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我对着写字台打开了一本笔记。那是松本为我整理的事件的相关记录。
“小佑能帮我保管吗?放在我手头的话就会老想着事件,都不能集中精力学习了。”
如此重读了一遍,就会发现笔记里连相当细致的点都有记录。她是个平时就爱记笔记的人,将一些不清楚是否与事件有关的细节都囊括在内,整理得相当清楚易读。迄今为止被讨论过的众多推理,其详细情况也被细致地记录了下来。
即便如此,乍一看天衣无缝的密室却产生了诸多解法,着实令人惊讶。若是没有与某些细微的偶然性重叠,每一条都是可行的。当紧闭的门扉打开之时,却又发现了其他决定性的因素,遂又再度关上了。反复的开关之间,就只差了一步。
突然间,我意识到了,这里总结的推理,包含制作备用钥匙在内共有六条。六条路径,这个数字是我从松井口中听到的。
是啊,光是听别人说,就能想到六条路径——
难道茉莉花在此阶段就想到了这些推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里面到底有没有正解呢?或许废墟中的魔女已经找到了正解。但依靠茉莉花是不行的。做了那样的事,还想依靠她,怎么可能做出如此自私自利的事。
虽说已经发过好几次道歉邮件,但那边完全没有回复。虽然我也理解应该当面道歉,但就是做不到,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吧。
一切都等到事件解决之后再说好了。
我突然心血来潮,决定用电脑浏览社交网站。有关“密室杀雕像事件”的话题仍在进行。正如预料的那样,这起事件中奇怪的密室状态已经成了共享情报,甚至我和摄影部的人在收集情报的事都被知道了。
在滚动屏幕的过程中,我意识到自己所担心的事态正在变为现实。一群号称喜欢推理小说的匿名学生正在此展开讨论。
『打开门的是那个摄影部的人吧。一般来说,开门的人就是犯人』『锁上窗户的人也是可以做到的哦』『原本用钥匙开门的人就很可疑吧?』『怎么说?』『提示·掉包钥匙』『所以?』『等考完再详写吧,或者说你们该学习了ww』『装逼辛苦了』『是说野村就是犯人么?』
我感到一阵寒意。
虽说尚未提及具体的人名和推理,但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让人感到意外的是,松本有可能在我之前就遭到怀疑。已经有人做出了和村木一样的推理。这条的话,松本的立场会比我还要险恶,因为她可能会被认为是有动机的。从道理上说,我的嫌疑可以通过尘埃一事否定,但没有材料可以否定松本的嫌疑。高梨君虽说他一直盯着松本的手,可要是亲近的人的证词被认为不可信的话,那就完蛋了,我们得保护好茉莉香。
我必须解开这个密室,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
可又该怎么做呢?关于现今密室的主意,感觉已经消耗殆尽了。过去密室则是连茉莉花也无法解决的难题。我能将之解决吗?
我一边翻着松本的笔记,一边思考着。如果说还有怎么光明的话,那就是还存在着未曾打听过情报的人。
比如,关对过去事件提供证词的人,如果是当时的高一生的话,应该还能打听到情报的吧。不知道这是否能作为揭露现今密室的线索。但我能做的唯有这点,我只能赌过去事件和现今事件之间是有联系的。假使要收集情报的话,余下的时间就只有明天了。从那以后,再过一个双休日便会进入考试。
我的手指在手头的笔记本上滑动,夹杂使用着荧光笔,就像在总结期末考试对策一般,简单明了地整理了众多信息。在外楼梯的平台上,松本红着眼睛笑了,她的表情又活了过来。如果她被当做犯人对待,如果好不容易能去教室的她,又被人投以冤罪的视线的话……
没关系,不会那样的。我压抑着焦躁不安的情绪,阖上了笔记本。
就算密室之谜无法解开,我还留有最后的手段。
*
“两年前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
上村学姐一脸为难地皱起眉头,这般回复道。
上村奈津,为当时作证自己在五点过后和深泽雪枝擦肩而过的女学生。
我在午休的走廊里,总算是成功地找到了她。
上村学姐是以强势的眉毛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生。短发,个子很高,总觉得是很男性化的人。要是被她以困扰的表情盯着的话,我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高二的学生干嘛要调查这个?”
