气到脸红脖子粗的卡夫马痛斥。但是耿直的虫笼族战士立刻切换表情,点头说:「明白了。」
做出舍弃这个都市的决定,对夜鸣来说肯定是伴随切身之痛的选择。他是理解到这点才答应的吧。
听了卡夫马简短的回答,夜鸣微垂眼帘,马上嫣然微笑。
「不碍事。只要有奴家和深爱奴家的人们,这种都市能够轻易再度成形的。──安稳,乃与奴家与共。」
听她手贴胸膛这么说,没人反对。
就事实来说,夜鸣的王牌能发挥多大的威力没人知道,但却彻底了解到现阶段除了这一招外,没人可以给予「大灾」致命伤了。
因此──
「──大家边战斗边退后!尽快!」
米蒂安所说的这句话,成了魔都攻防战中执行最后策略的信号。
3
──每晚做的恶梦,都是用皎洁白月和天寒地冻的夜晚为开头。
「──怎么办,塔立塔?我明明是『观星者』。」
马李巫李愕然地这么说,塔立塔张口结舌动弹不得。
她的声音软弱像在悲叹,嘴唇道出的不是只有话语,还有濡湿胸口的红色鲜血。
原本,她就不是身体很健康的人。
不是当狩猎者,而是担任守护者,不单单是因为狩猎的技术不够成熟,还因为体弱多病。
小时候她很常卧病在床,长大后频率就减少了很多,因此大家都轻忽大意,以为再也不用担心。
其实病魔一直缓慢地侵蚀她,直到无药可救。
血气尽失的面容,反覆吐血多次。马李巫李的身体日益消瘦,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的生命灯火越来越微弱。
因此──
「再来就看马李巫李的意志力了,塔立塔。」
「姊、姊姊……」
「跟马李巫李一起度过吧。直到她走。这是灵魂姊妹的任务。」
喂她喝下药汤后,米杰耳怛留下的这句话,重重压在塔立塔心头。
这简直是天命。──一定要完成、被等同上天的姊姊命令的天命。
能够送马李巫李最后一程的,就只有跟她同一天出生,却死在不同日子的灵魂姊妹塔立塔。
米杰耳怛离开小屋后,其他貅德拉格就进来跟马李巫李交谈。枯纳和禾力也跟她聊天,每个人都把握、珍惜与她最后的相处时光。
「马马……」
马李巫李还不懂事的年幼女儿,握住母亲的手,用脸颊磨蹭。
被旁人催促,在不理解的状况下告别后,母女完成最后一面的惜别。深信明天还能见面的天真女儿,和在病榻等死的母亲道别。
「晚安……愿你永远平安。」
祈求朝自己挥手的孩子能有安稳的未来,也跟轮流进来的同胞道别,正面迎接死亡的马李巫李十分坚强。
这份坚强,完全符合塔立塔坚信、深爱的她。
但是──
「──怎么办,塔立塔?我都还没完成天命……」
「马李巫李……」
「留下天命、没完成……我、是为了什么……」
剩下两人独处时,紧绷的心弦就出声断裂。
脸上的血色比方才更惨白的马李巫李,担忧的不是迫在眉睫的「死亡」,也不是被独留下来的女儿的未来,而是星星的呢喃这类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东西。
没能完成天命而诅咒自己的模样,让塔立塔感到绝望。
「你又……又说这种话了……!」
「塔立塔……」
「什么天命,根本没那种东西。没有!你,就只是貅德拉格的马李巫李,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还想要其他什么!」
生为貅德拉格,死为貅德拉格。这正是貅德拉格的本愿。
这件事,对身为貅德拉格一员的马李巫李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事──
「──活着的、意义。」
「……意、义?」
「我想要、这个。」
临终在即,马李巫李这番在天命中找到活着的价值的话,贯穿了塔立塔。
──你有女儿,也有我,还有同胞。可是你却说,你想要意义。
这是背叛。马李巫李背叛了流淌在体内的血液,坚持虚假的星星话语才是有价值的。这代表她认为培育出来的羁绊毫无意义。
而这也是对塔立塔来说,最难以容忍的背叛──
「──够了,请别说了。」
「──」
「我,是你的灵魂姊妹……别在我的面前,说什么活着的意义。」
不想再继续听下去,因此以冰冷的利刃向她表白自己的意思。
拔出的短刀尖端,轻轻贴上马李巫李的苍白喉咙。期望刀刃的冰凉与锋利能让她恢复正常,撤回刚刚所说的话。
当然,对于一只脚踏进「死亡」的她来说,这种威胁可能不管用。
但是,自己想不到其他方法。
而这正是塔立塔人生最大的失败。
「──我,有塔立塔,有你。」
「咦?」
如此低语的马李巫李,瞳中的暗沉在刹那间虏囚了塔立塔的心思。
而这刹那却要了命。──要了马李巫李的命。
「马李巫李……!?」
马李巫李的手重叠在塔立塔的手上,把抵住脖子的刀往下按。
塔立塔立刻抗拒,但刹那的混乱,以及想像不出是病人的手劲未让她成功。锐利刀锋割开平滑的肌肤,鲜血涌现。
伴随讨厌的声响与触感,凭经验就能知道,刀刃在马李巫李的胸口挖出致命伤。
「我马上……!马上帮你治疗……!」
「不行喔,塔立塔……!因为,你有任务……!」
「请不要说蠢话!现在,不是说话……」
「听我说!」
「──!」
宛如吐血──不,是真的边吐血边叫出声。
被短刀挖开胸部,生命灯火分分秒秒都在减弱,但手却没打算离开塔立塔。她嘴角冒着血沫,双眼看着塔立塔。
紧紧抓着即将失去的性命,用力到指甲陷进皮肤里。
「一千夜、之后、我……你会、遇到旅人……」
「──」
「旅人,是将消灭这块大地的『大灾』同伴……所以,不杀掉、不行……」
「马李巫李……」
伴随吐血纺织出充满痛苦的声音,像诅咒般刻在塔立塔心里。
马李巫李的灵魂早已被死神的手指抓住,即将被带走。哪怕只有一秒钟,之所以得以延长寿命,单靠她对天命的偏执妄想。
「黑头发,黑眼睛的、旅人……杀了、他。」
「──」
「阻止、『大灾』,塔立塔……那是、我的任务……。我、已经、没法完成……求求你,塔立塔……我的、灵魂、姊妹……」
「啊,你,都这样了还……!」
躺在血泊中,把最后的力气拿来恳求的她,头一次让塔立塔感到憎恨。
自己是这么拼命,把灵魂相连拿来当制止她的理由,但她完全无视,直到最后的最后才又拿出来用,太卑鄙了。
多么卑鄙,而且完全击中自己的心。
听到塔立塔的哭声,马李巫李的眼神微微动摇。
接着,身体开始虚软无力,头颅慢慢地垂下──
「──呜、啊、塔……」
「马李巫李?」
「──」
「马李巫李!!」
吐出微弱沙哑的气息,而这也是最后的动作。
胸口立着短刀,马李巫李的心脏停止跳动。愣了几秒钟后,塔立塔马上起身打算奔出小屋,去叫米杰耳怛她们。
但是──
「──啊。」
一打开小屋的门,准备冲出去的时候,脚却停住了。
因为,门口坐着一个不应该待在这儿的小小身影。
是担心卧病在床的母亲?还是虽然年幼却有不好的预感呢?
