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解决掉那个的话,我们就没救了。」
在蠢动的暗红色空间中被挤压,然后听到硬物裂开的声响后。
突然听到有人这样讲,把自己拉回现实。只不过这个现实无可救药到令人很想错认为是恶梦。
甚至令人感觉嘈杂的静谧热气,鞋底传来干巴巴的沙子触感,以及身旁优先考虑自己性命而有着各种企图的同伴──不,是只有境遇相同的一伙人。
不这样想,就没法接受刚刚发生的事──
「呜啊、啊啊、啊啊啊……!」
「哼!终究是小孩啊……好了,听我说!你们,看看那个!」
想忘也忘不了的光景,让昴想起了死得壮绝的经验。
于是他抱头蹲下来,锈发男懒得理他,叫刺青男和蜥蜴人去看剑斗场上所准备的大小两把剑。
「你会用剑……?」
「我说过我曾是战士了吧。比你们使得还要上手。」
三人无视昴,淡淡进行与方才相同的对话。
这样下去事情发展又会一样。而且,又听到了实在不能当作没听见的话。
「什么战士,你骗人……」
昴这突如其来的插嘴,让男子们转头。
当然,对这句话反应最大的是锈发男。他用手抓住绕住额头的头巾,低头俯视昴。
「你说什么?你有什么根据说我骗人……这家伙,就算你是小孩我也不轻饶!」
「那就不要撒那种无聊的谎,老实说话呀!撒谎好让自己看起来厉害,这样有什么意义!你就这么想要那把剑吗!?」
「唔、唔呜……!」
以为只要像刚刚那样大骂,小孩就会安静下来吧,但是反而被这样回嘴,锈发男因此大为狼狈。而这样的反应,连刺青男都觉得可疑。
「喂,那小鬼的话是真的吗……?你竟然想骗我……?」
「等、等等,那只是小孩乱讲话吧!?这种赌命的时候别理这种无聊事……」
「正因为是赌命的时候,你最好能够说服我喔……!」
刺青男一把揪起锈发男的衣领,纹着骷髅的面容气到歪曲。
反射性地戳破了锈发男的谎言,但这样吵架没有任何意义。仔细看,没有加入拌嘴的蜥蜴人正逐渐后退,准备自己逃跑。
队伍又再度处于即将四分五裂的状态──
「──那么,『斯巴尔卡』开始!!」
古斯塔夫可不是温柔到会容许他们暂停的帝国人。
「咕、呃啊!」
粗壮声才刚开始宣告战斗开始,刺青男就立刻按着手发出惨叫。
手部流血的他原本揪着锈发男的前襟,结果手却被锈发男咬伤。咬断他手指的男子,推开他后往剑跑过去。
「我、我就算了!我、我可不想死──!」
跟锈发男相反,蜥蜴人再次冲向墙壁,开始拟态融入环境。
少了两只手指的刺青男抱着右手跪下来,目睹两个大人争斗的状况比刚刚还糟的昴双腿直打颤。
「多管闲事……!老实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咒骂不听自己吩咐的其他人,双眼充血的锈发男拔起插在地面的剑。虽然说谎,但架式还真有那么一点样子。
「──吼吼!」
下一秒,接收到「开始」讯号的狮子便扑向锈发男。
发生的事,就跟上一轮刺青男拔剑后一样。狮爪扫断锈发男架剑的双手,然后撞飞他身体。
「啊。」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吟的男子头先撞上墙壁,瞬间化为墙上的印子。接着狮子吼叫,无视昴跟刺青男,奔向剑斗场后方。
「走开、走开走开走开走开!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再了得的拟态能力,一旦输给狮子的气魄而开始逃跑就失去意义。
因为厉声高喊而将自己所在位置透露给敌人的蜥蜴人,一下就被狮子用身体压扁。墙壁开出红色血花,顷刻之间就有两人被杀。
「噫呜。」狮子慢慢转头看过来。被盯上的昴喉咙痉挛。
「如果还想活下去,就去捡起剑,小鬼……」
「咦……」
视野湿润,快要哭出来时被刺青男这样说。
冒着冷汗的他,一脸痛苦地站起身。接着他用下巴示意倒在剑斗场角落、锈发男拔起的剑。