“不,那个……可能和几天前七里学姐的事件有关,唔……对了,是七里学姐委托我调查的,我很擅长这个。”
“什么,观月同学?”
虽然随口一言,不过上村学姐的表情略微缓和了些。或许她是一个对七里学姐抱有好感的人吧。
“是的。所以我正在调查当时的情况。”
“可是……就算你这么说……”
“你看到深泽雪枝从综合楼里走出来,对吧?”
“嗯,我好像和新闻社的学姐说过那样的话,和这事有关系吗?”
“有没有关系尚不清楚。我正在调查这个,只是作为参考。请问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就算你这么说,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当时她的表情好像很难受对吧?”
“嗯,是的……”
上村学姐像是在搜寻记忆一样,将视线转向了天花板。由于午休的喧闹,周围非常嘈杂。为了不听漏她的话,我凑了上去。
“这么说来,可能是这样吧。我总觉得她脸色苍白,一副马上就要倒下来的样子。所以便问了她一声,不过她说自己没事。”
“时间是过了五点吧,这准确吗?”
“那个……不好意思,我完全记不得了。”
果然人的记忆是模糊的。如推理小说这般记得细节的人是很少的吧。
“这么说来,当时你和深泽学姐是朋友吗?”
我骤然问了个让我感到疑惑的问题。证词上记录着1D-上村奈津,1A-深泽雪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俩应该不在一个班里吧。尽管如此,上村学姐看到从综合楼里出来的深泽学姐便知道了她的名字,见她身体不适,甚至还打了招呼。大概是在什么地方有所联系吧。
“不,还没有到朋友的程度吧。”
“但你认识她,对吧?”
“那个嘛……当时我们一起担任文化祭的执行委员,所以我们一起工作过。”
原来如此,是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啊。虽说并不认为有多重要,但这是新情报的事实并无改变。我将这件事记在了笔记本上。
“深泽学姐为什么会在综合楼里?有什么线索吗?”
“唔,怎么说呢……”上村学姐皱起眉头,似在回想着过去,“啊,这么说来是有,虽说可能没什么关系。”
“什么事?”
“在那之前,我和深泽同学的确一起做了执行委员的工作,老师把紧急的工作都硬塞给了我们。”
“那是几点的事?”
“唔……当时我看到深泽同学是五点多了对吧?大概就是在三十分钟以前。对对,深泽那时一直在看表,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所以,嗯,应该是四点半左右吧。哦哦,竟然意外地想起来了。”
“那项工作一直进行到什么时间?”
“唔,我想我是在工作结束后马上就去了走廊,不就是五点前后吗?深泽同学因为有什么事,半途就走了。详细的时间就不大清楚了,所以她是去了综合楼吧。”
“这样的话,深泽去综合楼就是在四点半至五点过后之间了。”
我也不知道这是否与事件有关,但还是把这些情报记录下来,然后向上村学姐道谢,我以及想不出什么问题了。就这样,我快步流星地前往3年D班,接下来要拜访的是小峰千结同学,就是她在屋顶上听到了女生们争吵的声音。幸运的是,小峰学姐还在教室,正当她在女生圈子里吃便当的时候,被我叫到了门口。可接下来该怎么问呢?方才那个是对七里学姐印象颇佳的人,所以倒也还好,但不是这样的人也为数不少吧。说起来,我的沟通能力绝对称不上高明,倘若对方是年龄较大的女性,那就更不必说了。
前来的小峰千结是一位留着中长发的温柔女性。
身高虽说普通,但仪态端正,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举止稳重的人。虽说给人以一种温柔大姐姐的感觉,但从另一层意义上说,让人感觉更难开口。闹得我愈发紧张不已。
“怎么了?呃,你是有话要对我说是吧?”
小峰学姐看着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歪过了头。传来一股清甜的香气,光是这样,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这样可不行啊,要是被当成是比自己小的学弟前来告白的状况,那可就太丢人了。
“其实,那个……我在调查两年前文化祭时发生的事,听新闻部的人说,学姐在屋顶上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不行,一时间钳口结舌,小峰学姐则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嗯?”了一声,催促我往下继续。这般温柔令我愈加怯场,令我的话颠来倒去,变成了不知所云的东西。
“啊,这么说来,我们好像见过?”