躲过大人们的耳目,在这天晚上发挥优秀狩猎者应有资质的稚子。
──巫它卡它呆呆地看着身上溅着母亲的血、泪流不止的塔立塔。
4
──影子暴动、跳跃、疯狂肆虐,剧烈震动从内而外震裂魔都。
夜鸣的决定完整地传达给魔都居民,要他们舍弃当成故乡的土地。
这是苦涩的决定。对他们来说,这里是接纳了无处可去的他们的最终之地,有着让他们不用躲藏度日的自由。
而这一切都即将失去,叫人怎能不怨叹。
可是──
「只要命还在,奴家就会试着拯救。也为了亲眼拜见新的魔都,立刻以最快速度离去。」
魔都女主人,也是无依无靠者的最后堡垒如此告知,于是人们相信之后将会重建魔都家园,于是转身背对熟悉的家园起步奔跑。
破坏吞噬并打碎魔都的「大灾」,规模正在扩大。
横扫一切的影子范围单方面扩展,看着被挖开的大地与市容,夜鸣不禁咂嘴赞赏把人命灾害压抑到最小程度的大功臣──阿尔。
「米蒂安小姐!退下!已经够了!再打下去,以你现在的状态会逃不掉的!可以退了!」
「呜~!不甘心!不过,抱歉!」
相信阿尔这样的判断,扛着蛮刀的米蒂安一溜烟地就逃了。
瞄准她的背发出的影子弹幕,被从旁飞出的荆棘墙壁挡下,于是身躯娇小、负责担任诱饵的女孩成功逃跑。
「触角小哥,多谢!不过,你也差不多……」
「差不多怎样?该不会是要说退下吧?是的话,我卡夫马·依鲁鲁库斯!绝对不会听从这种话!」
「呜哇,是有想过你的人设好像会讲这种话,没想到还认真地讲出口了。」
卡夫马斗志高昂,阿尔朝他耸肩,不过他的奋战功劳很大,确实支撑起了战场。
说实话,要是没有他的掩护,与「大灾」分庭抗礼的局面老早就瓦解了吧。
不管怎样──
「──狐狸大姐!」
「真是讨人厌的叫法,不过奴家晓得。」
阿尔呼唤,夜鸣微收下腭点头。
她放弃魔都的决定已传遍,居民避难作业也大致完成。剩下的就只有按照决断,让想要吞食都市的「大灾」遭受报应──
「──」
闭上眼,夜鸣只在一瞬让犹豫与不舍驰骋过思绪。
自己的「魂婚术」,成立条件与原本的运用方式不同,比较特别。
一般来说,每个人的灵魂总量有个别差异,但不会相差太多。可是因为某个原因,导致自己的灵魂比他人大数千倍。
这并非自己期望的力量。真要说的话,甚至想要放手。
而这力量派上用场的结果,就是如今的地位,但之前从未料想到会有必须用上这力量的机会。──不,只是避免去想罢了。
「──这点,被那个男人……」
看穿了。夜鸣转头看向在远处眺望这里的鬼面具男子。
站在免不了灭亡的魔都高台上,双手环胸的男子纹风不动。他的双眼不带情感,视这一切为制止「大灾」的必然牺牲。
但是,没有逃跑,而是把一切尽收眼底,或许是他对魔都所能尽到的仁义。
「──!那个笨蛋!」
准备朝「大灾」使出浑身解数的夜鸣,突然听见骂声。
定睛一看,骂人的是仰望「大灾」的阿尔。顺着他的视线,夜鸣也知道阿尔在骂什么了。
──在「大灾」的周围继续蹬瓦踢砖,来回跳跃牵制的女孩露伊。
金色头发跃动,白色衣服被泥土尘埃弄脏的女孩,龇牙咧嘴地挑战「大灾」。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位在「大灾」起始中心的男童──
「那个小童……」
找不到救他的方法。夜鸣在苦涩中这么断定。
这决定就跟舍弃魔都同等级,甚至伴随凌驾其上的切肤之通。但她有自觉立场不容自己诉苦抱怨,所以挥别了犹豫。
被「大灾」吞进去的东西已经回不来了。因此,露伊的拼命也传不到的。
「必须把那女孩拉走!」
「开玩笑的吧!那个小鬼,放着不管就好!说起来,那家伙是……」
「那个女孩,是什么!?」
「那家伙是……!」
看着跳来跳去的露伊,扬声的卡夫马瞪向阿尔。在锐利视线洞射下,想到露伊身份的阿尔欲言又止。
夜鸣想救露伊。既然露伊的心愿无法达成,但至少要救到她的命。──即便那并非她本身的期望。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王八蛋!为什么,我得为了那个家伙这么烦恼!我恨你,兄弟!」
粗暴地这样叫喊完,阿尔以不输音量的气势跑了起来。
目的地,是以「大灾」为对象不断到处跳跃的露伊下方。她发挥的高超敏捷,连那个毁灭的化身都无法锁定她,但是──
「我看得到喔!」
「呜!?」
闪过倾注的瓦砾雨和影子余波,彷佛知道露伊会怎么行动的阿尔准确地绕到正确位置,一把抱住她。
「呜~!呜啊呜!啊~呜!」
「──睡吧!」
露伊在怀中挣扎,阿尔毫不留情地用青龙刀刀柄朝她脖子用力敲下去。「呜!」惨叫一声后,露伊的头就颓然垂下。
抱着她的阿尔背对「大灾」,准备冲到攻击范围外。
「触角!」
「是卡夫马·依鲁鲁库斯!」
回应紧急大叫的声音,卡夫马用荆棘为阿尔开辟出逃跑路线。跑在荆棘道路上的阿尔被「大灾」穷追猛打,步步进逼。
不过,荆棘边为阿尔开路,边做出阻挡「大灾」的墙壁。
兼具攻防的掩护,使得扛着露伊的阿尔成功脱离战场,然后──
「──上啊,夜鸣·魅时雨!!」
背后传来催促自己使出最后杀手锏的人声,夜鸣双手伸向前方。
这个动作没有意义,就只是向夺走众人栖身之所的东西表达愤怒而已。
「奴家,不爱你。」
──用这么一句话,就让吞进了大部分魔都卡欧斯弗莱姆的「大灾」从内部炸开。
「──」
「爱」的威力炸裂,完全就是以城市本身进行的攻击。由内往外撞飞影子的冲击化为爆炸气浪,惊人飓风把魔都整个吹灭。
在扩散的余波蹂躏下,构成魔都的一切都毁坏、碎裂、飞散得无影无踪。
当然,位在破坏中心的「大灾」也不例外。
就这样,以整个都市为代价换来的最后攻击,将曾以为会吞光帝国全境的威胁「大灾」给打到荡然无存──
「──不够吗。」
未停歇的暴风和烟尘把视野染成一片土色时,男子静静地说。
那是在任何人都会垂首的状况下,仍旧不低头的男子所说的话。闻言,因消耗的精力而喘气的夜鸣屏息。
硬生生吃了自己浑身解数、无法再施展第二次的威力,黑暗气息却还是在烟尘后方蠢动。
有伤到,但还是不够。这令人咬牙切齿的结果──
「──啊。」
必须有所行动。在覆盖失望的决心升起之前,夜鸣失声。