「那个怪物由我来引开……。你去捡剑,然后给我……」
「──」
刺青男的诉说,只能说是有勇无谋。
就算在万全状态下持剑,刺青男都没法伤到狮子。而这一次他还少了两根手指,搞不好都没法正经挥剑。
尽管如此──
「我也、不想、放弃……」
「……。你,比骗子和胆小鬼有用多了……」
这样欢迎昴的决心后,刺青男就扭曲嘴唇踏步往前。他边吸引瞪过来的狮子的注意力,边慢慢拉开跟昴之间的距离。
「魏兹……」
「呃?」
「那是我的名字,舒瓦兹……」
他称昴为「舒瓦兹」,吓到了昴。
还想着他是在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但称呼昴为「舒瓦兹」的只有古斯塔夫。所以刺青男──魏兹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就记住了昴被古斯塔夫称呼的名字。
虽然这样的作为,并未改变他在上一次推开队友的事实──
「去吧……!!」
以此为信号,构成了果敢跑起来的充足理由。
压抑住想惨叫的心情,全速穿越剑斗场。但还是很慢。小孩子手脚短,而且内脏在紧张和恐惧下瑟缩碍事。
不过还是拼命跑。跑起来,跑过去,继续跑,终于到了剑那边。
「舒瓦兹!」
才刚捡起沉重的剑,魏兹的死命呐喊就让昴全身起鸡皮疙瘩。
「──」
转头一看,昴整个视野都是嘴巴张大的狮子脸。顿时,心情变成即将被吃的鹿,狮子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慢速播放。
慢慢接近的狮子,自己也慢动作要把举起的剑扔出去。好着急。深怕在扔出去之前就被吃了。
快点快点快点!总而言之拼了命地祈求肩膀、手肘、手指,拜托它们──
「喝啊啊啊啊!!」
祈求生效,离手的剑旋转飞向魏兹。对方伸出少了手指的手,一把牢牢抓住飞过来的剑。
见状,完成任务的昴抱着自己将要死于狮子利爪獠牙的觉悟,满脸鼻涕泪水瘫坐在地。
然而狮子却没有立刻攻击。
「噗。」
取而代之的,是后脚往后飞蹬,踹中并踢烂朝着自己背部砍来的魏兹的脸。
就跟上一轮一样,少了脖子以上部位的魏兹死亡。脱离他手中的剑又插回一开始的地面,上演了出人意料的无趣奇迹。
战术失败,大人全灭,狮子转向并锁定最后一名挑战者昴。
「阿泖!阿泖!从这边开始好像有可以挽回局面的感觉喔?」
坐在地上的昴,听着后方观众席传来的声音。是观看这场凄惨战斗的假瑟希鲁斯。
「以同伴悲惨的死亡为契机,进而促使隐藏的力量觉醒,或是解开封印的技术,这时候就是要这样!你有对吧?还是没有?」
「……哪可能会有那种东西啦。」
「嗯~也是啦。抱歉,看来我判断有误!有什么话要转告给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姐吗?这样做是合乎情理的吧!」
「呼。」讨遗言的口气跟上轮濒死时一样轻松,昴吐出一口气。
尽管接下来要被狮子给肢解──
「瑟希,我只问一件事。」
「没有要传话,而是有问题吗?所谓带到死亡世界的土产?我的回答是否能满足你的期望呢,红牌演员的光芒将在此被考验──」
「这头狮子,为什么先杀了他们才要杀我?」
指着眼前凶残的狮子,昴问。瑟希鲁斯听了眯起眼睛。
不知道这个放羊的孩子能否回答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就是想要问一个坏心的问题来做最后的挣扎。
「很简单喔,阿泖。──不管有多凶猛,野兽就是野兽。因此野兽只会凭本能狩猎。而本能就是为了活下去的力量。」
「……什么意思?」
「阿泖如果是那头野兽的话,会从谁开始杀起?」
讲话宛如谜语,就是不直接告诉昴答案。
对这样的不亲切感到气愤,同时思考起他这番话的用意。如果自己是那头狮子的话,到底会先杀谁呢?