“诶?”
我应该未曾认识过如此温柔的学姐,是不是认错人了呢?
“绝对见过的吧。喏,那个,你就是去年来找爱丽丝衣服的那个孩子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去年的文化祭上的事了。
我曾出于某种理由,为消失的戏服寻找替代品而四处奔走。
“就是那时见到的吧?在那之后我去看话剧了。”
“啊,那个时候的……”
“对对,试胆大会也见过呢。”
当时我在主办鬼屋节目的班级前台,朝打扮成魔女模样的姐姐询问对爱丽丝的衣服有无线索。顺带一提,在那个夏天举行的试胆大会上,我也遇到过打扮成和服幽灵的她。
毕竟我从未见过她平日里穿制服的样子。再仔细看看,原来如此,确实很是眼熟。她那噗嗤一笑的笑颜,真是可爱极了。
她就是小峰千结。
“呃,那时候真是承蒙关照了。”
“总觉得有种奇怪的缘分呢。今天怎么了?两年前的话,是指‘不开之门’的事件吗?”
“是的,那个……唔,其中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我正在调查。感觉和这次七里学姐的事件也有所联系……嗯……有个朋友可能会被当成犯人,所以我就想自己把犯人找出来……”
我语无伦次地道出了实情。爱丽丝事件那会她对我很是亲切,若是撒谎就会于心不安。
“唔。”她大惑不解地歪了歪头,但并非对我表示怀疑,“可以是可以,但因为是两年前的事件,我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呀……”
我重读了笔记上所记载的当时她所做的证词。
——四点二十分至五点之间,听到了像是女生争吵的声音,就只有一瞬间。
“那个,像是女生争吵的声音,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呢?”
“唔……”听我这么一问,小峰学姐将食指放在了下巴上,歪过了头,“是什么呢,确实…….我感觉像是争吵,比如有‘别开玩笑了’之类的话。”
“当时新闻部的人笔记上写的是‘一瞬间’……”
“一瞬间?”她瞟了眼我的笔记本,香味又传了过来,令我僵在原地,“啊对,是呢。也就一两句话,感觉像是在争吵,马上就停止了。不过或许和争吵也不大一样。”
“唔,是哪里不一样?”
我晕乎乎地向着她后退了一步。
“我只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所以感觉是单方面的怒吼才是正确的吧。”
“原来如此。”
“那起事件是秋山学姐的自导自演吧?所以当时的声音就是秋山的?正因为是演戏,所以就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声音吧?”
“不,还不大清楚。秋山学姐是为了包庇谁的可能性也是有的。而且秋山学姐进入准备室是在五点左右,当时走廊里有两个女生,但是他们并没有听到那个怒吼声。”
“是啊,那就没关系了对吧?毕竟看不出她是做那种事的人呢。”
“你和秋山学姐认识吗?”
“我们都是执行委员,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这句话又出现了。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那个,上面写着听到声音的时间是在四点二十分至五点之间,时间跨度比较大吧。”
小峰学姐又一次看向了我的笔记本。
我差点被香味的攻势击垮。
“嗯,这么说来是这样,唔,我没看表,所以也不大清楚。”
“四点二十分,这个数字很具体呢。”
“我想在屋顶上开始干活的时间确实是这个,大概是计划表上有写吧。然后我就一直在干活,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五点了。”
原来如此,她知道屋顶工作的开始和结束时间,却不清楚女性怒吼的时刻具体是在这段时间的哪一点上。
“对了,你在屋顶上做什么?”
“哦,是文化祭执行委员的工作,我们几个和老师们正在考虑挂条幅的位置。”
“条幅吗?在综合楼上?”
综合楼位于学校地界的西侧,与主校舍和旧校舍相比,这里似乎并不是一个吸引游客的地方。
“嗯,学校的西边不是有成排的住宅么,所以为了让那边知道这里正在举办文化祭,所以才要挂条幅。但又不能被体育馆挡着,也不能妨碍在综合楼里展示的班级,所以调整了很多次,挺不容易的呢。要其中一人下楼用手机拍照,然后我们再取过来确认一下。”
“那个——”我心血来潮,于是死马当活马医地问了一句,“那个时候的照片,现在还在吗?”
