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山佑希的推理)
金黄色的阳光自敞开的玻璃窗里射了进来。
虽然学校已过了闭门时间,但随着夏日的到来,夜晚越来越短,墙上挂着的古风烛台还未曾点燃火焰。
倒下的人体模型,堆在墙边的破烂,奢华的床铺。
这是一张颇具古风的床,很适合古堡的公主就寝。她正躺在那里,脸向着映照着落日的窗户。她未曾插过一句嘴,也不知是否在听我说话。这个古怪的魔女相比于怪谈之类,更喜爱不可思议之谜。而且,她还有一种能即刻将不可思议解明的力量。
待我说完后,她稍稍抬起上身,略微扬着下巴,以那双闪着愉悦的黑色双眸瞥了我一眼,然后露出了嗜虐的微笑,如果是吸血鬼的话,此刻已然可以窥见犬齿了吧,只听她这般说道:
“是么——你啊,被卷入了一桩很好玩的事情里了么。”
“一点都不好玩!你就当事不关己吧!”
“哦,是呢。”
朱颜一歪,长长的黑发便顺势流淌而下,自穿着白衬衫的肩膀上滑落下来。
抱成一团的长腿折叠起来,从短裙中可以窥见肉感的白皙大腿。肌肤光滑圆润,沐浴在暗红色的阳光下,愈加妖媚地闪闪发光。
“那个……有没有什么想法……有关出入密室的方法……”我低着头,时不时抬脸望她一眼,继续往下说着。只可惜是逆光。
“有呢,光是听你说,本小姐就能想到六种。”
茉莉花百无聊赖地宣告道。
密室的解法有六种?这么多?
“诶?真的吗?”
“话说回来,你啊——”
她低头看着我,有些惊讶地蹙起了柳眉。
“竟然深更半夜非法闯入女子网球部呢……”
吐露出这句话的樱唇再度变成嗜虐的形状。
“你就这么想跟我共浴吗?真是讨厌的男人呐。”
“不不,不是这样!”我下意识用膝盖撑起身子,哗啦哗啦地挥着双手,“那个啊,我只是想努力解决茉莉花同学的无解难题,那个,所以说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想看茉莉花穿泳装的样子才闯入女子花园的,我希望她能理解那个。我绝不是为了实现在那个逼仄的浴缸里紧贴茉莉花那柔润的肌肤之类的妄想而行动的。一定……大概是吧。我可是绅士。
“呣,那就是说,不用奖赏也可以吧?”
“诶,啊,是,是啊!不需要!”
“这样呐。”茉莉花垂下眼睛,长长的耳廓绒毛沐浴在深红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如此炫美,使我情不自禁地呜了一声,全身僵直。
“真可惜。为了今天,本小姐特地买了新泳衣呢。”
“诶?”
“嗯,要是你不感冒,那倒也没关系……”
我的躯体依旧僵硬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紧闭着嘴。
为了今天,她买了新泳衣吗?
茉莉花的泳衣……是什么颜色的呢……黑的吧……果然是比基尼么?
咕噜咕噜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室内响起。
然后传来隐约的叹息。
只见她轻启朱唇。
“就穿在这下面哦。”
咻的一声,胭脂色的领带解了开来。许是天热的缘故,衬衫胸口的扣子也松掉了。
“偶尔也想好好报答你一下呢。”
望向这边的眼神,直射一般贯穿了我的身体。
妖艳的表情伴随着指尖的动作,衬衫的纽扣又解掉了一颗。
“不是谁都可以看的哦。”
我动弹不得,仿佛中了什么危险的妖术。
“比起无聊的密室,你不是更想打开我的这里吗?”
