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爽的风拂过脸颊,初夏的午后。
罗列著简朴木造房屋的巴贝尔营区一隅,凯伦一面东张西望,一面在营区中快步走动。
这里是可以直接看到阿尔卡迪亚碉堡的巴贝尔军要塞。数百公尺的后方,则是第十军团的营地。大约半年前,凯伦率领第十军团来到这里,过著与原本就驻扎在当地的军队几乎没有往来的生活。
「凯伦大人,您在找什么吗?」
一名坐在路边保养武器与护具的士兵问道。
「你们有看到费蕾珂希亚吗?」
「费蕾妹妹的话,她大概在一刻(约两小时)前跑去厨房,对今天值班做菜的家伙说『帮我在篮子里装满点心』。应该是去野餐了吧。」
「野餐……那小子,忘了明天要做什么吗……」
「不是为了在干大事前,特地去转换心情吗?我们保养完武器后,也要去钓鱼哦。吃钓到的鱼,喝个一杯,讨个好彩头。」
一名士兵露出一抹奸笑,周遭正在保养武器的士兵们也笑著说道。
「等一下!你们要钓鱼居然没有找我!边吃钓到的鱼边喝酒最棒了耶!」
「您跟著去做什么呀?」
听到身后传来的叹息声,凯伦转过头。
特缇丝正傻眼地站在凯伦身后。
「哦!特缇丝,你来得正好。我在找费蕾珂希亚,你有看到她吗?」
「她在不久之前提著看起来很重的篮子,离开营地了。」
「又偷偷跑出去了吗?真是的!她是一个人出去的吗?」
「不,她找了个南门的卫兵载她。应该是抓去当挑夫兼保姆吧。」
「南门的话……所以是跑到那边去了吗?」
「应该就是那边吧。」
「我要去接她。你要一起来吗?」
凯伦无奈地叹道。
「是,我会与您同行。我去牵拉塔过来。」
正当特缇丝想转身前往马厩时,营地入口传来一阵急骤的蹄声。在场所有人全都朝著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呿,讨厌的家伙来了。你们几个,可别多话哦。不管听到什么鬼话都要忍住,绝对不可以回嘴。特缇丝,直到那家伙回去之前,你都不要出来。快走吧。」
「是。」
特缇丝小跑步地离开了。她才刚走,数名骑士就来到凯伦面前。
那是一名身穿豪华铠甲的老将军,以及他的护卫。
「哼,这里还是一样乱七八糟。不能稍微整顿整顿吗?」
老将军并不下拉塔,环视了一圈营地,啐道。
「马尔克斯阁下,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你那边那个脑袋有问题的白色小妮子,又擅自跑到敌人前方的要塞去了。这是第四次了哦?够了没有!」
老将军──马尔克斯以打从心底不悦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瞪著凯伦。
「不不不,我不是说过了吗?她去那里并不需要得到阁下同意,而且她也不是去做坏事,所以可以不管她吗?」
「我是叫你们不要乱恶作剧刺激敌人!原本负责本地的可是我们第六军团哦!结果你们一来就擅自在那边堆土丘,而且还瞧不起对方似地放任小女孩在那边玩,到底是什么意思!」
马尔克斯额头青筋暴跳怒骂道。凯伦吊儿郎当地搔著脑袋。
「您也好意思说这种话啊?这半年里,眼睁睁看著对方打劫村子攻击商队,却束手无策的,可是贵军团哦。我可不想被您那么说呢。而且事到如今,已经不是讨论刺不刺激敌人的时候了吧?」
「你在说什么!我们可是拚了命在找证据哦!在没有任何有力证据的情况下,军团长亲自前往敌军那儿抗议,这种事只会徒增对方的警戒心,使对方更积极地强化碉堡的防御力而已。有比这更蠢的事吗!你们多少也该做点有脑袋的事,以展现对我们的敬意吧!」
「敬意?不让我们住进军团要塞,而且还把我们当成部下使唤,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该对这种人展现敬意呢?我们可不是你的棋子哦。」
凯伦说完,「就是嘛!就是嘛!」、「老大说的好!」周围士兵一齐鼓噪大笑。
「你……你这……!!」