如果要杀害,是基于什么理由,而对某人下手──
「──啊。」
突然想通了。原来是这样啊。一切都讲得通了。
然后──
「那女孩醒了的话,我会跟她说你很勇敢。因为我不擅长说谎,所以你这么勇敢帮了我大忙!」
耳朵听着这神经大条的话,嘴巴却已经无暇回嘴。
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后,眼前的狮子举起前脚。
啪喳。听到自己烂掉的声音,实在是很不愉快。
2
「不解决掉那个的话,我们就没救了。」
头颅、肩膀、腰、臀、脚踝,碎烂。全都烂掉。
人类的身体从上方被压扁,原来会那样碎烂崩解。昴简直有如在看待别人的事般缓缓地这么想。但其实根本不可能当成是别人的事。
不过,先把这事搁在一旁,关闭掉痛苦与悲伤的回路。
──在卡欧斯弗莱姆宛如地狱的十秒钟。
那次的经验,让昴深刻记住短短几秒的时间有多重要──
「可恶!王八蛋!为什么我会落得这种田地……!」
「抱怨就免了!先竭尽全力好活下去!看看那个──」
「魏兹!按住那个头巾男!」
昴一这样大喊,刺青男──魏兹惊讶道:「什么……?」
这也难怪。他不曾报上姓名,昴却知道他的名字。突然被叫名字还被命令,魏兹根本没理由照做。
然而,不只魏兹,锈发男和蜥蜴人全都因为事出突然而吓到停止动作。
趁这个空档──
「──来吧,狮子!你会盯上谁!?」
「──吼吼!!」
高喊的昴用小手粗鲁地抓住插在地面的剑。
顿时,不等古斯塔夫的号令,剑斗兽吼叫并脚踢地面,猛然冲向昴那边。
『阿泖如果是那头野兽的话,会从谁开始杀起?』
假瑟希鲁斯那番像谜语的话,带着痛楚深深烙印在昴的灵魂上。
没错,果然是这样。假如自己是那头狮子,当然优先盯上「危险人物」。例如在这个地方的话,就是手持武器的人最危险。
「舒瓦兹……!」
看着被狮子猛扑的昴,魏兹睁大眼睛。
知道彼此的名字。下一次,一定会做得更好吧。为了让再下一次做得更好,就得继续知道必须知道的事。
即便颤抖的内脏怕到生疼,也不可以输,不可以逃,不可以哭泣。
已经被杀两次了,即便之后还要惨死很多次。
「别以为我是个小孩就会立刻哭泣放弃!!」
要跟卑鄙小人、胆小鬼和骗徒齐心协力,一同战胜这场「斯巴尔卡」。
下定决心的瞬间,狮子的前脚轰飞菜月·昴的第三次挑战。
3
──「毒辣翁」奥尔巴特·丹克肯的术技,在于干涉他人的欧德。
生物,不过就是无中生有的欧德的容器。根据欧德的形状,恰当的容器形状和大小各异。
因此,每一个生物都有不同的外貌,也得以成为不同的生命体。
「假如这个理论正确,那只要改变体内的欧德形状,也就能改变容器的形状吧?唉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西诺比的前首领们会想到这么恐怖的事就是了。」
「咱的绝招……虽然有几十招,不过其中就这玩意疯狂到极点。毕竟,缩小的不只身体,连脑袋都是,根本是个笑话。」
「很不巧,理论连咱都不懂。反正,就是硬是去摆弄欧德,毕竟不只身体,连心灵也会去配合欧德吧?事实上,也没必要搞清楚理论还啥的是怎样。身心都变幼稚了就容易杀死,对咱来说很方便。」
「话是这么说,可偶尔也会有从小就有坚定觉悟的家伙吧!那种家伙即便脑子缩小了也不一定能够轻松战胜。──哦哦,还有……」
「──。……什么,没事啦。总而言之,在西诺比的术技当中,这也是很有趣的一招,所以咱很喜欢。毕竟,敌人弱小的话就可以轻松应付啰?」
4
──怒意,让昴的灵魂火热起来。
恐惧,有。紧张,也有。不安,也有。
可以想到的诸多负面情感,大概全部都有了。
但是强烈的怒意涌现,足以将负面情感全数燃烧殆尽。
「可恶!王八蛋!为什么我会落得这种田地……!」
吵死了,白痴。那种抱怨,根本不会有人听啦。
「我说过我曾是战士了吧。比你们使得还要上手。」
吵死了,白痴。那种谎言和虚张声势,全都曝光了。
「我应该说过了……。我没打算把命交给其他人……!」
吵死了,白痴。你以为这样做你一个人就能过关吗?仔细看看周围吧。