“照片?”
小峰学姐先是一愣,然后从裙子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因为转发过,所以可能还留着。”
我则屏息注视着她寻找照片的样子。
“哦,有了。这能派上用场吗?”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仰头观望综合楼的照片。三条色彩斑斓,用各式各样的图案和文字装饰着的条幅从屋顶垂落下来。在那片屋顶上,映出了两个女生和老师模样的男性职员小小的影子,一个人正倚在栏杆上,似乎在对拍照的人说着什么。他们穿的并不是制服,而是橙色的POLO衫。
“咦,这个……”
“啊,是POLO衫呢,是执行委员们一起做的,文化祭前,大家干活的时候都应该都穿这个吧。说是为了不弄脏制服。”
原来如此,班上有时会做原创T恤,执行委员会似乎也会。但我所在意的并非照片上的景色。
“不好意思,能让我点一下吗?”
我和学姐打了声招呼,然后触碰了显示照片详细数据的按钮。
16点44分,是那张照片拍摄的时间。
“你能回想起来听到那声怒吼是在拍照之前还是之后吗?”
“诶,唔……”小峰学姐面露难色地歪过了头,“嗯……这张照片大概就是调整完毕感觉基本没什么问题的照片……如果是的话,那应该是拍摄这张照片之前吧。虽然我也没什么自信。”
“没事,非常感谢。”
也就是说,如果学姐的记忆准确无误,那么听到那声怒吼的时间范围就会在一定程度上缩小,这或许能派上用场。我向小峰学姐请求道,要是不介意的话,能否把这张照片转发给我。学姐爽快地答应了,将邮箱地址告诉了我。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完成了让女孩子给我联系方式的高难度技术。一旦注意到,就会有种莫名的羞耻。如果被认为是以调查事件为借口,将憧憬的学姐的联系方式搞到手的学弟,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可以了么?能派上用场吗?”
“呃,是的,非常有用。”
我遮掩着涨红的脸,低着头道别,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小峰学姐则轻轻地举起了一只手,五指摇摇晃晃地舞动着,真是个可爱的饯别。
“一定要帮到你的朋友哦。”
“好的……谢谢。”
对于这句温柔的言辞,这次我总算可以看着她的眼睛道谢了。
和小峰学姐分别后,我走在嘈杂的走廊上。
帮助朋友。
我能做得到吗?
没事的,能行。迄今为止,我已经见过了许多怪谈,以及隐藏在怪谈之后的谜团。我并非只是张口结舌地看着那个让怪异回归现实的魔术。
是的,我也一定能做到。
*
果然应该事先问问野村学长的联系方式的。
时间已是放学后,我一面祈祷着没和他错过,一面在换鞋处等待着他的身影。幸运的是,我很快就碰到了野村学长。当我问他有关事件的更多细节时,他带我去了之前春日领我来过的咖啡馆。
“就在这里,我曾向春日同学请教过。”
甫一入座,我就跟坐在对面的野村学长这般说道。
“是吗?”野村学长似乎颇感意外,“怎么说呢,她好像和我变得愈加要好了,明明在美术部里还是比较认生,看上去不好相处。”
“我觉得她是个无法掩饰真心话的孩子。”
虽说有些毒舌,但并非是不喜欢与人交往。倒不如说和我一样,虽想跟人交际,却没法很好地跟人打交道,只得自主保持距离。虽然这话我并没资格说,但正因为如此,我才非常理解春日的想法。
“有什么进展吗?老实说,我这里的情况不大理想。现在将近考试,大家尚且没时间谈这个,但总感觉就这样结束考试的话,会有人真心怀疑我的。”
野村学长看起来有些沮丧。要是一直摆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反倒是不合理的吧。
我将视线落在桌面上,稍稍犹豫了一会。
为了尽量多掌握一点解决事件的线索,我想向野村学长请教几件事。既然如此,继续隐瞒就显得不公平了。
“其实,有件事我必须向学长道歉。”
野村学长愣了一愣。
“掉在女子网球部活动室的那个挂件,其实是我的东西。学长被人怀疑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言毕,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一会对面都没有反应。正当我忐忑不安地想会不会被怒斥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野村学长的话。
“诶,等等,这么说来,你就是那桩事件的犯人吗?”