过于桀骜不驯的态度,使马尔克斯把手放在腰间的长剑上。凯伦正想朝自己的长剑伸手,特缇丝骑著拉塔,闯入两人之间。
「凯伦大人,拉塔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喔,好……怎么只有一匹啊?你要我一个人去吗?」
「我坐在您后面就好,这样还能稍微约会一下。」
「什么啊?算了,咱们走吧。」
凯伦轻轻一跃,坐在特缇丝空出来的位子上。
「喂!你们!」
「我这就去接那个白色小妮子回来。这里虽然乱七八糟的,不过还是请您慢慢休息吧。」
话一说完,凯伦往拉塔腹部一踢,奔出营地。
「呼,幸好你即时出现,不然我差点就要拔剑了呢。」
凯伦驾驭著拉塔,朝阿尔卡迪亚的方向前进,对身后的特缇丝说道。
「场面看起来似乎很紧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没有啦,因为他说费蕾珂希亚脑袋有问题嘛,我一火大,就不小心吵……好痛啊!!」
大腿突然被狠狠一捏,凯伦吃痛地叫了起来。
「是谁叫我们不管听到什么鬼话都要忍住的啊?才刚说完那种话,自己就和对方吵起来,脑袋有问题是吧?」
「不、不是啦,因为在部下面前嘛,所以不能太卑躬屈膝,要展现身为长官的气节嘛。而且士兵们都很喜欢费蕾珂希亚,听到她被羞辱,怎么可能默不作……」
「有必要在长年吃同一锅饭的同袍们面前装模作样吗?不管您做出什么样的对应,他们都能明白您的想法不是吗?」
「是的,您说的没错……」
凯伦一面听著特缇丝的叨念,一面驾驭著拉塔前进。
绕开第六军团的营地后,阿尔卡迪亚的碉堡映入眼中。
约莫成年人三倍高的石墙,打横矗立在起伏和缓的山岗上。
「很宏伟的城墙呢。您想正面攻入其中吗?」
「是啊,听说碉堡里的设施全都建设得差不多了,所以要做只能趁现在。如果放著他们不管,他们会把工程做到碉堡外的。」
「但是,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独断专行了哦?一个搞不好,不只是锒铛入狱,说不定会被吊死呢……」
环在凯伦腰上的手,稍微圈紧了一点。凯伦轻拍特缇丝的手,安慰道:
「没问题啦。从以前到现在,我说没问题时,有哪次出过问题吗?」
「……没有。」
「对吧?所以这次当然也没问题,放心吧。」
凯伦重新握住缰绳,大喝一声,加快拉塔的速度。
「特缇丝,你看著吧。我一定会把这国家里的腐败家伙全部赶走,让那些紧抓著权力不放,为了自己的利益践踏他人生命的垃圾们尝尝现实的残忍滋味。让他们以身体明白负责的感觉。」
「……您的个性还真差耶。」
「欸!?像这种时候,不是该感动万分地以崇拜的眼神看著我说『凯伦大人,您好帅哦!』吗!?我还特意用认真严肃的表情说这些话呢!」
「是。凯伦大人您好帅哦。我很尊敬您哦。」
「真、真没诚意……」
「我只是回应您的要求而已,请将就。还有,坐在后方的我是看不到您认真严肃的表情的。」
两人聊著聊著,又前进了数分钟,来到距离阿尔卡迪亚的碉堡数百公尺远的土丘。土丘整理得很乾净,周围堆满了分类过的木制零件与削成圆球的石块。一名头发、肌肤,服装全都是纯白色的少女,正站在土丘上,拿著点心大力挥手。
「大家加油──!一、二!一、二!」
「喂!你在干嘛啊?我不是叫你不能一声不响地跑掉吗!」
凯伦骑在拉塔上叫道。费蕾珂希亚转过身,只见她手上拿著一片大饼乾,嘴巴周围全是碎屑。
「不是『你』啦!要好好叫我的名……为什么你和特缇丝小姐坐在一起啊──!?」
「因为这里是我的专属坐位。」
「你在说什么啊!那里是我的位子啦!」
「不对。是我的专属坐位。」
费蕾珂希亚涨红了脸,哇哇大叫;特缇丝则是绰有余裕地浅浅笑著。
「喂,你干嘛挑衅她啊?」
「我只是说,这里是我的专属坐位而已。」
「咕呜呜!喂!你们在笑什么啦!快点去工作啦!」
发现周围的男人全都因自己三人的对话而哈哈大笑,费蕾珂希亚大声叫道。
