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面对这种绝望的惨状,开朗的笑容与声音很明显不合时宜。
和服被烧得面目全非,左边的脸也烧焦了,可是瑟希鲁斯看过来的态度跟平常一样,实在太过异常。
「瑟、希……」
「看起来你那边也很辛苦呢。蜥蜴人先生也死在那边,照这样看来,鹿人小姐跟其他的『合』的队员都全灭了吧。」
「──呃。」
「唉呀,该不会还没承认他死了?」
颤抖的昴眼球震颤,让瑟希鲁斯看穿他的心情。
顿时,怒意涌现。明明可以这样读出他人的心思,为什么却不能体贴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
为什么,要这么轻佻地说出希艾因死了呢?
「已经死啰,死得体无完肤。……不过死相还不错啊。」
「他都、死了……!」
「所以觉得无分好坏吗?这是看法的不同吧。既然有好的生存方式,那就有好的死法。对方怎么感受轮不到我们插嘴,就别那么不识趣了。蜥蜴人先生有个好的死法。他的表情就是证据啰。」
瑟希鲁斯滔滔不绝,昴无言以对。
并不是被说服,只是觉得没有意义。不想看希艾因死后的表情,也不觉得自己跟瑟希鲁斯能够理解彼此。
因此,完全没理由配合他说话。
「那么,虽然在这儿碰面,但其实我也很忙咧。我正在盛大地跟岛上胡闹的半裸女性进行对决。」
瑟希鲁斯挺直弯曲的腰杆,也没在理会不讲话的昴,就一个劲地讲个不停。
马上就知道话题中的对手是亚拉基亚。地狱「斯巴尔卡」开始以后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她,看来是瑟希鲁斯绊住了她的脚步。
虽然力量变差,但能够制止「九神将」的一样是「九神将」吗。
「不过如你所见,我陷入苦战。原来是有的呢,能跟我正经较量的对手。本来还以为通往天剑的道路是独自前进的。」
「为什、么……」
「是?你说什么?」
「为什么、看起来、很开心……」
真的如字面意思,在有如绞尽脑汁苦心劳力的尽头,忍不住脱口而出的迁怒。
没错,就只是迁怒。在这个宛如地狱的状况下,魏兹、貚纱、伊多拉、希艾因、大家全都死掉的这座岛上,还笑得出来的瑟希鲁斯格外可憎。
为什么笑得出来?这种状况到底哪里有趣了?
「为什么……!」
「哦哦,这是倒果为因喔。不是因为快乐才笑,而是因为笑才能演出变快乐的状况。」
「──啥?」
「在这个充满残酷的世界中,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理想和幸福。虽然每个人的方法和哲学各有千秋,但全都必须揭示相应的信念。而我所揭示的信念,正是这种存在方式。」
瑟希鲁斯边说边用右手触碰烧焦的左脸。变成黑炭的皮肤剥落,一定痛到超乎想像吧,但即便如此,笑容仍没瓦解。
不是靠感觉不到疼痛的说法来排解,而是继续微笑。
「成为这个世界的红牌演员!不是迎合剧本,而是剧本来配合我。如果要问我为什么笑,我会这样回答。」
「──」
「笑是为了谁呢?是为了自己。──为了在任何时候,都不会让天上的观众看了失望。」
「──」
「来吧,阿泖。你会揭示怎样的信念?」
这是半边身子烧焦,笑容却没中断的瑟希鲁斯的哲学。
他的哲学昴完全无法理解,但觉得像是一种奇妙的信仰,让人犹豫是否要顺从心中情绪一脚踢开。
观众,瑟希鲁斯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是谁,又或是什么东西,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正看着大家,这就是他想表达的。
连在这种状况下都如此主张,肯定无人能够扭曲他这坚持。
因此──
「哎哟,休息时间好像结束了。」
他这么说。即便看到降到下层来的亚拉基亚,他的笑容仍未消失。
「瑟希鲁斯……!」
背上长着火焰翅膀,怒形于色的亚拉基亚朝着瑟希鲁斯这么说。不过,她手上的树枝断了,眼罩也不见了。
厌恶被人看到眼罩底下,于是亚拉基亚用空着的手遮住左眼。拍动的火焰翅膀配合着情感的激流,逐步烧毁世界。
被愤怒牵连的有空桥墙壁和地板,以及倒在地上的希艾因尸体──
「──!」
「在这边被一并烧死,能报偿那张死去的表情吗?讲了一些没意义的话。是要留下来还是离开,悉听尊便。」
希艾因的身体烧起来后,昴脸色大变,瑟希鲁斯用言语犀利提点。
在心痛中闭上眼睛,把身体从开始变烫的地面剥离,然后站起来。站起来后,背对希艾因。
头好痛。血液不够。无能为力感简直要撕裂胸膛了。
尽管如此,为什么昴还是站起来了?拒绝在这边被烧死,也不仰赖臼齿后方的「毒药」,为什么?
「那么,下次在对岸见。」
不知道这是问题还是答案,总之像被推了一把,昴开始跑起来。
跑起来,拖着脚,用很慢的速度跑了起来。
要是早点展现这速度的话,伊多拉、希艾因、魏兹、貚纱不就不会死了吗?他边跑边这样懊悔。
即便如此,昴依然逃跑了。──不断逃跑。
2
「哎哟喂呀,好像非常讨厌我呢。」
目送蹒跚跑掉的背影,瑟希鲁斯和火焰女子的怒意正面对峙。
女子按住一只眼睛,愤恨地瞪着他。明白她的愤怒矛头对准自己,却不知愤怒泉源是从哪涌出来的。
不会是在记恨自己折断树枝、抢走眼罩的事吧。
「附带一提,我有个特技就是可以惹火大部份接触我的人,现在的状况也不例外……可是心里完全没个底耶!」
「──!玩笑,要开到什么程度……!」
「呼嗯呼嗯,意思是玩笑开过头了。可以告诉我你觉得哪里是开玩笑吗,以后好拿来参考?」
「就是你!你那什么样子……!」
一瞬间,气势汹汹到让人错以为她在哭。被破口大骂的瑟希鲁斯歪头不解。
就算她问自己这是什么样子,可是把自己一半烤成焦黑的人不就是她吗?