扣子松脱,润滑的肌肤暴露无遗,那是病态般的雪白,雪一样的美梦。甘甜点心的表层尽收眼底。随着她的呼气,白色之丘的山麓似乎也在柔和地跃动。
小而不甚牢靠的漆黑布料包裹着白而甘美的点心。
当她弯下腰,稍稍靠近手臂,那里就像诱惑着我一般增加了质量。
汗流浃背,呼吸急促,全身发烫,我屏住呼吸凝视着她,不放过每一个小小的动作所带来的变化。她的樱唇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不行,做不到。我深知她是一如既往地寻我开心,所以不想让她再看着我伴随着咕噜声眼睛直瞪的滑稽丑态了。
“——不可以!”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逃了出去。我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子,跌跌撞撞冲出房间,一路跑下了楼梯。她的身姿已然深深地烙印在了脑海之中。自整洁的白衬衫中窥见的黑色泳衣,以及覆盖度少得可怜的乳𪚥房,甜蜜摇摆的瞬息。她正窃笑着,嘴唇是嗜虐的形状。被她戏弄了,被她看到了反应,被她狠狠地嘲弄了。
不知为何,我很伤心。
回家路上,我一个劲地蹬着自行车。
能忍下来真是太好了,茉莉花究竟打算干什么呢?
要是我用这只手抓住她纤弱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推倒在床上——
在我的想象中,她那冷漠的眼神,正安静地蔑视着我。
*
“我们先查查七里学姐的交友关系,看看有没有人对她怀恨在心吧。”
翌日午休,根据春日同学的建议,我们决定分头收集情报。
为了求助熟人,我去了新闻部的活动室。
“哦……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豆柴君呀。”
眼镜表面反射着光,出乎意料地对我表示欢迎的人乃是草柳部长。
原本对校内情报如数家珍的,是一直在保健室上学的松本同学。然而仔细想想,也会觉得不可思议。为何躲在保健室里的人会对学校的情报如此灵通呢?答案便是这个新闻部的部长。
这位草柳学姐被松本同学称作“保健室之主”,是一位时常去保健室摸鱼的逃课狂魔。然而她的成绩却非常出色,所需学分也勉强维持在死线以上,是个古怪的人。真正对校园传言了如指掌的是这个人,我也听她说过几次怪谈。
“我很高兴你还能记得我,不过我的名字是柴山。”
活动室很狭小,大量的打印纸和小册子在铁制的桌子上堆积如山,杂乱无章到让人担心会不会被顾问老师提醒整理。似乎没有其他成员的身影。
“哈哈,我懂我懂,别害羞啦。”
不知为何,她冲我肩膀上拍了一下,催促我坐到了椅子上。
“‘不开之门’的事件,你是为这事来的么?”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豆柴君还是那么迟钝。我们可是新闻部啊。打开第一美术准备室的门的是松本同学,喜欢超自然的你当然也一同去了。当时现场的详细情况我早晚也会向你打听的吧。”
草柳学姐用指尖玩弄着卷曲的刘海。
要是这样的话,进展就太快了。“有人喝了一半,你要喝吗?”——面对她的邀请,我先郑重其事地拒绝了这瓶不知什么时候开封的瓶装红茶,向草柳学姐提出了交易申请——如果要我详细说明当时的情况,能不能告诉我七里学姐的为人和交友关系之类的信息。
“没问题——”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学姐就爽快地点了点头,“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报道超自然的事情的,虽说我自己很喜欢,却会遭到部员们的反对。不过这次是事出有因。七里观月是成绩优秀,容姿端丽,运动万能的左手持拍的网球运动员,就像是以前的恋爱模拟游戏中的女主角一般引人注目的人物。如果是针对这么一个女性的犯罪,记者之魂就会隐隐作痛。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还是那个一讲话就滔滔不绝人。要是放着不管,她会一个人说上好几个小时吧。我则完全没有这样的技术,只能一边目瞪口呆一边表示佩服。
“我想知道的是有关她自身的事,以及对她怀恨在心的人。就算她在学校里再怎么受欢迎,也不可能到人人爱戴的程度吧……”
“就是这个道理——”学姐点了点头、她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把扇子,啪塔啪塔地扇了起来,“我和七里从高二开始就是同班,也有相应的交流。她外表确实不错,但在我看来,就是个十足的恶女。”
“恶女——吗?”
“不管怎么说,长得是挺好看的。不过她对男人会喜欢的女性角色颇有心得,很擅长以面具示人。所以就算不主动,男人也会接近她。这样一来,女人就会嫉妒,也会招来怨恨,各种流言不绝于耳。”
“具体是怎么样的流言呢?”