理由很简单。──因为有东西比自己还早行动。
只不过,不是没彻底杀死的「大灾」余烬。
而是──
「──貚纱?」
从被掀翻的旅社地底跑出来的小个子鹿人的背影,让夜鸣惊愕。
5
「巫巫,看到了。马马,因为塔塔,刺自己。」
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马李巫李的女儿巫它卡它的证词成了决定性证据。
马李巫李的胸前刺着塔立塔的短刀,塔立塔甚至没有抹除溅到身上的血。不管是谁看到这番惨状,都会认为是她杀死了马李巫李。
可是,马李巫李的亲生女儿却颠覆这看法,否定塔立塔的污秽。
──杀害同胞的人,灵魂会沾染污秽,不被允许回归于有祖灵栖身之土。
这是貅德拉格最忌讳的「貅德拉格之秽」。
「那个下刀的手法。若是塔立塔,会瞄准更不会造成痛苦的地方吧。」
短刀刺入的方式与致命伤,只瞥了一眼的米杰耳怛就猜到真相。
其他貅德拉格,目光敏锐的人也注意到一样的地方,没那种观察力的人也都接受米杰耳怛的意见。──没有人认为米杰耳怛是在包庇妹妹塔立塔。
被评为貅德拉格之中的貅德拉格,米杰耳怛不是会以亲情为优先的人。对于浓厚血统的信赖,成为米杰耳怛的意见根据。
结果,马李巫李的死亡,被当作是她抢走塔立塔的短刀自戕。
为了逃离疾病的痛苦,又或是不想把自己的命交给病魔,而是亲手了结。若是后者会更好,这成了貅德拉格的见解。
但是──
「是我,害死了马李巫李……」
不是其他人,塔立塔本身无法不这样想。
为了不让马李巫李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留下更多诅咒,所以才拔出短刀想要封她的嘴。
假如没有采取这肤浅的行动,她就不会这样死去。
毕竟──
「──天命。」
在死亡边缘,马李巫李对塔立塔说出自己所被赋予的天命。
在那之前,她虽然有讲过被授予天命,却从来没讲过内容。直到濒死之际,她才第一次跟塔立塔说。
「──『大灾』。」
她说了,为了免于毁灭的天命,以及象征毁灭本身的「大灾」。
还有防范的对策,而执行对策就是自己的天命。
「──黑头发,黑眼睛的、旅人。」
说是会在一千个夜晚后现身,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为什么那个旅人死了,就能远离被叫做「大灾」的灭亡?
总之,直到最后一刻,马李巫李都相信天命,相信「观星者」的任务。
没能全竟天命,甚至让她感觉自己的人生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
塔立塔可以如此断定。
要多少意义都有,自己不是被她的话和温柔给拯救过无数次吗?
因为有她在,有个貅德拉格榜样姊姊的自己才没有被自卑感给压垮。没有她的支持,就没有今天的塔立塔。
这也是马李巫李的功绩。才不会让人说她的人生毫无意义。
最重要的,还有她怀胎十月,忍着痛楚生下的孩子巫它卡它在。
「我不会让人说,这全都没意义……」
咬牙切齿,仰望夜空。
满天星斗不变,依然没有告诉塔立塔任何事。
这是当然的。星星又不会讲话。马李巫李被虚假给控制了心。
即便如此,她还是朝着虚假祈求救赎,甚至立下誓言的话──
「星星这东西,全部碎散掉就好了……!」
塔立塔这般将憎恨投向夜空,但同时又强烈希望。
要是马李巫李说的那个旅人,真的会来这座森林就好了。
否则她那被绝望与不舍给支配的灵魂,不会去到祖灵那边,而是会一直徘徊。
若不斩断那份绝望与不舍,就没法拯救灵魂姊妹。
最后的片刻,是年幼的巫它卡它也不懂的秘密。
连血脉相连的家人都无法介入,只属于灵魂姊妹的秘密。
「我必定,以我的箭矢──」
射杀会唤来「大灾」的旅人,斩断马李巫李的不舍。
为此,要等到旅人造访,等待,一直等待,然后──
──那一天,塔立塔朝着期盼已久的旅人拉弓搭箭。
「──雷姆!!」
放出的箭矢没射中目标,因为黑发黑眼的旅人为了保护身旁的少女而移动位置。
瞄准其心脏,咬紧牙根的同时,塔立塔的心脏用力雀跃。
数过一千个夜晚,终于出现的黑发旅人。
白与黑,朝与夕,生与死,裹藏矛盾的渴望占据了塔立塔体内。
希望星星的呢喃实现,同时又希望天命只是个错误。
然而,黑发黑眼的旅人现身,这让塔立塔骤变为猎人。
冻结住沸腾血液,平静地架起弓箭,以狩猎者的目光扫视森林。
冷静无比地把箭矢尖端瞄准目标的性命。
但是,灵魂的狂吼,宛如野兽的凶猛咆哮,没办法停止。
灵魂狂吠。吠叫喝采。吠叫。吠叫。
──在那瞬间,吠叫出声。
6
──鹿人女孩冲出来的瞬间,世界失去了声音。
刚刚以「大灾」为中心的惊人冲击波,如同字面所述撼动世界,用把整个都市吹飞的力道打碎灾厄。
全身承受强风与余波,心想要是炸裂的威力比这大数千、数万倍的话,不管怎样的存在肯定都会粉身碎骨吧。
但是,「大灾」却抹除这份肯定,承受住了毁灭。
在烟尘彼方,虽然很难说仍健在,但「大灾」免于自身存在被消灭。感受到它的气息,身为旁观者的塔立塔单膝跪地,知道自己正在发抖。
露伊、米蒂安、阿尔和城市里的人,全都拼死抵抗。
没法确立自己的定义,甚至无法面对持续摆布人的天命,想起了马李巫李染血的脸庞,但「大灾」当前,自己却无法动弹。
像是扔下软弱的塔立塔,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任务。
就像都市的支配者夜鸣·魅时雨,牺牲心爱的都市,只为使出骇人一击。
就像看到这一击不够,立刻从藏身处冲出来的鹿人女孩。
「──」
右眼熊熊燃烧的和服女孩,就是曾出现在旅馆的女生。
自称貚纱的她,目的地是漫天烟尘后方的「大灾」。
她到底打算做什么,塔立塔不知道。
但是──
「──停下来!!」
夜鸣朝着女孩的背影大喊,这样的反应让塔立塔领悟到貚纱的目的与觉悟。
貚纱打算豁出性命,用某种方法来挑战「大灾」。夜鸣知道其方法,因为深爱着她,所以想要阻止她送死。
但是,那样不就会错过消灭「大灾」的千载难逢好机会吗?