──没错,观察周围,把一切东西、所有人、能用的手牌、可以用的东西,都看在眼里。
「魏兹,接住!拿剑的人会被盯上!」
从地上拔起剑的瞬间,黑狮子就边吼边穿越剑斗场。
狮子瞄准的,永远都是持剑的人。一旦放掉剑,就会被视为次要敌人,因此昴立刻把拔起来的剑扔向魏兹。
一开始被率先拔腿狂奔的昴给吓到愣在原地的三个大人,当中最早回过神来的就是有胆量的刺青男──魏兹。
「唔,小子……!」
剑在空中旋转后刺在脚边,魏兹立刻拔起拿住。
还留有冷静的魏兹立刻理解到,这是为了吸引狮子注意力的手法。但是,也有人仍没发现这点。
「剑、剑给我!我来解决那头剑斗兽……!」
慢了一点回神的锈发男伸手试图抢夺魏兹的剑。
紧张与恐惧,还有被撇在一旁都混淆了他的判断力,这样下去,开始扭打的两人将会被狮子一并击杀。
因此,在那之前──
「希艾因!后面!」
「后、后面……!?」
在锈发男抓住魏兹之前,昴叫唤事不关己的蜥蜴人──希艾因的名字。语气听起来像是有迫在眉睫的危险正逼近至后方。
三人之中最胆小的他,连忙转身往后看。什么都没有。因为昴的目的是促使他立刻转身。──在粗尾巴笔直伸长的状况下。
「咕哦哦!?」
转身时,希艾因的粗尾巴从旁扫飞锈发男。
托此之福没跟他扭打起来的魏兹,面对杀敌目标变更为自己的狮子,摆开架式──立刻把剑扔给别人。
「咦?」
被扔出去的剑,希艾因不自觉就伸手去接。
「──吼吼!」
「噫、噫啊啊啊啊──!!」
下一秒就变成狮子的目标,希艾因吓得惨叫,拼命逃窜。
魏兹朝还不懂状况的他大喊:「把剑扔出去……!」于是在剑斗场这块区域,开始了传接战。
「我就趁这个时候……!」
昴跑向的不是还没被拔起的大剑,而是难以看清、设置在剑斗场墙壁上的把手──拉把。乍看之下会觉得大小两把剑很醒目,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剑斗场还有这个机关。
「拉动这个看会怎样!」
跳向对小孩来说位置略高的拉把,用全身的体重往下扳,接着沉重声响响彻剑斗场。是齿轮转动的声音,身后有东西启动了。
手放掉拉把,转身看去的昴,看到铁栅栏升起,把剑斗场一分为二。
从正中央升上的栅栏,把圆形场地分成半圆形。利用这个,就能把剑斗兽跟挑战者区隔开来。──但是这次失败了。
「──吼吼!」
搞错追赶方式,导致昴跟剑斗兽被留在了同一个区块。
「呜、呜呜……到底是怎样……呀啊啊!」
正确来说,被留在同一个区块的除了昴跟剑斗兽,还有锈发男。而狮子不讲情面的前脚一击立刻将人数减少。
锈发男脖子被折断,栅栏对面有抱着头的希艾因,以及一脸着急的魏兹。
「舒瓦兹!」
像以魏兹的叫喊为契机,狮子冲向昴。
看样子,如果持剑者位在栅栏另一边,就会被撇除在目标外。启动铁栅栏的拉把、持有就会被锁定的剑,综合这些情报──
「──下次!」
× × ×
「伊多拉!栅栏快撑不住了!那边的剑呢!?」
「拔不起来!太重了,根本拿不动啊!!」
在强烈的撞击下,铁栅栏扭曲变形,狮子努力地想把身体挤到对面。
若是人类,只要头可以过,那大部分狭窄的地方也能穿过。不过体型差距甚远的狮头剑斗兽,就没法那么简单通过了。
「小子!怎么办!?」
一脸拼命的锈发男──伊多拉死命地在拔大剑。尽管剑一动也不动,但因为希艾因和魏兹已经死了,所以也只有他能努力。
启动栅栏的拉把,以及一大一小两把剑。找遍整个剑斗场,最终只找到这两个机关。接下来就真的只能靠实力取胜了吗。
「小子!」
「不可以害怕!令尊很优秀,你是他的继承人吧!?」
「──!没、没错!我才不会害怕!」
尽管怕到声音发抖,但伊多拉继续坚持。
他不是什么战士,也没什么地位。之所以会变成剑奴,在于坏心的亲戚抢走他继承的家业,陷害他成为罪犯,最后成为奴隶。
伊多拉不是坏人。只是给了坏人可乘之机而已。
虽然撒谎自称是战士,但想要成为高尚人士这点并非谎言。
「唔、哦哦哦哦!!」
毫无才能的无名小卒,用上整个人的重量试图拔出大剑。昴也跑过去帮忙。在大人和小孩的体重下,大剑一点一点倾斜。