“我能马上想到了就有两件事——你是在找这桩事件的犯人吧?我怀疑是话剧部的高三生田中翔。”
我拿出笔记本,将这个名字记录下来。
“他是个土里土气,性格阴郁,毫不起眼的男人,长得挺像那个谁的呢——”真希望她别在说到这里的时候打量起我的脸,“不过也没你这么可爱啦,是个相当内向的人,在话剧部里做的都是幕后工作,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阴郁家伙吧。”
虽然说的是素未谋面的人,但这话还真是够刻薄的。
“刚刚我也说了,七里是八面玲珑的美人,基本上对每个人都是温和的态度。对于田中这种在女性无缘的人生中度日的人来说,美女所示的一瞬之温柔就是致命毒药。田中氏一定误以为触发了flag了吧。他觉得七里一定喜欢自己,于是化身成了一个典型的跟踪狂。”
“原,原来如此。”女生的温柔,是致命毒药,那种心情我倒也不是不懂,“唔,有遭遇过什么伤害之类的吗?”
“听说在回家的路上遭遇埋伏,不知什么时候邮件地址被他知道了,收到了写有情诗的信等等。虽说不该嘲笑他人的不幸,但这样的事情原来真的会发生吗?心里稍稍有点小激动呢。”
“原来如此……啊,你说过有两个吧,还有别的事情吗?”
“哦哦,那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是曾在同一个网球部的一个叫工藤绫子的队员。这个叫工藤的人似乎和七里不大对付,表面上虽虚与委蛇,但她俩总是视对方为眼中钉。”
“是女人之间的争斗吗……”
“对,有一回,工藤的不满爆发了。七里很受网球部顾问猪头老师的青睐。猪头健司,你知道吗?”
“唔,是教日本史的老师对吧?”
“工藤觉得自己没选上正式队员,是因为七里被猪头偏袒。于是女子网球部的矛盾激化了,部里的气氛一度非常糟糕。完全是被卷进来的其他队员真是可怜呐。”
“然后……结果怎么样了?”
“工藤输了。七里发挥了她那与生俱来八面玲珑的气质,拉拢了很多队员。立场恶化的工藤退出了社团。”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她对七里学姐的嫉恨一定会非常强烈,作为动机足够了吧。我将工藤绫子的姓名记到了笔记本上。
“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还有——”
草柳学姐一面啪塔啪塔地朝自己扇风,一面将视线停留在天花板上。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到了某事,朝我看了过来。
不知为何,她将扇子指向了我——
“其实呢,刚才的事情还有后续。”
迎着草柳学姐扇过来的风,我闭上眼睛转过脸去。
“那是什么?”
“老实说,那只是个模棱两可的传闻,希望你能把这当成我俩私密的谈话。”
“好。”
“在工藤绫子和七里观月对立的时候,好像有个高一的学生站在工藤一边。因为不知道她的名字,姑且就称作女生X吧。X似乎一直支持着在部内处境险恶的工藤。她俩原先并没有多亲密,只因为她是个温柔的孩子,觉得不能放任工藤被孤立吧。但这也危及到了X自己的立场。”
不知何时,扇子扇过来的风停了下来。
草柳学姐微微前倾,带着严肃的眼神望向了我。
“工藤退部后,X似乎也遭到了女子网球部队员们的蔑视。如果只是部内倒也罢了,结果却蔓延到了X所在的班级。X所在的班级有个仰慕七里的队员,那家伙在班里一定是很有影响力的存在吧。我也不清楚在那之后发生的行为是否该简单地用‘欺凌’一词来形容,但在那以后,X就不来学校了。”
草柳部长说完之后,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女生X,虽说对七里学姐有着强烈的动机。但要是已经不来学校的话,作为或许可以排除在犯人候补之外吧。
我开始思考那个叫七里观月女生,以及她周围的人际关系,还有藏于其中的种种隐情。七里观月,田中翔,工藤绫子,女生X——
虽说这是我每天聊以度日的地方,但在这个狭小的社会里,隐藏着许多不为我所知的人际关系。谁憎恶谁,谁喜欢谁,这般理所当然的小插曲,在我周围一定有很多吧。我骤然想起了春日画的素描,就像从远处观察教室的那道风景。由此又联想到了那个荒废的城堡里孤独地用望远镜进行观察的魔女背影。
茉莉花在远处逐一窥探着这样的故事。但在她自己身上,又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呢?