「──!」
塔立塔在恶寒中抬头扫视周围,希望有个契机。
希望除了自己以外的某人采取行动来改变状况。但是,受到方才的冲击影响,倒在地上的人们根本没有余力去应对。──还有余力的人,就只有塔立塔。
犹豫是否要参加总体战,因此缩起身子忍耐等到风暴过去的自己,是在场唯一有选择权的人。
然后──
「──塔立塔。」
在残骸堆中撑起身子的男子,呼唤双腿发抖的自己。
是亚伯。鬼面具后头已然流血的他,用黑色瞳孔凝视自己。他没有说话,而是手指朝天高举。
不是在说看看天空。
亚伯指的若不是天空,就是星星。──亦即,天命。
选择吧。他强迫塔立塔做出决定。
「──」
马李巫李染血的末路,以及杀害黑发黑眼旅人的天命,在脑内苏醒。
只要做到,就能避免「大灾」带来的灭亡,马李巫李的灵魂也能获得解放吧。
因此──
「──」
塔立塔的动作平静毫无滞碍:从箭筒拔箭搭上弓弦,瞄准目标。
至今反覆过数千、数万遍的狩猎技法,将她从一个胆怯困惑无法完成任务的愚蠢姑娘,转化成一名猎人。
既然这样高高在上要求我选择拯救世界的方法,那就如你所愿吧。
早在以前,自己对星星的呢喃和上天的课题就已经给出了答案。
那就是──
「──什么天命,我根本不想知道。」
弓弦弹出,箭矢破风猛然窜过空中。
而且准确无误地射中了站起来准备往前跑的和服女子的脚。
女子惊愕失声,当场往前仆倒。
粉白面容刻划焦急与惊讶,她往前伸手,悲痛叫喊。
塔立塔痛切了解,那呼唤是想要唤回欲跟「大灾」同归于尽的女孩。
(插图008)
即便如此,还是做出了选择。
──背负起被「灵魂姊妹」托付的天命,成就豁出性命的女孩的夙愿。
「──夜鸣大人。」
脚踢地面,准备跳进烟尘后的女孩,怜爱地唤出这名字。
然后,娇小身躯就被等在土尘后方的「大灾」给吞食──
7
──时间稍微回溯到身在旅社的众人各自采取应对「大灾」的举动之后。
有人慌张冲出去,有人按照指令行动,有人害怕到整个人缩成一团,有人运用脑袋思考构思计画。在这些人当中,有两人对峙。
坐在帝国顶点皇帝宝座之人,以及一介可悲的区区鹿人。
「──夜鸣·魅时雨会放弃魔都,好歼灭那个『大灾』。但并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证明那个的『魂婚术』能够办到这点。」
「……假如交出魔都,都还不够的话……」
「那样一来,无人能挡的『大灾』将会吞没帝国全土。还有一种可能是被害扩大到帝国之外。但都是以魔都为起头。」
「──。夜鸣大人是不可能会放弃这都市的。」
「事态不容人沉浸于伤感。不管希不希望,都市都会被放弃。不过,那边的说服便与余无关就是了。」
「有人可以说服得了夜鸣大人?」
「没办法的话,一切都会化为尘埃。既然是必须之事,就只能放手一搏了吧。那个就是这样的人,也一直都贯彻这样的态度。」
「……我不明白。既然清楚到这种地步,又有确切证据的话,那您期望我做什么呢?」
「余的意图,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如果是即便年幼,仍受魔都支配者重用的你的话。」
「──」
「若要消灭『大灾』,夜鸣·魅时雨也要承受庞大的反作用力吧。拿魔都打击尚未发育完全的『大灾』,若这样还是不够的话──」
「──有我。」
「──」
「夜鸣大人……为了夜鸣·魅时雨这位比任何人都伟大、宛如慈母的大人,我心甘情愿为了这份远大的爱殉死。」
「──。辛苦了。」
「我不需要慰借或称赞。──除了夜鸣大人的眼泪。」
8
「──停下来!!」
夜鸣伸手悲痛叫喊,貚纱仍背对她跑了起来。
手抓和服裙摆,用力踩踏地面的貚纱右眼燃烧,幼小的身体鼓足的力气不输给身披厚重铠甲的帝国士兵。
她并不会什么卓越的战法,也不长于魔法或术技。
即便如此,现在没人可以阻止她。
要说原因的话,在于她有自信夜鸣深爱她的程度远胜任何人。
爱夜鸣,也被夜鸣所爱,这是为了领受「魂婚术」恩惠到最大程度所需的资质──但是,貚纱对夜鸣的爱里头没有算计。
爱是不求回报,有个一脸什么都知道的人曾这么说过。
可是,自己这么想。──爱着某人的心情,本身就是一种回报。
想到那个人,发热的胸口就会噗通噗通跳跃,就是「爱」的回报。
既然收到了回报,那就必须用这小小的全副身心去回应。
那才是──
「我,得到这条命的理由。」
第一次拜见夜鸣时,貚纱还太小。
躲在姊姊的背后,头低低的,只敢用眼角余光去看气派堂堂的她。
就只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有人对一直被赶离住所的姊妹俩约定,会让两人过着不被任何人威胁的生活。相信这份约定,想着与姊姊度过的每一天。
第二次见到夜鸣时,那个约定被打破了。
温柔的姊姊被恶心可怕之辈所夺,貚纱因此自暴自弃地把错全怪在夜鸣身上。
面对这番无礼,她非但没有谴责,反而还真挚地倾听自己诉说,甚至出手帮忙报复夺走姊姊的那帮人。──结果,害得她背上造反的污名。
这要怎么不爱她呢?
那位灌注如斯的爱,慈祥又温柔的大人。
姊姊死的时候跟着流泪,悔恨没能守住约定,还向自己道歉的那位大人。
──要怎么才能不爱夜鸣·魅时雨呢?