这段期间,狮子仍在努力让身体穿过扭曲的栅栏。性命危在旦夕。──可是,伊多拉不放弃。
他没有舍弃昴,自己逃跑。这是第一次。
「──吼吼!」
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铁栅栏破了,挤进来的狮子朝两人吼叫。
后脚像要把地面踢碎般蹬地,可怕的脸孔以惊人气势逼近。迫近的狮脸瞄准昴和伊多拉,而两人合力架起大剑。
「伊多拉,来了!」
「我知道!!」
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出的大剑由伊多拉扛着,昴从下面扶住。他也拼命地希望能稍微帮上想用杠杆原理挥剑的伊多拉。
一点点也好,只要挥剑的速度够快,只要能命中狮子──
「上、上啊──!!」
「唔哦哦哦哦──!!」
两人默契十足,瞄准狮头用力敲过去。
以扛在伊多拉肩上来挥动的大剑,奇迹般地以绝佳时间点朝狮头砍下去──
「──啊。」
显而易见的一挥被狮爪弹开,巨大身躯的猛烈撞飞昴跟伊多拉。两人在空中交缠,感情融洽地一起猛烈撞上剑斗场的墙,变得无法区分你我。
「噗。」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血印子顺着墙壁扩散──
「……下一、次。」
× × ×
──怒意,让昴的灵魂火热起来。
「我是没钱吃饭了才偷东西……。如果先让别人以为我很危险,意外地就能避免死亡危机……」
抚摸遍布全身的刺青,魏兹这么说。
他似乎是在感谢自己虚张声势的外表,但昴视之为魏兹在紧要关头对自己打开心房的证明,因此十分开心。
「反正你们也是想让我做诱饵,然后自己逃跑吧!我……我不要再被利用了!我受够被人利用了──!!」
卑微又悲伤的希艾因含着泪这样呐喊。
因为有着能够融入周遭景色的拟态能力,所以他被以前的同伴拿来当诱饵。知道他的胆小源自于旁人的对待,因此十分开心。
「我被信任的人欺骗,失去了家业。在故乡,我成了笑柄。既然老实过活也只会被看成笨蛋,那至少留到最后的我……!」
因不甘与害臊而红了脸的伊多拉坦承自己的罪行。
不习惯撒谎,而且无法贯彻到最后。即便自称战士,但外表和提不起的腰杆马上就露馅了。理解了没有骗人才能的伊多拉,因此十分开心。
「下一次……!」「下一次。」「下次!!」「下次一定!」「下次会过……!」「下次会……!」「下次可以的……!」「下次!」「下次……」「──下次绝对。」「下一次──!!」
为了活下去,一直累积「死亡」。矛盾持续重叠。
好痛,痛苦,好可怕,好难受,不想做了,好想哭,好想大叫,好想吼出来,好想怨叹,好想哭喊,好想自暴自弃,好想抗拒,好想懊悔,好想放弃,不能放弃。
不断地摘取可能性。
把无限的可能性当中会走进死胡同的路给去除,去除,去除去除去除。
去除的尽头应该会有未知的道路吧。拼了命地想把娇小身躯挤进去。
魏兹、希艾因、伊多拉都会死。
当然,昴也死了一样多次。即便如此,还是抬起头往前走。
──要跟卑鄙小人、胆小鬼和骗徒齐心协力,一同战胜这场「斯巴尔卡」。
「阿泖,有什么话要我转告那个睡着的小姐吗?」
「──下次!!」
回呛对方神经大条的问话后,全身惨遭袭来的利爪而沐浴在「死亡」之中,即便如此,菜月·昴也没放弃。
──因为他丝毫没有要认输的意思。
5
「哦哦?刚刚欲言又止喔?唉,真是敏锐的家伙。」
「那个啦,不是提过变小了还是很麻烦的家伙吗?就算脑袋内容物缩小,但觉悟从一开始就没变的话,效果对这种人会减半。虽然那种人身体一样也会变小,所以杀起来确实是变容易了。」
「──不过,只是假如啦。假如有个身体和脑袋从小就很厉害的家伙,那对这家伙施这个术法的话会变怎样?」
「哦哦,咱懂咱懂。咱不认为有那种人存在。不过呢,咱是个极度悲观的老头,因为一直考虑着最糟糕的情况,所以也就敢对对手做出最糟糕的恶作剧。是吧?」
「这样的咱有想过,能够对抗这个术法的最糟糕可能性是什么。就是缩小后反而更危险的家伙,这种的最恐怖。」