「可是,八成不是那个意思。该不会,我跟你认识?」
「开什么……」
「没在开玩笑,但就算这样讲也拿不出证据能让你相信,只是坚持己见了。不过,原来如此,这样一想的话,很多事情都通了。」
食指套着从她那儿抢来的眼罩转个不停,瑟希鲁斯点头。
因为自己来到剑奴孤岛之前的记忆,非常模糊。
之前回答昴的话是真的。不太在意也是真的。话虽如此,认为自己过去应该也是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以一副认识自己的样子登场的便是她。
既然在消失的记忆里头有过她,那到底会是怎样的故事呢──
「都这样……所有事、都没有人、肯告诉我……!」
在瑟希鲁斯思考时,不甘心到声音发抖的她,身上的火焰发生变化。
愤怒与混乱中混杂着强烈苦涩,火焰翅膀从红转蓝。好品味。
「公主殿下也好,陛下也好,都隐瞒着……。我,一直……!」
「被撇在旁边,很难过吧?」
「──!」
被对方若无其事的一句话说中心事,她表情僵硬。
看着闪烁的红色双眸,位在模糊彼方的情感似在悸动又似没有,结果还是不知道跟她是什么关系。
「算了,关系良好的话,杀过来就很奇怪了,我推测一定是打打杀杀的交情吧。也符合这种状况!」
「瑟希鲁斯……!」
「对话过长会让观众无聊。差不多该移动舞台了吧。很遗憾,我没法给出什么答案,但或许可以去掉一些你心中的芥蒂。」
隐藏疼痛的半边身子,握紧旋转的眼罩,与她对峙。
让对话结束,他渴望在言语碰不到的领域对话。面对这样的态度,她沉默一会儿后,慢慢放下自己的左手。
跟手掌后头没有光芒的红色眼珠对上视线,瑟希鲁斯苦笑。
「麻烦认真打。──你每次鸡蛋都只煎一半。」
「──!」
「啊咧?我刚刚说了什么?」
瑟希鲁斯反射性地说出一句话,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而歪过头。
不过,造就了惹她越来越生气的结果。
「──」
猛然喷发、扩大的青色火焰,逐渐烧毁岛的下层。
瑟希鲁斯也化为「蓝色闪电」,主动冲进这猛烈的火舌中。
3
「哈吁、哈吁、哈吁……!」
昴拼命地逃离按照字面所示,连在实质意义上都化为炼狱的剑奴孤岛。
没有战术、没有计画,甚至没有任何能连结到后路的东西。大家,都被自己害死了。
本来以为,所有事情,全部都可以进展顺利。
通过两次的「斯巴尔卡」,得意忘形到以为与「合」的同伴齐心协力,就能跨越任何困难。──真是个天大误会,可笑的自负。
原本,昴就死过无数次。就算死了还是有机会重来,所以才会看起来一帆风顺。
如果是真的能干的人,一次都不会死就能顺风顺水做到好。
就像那个可怕的存在,陶德·方克一样。
「可恶……!」
从烧起来的下层冲到外头,用遭受烧伤的手胡乱拍打墙壁。
弱小拳头、脆弱身体、笨拙脑袋,派不上用场的权能,一旦开始细数输的原因,即便把手脚的指头全部用上仍都不够。
不如说,这个只有眼神凶恶的臭小鬼,到底还拥有什么──
「……舒瓦兹、大人。」
「──!」
悔恨到停下脚步诅咒自己时,喉咙在突兀的呼唤中压住了惊叫。
有一瞬间,以为被最恐怖的存在给追上了。不过声音和叫法不同,而自己认得这个声音和叫法。
「──貚纱?」
错愕地看向声音来源,看到伫立在阴影处的女孩后大受冲击。
虚弱又断断续续呼唤昴的,是被陶德从空桥扔下去,之后安危无人知晓的貚纱。
拖着脚的她浑身湿透,脱去和服、只穿白色襦袢。头上的角有一只断掉,模样狼狈不堪。
然而──
「舒瓦兹大人,幸好您平安无事……」
圆溜溜的眼珠因放心而摇曳,昴打心底感到苦涩难受。
看到湿漉漉的她,就知道她被扔进湖里。湖中有水栖凶暴魔兽栖息,掉进去不可能全身而退,证据就是她头上的角断了。
一般小孩会抓着大人哭喊救我、好难过、好痛苦吧。
然而貚纱找到昴后,却是放心地说「太好了」。
找到什么都做不到,这么没用的菜月·昴──
「──啊。」
这么想的刹那。
双腿虚脱,昴当场瘫坐在地。
「舒瓦兹大人……!?」
看到昴屈膝,貚纱脸色大变跑过来。
跑步方式怪怪的,可能是因为脚骨折了。仔细看,湿透的襦袢上头也有红色印子,她是伤患,应该先关心自己而不是担心昴。
明明应该很痛、很煎熬,却还是担心昴。
注意到自己无法回应她的期待时,就虚脱了。
──纯粹是再也无法容忍自己了。
「──」
不是痛楚,也不是恐怖。
让菜月·昴绝望的,不是这种好懂的辛酸。
而是无法回应被施加的期待与愿望。
那才是最让菜月·昴绝望的猛毒。
「舒瓦兹大人,请务必小心!伊多拉大人和希艾因大人……」
「……他们两个都死了。为了保护我。」
「──!」
大家都死了。不单没救到人,还被救了。
魏兹、伊多拉、希艾因,三人为了保护昴而死。貚纱之所以差点死去,也是为了保护没法动的自己。