还有我的姐姐,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姐姐。
“学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
像是为了消除这般犹豫的思绪,我摇了摇头,转向草柳部长询问道:
“两年前,有关那扇‘不开之门’的事件。”
*
“当时的我还是高一生,并没有像这样热衷于新闻部的活动。不过那件事还是有些费解,让人挺在意的呢。接下来说的,是我之后调查到的。不能保证每一个点都准确无误,既然你不介意模棱两可,那我就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开场白结束后,草柳学姐用瓶装绿茶润了润喉咙。
“事件发生在距今两年前的文化祭筹备期间。准备工作已经到了最后从冲刺阶段。放学后的校舍正在进行各自杂乱无章的装饰。你应该也知道的吧。这所高中的文化祭,各种条幅啦,拱门啦,气球啦一应俱全。总之会把校舍的外观变得极其华丽,所以名声在外。而出问题的第一美术室及其准备室似乎是二年级的某个班级用来表演话剧的。大概是因为把准备室当做休息室来用很是便利吧。”
我点点头,默默地倾听着草柳学姐的话。
“那是放学后的事了。在第一美术室所在的综合楼的三楼,一个女生在楼梯附近的走廊里做展示布置,她发现自己的一个朋友正顺着楼梯走了上来,不知为何,她以目光追随着,目睹到了她朋友进入了美术准备室。她正好有事找那个朋友,所以自己也追着朋友踏进了美术准备室——可就在这时,这样的场景跃入眼帘——就是她那个朋友手腕受伤,倒地不起的样子。”
草柳学姐就像在将怪谈故事一样,撩动着我的紧张感。
“那个倒地的人就是秋山风花吗?”
“哦,你知道名字啊。的确是这样,发现秋山风花的女生慌慌张张地抱起了她,问她到底是谁干的。然后秋山风花却极度动摇,怎么说都不得要领。那个女生突然觉得大惑不解,她并未把视线从上到三楼的秋山风花身上移开,而且立刻追着她进了准备室。她觉得要是有谁伤害了秋山风花,自己就会和那个人在走廊里擦肩而过吧。”
“是密室,对吧?”
“就是这个道理。现场是密室,受害者秋山风花的证言也是暧昧不清。结果事件被当做她的自导自演来处理,而那个秋山风花的证言是——”
草柳部长合上扇子,将扇子的尖端抵着我说:
“‘蝴蝶小姐,刺伤了我……’”
听到这句话,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是呢,这让人联想到那个房间里流传的蝴蝶小姐的怪谈,怎么会这么有意思呢?”
“你知道最早发现秋山风花的那个朋友是谁吗?”
“嗯,可那个人当时就读高二,而且还没升到高三就转了学,所以已经没法打听了。不过……”
“我刚刚不是说过她在走廊上布置展览吗。事实上,目击者不止一个,还有一个和她在走廊上一起干活的人。那孩子当年就读高一,也就是现在的高三生了。”
“能告诉我名字吗?”
草柳部长的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发现秋山风花的那个朋友名叫松桥堇,而和松桥堇一起干活的就是你认识的摄影部部长三之轮本人。”
*
松桥堇——
三之轮部长就是当年事件的间接目击者的说法让我吃了一惊,但更让我惊讶的是松桥堇这个名字再度出现在我面前的事实。这个名字跟我所未知的有关茉莉花过去的谜团经常会一起遇到。
放学后,在体育馆背后的那个地方,我和春日交换了情报。
“于是学长便把情报作为交换,说出了自己遭遇的密室现场的详细状况——又创造了一个可能成为敌人的人物。学长,你的爱好是自掘坟墓对吧?”
“诶?”
“那个新闻部部长也会迟早发现,能够出入密室的就只有柴山学长一人,走到松本学姐推理的老路上去。”
“啊——”
完全没有预想果会有这样的事情。
“话虽如此,已经过去的事情就完全没办法了。就当是解决燃眉之急顾不上这么多了吧,既然是好不容易得到的情报,还是得好好利用下呢。”
春日一边说着,一边朝我瞪了过来。
“唔……有关两年前的事件,我想稍后问问摄影部部长……话说春日同学没有没打听到什么重要消息?”