我慌慌张张地抬起脸来,只见野村学长面露困惑的表情。
“不不,不是。我是在调查‘污脸女’怪谈的真相时,不小心弄丢的。我并没有偷七里学姐的制服,也没有把它穿在密室里的雕像身上。”
野村学长直直地盯着我看。与其说是在怀疑真伪,倒不如说是在回味着那个出奇的情报。
“这样啊……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难道你就没想过我为了打消自己的嫌疑,把这些情报公之于众吗?”
“那个……一开始我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可现在已经不能说这样的话了。实际上,由于别的什么原因,非但是我,我的朋友也有可能被怀疑为犯人。为了她,我也想尽快让犯人大白于天下。为此,我想向野村学长打听一件事。”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野村学长和七里学姐是什么样的关系?”
听我这么一问,野村学长皱起了眉头。
“七里学姐的手机上,有一条和那个挂件颜色不一样的同款。这东西很稀见,要是两个与事件相关人员都带着它,就不是一句偶然所能了结的了。而且,七里学姐很担心野村学长会被怀疑,看起来关系挺亲密的样子。比如说,那个……你们是不是在交往什么的。”
对于我接二连三的问话,野村学长闭起了眼睛。
他轻轻呼了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也不是在交往。”他面露难色,目光斜着落了下去,“我并没有隐瞒什么,柴山君的推理也不能算错,我和七里是……对,是朋友,并不是恋人。”
“我可以相信吗?”
我直盯着他问道,野村学长一时间没能答复。
沉默仍在继续。不久,服务员来了,将热气腾腾的咖啡和色彩鲜艳的橙汁摆在了我们的桌面上,野村学长将视线转向了咖啡杯。
“这跟事件有关系吗?”
“我也不清楚。但为了帮到朋友,这是必须的。”
“你这么一说,我可就投降了啊。”野村学长苦笑着说道,然后抿了一口咖啡。
“能不能只说这件事?”
“当然。”
“其实也很简单,我和七里从高一开始就走得很近,虽然说这样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的确对我很有好感。”
“可是没有交往过吗?”
“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害羞地笑着,挠了挠脸颊,“七里的心意我是很高兴啦,但还是拒绝了她,之所以要我保密,是因为她的自尊心很强,所以一旦这事传开……”
原来如此,我点头表示了同意。在我这里也没有宣扬这种事的对象吧。
“七里说做朋友也可以,有时还会一起出去玩……那条挂件就是我俩去水族馆时买的。”
“刨根究底地问了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谢谢你告诉我。”
我又鞠了一躬。
“但这与事件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我还有个想问的问题。”倒不如说,其后才是我真正关心的,“我认为七里学姐可能与两年前的事件有关。虽说没什么根据,但听她的口气,让我有了这样的怀疑。既然如此,七里学姐和秋山学姐之间到底有什么交集呢?你知道点什么吗?”
“这样啊……你还在调查两年前的事件吗?”
野村学长的表情凝固了,显然,他似乎知道点什么。
“说这些事情……能帮到你朋友吗?”
“那个……我也不知道。”
过去密室和现今密室的联系很模糊。
即便解开了过去密室之谜,也不能保证就能解开现今密室之谜。
“就算这样……起码,至少不会带来令学长困扰的结局。”
“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最坏的情况下,我会承担罪名。”
听到这句话的野村学长惊讶地看向了我。
“这样的话,即便在不能判明犯人的情况下,也可以打消对朋友和野村学长的怀疑。”
“你……是为了那个朋友才这么做的吗?”
“那个……她是我重要的朋友,原本就是因为我的失误才给她带来了麻烦。”
他有些吃惊地看着我,然后苦笑了起来。
“真要投降了,听你这么一讲,我就没法保持沉默了啊。”
“对不起,我也觉得这是卑怯的手段。”
野村学长喝了口咖啡,稍作停顿之后——
“如果有交集,那就是我了。”
“诶?”