「不仅咱,所谓的年岁增长就是学会放弃和妥协。要是这种认知从那样的家伙身上消失了,那会怎样呢?」
「──那样会很可怕吧?」
× × ×
「下次。」
──这是非常讽刺的结果。
「毒辣翁」奥尔巴特·丹克肯的术技,造成被施术者「幼儿化」,使得菜月·昴身体变成小孩,连本就不多的知性都退化了。
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菜月·昴都被重新烧铸成脆弱的孩童──结果就是,他被迫回到了与外貌相符,十岁左右的幼童时期的心理状态。
回到十岁左右──过去菜月·昴是「神童」的时代。
「下次。」
过去,菜月·昴曾是「神童」。
现实中是否有因才华洋溢到被人称为天才儿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本人对自己的肯定。
年幼的菜月·昴充满自信,深信没有自己办不到的事。
他带领身边的孩子们,甚至认为自己可以触碰到星空。
「下次。」
随着成长,这股自我肯定感被现实磨损而丧失。
不管做什么自己都是最棒的,当这件事消失后,心中不再觉得自己万能,只剩下无力与焦躁,闪耀的繁星跟着隐藏在乌云笼罩的空中。
菜月·昴随着个头拔高,丧失了自信。
「下次。」
初来到异世界的那一天,是自我肯定感丧失最严重的时候。
之后的邂逅、经验、对话、行动,慢慢地用崭新愿望包覆菜月·昴,让他认同自己的努力也不差。
尽管如此,还是不够。这样怨叹的心情依然还在。
「下次。」
菜月·昴透过成长得到和失去的东西,都消失了。
精神配合年幼的身体一并退化,照理来说人类会变弱才对。昴的身体也是如此,变得弱小。──但是精神方面呢?
「下次。」
过去,菜月·昴曾是「神童」。
不懂失败,不懂放弃,不知道梦想不会实现,有些事努力了也办不到,会后悔能力不足,会感叹深陷死胡同,会闹别扭放弃,这些他全都不知道。
神经大条、有勇无谋的他,就是相信自己什么都办得到。
他相信自己是置身在世界中心的支配者。当时的男孩,就是这样的人。
而撑起菜月·昴这样的自我意识的,是一句魔法话语──
『──果然是那个人的孩子。』
这话带来无限力量,卸除了年幼菜月·昴的心灵枷锁。
比起害怕,更令人厌恶。比起痛苦,更令人懊悔。比起想哭,更想大声笑开怀。
在最讨厌的国度,和没什么情感连结的同伴齐心合力,好回到喜欢的女孩们等待自己的地方。为此,有必要犹豫吗?
因此,这时,菜月·昴──
「──下次。」
──化为自被召唤至异世界以来最强的存在,蹂躏基奴海布。
6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原本在观看「斯巴尔卡」的时候,就被总督古斯塔夫·莫雷洛禁止发出不必要的声音,因此每次剑斗场都笼罩着异样的寂静。
可是这一天的寂静与沉默,却不是古斯塔夫吩咐的结果。
与总督的严令无关,他们目不转睛地紧盯斗技场,沉浸在眼前的光景中。
「──吼吼!」
发出凶猛咆哮,在剑斗场来回飞窜的剑斗兽基尔缇拉乌。
角被折断,被教育成用在「斯巴尔卡」的魔兽失去了野性的放纵,取而代之的是根据自身被植入的、对剑奴这一存在的理解程度来选择目标。
因此会瞄准率先拿起武器的人,从威胁度高的对象开始排除。
没法在第一眼就看穿这个习性而全灭的「合」格外地多。特别是这头基尔缇拉乌是活了超过十场「斯巴尔卡」的最强剑斗兽。
面对它──
「──魏兹!伊多拉!朝左右散开!希艾因,我知道你很怕,但不要逃!捡起剑,尽可能吸引它的注意力后扔给魏兹!」
身在「合」的中心,不断给三个大男人指令的男孩把猛兽耍得团团转。
当然,三人有无视他指挥的自由。但是因为他的指示多次从剑斗兽这个威胁中拯救他们的性命,因此他们决定放弃这自由。
就这样,「合」像一个生物一样,以年幼男孩为中心进行完美合作。
然而光是一直逃跑,是无法让四人活到最后的。
「──是在等什么呢?」
没错,这样的期待像火苗般点燃观战剑奴们的心。
7
──期盼已久的状况,终于在漫长的试错之后到来。