“很遗憾,没学长打听到的这么多呢。不过我听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是有关七里学姐最好的朋友的。”
“哦,说来听听。”
“嗯。七里学姐原本就有很高的人气,交友关系也很广泛。但其中有个经常和她一起行动的好朋友,那就是同在一个网球部的深泽雪枝。从高一开始就一直跟在她身边。按一位学姐的评价,说好听点是助手,说难听点就是跟班。”
“原来如此,但那个好朋友和这次的事件应该没关系吧。”
“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听到了有关她的奇怪传闻呢。”
“奇怪的传闻?”
“据一位学生的证言,大约一个月前,他看见深泽学姐从第一美术准备室走了出来,目击者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学长,话剧社的那个叫田中的人。”
“从准备室里……确实好像是有什么事呢。”
“而深泽学姐自己似乎否认了这一事实。嘛,都是那个跟踪狂在胡言乱语大肆宣扬吧。话虽如此,话剧社的活动室和那间准备室就在同一层,所以也不能断定就是假的。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深泽学姐又在那个地方做了什么呢?”
确实,那是平时无人出入的房间。特地去这样的地方到底是什么理由呢?
*
“接下来,我们再去确认一下现场吧。”
在春日的建议下,我们决定去一趟准备室。
话虽如此,第一美术准备室在那之后就再度上了锁。春日让我先去房间前面等着,我也不知道她要怎么拿到钥匙。
幽静的走廊果然仍旧为体育馆的阴影所笼罩,显得有些昏暗。我来到准备室的门口,将手搭在门把上。但不出所料,门是锁着的。
门是校舍中常见的类型,上下左右都找不到可以塞进东西的缝隙。比如说,在古典推理小说中,制造密室经常会使用线之类的东西,但似乎连这些东西通过的缝隙都不存在。
这时我注意到了一件事,隔壁的第一美术室的门稍微开了一条小缝。
有谁在里面吗?
我靠了过去,从门缝中窥视了一下里面的情况。
因为是平时不会使用的地方,桌椅之类的东西寥寥无几,室内的样子很是寂寥、不过其中有一个男生,面对着立在画架上的油画框,正坐在室内所剩不多的椅子上,好像是在画画。仔细一想,这里既然是美术室,也可以说是理所应当的吧。但美术室的活动场所应该是在第二美术室,他为何会来这样的地方呢?
那个男生似乎并未觉察到这边怀疑的气息,他将视线从油画框上移开,朝这边转了过来,就在这时,我俩的视线撞在了一起。一瞬间,我和他都僵住了。即使是他也吓了一跳吧。因为自微微打开的门缝里,站着一个不起眼的阴暗男子,就算被当成幽灵也是没办法的。
“呃,不,那个……”
总之,为了不吓到他,我姑且吱了一声。
他愣了一下,不停的眨着眼睛,然后微微一笑。
“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幽灵呢。”
“不不,呃,是活的。”
“好像是呢。有什么事吗?”
他噗嗤一声轻轻笑了出来,看上去是个亲切的笑容。
“不不,没什么特别的事。”
我焦急地四处张望,不知该怎么办。然后不由自主地凝视眼前新发现的一处景观,于是盯着看了一会。
“怎么了?”
“没,就看看。”
我把门打开少许,将脖子伸进室内,然后仔细打量起来。
“那个,那里有门吧……?”
“哦,有的。”
“通到哪里?”
“那个啊,隔壁准备室。”
“呀——”
我的喉咙里传出了一记哀嚎。
然后——
“学长,你怎么了?”
“哇,吓我一跳。”
从背后出声招呼的,是迟来的春日。
“那还真不好意思了,明明自己存在感稀薄,才是最像幽灵的那个。”
她满心不服地鼓起了脸颊。
“哈哈哈,春日同学讲话还是那么难听啊。”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男生爽朗地笑了。
“咦……你们认识?”
“嗯。他是美术部部长。”
“你好,我是野村。”
他笑着挥了挥手。
看领带的颜色,似乎是高三学生。亲切的笑容给令人印象深刻。轮廓纤细,五官端正。该怎么说呢?从他的容姿中,可以感受到与天资卓越的薄命艺术家这般言辞相称的氛围。
“那个,我是柴山。”
总之我先低头行了个礼。
“春日同学呢?今天你好像不是来画画的吧。”
“嗯,今天是来调查隔壁房间的。”
“隔壁房间?”
“啊,对了!”回过神来的我高声叫道:“那,那扇门!”