“七里和风花,她俩的交集是我。”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的父母都有工作,孩提时上小学的那会,有个像姐弟一样跟我亲近的人,堇姐——一个叫松桥堇的人。”
我吃了一惊。
那个名字又出现了吗?
“风花是堇姐上高中后结交的朋友。一年之后,我也上了同一所高中,所以三个人会在一起玩,经常得到她们的疼爱。怎么说呢……刚刚跟你说过,我有喜欢的人吧。”
“就是秋山风花,对吧?”
“是啊……那个……我也曾告白过,可惜被拒了呢。不过我并没有放弃,一直耿耿于怀。怎么说呢,所以也就没法回应七里的心情吧……我想七里大概知道我是喜欢风花的。”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三角关系吧——
我眨巴着眼睛,望着忸怩地说着话的野村学长。太劲爆了,我想。刚刚还说要承担罪名,但现在还得再考虑下。七里学姐喜欢野村学长,但野村学长却喜欢秋山学姐。这就是所谓的三角恋。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会和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这样一来,七里学姐就有了伤害秋山学姐的动机了——
“我和柴山君一样,也疑心两年前的事件是否与七里有关。但没有任何证据。堇姐经过多方调查,结果也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也就是所谓的密室,堇姐亲眼确认过,所以毫无破绽。自从堇姐上高中后,似乎把解谜当做了爱好。虽说已然解决了诸多事件,可她也没能解开这个。”
松桥堇在上高中后开始致力于解决形形色色的事件,这大概是在她遇到茉莉花之后吧。也就是说,既然松桥堇没能解开,这果然是个连茉莉花都无能为力的密室。
倘使真是如此,我能解开这一难题吗?
“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柴山君。”
“什么呢?”
“不是两年前,而是这次七里的事件,你知道为何我是第一个发现准备室窗帘开着的人吗?”
“不知道。”
“有人往我的鞋柜里放了一封信。”
“什么?”
“写的是‘体育课结束后,抬头看看准备室的窗户’。”
“那个……是犯人发来的信息吗?”
“我想是的。不是手写的,而是打印在了B5纸上。”
“那张纸现在还在吗?”
“糟糕的是我已经把它扔了。那个……也许我该早点说出来,但总感觉会愈发遭到怀疑。”
这样一来,现今密室的犯人就是特意选中野村学长,让他发现那扇不开之门的异变。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我取出笔记本,记下了新获取的情报。
我在此处听到的每一件事情,感觉都是戏剧性的信息。
可是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收集情报了。若不在双休日期间整理好情报并完成推理,就无法集中精力考试吧。或者干脆放弃下周的考试,集中精力处理事件,或许还能看到曙光。
可是,开启密室的线索,到此为止可以说已经集齐了吗——?