「──吼吼!」
被耍得满场跑却连一人都追不上的狮子,气急败坏地吼叫。
狮子所站的位置,刚好在圆形剑斗场的半边。而同伴们全都活了下来,站在另外半边。
全员生存且还站在理想位置的时机,是第一次出现。
「魏兹,做好准备!!伊多拉和希艾因也是!」
扯开嗓子到要吐血,怀着信任把任务抛给他们。
光这样讲并不能把意思完整传达出去吧,但魏兹持剑摆开架式跟狮子面对面,伊多拉和希艾因则是连忙扑向大剑。
然后昴也卯足全力到顾不得样子,跃向墙上的拉把。
「唔、啊啊啊啊──!!」
手指勾到拉把的瞬间,孩童的体重让机关产生作用。
齿轮旋转声传到脚底,把剑斗场隔成两个半圆形的铁栅栏升起。而位置刚好是在狮子咬向魏兹的时候,从猛兽下巴底下举起。
「咕哦哦!?」整头巨狮撞上栅栏,吸引狮子到极限的魏兹在这股冲击下朝后方飞出去。
「──吼吼!」
铁栅栏被撞到歪曲变形,就只有狮头穿过栅栏缝隙,处在另一个区块。脸部受到伤害的狮子用前脚拼命刨挖地面,试图破坏栅栏,好让身体整个穿越到对面。
但是──
「伊多拉!希艾因!」
「呜、呜哦哦哦哦──!」「喝啊啊啊啊!!」
两人合力扛起大剑,使出浑身解数朝想突破栅栏而在挣扎的狮子粗脖砍下。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结束吧──!」
这一击的威力不足以斩断狮头,但剑身陷进脖子一半。冒血的狮子奋力挣扎,惨叫响彻剑斗场。
「唔、哇啊啊啊啊!!」
在伊多拉和希艾因两人死命按住大剑时,昴也扑过去帮忙。
集合三人──二点五位成人的力气,大剑深深陷入狮脖。在痛楚与恐惧下口水直淌的狮子把一只前脚挤过铁栅栏,直扫而来。
让昴他们全灭无数次的利爪,抓向三人──
「别想得逞,这野兽……!」
但往下砍的剑,刺穿那只前脚,将之固定在地面上。
使出这招的,是刚刚因狮子撞上栅栏而飞出去的魏兹。他咬紧牙根,满是可怕刺青的面容扭曲,使劲全力封住狮子前脚的动作。
狮子大吼,用力扭动身体,铁栅栏严重变形。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不会输,不想输,不能输。昴用力咬牙,死命搂着大剑。
尽管如此还是──
「──吼吼!」
「呜啊啊啊──!!」
在死亡的催逼下,狮子疯狂甩头,甩开敌人。
原本死巴着大剑不放,但身体还是飞了出去,四人在地面滚动。不夸张,他们真的是拼死一搏,现在手脚已经使不上力。
「得、得站起来……」
站起来,再度扑向那把大剑,砍断狮头。
脑袋这么想,身体却不听使唤。其他三人也一样。
都做到这地步了,但当中最有活力的却还是狮子。
「可恶……!」
努力,努力又努力,就差一步而已,却到不了。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所以,下次绝对不能输。
「下、次……」
会更快来到这个局面。昴顽固发誓。
没在听他誓言的狮子已穿过铁栅栏,抬起染血的脸,举起前脚──
「──失礼了。」
下一秒,狮子的粗脖就被斩断。
「啊?」面对死亡,但看到的却是对手的死亡,昴大感惊愕。
被砍断的狮头碰咚掉落地面,身体慢慢朝旁边倒下。而杀死巨狮的,是方才深深嵌入狮脖的大剑。
有个从空中落下的娇小身影正踩在那柄大剑上。
狮头因此被割断。办到这件事的是──
「……请问,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虽然面部缺乏感情,表情却带着明显困惑的少女──貚纱。
脱去和服,身穿白色襦袢的女孩问道。昴什么都答不上来。不过,其他三人也勉强捡回一命了。
也就是说──
「──到此为止!你们挺过『斯巴尔卡』活了下来!!本官秉于职权,接纳诸位为剑奴孤岛的一员!」
偌大声音响彻剑斗场,古斯塔夫宣告战斗结束。
顿时,方才鸦雀无声的观众席爆发欢呼,剑奴们同时站起。
「干得好!」「了不起!」
「很能干呢,小不点!!」「毅力惊人的『合』呢!」