眼前令人作恶的黑色沉淀物,在烟尘后方聚集靠拢。
被夜鸣心爱的都市敲打,却还是没有灭亡的顽强执念。面对任谁都想背过眼的昏沉暗物,自己却不害怕。
假如害怕的原因是恐惧,那么支配貚纱胸口的东西并不是恐惧。
因此,貚纱以瓦砾为踏脚处往前飞跃,直直地冲进摇晃的「大灾」。
要是转头就会有所依恋。那将成为诅咒。
但是──
「貚纱──!」
被心爱的人呼唤,自己忍不住看向后方。
看到倒在地上、手往前伸的夜鸣。她的脚被一支箭给贯穿,自己知道那是站在很远的地方手持弓箭的人所做的事。
要是没有那支箭,夜鸣就会冲向「大灾」,赶过来救自己。
那样一来,自己就无法下定决心了。因此貚纱很感谢这名射手。
然后──
「──夜鸣大人。」
嘴唇蠕动。后面的话语是否有化作声音给夜鸣听到,这不得而知。
但是,就像每天睡前、早上醒来、只要有空闲就会做的祈祷,现在这刹那也一样。
──希望我心爱的那位大人,每天都平安健康。
9
刹那间,光芒把所有人的眼前烧成一片白。
等到光芒散去,视力逐渐恢复后,人们才看到魔都的下场。
「──」
爆炸中心被挖出一个圆形,本来位在魔都正中央的红琉璃城,遗址现在开了一个巨大的洞。
简直就像巨人之手挖出碗状的大洞,证明了吞食魔都一切的可怕东西真实存在过。
而以总体战力抗的灾厄,突然就消失无踪。
这是魔都女主人夜鸣·魅时雨的王牌之威力,以及赌上性命使出最后杀手锏的女孩的功绩。这些有参与战斗的人都知道。
也就是说──
「──我们被那个女孩救了。在下真是丢人现眼。」
看着大穴底部、什么都不剩的深渊──卡夫马·依鲁鲁库斯这么说。
这是他发自内心的话吧。一介武人,信奉帝国哲学的耿直男子,对于自身能力不足导致他人牺牲以弥补这点引以为戒。
更何况,还是牺牲掉年幼的性命,就更不应该了。
「本来,我跟你们是敌对的。既然事态已经底定,休战应该在此结束,彼此正视这件事……」
「……那么,你要跟我们开战?」
「──。先打住吧。」
回头看身后的大洞,卡夫马摇头回应。
跟他正面相对的,是年幼身躯扛着大蛮刀的米蒂安。衣物破烂、满是泥土的她,面对惨状眼神却依然耀眼夺目。
这份耀眼,是受害极大的魔都及居民们的必要之物。卡夫马心想。
本来,身为帝国之「将」,不应该视而不见默不作声──
「这次,在下是身份特殊之人的护卫,因此首要之务是跟那位大人会合。除此之外的事,在现阶段全是琐事。」
「琐事?琐事,是指顺便处理的事吗?那种说法,不觉得很过份吗!」
「不、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被抗议说话有欠周详,面对米蒂安的咄咄逼人,卡夫马略显退缩。「米蒂安小姐。」不过这时候有个慵懒的声音介入。
看过去,只有一只手、慢慢走过来的人──
「刚刚的话,是那个小哥的体贴。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所以才不跟我们开干,好借此圆场。对吧?」
「……那可不是我说的。要怎么判断就看你们。」
「好啦好啦。不管在哪都有呢,像小哥这种讲话拐弯抹角的家伙。」
厌烦耸肩的男人──阿尔站到米蒂安身旁。女孩抬头仰望他后讶异地问:
「啊,阿尔亲,你找到头盔啦?」
「嗯啊,好不容易。刚好掉在旅馆附近,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唉呀,虽然早就知道只要有找到就不会坏啦。」
「──?很坚固的意思?」
「没错没错,很坚固的意思。这世上没人能打坏它。」
他边说边用手指敲敲套在头上的漆黑头盔。「嘿~~」米蒂安听了点头,卡夫马则是狠瞪阿尔。
察觉到视线后,阿尔歪头问:
「干嘛?你没打算跟我们开干吧?当然,我们也是……是说,损耗过度,可不是干架的时候。」
「方才的战斗中,你的指令很精准。为什么会知道那个『大灾』的动向?」
「这是企业机密。还是说,不说出来就不休战?」
「──。不,我不会撤回自己的发言。」
卡夫马摇头,认真地回答阿尔的话。接着伸手拍拍身上破烂的斗篷,然后背对两人。
他接下来要去的,就是刚刚说的身份特殊之人那边。
「以结果来说,这次我出手帮助,但是依然与你们为敌……只要不重新考虑,哪天又会在战场相见吧。到时我可不会放水。」
「用不着你说……」
「这点我们也一样!……谢谢你帮忙!」
「身为帝国之『将』,只是做理所当然之事。」
说完,他张开背上健壮的透明翅膀,发出巨大振翅声一口气飞走了。掀起的风卷起沙尘,米蒂安和阿尔目送他远离,直到看不见他为止。
「……阿尔亲,辛苦了。真的很感谢。你救了我。」
「这个彼此彼此啦。要是没有米蒂安小姐的努力,那个大块头的攻击会更偏颇集中。那样的话,会死更多人。」
「死了人……」
听了这答覆,米蒂安低垂眼帘。
斜瞄她忧愁的表情,阿尔以指头玩弄头盔的接缝零件。
「是不懂意思啦,大概也算不上安慰……但要是那个叫貚纱的女生不牺牲自己,我们就会全灭。绝对会。」
「说不定,我更努力就好了。」
「不,没那条路喔。──大致试过,但行不通呢。」
阿尔语带沮丧,听得米蒂安莫名其妙。不过要说算不上安慰,是骗人的。
就是想要安慰自己,阿尔才会说些什么。米蒂安懂这种心情。
因此,这确实构成了安慰。
「谢谢你,阿尔亲。」
「……You are welcome.」
对方的回应,又是自己听不懂的话。
10
「大致上,该做的事都看清楚了吧,夜鸣·魅时雨。」
「……是您吗。」
瓦砾堆成山,坍塌的建筑物残骸,以及道尽激战的深不见底大洞。
为了消灭「大灾」而发动的魔都卡欧斯弗莱姆总体战,留下了显著的爪痕。伫立在能够一眼望尽此等光景的高台上时,那个男人现身了。
用鬼面具隐藏容貌,亚伯以让人无从窥探情感的音调,质问夜鸣的内心。
站在旁边,跟她望着相同光景的亚伯,不管是双眼还是声音都不带感情,再度开口。
「我能提供的东西,就如亲笔信上所示。你的回答呢?」
「这是在看过这个惨况后,所要说的话?」
「安慰能成为庇荫,同情能做成避风港吗?我跟你生来就是具有力量,在选择应尽之事的人。连一秒钟的价值,都跟他人的一秒钟不同。」
「──」
自己并不期望安慰或同情。这个男人,就是选了这种生存方式的人物。