大家会死,都是自己害的。
因为自己害死了大家,等于是自己杀的。
在这个剑奴孤岛的大惨案,全都是菜月·昴害的。
「舒瓦兹大人……离开这里吧。现在,必须立刻躲起来。」
「躲起来也没用。……反正马上会被发现。」
「就算如此!难道要就这样待在这儿什么都不做,等着被杀吗?那样的话,『合』的大家是为了什么失去性命!」
抓着一动也不动的昴,貚纱焦急大喊。
诉求带着泪音,但昴的心逐渐冷却,越来越冰。
貚纱说的对,「合」的三名成员死得毫无意义。害他们白白浪费生命。
保护昴根本没有意义。自己还撒谎欺骗他们,害死他们。
早知道就不要撒那种谎了。如果无法彻底欺瞒到最后,如果没法透过说谎获得任何收获,那还不如不要撒谎。
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会代替自己死掉了。
不是为了皇帝的儿子,也不是为了菜月·舒瓦兹,竟是为了菜月·昴而死掉。
「舒瓦兹大人!在这儿倒下的话──」
「……全都是骗人的,貚纱。」
「──」
「什么皇帝的私生子,都是骗人的。我的父亲虽然完美又帅气……但并不是皇帝。」
低下头,昴主动揭开为了便宜行事而撒的谎,破坏他们虚假的期待。
要是更早这么做就好了──不对,从一开始就不该撒那种谎。
「──」
圆眼睛睁得更圆,貚纱对这番坦白惊讶到说不出话。
这是当然的。在这状况下还撒谎,昴自己都想诅咒自己了。发现被骗后,她会放任怒气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倒不如被她亲手杀死,就算那样也是无可厚非。
「……舒瓦兹大人。」
因此,当她的手缓缓伸向自己肩膀时,昴打算坦然接受。
被骗的貚纱,对骗人的昴,降下正当惩罚──
「──我扶您。所以,快点离开这里吧。」
「咦……」
──貚纱不打算处罚昴。
抿紧薄唇,手环住昴肩膀,想要把人撑起来。她是真的打算救昴,昴忍不住出声要她等一下。
全都讲出来了。都说那是谎话了。
「你没听见吗……我是!」
「您不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这听见了。关于那件事,之后再说……」
「根本不会有什么之后了吧!?我跟皇帝没关系喔!既然如此,你根本没理由……」
救我。这是假装不存在的东西存在的昴的罪过。
还因此夺去三个人的性命──
「──舒瓦兹大人,您真的这样想吗?」
打算拨开触碰肩膀的小手时听到这句话,昴停下动作。
蹲在面前的貚纱,直瞅着昴的眼睛看。目光无法离开,没法顺利咀嚼她这话的意思。
不管是这番话背后的想法,或她所谓的「真的这样想」的意思,全部不懂。
「魏兹大人、伊多拉大人和希艾因大人之所以豁出性命保护您,全都是因为您撒的谎言,您是认真这么想的?」
「毕、毕竟……是你们说我是皇帝的小孩。」
「我跟大家是都相信了。但是,那三位……胆小、卑鄙、说谎成性的他们,会基于对帝国的忠诚或爱国心,而赌上性命吗?」
被女孩直接这样一讲,昴慢慢回想起那三人的脸孔。
胆小只顾自己逃跑的希艾因。
就算卑鄙陷害旁人也要挣扎活下去的魏兹。
说谎放大自己好操弄大家的伊多拉。
一开始不觉得会跟他们打好关系。他们应该也是抱持着相同想法。
然而最后,他们却拼上性命帮助昴、保护昴、让昴逃走。
为什么?因为他们认为昴是皇帝的私生子。
可是,假如。──假如不是那样呢?
「为什、么……?」
「因为舒瓦兹大人,能够切身关心到他们三位。」
「──」
「会好好跟他们说话,好好回答他们,努力去了解他们……是因为舒瓦兹大人有这样好好陪伴大家。」
昴表示不懂,于是貚纱看着他的眼睛这么回答他。
昴做过什么,为什么他们想救昴?尽可能把答案告诉他。
然而昴却不懂貚纱话中的意思。
毕竟──
「那种事,很理所当然啊。我也没特别做什么。」
跟互助合作的人说话,试图理解对方,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他当然也有办不到的事。也有打算做却没法做得彻底的事。可是,那些事大家都理所当然地实践着,陪伴这种事根本就不特别。
「我懂大家的心情。我也为夜鸣大人所救,也受到大人的陪伴。那三位,一定也一样。」
「──」
「光是这样就有豁出性命的意义。……没错,有时也会让人这么想。」
好狡猾,太奸诈了。
假如只是在讲昴的话,还可以明确对她说这只是盲目跟风。
可是,貚纱却讲到了从夜鸣那儿所获得的东西。
夜鸣·魅时雨──让众多种族和平生活的魔都女主人,在昴的认知里,是帝国心地最善良的女性。
跟夜鸣一样这说法,未免太夸张,太不自量力了。
但是,那三人是怎么想的?