「凯伦大人好有女人缘唷──!」
「费蕾妹妹,你还是放弃凯伦大人,和我在一起吧。」
「你们吵死了!快点工作啦!」
费蕾珂希亚双手乱挥,涨红了脸用力跺脚。
「喂──马尔克斯来找我抗议了哦。你快回来吧。」
「谁管那种草包说的话啊!就随便他去生气呀!」
费蕾珂希亚大声叫道,周围的男人们再次哈哈大笑。这些人是假扮成奴隶的第十军团士兵。为了不泄露机密,从建造土丘到搬运木材零件,全都是由士兵进行。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们应该只是在建造防御设施而已吧。
「真是的……特缇丝,我们下去把那小子拖回去吧。」
「唉,真的是很会找人麻烦的人呢……」
「啊!那边有阿尔卡迪亚的高层哦!哈啰──!」
凯伦和特缇丝才刚下拉塔,费蕾珂希亚就对著碉堡的方向原地蹦跳,大力挥手。
「明天就请多指教啰──!我会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哦──!」
「笨蛋!不要闹!快住手啦!!」
凯伦赶紧跑上土丘,掐住费蕾珂希亚的后颈。
「你在干嘛啊!别闹事!」
「做什么啦?他们还特地跟我挥手耶。」
听到费蕾珂希亚的话,凯伦朝碉堡的方向看去,只见防御塔上有一名年轻男子也在对这边挥手。不过一旁的老将军很立刻抓住那个人的手,开始训斥他。看来那边也有相当天兵的人物。
「要是被听到了怎么办!会前功尽弃哦!」
「这种距离他们听不到啦。凯伦大人太爱担心了。」
「啧,你还真是……好了好了,快回去吧。」
「欸──我还想继续待在这里啦──」
「不行。你不在营地的话,零件组装会出问题的。果然还是要你监督才行。」
「连那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组装,是大家太懒了,不肯好好学吧?」
「啊──够了!不要再说了!喂,特缇丝,快来帮忙!」
「是是是。」
凯伦和特缇丝一左一右地架著费蕾珂希亚,把她从小丘上拖走。
凯伦再次朝碉堡的方向看去。刚才挥手挨骂的年轻人,已经不见了。
约莫半天后。
黑暗之中,只有几支火把照亮周围。凯伦等人站在看得见阿尔卡迪亚碉堡的土丘上。
时间在子时之后,地平线的远方开始微微发亮。土丘周围有将近百名的士兵,正在组装从营地运来的、原本只组装了一半的零件。
「看来没被碉堡里的人发现呢。」
凯伦与特缇丝站在已经组装好一半的三架机械前说话。
平衡重锤投石机──底座上方有杠杆般的长棍,其中较短的一边钓挂著装了许多沙包、作为重锤的木箱,较长的一边则是能够容纳投射物的网子。利用重锤落下时的重力,把装在网子中的石炮投射到远方。
「对方应该有发现我们在这里吧,但是应该只会以为我们是彻夜建造阵地而已。」
「也是。就算看到这种东西,第一次见到的话,也不知道用途吧。主力部队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在一刻(约两小时)前已经用过早餐了。装备也已经检查完毕,正潜伏在后方待机。」
「很好,等到投石机组好,就开始发动攻击。攻破城墙后,让主力部队直接冲进去,一口气镇压内部。」
「是……但是,真的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攻破那么高大的城墙吗?」
特缇丝担心地说道,费蕾珂希亚立刻转过头。
「嗯?你怀疑吗?虽然说这机械的构造确实没办法让炮弹飞得太远,但是对付那种程度的城墙,已经很够用了哦。那城墙看起来没有很厚,只要被击中一发,就会轰──地被打碎了哦!」
「是、是这样啊……不过,没办法让炮弹飞得太远是什么意思?能让这么大的石头飞到那边不是吗?已经够远了吧?」
特缇丝说著,看向附近堆积如山的石炮。那些石炮的直径将近四○公分,相当沉重。光是能让那样的石炮从土丘飞到碉堡,就已经够惊人了,居然还有能比这机械飞得更远的武器吗?