夜鸣也很清楚,所以选择忍耐,不反驳对方的态度。毕竟,在这边情绪化跟他敌对,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今天之内,失去的已经太多了。」
「当中肯定包含都市、人民,以及犹豫的时间。」
「还有貚纱。」
「──」
「最后,为了救大家,舍身牺牲的可爱孩子……叫貚纱。」
夜鸣边说,边抽出和服的带留给他看。
瞄了一眼被打磨圆润的饰品,亚伯无声以视线质问其意图,夜鸣则是微微垂目。
「是用那孩子的姊姊的角,削切而成的带留。是她悼念姊姊的尸骨时,为了奴家而做的……除此之外还有。」
「──」
「像是这个发夹和簪子,每件都是奴家心爱的孩子们的贡品。这些全都是被驱离住处、什么都带不走的孩子们,因为想报答奴家所以削切自己的印记。」
形形色色的装饰品,不管是发饰还是簪子,全都是魔都居民的贡品。
有人是拔下鳞片,有人是收集羽毛,有人是切角拔牙,加工过后献给夜鸣,用这种形式来表达感谢以及自身的样貌。
这对夜鸣来说,比珍奇异宝还有价值,因此收下这些东西,就必须回应他们的爱。
那就是──
「约定,不能再搞错了……」
「──。文森·佛拉基亚他们,早晚会离开这里吧。依状况来说,这里他们没有动作,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不容犹豫。」
「奴家孩子们的去处,您打算怎么做?」
「只能暂时以城郭都市为据点。路上接收其他城镇,纳入我方旗下。若有你和魔都居民的话,就有可能。」
失去魔都,更是失去去处的居民们,必须要有个容身之处。
亚伯的提议强硬,是强迫他人照做的不讲理要求。但是夜鸣也有优先顺序:想先从所爱之人开始救起。
「还有一件事……说做了实现奴家愿望的准备,是真的吗?」
「我没打算反悔。但是,先考虑清楚吧。」
「考虑……」
「你长年的愿望,以及自身的『爱』,要以哪个为优先。」
不见情感的话语听来像是忠告,夜鸣无从判断是从他的好恶是自哪边起头的。
不过,这话一针见血,因此她从腰带拔出烟管,硬是用手指乔正前端的扭曲,然后点火升起轻烟。
眼下,一面巡逻毁坏的都市,夜鸣心爱的孩子们一面也在聚集过去支撑起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为后面的事做打算。
能否为他们的明天提供庇荫,点亮他们的未来,端看夜鸣。
加入亚伯,把文森·佛拉基亚──不,是把欺骗亚伯的假货给拉下王位,让他履行亲笔信的约定。
而要履行的约定内容是──
「──怎么可以比母亲先死呢,貚纱。」
就这样,面对决定了自己命运的爱女所做的选择,烟雾混进风中,虚无飘渺地消失了。
11
背对飘起的轻烟,鬼面具男子走向高台。一人上前迎接。
被迎接的亚伯,朝着无事可做呆站在那儿的塔立塔鼻子喷气。
「假如是在意脚被射穿的话,用不着担心。那个的回复力惊人,明天伤就会痊愈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虽然那不是我在意的地方。」
如亚伯所言,远看夜鸣并没有护脚或跛脚的动作。但是弄乱和服和头发导致她憔悴的原因,很明显不是因为脚伤。
而那正是自身选择的结果,这点塔立塔深刻承受。
「──」
在那瞬间被迫选择的塔立塔,把自己的决定托付给箭矢。
要是顺从马李巫李留下的「观星者」天命,那就应该用那支箭射穿亚伯的心脏。以结果来说,无从想像会有怎样的因果关系使得「大灾」平息,但在塔立塔拥有的选项里却有着强而有力的可能性,这也是事实。
可是那样一来,就是选择顺从把重要的马李巫李变成奇怪存在的星星,肯定会是痛苦非凡的决定。
──在最后,让塔立塔痛下决定的,只有一点。
塔立塔痛恨改变马李巫李的星星。因此,她决定不服从星星。
其结果,就是勇往直前的鹿人女孩牺牲自己消灭「大灾」,虽然失去魔都,却守住了重要的东西。成功保住了。
「然而,你的脸色却欠佳。」
「……我,是正确的吗?不服从天命,没有射死你。」
「没被射杀的我,不会说你应该要射的是我。你的决定是否正确,没有我说话的余地。说来陈腐,但自身的选择正确与否,除了凭借自己之后的行动来证明以外,别无其他。」
「……不觉得是你、会说的话呢。」
「是吧。《爱丽丝与荆棘之王》……是引用了古书内容。」
说了塔立塔不懂的话,亚伯摇头道:「不理解也没关系。」
接着他从上往下打量塔立塔。
「虽然仍在迷惘,但多少清晰了点吗。今后,你打算怎样?」
「不清楚。但是,我想回去那个城市,跟姊姊和同胞讨论。还有我那已经不在的灵魂姊妹,她的女儿也是。」
「灵魂姊妹,以及被托付的天命吗。……这样你说自己不是『观星者』的说法就讲得通了。真是越来让人觉得不吉利的一群人了呢。」
「不吉利……」
「不是说你。你的方针,我大概也了解了。」
冷淡回应塔立塔的低语,亚伯看向城市。
许多人走进化为废墟的市镇,寻找幸免于难的财物,收集还能用的物资,再度为了活下去而采取行动。
这些人好坚强。塔立塔为魔都人的样貌感到钦佩。
细思魔都之所以会成立,一定是因为他们长期被迫害、虐待且习惯失去。即使加入这些因素,还是很坚韧。正因如此──
「要把他们,卷入你的战争吗?」
「没错。」
简短肯定的回答,让塔立塔噤声。
没有一丝迷惘,亚伯眺望在废弃土地中拼命的人们,贯彻来到卡欧斯弗莱姆原本的目的,迈开步伐。
这时──
「──就算是亚伯酱的意见,但旁边的人有必要乖乖遵守吗?那个狐狸耳朵姊姊在心情上,很难成为我们的同伴吧?」
口说再实际不过的意见,阿尔前来跟亚伯和塔立塔会合。
看样子,他平安无事地找到了在找的东西,重新戴上眼熟的头盔。身旁是米蒂安,正用骨碌碌的蓝眼珠看着亚伯。
「我的心情跟阿尔亲一样。夜鸣酱变成同伴我是很开心,但貚纱酱跟城市却变成这样……」
「夜鸣·魅时雨不可能服从带着那个内有灾祸的存在来到这儿的我们?那是过度沉浸于感伤的想法。那个早已下定决心。」
「真的?不是亚伯亲又随便说了很过份的话?」
「与绝情程度无关,就说必要的话。我的意图很清楚明白。」
亚伯不否定对方的疑问,于是米蒂安鼓起腮帮子。
事实上,就她所听到的,亚伯与夜鸣的对话是不情绪化,但也很难说是稳健温和有共鸣。