胆小却滑稽、卑鄙却可靠、爱说谎却认真,没道理在这种地方,只经历苦难就死去的那三人──
「我想救大家。」
「他们确实有被拯救,所以愿意拼上性命去保护舒瓦兹大人。」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
说不定,貚纱说的对。
搞不好,他们三个把昴视为同伴的心情,比昴所想的还要深厚。
昴或许拯救了他们的心灵。
可是,只有心灵,是不够的。
只拯救心灵,根本是做半套。
想要拯救全部。
昴想救自己的同伴、想救对自己友善的人、想拯救大家的身心灵。
做不到的话,就不配当菜月·贤一的儿子──不对。
「──我不喜欢那样。」
在毫无希望的绝境中,一切都死绝消亡的世界。
不知不觉间,剑奴孤岛被黑烟笼罩,明明浮在湖上,岛屿却在燃烧,燃烧面积扩大,简直就像真正的地狱,要把所有性命全部终结。
「这样子……」
无法认同。不想认同。不想屈服在这场无人得救的对决中。
让大家都抛头颅洒热血后就这样结束,自己没法接受。
无法接受。
所以──
「──我,不想输给你。」
「输赢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啦。」
背对升起的黑烟,用手中的斧头敲肩膀的男子,歪头这么回答。
4
有一瞬间把扛着染血斧头轻松现身的男子看成了别人。
因为可说是正字标记的头巾没了,橘色头发放下来的样子,跟眼熟的他给人的印象看起来相去甚远。
不过那双眼睛──无法藏尽邪恶的绿色瞳孔,完全没有要掩饰本性的意思。
「陶德……」
「你的厄运也很强呢。因为廊道烧起来,所以要追上你花了不少时间。明明都吩咐亚拉基亚要用水了。」
「──」
「看样子,亚拉基亚也抽不开身。在关键时刻却没屁用的家伙。」
嘴上讲得很是烦恼,但陶德的眼神中却没对话题中的人物有一丝关心。
从一开始就不期待,所以也就不会失望。语带遗憾只是做做样子,让人怀疑他说过的话全都是骗人的。
有必要的话,就只撒必要的谎好利用旁人的陶德式谎言──
「请不要再靠近了……」
面对陶德步步接近,貚纱捡起旁边的石头做牵制。
貚纱拥有超越小孩的臂力,光是扔出的石头就是十足的凶器。对此心知肚明吧,陶德静静地警戒貚纱。
「明明都掉进湖里了,真是顽强的小姐。你也跟刚刚那些家伙一样嘴硬吗?」
「……假如您说的是『合』的成员──」
「好危险的眼神。我可不会轻忽人拼死一搏的危险性。这样一来,我们双方都没法有动作,真是麻烦啊。」
陶德边说边用手拨起自己的头发。从他这举动和话语,传达出他之所以失去头巾,是殿后的伊多拉的功劳。
不是打倒,也不是让他受伤,仅能夺去头巾。
即便如此,因为伊多拉报了一箭之仇,因此陶德很是提防昴他们。这种心态使得他非常谨慎,促成了昴跟貚纱的会合,还有这互相瞪视的情况。
「您……您的期望是什么?」
「──?只是想回家呀?」
认真问他却被这么回应,貚纱的唇角气恼地下垂。
但昴知道。陶德的淡然回答不是谎言,也没有任何意图。
「貚纱,用不着跟他多说。我来跟他说。」
「我没话要跟你说喔,小子。」
「趁着窥探我方空档的时候,顺便陪陪我吧。还是说,你怕一个快死掉的小孩?」
「很可怕啊。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挑衅的小孩,可怕得不得了呢。」
不中挑衅,也没放松警戒,即使对手是小孩也不手软。
真的无论到哪都是麻烦对手,被逼入绝境似乎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也可以这么想。像这样谨慎、运用智慧,不过度自信的态度──
「你,什么都打算一个人全部处理呢。」
「──。说全部也太勉强了。我还是知道自己能力有限的。」
「明明你和亚拉基亚还有同伴一起来了,你却完全不信任他们。」
从陶德的态度来看,完全感受不到他有在关心亚拉基亚。
这并不是基于信任亚拉基亚的强大,认为她不可能会输。跟强弱无关,他单纯觉得亚拉基亚怎么了都没差。
不只亚拉基亚。陶德对身边所有人,都这么想。
所以,他的行动、思考、理想,全都在他自己身上就完结了。
「我不想输给这样的你。」
「又不是输赢的问题。反正如果你肯死,我可以当作是你赢了。」
「我输的话,不是只有我输。貚纱、希艾因、魏兹、伊多拉,那等于『合』的大家全都输了。」
那绝对是自己不愿意的。
昴一行人是大家一起战斗、抵抗,为了获得胜利的「合」。
因此要赢。──全员一起胜利。
「──我差点就要变成你那样子了。」
一脚已经进棺材的昴,跪在地上,手贴自己胸膛,说。
这话让陶德皱眉,不过提防貚纱的他没有轻举妄动。尽管如此,要是昴试图做出肉眼可见的反击,为了阻止,他就会有所行动吧。
但是,昴却只是一直跪着,没有其他动作。
「陶德。」
然而,根本没必要动。
──只稍说一句话即可。
「──我会『死亡回归』。」
片刻犹豫后,昴道出口。
对说出这句话会发生什么事有所觉悟,手继续放在胸膛上,清晰地把话说出来。
然后──
「……什么?」
脑袋空白刹那,陶德因这话加深眉心皱纹。
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貚纱也散发相同气息。两人的反应,以及不会痛的胸口,让昴领悟到故障的原因。
即使身体变小,灾厄应该还是会降临在昴身上。世界的时间会停止,支配世界的黑影将会给予难以忍受的痛楚,作为打破禁忌的处罚。
没有到来。为什么?