*
时间是无情的。
我并不想轻易使用绝望这个词。
在知道姐姐再也回不来的那一天,当我把自己关在厕所里,将身体里的各种东西都呕吐出来的那一刻,才是对我这个生物而言的绝望。当时,我在呕吐的同时也失去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比如以和蔼的笑容跟人交往的方法,或是涉足耀眼圈子的勇气,又或者是无缘无故天真地相信自己能够存于此世的木头木脑。我将脸埋在马桶里,不住地呕吐,从身体里将这些东西吐弃殆尽。
外人都说我们是关系很好的姐弟。我记得很多人都说,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如此亲密的姐弟。但这并非真实,因为姐姐什么都没跟我说就离去了。
那是因为我没有价值吧,我想。
我紧握双拳,从学校的后院仰望综合楼。只见准备室的窗户上拉着窗帘,和第一次跟春日搭上话时一模一样。
这是考试期间最后一天的放学后。
七里学姐定下的期限,是到明天的放学后为止。
考试的结果大概很糟糕吧。我将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事件的解明上,但所得的东西寥寥无几。
我无能为力。就是一个无可救药,一事无成的人。没有任何力量,所以无法被人依靠,也不会被人需要。无才无能,也无让人欢喜的能力,让人快乐的能力。只能伫立在扭曲之中,将耀眼圈子的气氛破坏殆尽,使之烟消云散。所以,大家才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我。
至少,我想要有解开这个谜题的力量。
已经剩下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了。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查明现今密室的任何一个谜团。唯一的进展就是,对于过去密室之谜,我有了自己的假设。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七里学姐所求的,是对现今密室的解明,即找出半夜潜入准备室的真犯人。假使我做不到,就只能承担罪名。哪怕说服或者骗过七里学姐,要是无法找出真犯人,社交网络上的推理也会继续推进,松本就会成为犯人。
站在夕阳西下的后院,仰望准备室的窗户,我以焦躁的情绪思索着。可还是不行,关于不使用窗户和要是进入室内的方法,任凭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条良策。假使有可能的话就是内门,但那里被沉重的橱柜堵着。比如,若有暂时减重的方法,或是能够移动沉重橱柜的装置的话……但即便花去了周六周日,还有考试的四天,也完全想不出那样的方法。
悔恨和自责一点点涌至心头,身体仿佛要从内部撕裂。本来,要是我不去调查污脸女的怪谈,就不会落下挂件,也不会令野村学长遭到怀疑。要是不告诉松本自己对“不开之门”抱有兴趣,她也不会亲手打开那扇门的吧。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
我猛然对这事产生了疑问。我没能阻止姐姐。既然如此,为何还活着呢?一直在教室一隅装睡,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既无有益的兴趣爱好,也无建设性的技能,放学后在校舍里徘徊,专门调查一些莫须有的怪谈。如果我是个更正派的人的话,如果我是那种强健,坚韧,聪慧而出色,开朗而温柔,没有任何瑕疵的人的话……
姐姐就有可能不会死去。
我吸着鼻子,咬住嘴唇,用手背擦去渗出的汗水,继续仰望着准备室的窗。不能放弃,继续思考,时间还是有的。而且到了紧要关头,只要我站出来认罪,一切就结束了。像我这样的人,应该也有这种用处的吧。
即便是这样,我仍在这样想,想象着没能找到答案,承认自己是犯人的未来。那个在教室一隅继续装睡的自己。我一次又一次地想象着倾注而来的满是轻蔑和厌恶的眼神。没事的,我能忍受。嘲笑也好,流言蜚语也好,我都能忍受。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起了那间逼仄的室内的长桌一角,那里是摄影部,社团活动是拍摄照片。虽然我并不隶属于此,但我总是被允许待在那个热闹而温柔的空间里。
不知何时,我已然迈步去往了旧校舍,凝视着摄影部所在的窗户。
我肯定无法再栖身于此了。要是和偷女生制服,还做出威胁行为的人亲密接触的话,连他们也会遭到轻蔑的视线吧。
不过没关系,那样也没问题。
直至不久以前,我还是孤身一人,并没有什么改变。倒不如说,眼下才算是奇怪。只是现状有些太奢侈了吧,所以没关系。
学长啊——你要把青春奉献给解谜吗?
就是这样。从失去姐姐开始,时间就一直停滞着。所以,我可以将其奉献,如果说我还能帮到别人的话,那就——
不行。
明明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没事,眼泪却几欲滚落。我感到强烈的抵触,我不想这样,不想失去自己的栖身之所,我想拥有为此付出的力量。尽管如此,自己却一无所有,所以我深深地厌恶着这样的自己。真的非常讨厌只能这般咬牙切齿,眼泪汪汪的自己。
推理吧。
必须继续推理。
必须挣扎到最后,找到答案。
推理——
即便如此。
姐姐。
我的嘴唇在颤抖。
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一瞬间,不知从哪传来了耳熟的声音。
是沉重的金属之刃互相啮合的尖锐的机械声。
我回过头看向那边。
一个大大的镜头正对着我。
它的表面沐浴在暗红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声音又响了一下。她将脸从一台与女生的手极不相称的漆黑而沉重的机器上移开。藏在红色镜框背后的眼睛,比照相机的镜头还要锐利,直勾勾地朝我瞪了过来。终于,她皱了皱凌厉的眉头,流露出不安的表情。就好似突然发现了从剥落的绷带下显露出的瘢痕一样。
“怎么了?”