「和弓比的话,是能飞很远没错,但是飞到那边就是极限,不会觉得有点不够吗?我想做出更小,能飞得更远的机械。比如利用木板的弹力来发射,也很有趣呢。」
「……我完全想像不出来那是什么构造呢。」
「就像这样,把好几十片板子像这样做出间隔,排列起来……」
费蕾珂希亚在特缇丝前方蹲下,以石头在地面画起草图。特缇丝也跟著蹲下,嗯嗯嗯地点头听费蕾珂希亚说明。
「把这种特别制作的木板弯起来,利用弹力砰──地飞出去吗?」
「没错没错。砰砰──然后乓乓──轰轰──这样哦。」
「费蕾珂希亚小姐的说明很有意思呢。」
「我被特缇丝小姐夸奖了!」
「你们感情还真好耶。」
听著脱线的对话,凯伦苦笑起来。组装作业持续进行著,天空开始呈现鱼肚白时,三架投石机已经全部组合完毕,士兵开始在巨大的木箱中装入沙包。
「费蕾珂希亚,投石部队就交给你指挥了。城墙和防御塔都靠你了。」
「瞭解──!我会以两架投石机打烂突破地点两端的防御塔的!连防御塔的后面都一起打烂!」
「好、好哦。特缇丝,向后方的主力部队打暗号。」
「是。」
特缇丝拿起火把,朝后方大幅摇晃。
费蕾珂希亚上前走出一步,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大家,终于要正式开始了!牵引队!把重锤拉高!开始卷动!」
每架投石机旁的四名士兵,俩俩跑到投石机的左右两侧。
投石机的左右侧分别有两个重叠在一起的、成年人臂弯环起那么大的轮子。靠外侧的轮圈上有等间隔的空穴。士兵们把铁棒插进洞穴里,配合吆喝的时机,以铁棒转动轮子。
设置在内侧轮子,防止齿轮倒转的制动装置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吊挂木箱用的绳索慢慢被拉起,木箱也渐渐被提高。
等到木箱升到最高点时,杠杆的另一端碰到地面。
「装填队!开始填弹炮弹!」
六名士兵简短地应声后,两人一组地把石炮搬到投石机旁。一颗石炮的重量大约六○公斤左右,士兵们把石炮放入以粗绳编成的网勺里。
确认每架投石机的炮弹都装好后,费蕾珂希亚左手扠腰,右手指著碉堡。
「发射!」
士兵以巨大的槌子,打横敲击绑在与重锤相反方向的杠杆上的、与卷起重锤的绳索相连的切换器。重锤迅速落下,三架投石机咆哮著旋转起来,拋出石炮。
「……啊。」
石炮在空中画出巨大的拋物线,飞向碉堡。其中两发从比城墙略高之处飞过,消失在碉堡里。最后一发石炮则砸中了防御塔的屋顶。屋顶发出木材断裂的巨大声响,整个粉碎、消失了。
「啊啊啊!重锤太重了!拿掉一点沙包啦!」
费蕾珂希亚涨红了脸,跺脚叫道。
「太、太惊人了……」
特缇丝惊异地看著屋顶整个消失的防御塔。
「好威啊。还真的一发就……」
凯伦满意地说到一半,突然住口。
「凯伦大人?」
发现凯伦以严肃的表情凝视著某个场所,特缇丝也顺著凯伦的目光看去。
昨天白天见到的年轻男子,正以双手抓著失去屋顶的防御塔的扶手,朝这边看来。一名金发少女则拚命抓著他的手,想把他拉走。
「……我去指挥主力部队。特缇丝,这里交给你了。」
「是。祝您武运昌隆。」
「凯伦大人!」
凯伦刚往下方跨出一步,费蕾珂希亚便出声叫住他。
凯伦回头,见到笑靥如花的费蕾珂希亚。
「有我跟著,碉堡就和已经攻陷了一样哦!上吧上吧!」
费蕾珂希亚天真无邪地笑道,凯伦不禁被她逗笑。
「好!那就上吧!大伙儿!咱们今天晚上要在那碉堡里开宴会啰!你们可要好好干啊!」
凯伦举起拳头,做出胜利宣言。土丘上的士兵们大声欢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