──因为「魔女」看丢昴了。
「──」
红琉璃城的天守阁,剑奴孤岛的「斯巴尔卡」,以陶德为起点的大虐杀──伴随一连串的「死亡」螺旋,最终导致起始地点后退,权能发生了故障。
昴本能理解到。就像鸟不会忘记怎么飞翔,鱼不会忘记怎么游泳。
──菜月·昴没有忘记自己的权能怎么使用。
菜月·昴没有忘记自己的权能怎么使用。
本来应该要更早就意识到的。
不管是在「斯巴尔卡」还是大虐杀当中,被解放的剑斗兽──魔兽都没有优先冲向昴的时间点,就应该要察觉到自身瘴气变淡、「魔女」的手离开自己了。
「魔女」看丢了自己。
──因此他大喊。
「我会『死亡回归』!」
「──!你干嘛?」
「我会『死亡回归』!『死亡回归』!懂吗,『死亡回归』!」
──「死亡回归」一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因为惩罚伴随着难以忍受的痛楚,而且有可能直接通往心灵无法承受的绝望。
他并不期待可以滥用这机制,好夺去听到秘密的对象的性命。
没捂住貚纱的耳朵。
也给陶德提供了不想让他知道的情报。
但是,昴真正希望有听到这话的人,不是陶德,也不是岛上的任何人。
「──我会『死亡回归』!」
他仰望天空,朝着黑烟蒸腾的阴郁天空声嘶力竭地呐喊。
声音传进遍体鳞伤的身体,内脏都喊痛吃不消。感觉快死了。可是,昴做好准备迎接的痛楚不是这种。
为了不在观众面前丢脸──瑟希鲁斯留下的这番荒唐的话。
昴不认为自己跟瑟希鲁斯内心所想的对象是同一人。真要说起来,是瑟希鲁斯单纯在讲疯话的可能性很高。
可是那疯话让自己意识到了。
就像瑟希鲁斯会去意识到的观众,昴应该也有一直观察在自己的存在。
那个理应观察自己的存在,假如现在仍在不远处观察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让人绝望、没有「爱」的轮回。
「──我会『死亡回归!』
我在这里!
找到我!
知道这很自私现实,可是真的很想拯救大家。
只有我菜月·昴的权能是不够的。
因此──
「……找到我吧,莎缇拉。」
『──我爱你。』
呼唤出名字的那瞬间。
「──」
世界突然失去色彩。原本震耳欲聋的耳鸣消失在远处。
手脚不能动。舌头干渴麻痹。眼睛也不能动,甚至无法呼吸。强迫这一切失去自由的强制力,缓慢扰乱心跳的威胁。
──身穿由漆黑暗影编织出的礼服,可爱的「魔女」出现在眼前。
『我爱你。』
「魔女」边说,边伸出黑色魔手。
魔手轻抚昴脸颊,然后静静地、宛如怜惜般滑过颈项,顺过锁骨后下到肋骨之间,抵达约定的地点。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细语耳朵熟悉的爱语,手指穿过昴的孩童胸膛,柔和包覆住被小心收藏在内侧的生命机关。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昴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吧。
被细语的无数爱之言灵,像要背叛爱语般包住心脏的手指,等在后头、彷佛世界即将告终的痛楚,全都是期盼已久的事物。
因此──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就连埋没世界的可怕言灵,也无法摧毁菜月·昴。
5
世界恢复色彩,消失的耳鸣复苏,手脚的感觉恢复,舌头的发麻感褪去,剧烈呼吸的同时,昴以外的时间开始运转。
「呃。」
用力抓着胸口呻吟,陶德和貚纱都不明白这个中意义吧。
但是,紧接而来的变化,两人都立刻察觉到了。
「怎么会……!?」
扬起锐利眼神,表情紧张惊恐,陶德将目光投向周围。
原因不是在于眼睛看到的东西,而是听见的声音──是嚎叫。剑奴孤岛上还活着的魔兽,像约定好一般齐声嚎叫。
而且气势还亢奋得不寻常,凶猛到彷佛失去理智般。
「──是你吗。」
瞬间意识到危机的陶德,立刻看出原因出在昴身上。
即使是陶德,似乎也不明白昴高喊「死亡回归」的意义。
但是他判断没必要去理解意义,直接冲过来。
「──!」
结果被貚纱丢的石头打中──不过他用左手承受,护住了容易被命中的身体,压抑住哀号,反击之斧砍向貚纱。
就在斧头即将碰到貚纱有一支角折断的头部之前──
「舒瓦兹大人!?」
肩膀从后面被人一推,倒地的貚纱这样大叫。
推开她的,是一直被她保护的昴。貚纱离开斧头横扫的范围,可是昴取而代之进入了范围内。
有一瞬间,陶德瞳孔变细,但斧头力道不减挥了出去。
慢慢逼近的斧刃,即将砍断昴的脖子──在那一刻。
「──!?」
坚硬声响和沉重冲击,钝重的声音响彻四周,陶德的身体飞向空中。
被击飞而倒地的他立刻起身,然而口腔破皮导致嘴巴滴血,膝盖也剧烈颤抖。
「咳咳!……刚刚、是……!」
发生什么事?搞不明白的陶德大吃一惊。
而昴指向陶德──
「──不可视之神意。」
礼貌地为他解说直接赏下巴一记的东西是什么。
「下次,吹飞的就是你的脑袋。」
「──」
收回指着他的食指,这次改成竖起中指烙狠话。
下腭骨可能碎了,陶德边吐出流个不停的血,边眯起眼睛。原以为他会就这样为自己的下巴报仇──
「随你的便,去死吧。」
低声留下这句话后,他就毫不犹豫地纵身跃进身后冒起的黑烟里。
眼见形势不利就立刻抛弃执着和一切,直接脚底抹油逃跑。
「嗯,是有想过、会这样……」
「舒瓦兹大人!」
看到陶德消失,面色苍白的貚纱冲向昴。在牵住她的手之前,昴已先当场瘫倒。