即便如此,亚伯之所以没有去怀疑夜鸣的想法,是因为──
「因为做好了掐住夜鸣小姐弱点的准备……结果就是,不跟我们走一样的路的话,就保护不了无处可去的居民,是吧。」
「怎么这样……!你又用那种方式讲话了吗,亚伯亲!」
「不然还有其他选项吗?就只剩贯彻无意义的坚持,横死路边而已吧。」
「就算没其他路,也还有其他的说法!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米蒂安拉高音量步步逼近,亚伯隔着鬼面具冷眼以对。
一方面也是因为米蒂安的想法跟外表一样逐步幼儿化,但两人这样冲突,对塔立塔的心脏不好。老实说,心情方面,塔立塔是偏向米蒂安的。
可是,只要还遵从「貅德拉格之民」与以前的皇帝之间的盟约,塔立塔就没有抛弃亚伯或与他敌对的选项。
「米蒂安小姐的愤怒很合情合理。话虽如此,亚伯酱那种『能用的东西就尽量利用』的想法我个人是不讨厌啦。目标是实际利益的那个大姐要是因此站到我们这边的话,我没异议。」
「我可是有满腹异议!阿尔亲也很讨厌!」
「被米蒂安小姐讨厌着实让我心痛,唉呀。还有……」
话说到这儿打住,阿尔用手制止瞪着亚伯和自己的米蒂安,同时看向都市中心的大洞。
这举动,连带牵引其他人的注意力。
「来聊聊我们同伴的事吧。──就是兄弟的事。」
阿尔起头的话题,使得干渴的气氛变得些微紧张。
全员都知道这是必须要面对的话题,同时却也卡在毫无头绪、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情况。
毕竟──
「昴亲,跑到哪里去了呢……」
米蒂安的郁闷低语,诉说了「大灾」带来的小规模损害。
帝国自豪的大都市整个消失,两个皇帝命悬一线,跟这些事相比,这边的损害可说是少许。
然而,对远赴魔都的一行人来说,却是无法视而不见的损害。
「夜鸣酱说,那个影子是从昴亲身上哗啦跑出来的。」
「奥尔巴特老爷爷也这么说。他右手没了还边说边笑。以独臂侠资历久远的我来说简直难以置信。」
「是指老人的态度,吗?或者指的是,他的说法?」
「虽然气恼,不过我指的是他的态度。我想他的说法应该是真的。」
咂嘴后,阿尔道出相信老人证词的理由。
塔立塔也对那老怪人没有好印象,可是也认为他没有理由要撒谎。既然跟夜鸣的话没有矛盾,那八成就是事实了吧。
「──」
蓦地,塔立塔心头掠过了马李巫李的遗言「黑发黑眼的旅人」。
在森林第一次发现昴并打算狙杀他时没有任何迟疑。之后,知道了被关在聚落的亚伯的存在,在他身份明朗化后才知道自己搞错了对象,也坚信天命的目标就是亚伯。但──
「如果……」
如果马李巫李,「观星者」预见的「大灾」推手是昴的话。
所以,那个「大灾」才会以昴为中心溢出来,不是吗?
「有件事,必须先把见解统一。」
不睬塔立塔的懊恼,位居众人中心的亚伯竖起手指。
集中目光的他,环视米蒂安、阿尔还有塔立塔的脸。
「从你们的口气,都不觉得那个死了……相信菜月·昴还活着。看到那惨状,你们是认真认为那个还能活下来吗?」
「──!当然了!昴亲死了这种事……」
「不想去想,这种话就甭说了。就算难以接受,会发生的事就是会发生。他人的生死,就在那条线上。」
「亚伯亲你……!」
亚伯口气平淡,跟米蒂安充满感情的主张正面对撞。
以塔立塔来说,在这部分,她的心情也是贴近米蒂安的。但是如果要讨论身在灾祸中心的昴是否幸存,她却不抱希望。
是因为日常生活就是狩猎,所以对于生物的生死感到稀松平常吧。
貅德拉格虽是勇敢战士,但平日的狩猎也是要赌上性命。有时野兽死前会发狂反击,同伴也曾有人因此殒命。
人会死。很容易就会死。不管是重要的人还是不重要的人,都一样。
「很遗憾,昴……」
「兄弟还活着喔。」
「──阿尔亲!」
塔立塔摇头,想要表达哀悼,然而却被阿尔洋溢满满自信的话给打断,米蒂安则是表情为之一亮。
当然,亚伯看向阿尔,眼神透着不愉快。
「丑角,你为何确信那个还活着?」
「很简单明快。因为菜月·昴就是那样的家伙。还可以换句话说啦。」
「换句话说?」
「世界没有灭亡。这就是我的根据。」
根据──阿尔如此陈述的道理,塔立塔无法消化。这点米蒂安似乎也一样,她也面露不解歪头。
「少开玩笑了。」亚伯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根本没空去听你的戏言。想当丑角的话就在普莉希拉面前当。」
「我也非常想那样做,可是公主不在,我也没办法啊。既然没办法,就顺便也问问亚伯酱一件事吧。」
「什么事?」
「亚伯酱怎么想?觉得兄弟死了?」
摸摸头盔的下巴处,阿尔问亚伯的想法。
光听就觉得是没意义的问题。说起来,相信昴还活着的人还正常吗?以这种语气开始问答的人可是亚伯。因此亚伯的想法,当然是──
「──既然那个不是『大灾』,就留下了有待完成的任务。假如具备成事的能力,那要断定死了还言之过早。」
「咦……」
「亚伯亲!?」
但是,他实际说出口的,却是跟塔立塔的预想完全相反的答案。
这番话令她张口结舌,虽然米蒂安得到了应该是她想要的答案,却也目瞪口呆。
不过,亚伯没有回应两人的视线,而是改变身体方向,缓缓迈开步伐。
面面相觑后,塔立塔和米蒂安也追了上去。阿尔也边扭动脖子边跟在三人后头。
「亚伯亲!怎么回事,说明一下!」
「说明什么?」
「全部!毕竟,你刚刚把昴亲讲得像是死掉了一样。」
「我只是说,如果认为他能幸存的话,就出示情感论以外的论据而已。我认为那个有幸存的理由,所以认为他还活着。仅此罢了。」
「唔~~!」
毫无温柔可言的回答,让米蒂安气到面红耳赤表达不满。虽说这对于头也不回的亚伯来说毫无效果就是了。
就这样,领着三人的他,走了一段路后终于停下。眼前是魔都遗址,消失不见的「大灾」开的大洞。
在那边的是──
「呜啊呜……」
跪在洞口边缘,垂着头的小个子女童──露伊。
白色衣服沾满泥土,无力的双手正在挖土。手也被土弄脏了,指甲断裂渗出的血也造成红色污痕。
「露伊酱……!」
米蒂安连忙冲向她,从后面紧紧抱住。露伊承受拥抱,手却没有停止动作。
手挖地面,不时推开瓦砾,一直在找什么。──不,不是在找什么。
「她,在找昴。」