男人们的亢奋如雨倾倒,昴则是颓然呈大字形瘫倒在地。而貚纱俯视他的脸。
「不好意思,您是……」
「菜月·舒瓦兹。」
「咦?」见貚纱杏眼圆睁一脸惊讶,躺在地上的昴大口吐气,接着说下去。
「我的名字,以后请多指教。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是……」
「但是?」
「……请先让我休息一下。」
虽然对不起刚醒来的貚纱,但昴已经到了极限。
绷紧的紧张心弦断裂,原本沸腾火烧的灵魂热度也逐渐退去。就像泄气的气球一样萎缩,意识飞往空中遥远的彼方。
肯定是因为闪耀繁星就在云层上,所以要飞去抓星星。
「……我睡一下。」
怀着手探向星空的心境,昴的意识霎时坠入了黑暗天空。
8
「──」
看着下方剑斗场上成大字形昏过去的男童,古斯塔夫眯起眼睛。
惊人的战斗,超脱常轨的对抗,可说是前所未有的「斯巴尔卡」。
基奴海布之所以会有剑奴,其真正的用意就在这里。
「唉呀唉呀唉呀,真是太棒了呢,古斯塔夫先生!没有抛弃阿泖而是捡回来,果然是再正确不过了!不觉得我创下了一件大功劳吗?」
「……塞格姆多。」
古斯塔夫沉思时,瑟希鲁斯一派轻松地站到他旁边。
双手抱在头后方的男孩这么说,古斯塔夫听了,用两只右手揉额头和眉心。
「你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你早就预料到会这样了?」
「是很期待喔?想说如果这样发展就好了,结果真的变这样了!被相信的东西给拯救,就是这种感觉呢!」
「……为了这种不确定的可能性,而赌上自己的性命?」
「──?嗯,对啊。怎么了?」
瑟希鲁斯歪头,面露惊奇不解。
全然就是不觉得自己讲了很奇怪的话的态度。
假如被打捞上来的两人──舒瓦兹和貚纱不配当剑奴的话,那他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来负起责任。这样坚持的他却表现得云淡风轻。
「事实上,问题没了吧?对我来说这是个令人感激的提议。因为我不是会在这种地方啥都不做就失去的人,这是一个值得赌一把的机会。」
「你的道理本官无法理解。──为何会在最后的局面出手相助?」
瑟希鲁斯骄傲挺胸灿笑,古斯塔夫则是想起「斯巴尔卡」最后的场面。
当「合」跟剑斗兽的性命正面交锋时,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瑟希鲁斯消失了。看到最后分出胜负的场面,不难想像消失的他做了什么。
「是去叫醒那个女孩吧。」
「原本规则中的『合』是五人一组。不等那女孩醒来就让他们四个上场的是古斯塔夫先生吧。那反过来说,那女孩醒过来的话,就可以加入吧?还是说,您要以作弊为由取我性命?」
瑟希鲁斯闭上一只眼睛,挑衅地仰视高自己许多的古斯塔夫。面对这不敬态度,对方环抱自己的四只手。
「──。你的作为并没有不当。皇帝陛下也会为杰出剑奴的诞生感到高兴吧。」
「是是~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但皇帝陛下似乎也不是什么像样的人喔!」
「不准侮辱皇帝陛下。没有第二次了。」
严厉警告后,瑟希鲁斯耸肩老实退下。
刚好是看守进入剑斗场,把活过「斯巴尔卡」的新剑奴给带出去的时候。筋疲力尽的四人被带到治愈室,接受治愈者的处置。无依无靠的女孩也跟着「合」的男性们离去。
「没想到,会有『合』全体人员都活下来的例子。」
虽说结局是少了任何一人就到不了,但最大的功劳者用不着说是谁。
没有看漏剑斗场所设的机关与武器,指挥境遇相同的一伙人,尽可能观察敌人动向,然后平安度过每一个惊险时刻。
作为见证了结局的人──
「我就说吧?有种壮阔故事要开始的预感吧?」
没错,瑟希鲁斯得意洋洋地征求同意。回答他会觉得一肚子火,因此古斯塔夫就这样板着脸孔,转身背对剑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