毕竟本来就是在濒死状态下抵达这里的。带着伊多拉和希艾因跳下空桥,体内八成有多处骨头断折重伤吧。
太久没使用的「怠惰」权能,对昴的脑髓来说一样刺激强烈,鼻血滴答流淌,而且停不下来。
无论如何,就算鼻血不止也没有太大差别。
陶德最后那一斧粉碎了昴的右肩,插在上头。
意外地没有失去意识,不过这证明了跟痛楚或其他都无关,昴的性命正在远离身体。
「舒瓦兹大人,舒瓦兹大人……!」
「瑟希、他……在那、边、跟亚拉基亚……」
「知、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
「陶德,已经……不用、再管、他了。」
尽力安慰哭泣的貚纱,尽可能留下更多线索。
以性格来说,不觉得吃过一次鳖的陶德会再攻过来。这点是他的可憎之处,同时也是可以信任并加以利用的信条。
「舒瓦兹、大人……我在这,我就在这里……!」
面对拼命留下话语的昴,貚纱忍住哭泣跟他这么说。
直到最后的最后,都死命地想为担心自己的昴做些什么。
可是,这样不对。顺序颠倒了。
是貚纱先帮了大忙。她说的一切都让自己重新思考。
是她让自己想起,菜月·昴直到最后的最后都不用放弃。
多亏了她,才能继续战斗下去。
因此──
「──下、次。」
昴细声道出决心,貚纱惊讶睁眼。
但是,她把这个听作是将死之昴的最后坚持吧。
眼眶积着泪水,压抑住情感,用小小的手、细细的手指,轻柔包住昴发抖的手。
然后──
「是的,没错,舒瓦兹大人。下次,一定不会输的。」
为了不玷污昴最后的愿望,泪眼婆娑的她这么说。
对不上。不过,想要拯救彼此的心情对上了。
这样就够了。
怀着这一刻的心情──
「──我会拯救的……」
──拯救大家。
以这决心为最终,菜月·昴的性命燃烧殆尽──
6
──黑暗,黑暗,到处都暗无天日的世界。
只存在暗影,没有光芒照进来的空间,祈祷与愿望都传达不出去的尽头。
不论何时,这个地方都是腐蚀心灵、强加无力感、带来悲叹与伤心,被诅咒的绝境。
可是,这一刻,这个瞬间,感觉期盼已久。
『──我爱你。』
「──不是全部。可是,我明白。」
一个人能做完的事,没那么多。
自己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因此会犯错,下过的决心也会屈服。
但是──
『──我爱你。』
「我也很清楚明白。──我明白。」
差点放了手,因而明白了一些事。
与此同时,也不免会对如何维持以往的感觉感到困扰。
但是,也真心希望能够继续理解下去。
最重要的事物,已经清楚明白。
「谢谢。──我走了。」
前往那块土地,前往所有性命都溃败的绝水之地──为了不再输下去,为了不让重要的事物被践踏,菜月·昴再度亲临。
──再度亲临。
7
「──!」
勉强湿漉漉的身体,把指头构到的大地拉过来。
为死而疯狂──不对,为了活下去而疯狂挣扎。
在纯黑的水里头,死命挣脱出无处可逃的空间,挣扎,挣扎──
「唔、嘎啊啊啊!」
右手抓住大地土壤,把左手抱着的东西推上岸。不过不是粗鲁,而是像在搬运易碎物般轻柔细心。
因为有这女孩,自己才会意识到围绕在自己身旁的巨量爱情。
「呜、咕哦……!」
把女孩推上岸,然后才用最后的力气救自己。毕竟都发下了那样的豪语。──在这边失败变成鱼饲料,就太丢脸了。
「──!」
「──哎哟,危险。」
讽刺的是,鼓起的干劲挥空,在指头滑脱的瞬间,手被出声者抓住。
手腕被细瘦手指握住,自己也回握对方的手。然后,察觉到彷佛在说「等到你了」的这反应,对方歪头说。
「唉呀?啊咧咧,比我想的还要从容?我是不是太早出手啦?」
「哪有,千钧一发啦。时机抓得正好。……你该不会是看准了吧?」
「啊哈哈!哪里哪里,相互意识到展现精彩场面是很重要的!」
质问是不是有那种可能性,结果得到既非肯定也不是否定的恐怖答案。对这样的互动不以为意,对方傻笑说。
「不过,真亏你游得过来!刚好被风吹来的我正好走到这一带,真是奇遇!唉呀,唉呀唉呀唉呀,真棒呢!」
面对快溺水的人也毫不留情地贯彻千篇一律的态度,自己对此却感到安心,实在是太荒唐了。
然而,就是从这边开始的。所以,接下来才要开始。
「──不觉得,有种壮阔故事要开始的预感吗?」
「嗯。──其实我正好也打算要开始呢。」
──对于这道欢腾雷鸣,菜月·昴狰狞一笑,如此回答。
8
──喀啦喀啦。屁股感受着疾风马拉动的马车摇晃感。
很豪华的马车。不但有驾驶,晃动也不大,路上的食宿也都准备万全,是趟一切都安排妥当的旅程。──感觉很不舒服。
「自己讲很奇怪,但我只是个典型的市井小民呢。」
「──桥,走完一半了。」
头上突然传来通知,不舒服的感觉更甚。
通知者位在车顶,似乎不懂正确的搭乘马车方法。不过可以让她警戒远处很方便,所以就刻意让她维持原样了。
不管怎样──
「看得见岛了。准备好了吗?」
「你才是,有记好指令吗?我不想说明两、三次。」
「那点事,我有记熟。」
虽然口气听来有些意外,但老实说还是怀疑能否相信她的话。
她因为不擅长思考,所以把整个方针全权交由部下,而且还只是区区上等兵。基本上,没听过有这种「将」,而且还说不要对她用敬语,这使得距离感很难抓。
尽管把她当女版贾马尔来对待,可是比男版的还难找到合适的抛弃点,所以感觉很麻烦。
「只是传递信件?」
「虽然应该是,但是让你处理这一点小工作让我感到不合理。」
直接见过宰相贝尔斯特兹后,他给自己的印象是讨厌白费功夫,都打最佳策略牌。在帝国目前不稳定的现状下,不太可能派些小事给亚拉基亚去玩乐。