「无论好坏,是吧。……呿!真不爽。」
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塔立塔和阿尔怀着各自的想法叹气。
在塔立塔不知道的期间,阿尔对露伊的态度转为烦躁不耐。但是,从炸飞「大灾」的最后冲击波中保护露伊的也是阿尔,所以塔立塔实在搞不懂两人的关系。
就算现在指出这点,八成也不会有人幸福。不知为何就是莫名清楚这点,因此塔立塔并没有深入追问。
「够了吧。就算挖土又翻开瓦砾,也找不到你在找的东西。」
「呜……啊~呜!」
米蒂安抱着露伊,亚伯站在身后俯视她们。转头面对鬼面具后投射的视线,露伊面露似怒似悲的表情。
像是在谴责亚伯,又像是在说不要阻止自己。
若是前者对方根本不以为意,若是后者一样充耳不闻,他迳自用下巴示意大洞的中心──
「寻找那个很费劲的。至少,那不是你一个人挖土就会出现的东西。──说起来,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喷飞到哪里去了。」
「啊呜!啊~呜!呜啊呜~啊!」
「在没有光源的暗夜中埋头寻找不会有进展的。搞清楚状况。」
「呜~!呜呜──!」
亚伯冷酷地说,露伊满脸通红,张着嘴巴用力抗议。
从气势和态度来看,她绝对不会放弃寻找昴,并抱着一定会找到的干劲。
然后──
「亚伯亲,有找到昴亲的方法吗?」
「呜、呜?」
「刚刚的说法,意思是只有露伊酱的话是找不到的。说不定,你有想到更好的方法?」
抱紧气势正旺的露伊,米蒂安盯着亚伯的眼睛问。这话让露伊冷静下来,而亚伯闭上一只眼睛,回答:
「观察力差,但直觉敏锐。你,跟你哥哥一模一样。」
「我跟老哥是兄妹,当然一样啦。比起这个,好好回答!有法子找到昴亲吗?没有?还是有!?」
期待膨胀,米蒂安重复问相同的问题。面对她前倾的样子,亚伯叹息,停了一下才开口。
「不到能平稳地断言是找出人的方法。本来的目的,不是要找出消失的那个本人,而是为了确保能和帝都挑起事端的名分。」
「讲得简单一点!」
「……要是策略顺利发酵,你跟这个女孩的愿望也会实现吧。毕竟,整个帝国都会拼命找出那个。」
「整个帝国、都会找昴……是吗?」
拾取亚伯话中令人在意的地方,塔立塔皱眉。
自己也跟米蒂安一样,不是敏锐的人。差别仅在米蒂安敢大声说自己不懂不知道,而自己只敢藏在心中。
亚伯浅显的说明,对于前提知识不够的塔立塔来说还是难以理解。
但是──
「──呜啊呜,啊呜啊呜?」
蕴藏在话中的意图,准确地传达给了该传达的人。
原本不听劝的露伊,在米蒂安怀中放松身体,紧盯着亚伯,丢出不成语句的问题。
亚伯听了应该也不明白正确的意思,但还是点头说:「当然。」
「那,怎么做?要怎样,才能执行找到兄弟的策略?」
「不是多难的事。就只是散播而已。」
「呣~又是这坏习惯……!」
亚伯回应阿尔的问话,米蒂安忍不住又用锐利视线瞪他。他似乎也预料到会被追问,于是先叹气,才开口。
内容是──
「──文森·佛拉基亚的私生子,黑发黑眼的忌子盯上了父王的地位。简直是《马克利泽雅的断头台》再现呢。」
12
──同一天,同个时刻,于某地。
「──!」
用力推动湿答答的身体,把身体拉向手指好不容易才勾到的地面。一旦放掉这个触感,就回不来了。
真正的拼死搏斗──不,是拼活搏斗而挣扎。
黝黑的水,在无处可逃的空间中品尝到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痛苦连锁。
好几次都觉得被巨大鱼影给咬住吞下肚。无法呼吸,连肺部都充满苦水,一面品尝着嘴里的血腥味,觉得自己要溺死了。先是丧失体温和体力,接着是意识,说不定性命确实真的像睡着了一样中断过。
如此反覆,重复,弯曲,然后终于──
「啊、噗啊……!」
吐出喝下的水,同时手硬是抓住岸边让身体靠岸。好难受。好痛苦。好重。如果能用双手的话就轻松多了。心底这么想,却做不到。
右手抓住岸边,左手则是抱着绝对不能放掉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在理解到之前曾几度失败、松开手过。
但是,在理解到那是什么之后,就绝对不能放手了。因此不断尝试,反覆失败了也不死心──
「──」
先把左手抱着的那个──女孩给推上岸。
身体算小,但很重。途中有脱去她几件衣裳,好让重量变轻,希望她能谅解。因为华丽的和服一旦吸了水,就会变得比普通衣服还要重。
还有,将她抱近的时候,侧腹和脖子被猛烈地戳中。原因出在她头上的宏伟鹿角。──看在这痛楚的份上,希望她能原谅自己的无礼。
「呜、咕……!」
成功把女孩送上岸。再来只要自己鼓起最后的力气爬上岸即可。
然而,可能是因为把人送上岸后导致紧张感松弛,理应挤出的最后力气没有着落,双手只是空虚地在抓土而已。
这样不行。昏沉沉的脑袋和不绝的耳鸣提醒自己。
这是意识要坠落的前兆。而且在这边失去意识,意味着「死亡」。
紧张感中断,说什么都要达成的毅力在此断绝的话,明明抽到了幸运签,下场却是又得回到梦境与现实的反覆轮回。
只有这件事绝对不想!因此拼命努力地重整意识。
意识泛白,不久,抓住岸边的手松开──
「──哎哟,危险。」
离岸的手即将再度没入水中之际,被别人抓住。
手腕被细指握住,快灭顶的身体被拉向岸边。脸浮出水面,呼吸断断续续,在意识即将消失之际看向对方。
想知道是谁抓住自己的手。但──
「喂喂,省省吧。你都快昏过去了吧?这样有点麻烦。难得的机会,我想更戏剧性地起头。」
没想到,对方用另一只手伸掌盖住自己想要看清对方的双眼。结果,顶多只看到了对方的手掌掌纹。
生命线特别长,没见过的人的手。
这就是自己目睹的最后画面,意识最终远去──
「不过,真亏你游得过来!刚好被风吹来的我正好走到这一带,真是奇遇!唉呀,唉呀唉呀唉呀,真棒呢!」
连远去的意识都忍不住为之驻足,欢乐的声音就这样缠到最后。
是个欢欣雀跃到像打雷的声音。
「──不觉得,有种壮阔故事要开始的预感吗?」
听了这个问题,意识──菜月·昴的意识无法回答,往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