我进入室内,靠近了窗边那扇我一直很在意的门。
“这是连接准备室的吧?不过我进准备室的时候,好像没看到通往隔壁的门……”
“哦哦——”野村学长理解似地点了点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他用手掌指向了门。门锁是把手上带有钥匙孔的类型。我转动把手向外打开了门。门没有上锁。
门只稍稍开了一条缝——
“砰”的一声,伴随着撞到什么坚硬之物的触感,门停了下来。
“应该是被橱柜一类的东西堵住了吧,所以没法从这进去。”
的确,好似撞到了什么沉重的东西,门再也无法往外挪动分毫。不过还是开了一条不足一厘米的小缝。
“虽然进不去……但这不是新发现吗?”
“这么说来,我都忘了这个门的存在。或许这就是解开密室的钥匙呢。”
春日遗憾地说道。
“莫非……你们在调查那个恶作剧吗?”
看着互相点头的我们,野村学长说了这样的话。
“对。”春日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正是贴着仓库B标签的准备室钥匙,“出于某种理由,某个不起眼的高二学生被怀疑上了,我正在帮他洗脱嫌疑。”
“哦,听起来挺有趣的呢。”
“不不,一点都不有趣……”
“总之先去那个房间看看吧。”
春日无视了我的抗议,就这样走出了美术室。
*
我问春日是怎么借来准备室钥匙的。
“我是美术部的部员,就说想找些必要的备品。”
她给了诸如这般满不在乎的回答。
“据老师说,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借过房间的钥匙,室内也基本上和当时一样。”
“基本上?”
“就说把蝴蝶标本和躯干雕像都收拾好了……果然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吧。”
春日一边说着,一边扭动钥匙打开了门。
黄昏时分的室内,淤塞的空气仿佛化作了阴影,四处黯淡无光,呈现出某种不祥的面貌。强烈的霉臭扑鼻而来。进入室内的春日一边捏着鼻子,一边环顾周遭,我也跟她进了房间,找到电灯开关让点亮了房间。
房间的模样和前日稍有不同,倒下的躯干雕像移到了橱柜跟前,收纳蝴蝶的标本箱则靠在橱柜上。当然,雕像身上已经一丝不挂了,大概是把制服还给了主人七里学姐吧。至于她以后还会不会把这些穿在身上,就不得而知了。
“那么,人体模型是倒在什么位置?”
“唔,就在这附近,头是朝里的。应该是靠近门的位置。准确地说不是人体模型而是躯干雕像吧,就是那边的那个。”
“哦,原来如此,这个吗?”
“这是从哪带进来的呢?”
“这个嘛……要是老师们没把它回归原位的话,或许它原本就在这里吧。因为我是感觉这里面塞了很多跟美术无关的东西。”
春日指给我看的,是杂乱无章地放在橱柜跟前的纸箱。在打开的盖子下面,塞着一大堆用途不明的备品。
“所以才叫‘仓库B’么?”
春日稍稍耸了耸肩,走近了那个挡住隔壁美术室内门的橱柜。将手搭在钢制的柜子上,试图移动它。但顶上堆满了纸箱,架子上也塞满了文件一类的东西,看起来很是沉重。果不其然,橱柜纹丝不动。
我看了眼柜底。从积灰深重的样子来看,犯人不可能移动了橱柜。
姑且可以将手伸到橱柜背后抓住门把手。不过需要使劲扭转肩膀,将手臂探入缝隙,虽然能设法打开,但用尽全力也只能留出不到一厘米的缝隙。
看来没法让人通过呢。
“要不要检查一下窗户呢?”
“哦,对对。”
我和春日一道靠近了挡住里面窗户的橱柜。
橱柜并没多高,只有比我肩膀稍高的程度。窗帘仍是拉开的,至于月牙锁的情况,由于被橱柜遮挡所以无法看到。我和当时一样将手撑在柜上,猛地抬起身子,窥视橱柜的对面,确认了月牙锁的情况——是锁着的。
我下来后,春日也模仿我的样子,想确认一下锁的状况。但或许是身高和臂力有些勉为其难吧,她只能抓着橱柜一蹦一跳,根本看不到对面的状况。
“嘿,嘿呦……”
一遍又一遍看着她黑色短发随着裙摆猛力跃动的样子,总觉得挺可爱的。
“你在看什么啊!”