「应该是轻松的工作,但总觉得有鬼。」
如前所述,如果屠杀剑奴的计画能顺利进行,那是再好不过。
那样一来,等工作收拾干净,终于能够回去跟没发完脾气的未婚妻共度蜜月。
「卡楚雅……」
跟心上人的时间被剥夺,使得执着感强烈膨胀。
虽然得以重逢,但时间很短,感觉就像有人在渴望喝水的人面前垂着一滴水。可以的话,想把水喝到肚子都胀满为止。这是正常的欲望吧。
哪怕提早一秒,都想快快解决工作回帝都。为此──
「──不管要牺牲什么都行。」
没错,正当把心中的一个楔子往粗暴的方向移动时。
「──陶德,好像怪怪的。」
被直呼名字的男子──陶德抬头问:「什么?」
尽管声音里头缺乏认真感,但她对任何事都是这个调调。不过,能爬到「九神将」位置的实力是货真价实,不能无视其意见也是事实。
而且,她的直觉这次也很正确。
「──停下!立刻掉头,回去!」
「咦?」
「亚拉基亚,警戒岛那边!要是有动作就立刻攻击!」
隔着窗户看到的通道──目睹吊桥尽头的剑奴孤岛的刹那间,陶德立刻当机立断判断撤退。他大声向驾驶和亚拉基亚下指令。
面对陶德所散发的不寻常气息,驾驶慢了一拍后就连忙要疾风马掉头。正确答案。假如他再稍微犹豫不决,自己就会把他推下湖里,抢走缰绳。
「陶德。」
「贝尔斯特兹宰相的担忧似乎成真了。」
把远去的剑奴孤岛收在视野一角,陶德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要是按照预定就这样登岛的话,下场不知会如何。亚拉基亚立了大功。
毕竟──
「──没想到居然准备万全在等着我们,对方可带着相当危险的人喔。」
「打不赢?明明有我在?」
「嗯,是啊。」
听着亚拉基亚静静提高紧张感的声音,陶德点头。
感受着窜过背脊的颤栗──
「──那是打起来没胜算的对手。至少,今天是如此。」
9
「……是有想过会掉头,但止损的判断也下得太快了吧。」
看着马车在吊桥正中央掉头,一口气退回去,昴忍不住叹气。
对那判断之迅速感到傻眼和佩服,不过这也在预料范围内。如果是认真要骗他们上当的话,就会老老实实让对方登岛。
但是,身为知道让他们登岛后就会发生大惨剧的人, 对于那样的豪赌敬谢不敏。
──因为已经进行过前所未有的豪赌了。
「舒瓦兹大人,使者们──」
「嗯,撤退了。毕竟用这种阵仗迎接,想也觉得奇怪吧。虽然就是要让他们这样想,所以才虚张声势的。」
「是这样啊。──可以不用对上『贰』就能解决, 让人松了一口气。」
站在用手遮住光线、望着吊桥的昴身旁,貚纱为战术成功感到安心。
穿着和服的貚纱,头上的两只角都还健在,稚子的嫩肌没有任何伤口。
完全没有任何问题,是蓬勃有朝气的完美貚纱。
「──。请、请问,舒瓦兹大人?」
「嗯?」
「不是,那个,为什么您要摸我的头呢……」
「啊,抱歉抱歉,因为重要的可爱感炸裂了,忍不住就动手了。」
貚纱害臊地问,昴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在摸她的头,于是道歉。尽管道了歉,手却没停。
昴继续摸她的头,而貚纱就这么抿着唇让他摸。
「──我说,是要摸到几时!现在是小鬼头亲热的时候吗!?」
「呜喔!」
正后方传来威风八百的声音,昴吓到停止抚摸动作。这段期间,貚纱立刻跟昴拉开距离。这次轮到昴嘴角下垂回过头。
视线里的蜥蜴人──希艾因面露错愕。
「干、干嘛啦……那什么憎恨的表情!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你们怎么想!?」
「说话方式和时机点不对吧。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啥时机不对啦。」
「至少比你像样……。稍微看气氛吧,蜥蜴家伙……」
「唔嘎啊!?」
跟旁边的两人讨意见──却被伊多拉和魏兹切割,希艾因惨叫。
他这样的反应让伊多拉苦笑,魏兹则从鼻子喷气。三人并肩而立的模样让昴感慨颇深,而伊多拉注意到他这视线。
「舒瓦兹,你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我很在意……」
「没事。只是在想,终于走到这里了。」
昴用手指摩擦人中,伊多拉看似诧异地歪头不解。但身旁的魏兹望着吊桥那边,喃喃道。
「搞清楚……我们赶跑帝都使者……。这下我们没退路了。对吧……?」
「──。有点不一样,不过这也是正确答案。」
「有点不一样……!?」
自认为最了解的表情瓦解,魏兹可怕的脸孔感到惊讶。昴不禁微笑。
内心的感慨,跟他们三人的想像不一样。这是令人感到骄傲的。
三人──不对,是大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没关系。
昴全部都记得一清二楚。
然后──
「──看样子,裁决已下达了。」
嗓音沉重又威严。大伙一同转头,是站在吊桥边等待使者的人物。
看着使者搭乘的马车折返、回到对岸的他,用可怕到像夜叉的容貌看向昴。
「这样一来,可以相信我了?」
「没有异议。皇帝陛下对本官亲下的圣旨,现在正是成就的时刻。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请让剑奴孤岛基奴海布的剑奴,一同加入您的麾下。──舒瓦兹殿下。」
边说边把四只手在胸前以拳对掌的剑奴孤岛管理者古斯塔夫·莫雷洛,展现出威风凛凛的态度。