我被她瞪了一眼。
“哦哦,不,没什么……”
我转过身去,向周围环顾了一圈。然后仔细端详着安装在窗户顶上的窗帘轨道。
一个想法骤然闪现。
就在这时,野村学长走了进来。
“嘿,有什么发现吗?”
“不,完全没有,学长怎么了呢?”
听春日一问,野村学长微微缩了缩肩。
“总觉得不想画了,因为似乎还是这边更有趣呢。”
“谈不上有趣吧,都没什么像样的收获——”
“不……”
我嘀咕着,春日向我投以怀疑的目光。
“怎么了?”
“我明白了。”
我静静地在脑内构建了逻辑。
“你明白什么了吗?”
“那是当然了——”
我露出无畏的笑容,向春日宣言道:
“就是犯人所用的密室诡计!”
*
“我没怎么看过推理小说呢。真不错呐,以犯罪现场为舞台,名侦探即将在此发表推理,拿来转换心情或许真是个良机呢。”
野村学长平静地笑道。
“还是别太期待比较好吧。”
春日半睁着眼缓缓地对他说。
我清了清嗓子,好吧,虽说反应相当冷淡,但只要看着就好了。就让我以这美妙的逻辑来揭露犯人设下的巧妙诡计吧。
“那么,既然野村学长也在,我就简单梳理一下事件的概况。”
我将视线转向野村,继续说了下去。
“当我们进入房间的时候,室内倒着身穿制服的躯干雕像,雕像身上的制服是于前一天从七里学姐那边偷来的,这是她自己根据写了名字的标签和绽线的情况来确认的。”
我言至此处,先观察着两人的状况。春日正安安静静地听我讲话,野村学长似乎对谈话也很感兴趣的样子。
“那么,现场可谓是一种密室的状态,也就是说,犯人是从七里学姐那里偷来制服,然后在准备室犯了案,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基于以下理由——首先,准备室的门是锁上的,钥匙被保管在了教师办公室里,所以没法擅自将钥匙拿来。而且我也亲眼确认了窗户上的月牙锁是锁着的,即便想要做这样的恶作剧,也没人能进出房间。”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密室吗?”
野村学长抚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开场白倒是挺好,赶紧说说你是如何打破这个密室的吧。”
于之相对,春日则冲我瞪了过来,可谓是相当刻薄。
“唔……解决的切入点就是这个。”
没办法了,我展示了被橱柜遮住的内门。
“不过那扇门不是不能走人的吗?”
“是呢。”对于野村学长的话,我先点了点头,“缝隙也就一厘米大小,没人能够通过。但是若小于一厘米的东西,就什么都能通过。这是古典的诡计,犯人用的是线。”
我于此处宣言道。
倘若是在推理小说里,那一定是聚集在此的相关人士发出惊呼的场面。
可是与我的预想相反,野村学长和春日都是一副发愣的样子。野村学长先开了口:
“这个嘛……你是说用线锁门?这诡计比想象的还要简单呢。”
“简单的诡计……应该说是愚蠢的诡计才对吧。”
“呃,唔……有个词叫做‘大道至简’对吧……”
咦,总觉得和想象的不大一样。
“总,总之,请听我把话说完吧。犯人在备考期前,假装去办公室借用其他钥匙,把‘仓库B’的钥匙拿了出来。如果是在备考期前,就可以在不留下任何记录的情况下借到钥匙。然后犯人用钥匙进了室内,打开那扇窗的月牙锁,确保了从其他教室沿着阳台闯入的路径,再锁上门,最后将钥匙还回办公室。”
至此为止,我和松本同学的推理并无二致。
“然后在案发当日,犯人盗出了七里学姐的制服,沿着阳台进了准备室。正如所见的那样,这扇窗被橱柜挡了一半,不过还是有足够的空间让一个瘦小的人通过。”
我边说边指了指窗户。
看来两人应该会安安静静地听我说下去吧。
“从那里进去,给雕像穿上衣服,撒下蝴蝶,拉开窗帘。从这里开始,就轮到诡计登场了。首先准备好一根长线,在头上系个圈,然后挂在月牙锁上。月牙锁的突起部分——我不知道这部分叫什么名字,姑且称之为突起好了。当锁没扣上时,突起部分是朝下的,在那里套上线圈,穿过窗上的窗帘轨道。看,就在那里,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线的确可以穿过去。”
“要先把线拉上去,再拉下来,不然是扣不上锁的……然后再打开柜子后面的内门,将线头从门缝穿到隔壁的美术室里,露出一点线头就行了。只要按硬塞进去的要领做,应该就能做到。”
“嗯,确实可以。”
“然后再从窗户出去,进入美术室,然后把线一拉——这样月牙锁就锁上了,现场变成了完全的密室。要是就这样把线收回,就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证据了。”
确实,这可能是个简单的诡计。
但却是完美的理论。
除此之外,不存在完成这个密室的逻辑。
“对了……”
野村学长带着一脸抱歉的表情,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这样的话,犯人就必须进入隔壁的美术室,以便拉线上锁对吧。”
“对,就是这样。”
“那犯人是怎么进美术室的呢?”
“诶?”
没听懂这话意思的我眨了眨眼。
“那里平时也是锁着的,上课也不会用。想要开锁,就要像准备室的钥匙一样,需要从教师办公室借来钥匙。”
“唔…… ”
“既然要在备考期间借用钥匙,那么谁借了哪个房间的钥匙,老师都会留下记录。这样的话,借用美术室钥匙的就是犯人了。”
“唔,呃,确实是这样……”
“这样一来,犯人就是我咯。”
“诶?”
“七里的制服被盗那天,我借了第一美术准备室的钥匙,总之基本上我每天放学后都会借来钥匙在隔壁画画,那天我专注过了头,连关门时间都忘了,一直在那里画画。最后因为我迟迟未还钥匙,还引来了对此感到诧异的老师,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也就是说,那天美术室的钥匙直到关门时间过后一直在我手上。既然其他人用不了钥匙,那么犯人就是我了……对吧?”
“唔……或许是这样的吧……”
我又开始思考起来。
“比,比方说,瞄准了学长上厕所的时候,这样的话其他人也能犯案……”
“你是说他一直在监视我什么时候上厕所吗?就在走廊上?”
“呃。”
这样就太奇怪了,很奇怪啊。
“也就是说,按照你的理论,犯人果然就是我嘛——”
该怎么办呢?
真没想到,竟把看起来很亲切的学长当面指认成了犯人。
于是,春日大大地叹了口气。
“部长不是犯人,这些都无所谓吧,你这么就没发现呢?”
不知为何,她半睁着眼瞪向了我。
“没发现?什么啊?”
“难道学长是傻子吗?”
“诶?”
“如果不是傻子,那就只能问你是不是瞎了眼了。对呢,只要能翻过橱柜,小个子说不准就可以翻进窗户,这种可能性是也不小。于是学长的推理似乎解开了这个密室。但是请好好看看——”
春日指着橱柜说道。
我一头雾水地靠了上去。
“唔,什么啊?”
“不是窗户,是橱柜顶上。”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
猛刺过来的利刃将我的逻辑毫不费力地击溃了。
“灰尘多得和山一样啊。”
就是这么回事。
明明看过好几遍,却完全没注意到,被骂瞎了眼也没办法。长时间未清理的橱柜顶上尘土密布,我把我的手撑在上面的手指印也清晰地留在了上面。
“窗户很小,而且被柜子挡了一半,如果有人要通过这么小的空间,身子肯定会擦过去,灰尘上不是会留下痕迹吗?”
“不,那个……比方说,在上面铺一张报纸……”
“就算这样,只要爬进去的时候被身体擦到,总该会留下一点痕迹的。而现在灰尘覆得整整齐齐,半点摩擦和爬过的痕迹都看不到。”
怎么回事……竟然看漏了如此要紧的地方……
“确实是这样呢。”野村学长看了看橱柜顶上,“光是吹口气就会留下痕迹,真该好好打扫下了。”
春日再度看向我,怜悯地耸了耸肩。
“别瞪着你的狗眼弄出一脸沮丧的样子,这对学长来讲也是光明呢。”
“诶?什么光明?”
“学长啊,你知道自己只差一丁点就被当成犯人了吗?”
“诶,哦哦,当然知道。”
然而春日却向我投以怀疑的目光。
啊,对,这样啊——
“对啊,这样的话——”
“就是这样。这也反过来证明了学长没从这里爬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