听到他的发言,面面相觑的看守们也一起做出相同举动。
「真不爽……」
管理阶层们的态度,让魏兹不满低语。
听到他的话,古斯塔夫放下四手,低头看他。
「魏兹·罗根,你的意见本官记在心里。但是,有比个人意志还优先的事物。要是你忘了本官有方法让你乖乖听话的话,可就为难了。」
「试试看啊……?」
古斯塔夫和魏兹互相瞪视,两人之间激出火花。结果不是昴,而是伊多拉和希艾因介入他们之间。
「魏兹,你……你说明得不够。所以才会让人误会啦。」
「我一向不介意因此而大干一架……」
「其他人会介意!哎哟,真是的!总督,被您命令的我们,不会做出胆小怕事、唯唯诺诺的可笑行为的!」
魏兹推开伊多拉,希艾因代替他前进并大声咆哮。
情况不利时连古斯塔夫的眼睛都不敢看的希艾因毫不示弱,正大光明地跟昴勾肩搭背。
「跟我们兄弟一起喔!对吧,你们!都没在怕的吧!?」
「──别笑死人了,蜥蜴家伙!」「你说谁在怕,谁啊!」
「哦哦,哦哦,走吧,我们的帝国皇子殿下!」
「痛揍讨人厌的臭老爸,建立我们的帝国吧──!!」
呼应希艾因的大声呼缓,整座岛同声一气应和。
真的是全员出动迎接使者,因此剑奴的声音和气势浩大。血气方刚的男子的声音,混着希艾因的同伴奥森等人,还有难得走出治愈室到外头的奴鲁爷的声音。
终极完全体,就是团结一致的剑奴孤岛基奴海布。
「──谢谢。」
听着周围沸腾的欢呼,昴按着自己胸口低语。
感谢周围的同伴,感谢自己,最重要的,还有给予机会的人。
然后他用双手拍脸颊,抬起满是笑容的脸庞。
「那,我们要走了,瑟希你怎么样?」
「──唉呀呀,这个嘛~~」
昴歪头问出问题,就有道影子旋转着落下。发出轻盈声响着地的,是从高台看着事情水到渠成的瑟希鲁斯。
他慢慢地环视昴跟他身后的众人。
「……这真是出人意料的大逆转。再怎样都没法料想到会做到这地步,不得不说真的是形势大好。不过我只有一个疑问。」
「是喔?什么呢?」
「就称赞你殷切礼貌地在岛上到处跟人互动,拉拢大家成为同伴的手腕确实很高明吧。可是呢,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没被拉拢过呀?」
双手藏在袖子里,发问的瑟希鲁斯发自内心感到莫名其妙。
看到总是笑咪咪的瑟希鲁斯脸上的笑容消失,昴心满意足地点头。
确实,昴没有去说服拉拢他。
古斯塔夫,希艾因、魏兹、伊多拉,奥森他们和奴鲁爷,雷克斯、米尔札克、卡修、墨伊奏、迪洛伊、酷林古钦、柯德洛、芬美尔,还有那个顽固独来独往的琼兹洛,都拉拢到了。唯独跳过瑟希鲁斯。
要说为什么的话──
「──因为我想看瑟希你这表情啰。」
迄今为止,瑟希鲁斯总是在关键时刻让昴失手。
虽然没有笨到为了反击而走险桥,但深思熟虑的结果,这个应该是对瑟希鲁斯最有效果的方法。
而且事实上,被这样一讲,对方就诧异地睁圆了眼睛。昴告诉他:
「现在加入的话我会好好操爆你,要一起来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昴说完后,耸了耸肩又眨眨眼。听到这种上对下的邀请,瑟希鲁斯咧开嘴巴,身子往后仰大爆笑。
「竟然!竟然这样请我!邀请我这个『蓝色闪电』瑟希鲁斯·塞格姆多!这世界的红牌演员!把我撇在一边后才要我讲吗!请让我一块去吗!哪有这样的……太过分啦,阿泖!」
「……所以,怎样?」
「当然一起去呀!虽然想说上了贼船很火大,可是完全没有上贼船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啊,太棒了!真是愉快!」
双手大力拍手,瑟希鲁斯全速照昴的想法走。对他这果断的优点感到放心,昴同时手扶下腭。
其实,有件事从一开始就在想了──
「那个阿泖的称呼,实在没感觉耶。」
「呣哦,出现阻碍!才刚答应要跟去就因为称呼而决裂的话,简直就像空气不流通似的,那么请问有什么称呼的替代方案呢?」
「这个嘛……」
瑟希鲁斯身子前倾,昴略为沉思。
阿泖(bassu)──反覆讲了几次后,突然灵光一闪。接着觉得这想法意外不赖,于是昴邪恶一笑,说:
「──BOSS。」
「──」
「──从今以后,就叫我BOSS。」
虽然没刻意摆架子,但配合瑟希鲁斯的戏剧脑也意外不赖。
昴这样的答案,让瑟希鲁斯叹息。
「哦哦~BOSS、BOSS、BOSS BOSS BOSS……真是动听的字眼!虽然完全不懂意思,但不讨厌,不如说挺喜欢的。」
「意思是首领啦。刚好很搭吧?」
「是的喔,BOSS!那么,就开始吧!」
快活大笑、气势如虹的瑟希鲁斯说,昴点头赞同。
接着,以他为起点,环视「合」的同伴希艾因、魏兹、伊多拉和其他剑奴,最后跟古斯塔夫以及他率领的看守们对上目光。
在壮烈至极的经验尽头,跟团结一心的同伴们──
「──走啰,各位!去揍在帝都的那个臭老爸的脸吧!!」
「「哦哦──!!」」
昴吆喝,剑奴孤岛本身大声回应。
气势剧烈到彷佛载着岛的整片湖都在摇晃时,昴突然注意到貚纱一直看着自己。
「放心吧。」
只有她知道昴不是皇帝的私生子。昴朝她颔首,决定要从西部一口气直指帝都。
以菜月·贤一的儿子、同伴们相信的自己之姿,勇闯首都。
所以,从这个时候开始,菜月·昴──
「──这次,将是我们的胜利!」
──将成为被召唤到异世界之后最强的存在,蹂躏佛拉基亚帝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