那个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在耳畔回响着。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只觉得自己极度可怜,毫无体面,应该没有比我更不体面的男高中生了吧。扭曲着脸泣不成声。
“等等,柴山,你没事吗?你,你怎么又哭了啊?”
小西慌忙跑向了我,惊慌失措的看着我的脸。而我害怕被她看到这般丑陋的面容,只是摇摇头予以了否认。我没有哭,推理也一定还能进行下去。所以,没关系的。
“不,总觉得不像没事的样子吧?拿好了,手帕。”
我握住她递给我的那块柔软的布,拼命忍住眼泪。
结果并不顺利。我不能让小西看到我如此可怜的样子,尽管如此,呜咽声还是停不下来。我紧咬牙关,将连埋在淡橙色的手帕里,屏住呼吸,拼命抑制着喉咙的颤抖。小西的指尖触碰到了我的肩膀。
“对不起,我已经没事了。”
我一边按着手帕,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
“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对不起。”
我只能说出这样的言语。
这已经不是我头一遭对着她丑态毕露了。就在前几天,也被人看到了眼泪。当看到这般软弱无力,只会流泪的我,她大呼讨厌。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却无法改变。虽想改变,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人要怎么做才会改变呢?
怎样才能变成一个不惹人讨厌的人呢?
她攥住我的手腕,使劲拽着我,我则用手帕遮住脸,跟在她的身后。横穿校园,在她的催促下,在好不容易抵达的长椅上落了座。待我坐下后,小西也坐在了我的一旁。
“跟我说说吧。”
那是一种沉静而柔和的语调,但听起来却又一种不由分说的严厉之感。我感觉小西正近距离地窥视着我那可怜兮兮的脸。
虽然应该没什么可说的,但我却在不知不觉中磕磕绊绊地说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小西已经领着我坐到了长椅上,她的指尖还在触摸着我瘦弱的手腕。
我将迄今为止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为了证明松本同学和野村学长的无辜,就必须解开围绕着“不开之门”相关事件的谜团。然后与七里学姐定下的期限,就在明天——
“为什么啊?”
这般嘟囔了一句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我听到了那个声音,便松开了捂在眼睛上的手帕,战战兢兢地望向了她。感觉自己又要被讨厌了,感觉又会被她宣称最讨厌我。我担心自己会被否定——因为你软弱无能,因为你拖泥带水,因为你磨磨唧唧,所以我才讨厌你。而且正是由于这般被他人嫌弃的自己,姐姐才什么都没说,真实会被摆在眼前,我有着这样的预感。
小西并没有看向我,而是垂下视线,目瞪口呆地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她似乎在调整怀中相机的位置,将其抵在了腹部。
“我知道你和高梨他们一起干了什么,我也耳闻过七里学姐的事,感觉这和你们有关。可我完全不知道柴山和松本同学可能会被当做犯人。难不成大家都把我当外人吗?”
由于这句话跟我预想的并不一样,于是我看向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发愣。
“不,不是。”我找了个托词说,“那个……是因为我想让小西同学把注意力放在助理的工作上,我想大家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
“嗯,放学后我或许会很忙……可休息时间总是有的吧?为什么不在那时找我帮忙呢?”
“那是……”
我低下了眼睛。
“那个……总觉得被你讨厌了。”
“啊?”传来了惊诧的声音,“为什么?”
“不,那个……嗯,最近你都不跟我打招呼,也几乎不和我对视了。”
“那个……这种事……会不会是柴山的错觉?”
“要是这样就好了。”
“难道说,柴山你……还在介意我说的话吗?之前在这张长椅上,呃……也就是想到什么随口就说了。”
“我……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低下头,呢喃地说着,“想要帮上别人的忙。明明自己一无所有,却总想着不相称的事情……又软弱,又不像样,这次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柴山啊,你讨厌现在的自己吗?”
“十分讨厌。”
“是吗?”
轻微的叹息声撩动了我的耳朵。
“我讨厌柴山这种自己不认可自己的地方。之前我也这么说过……可是,对于说了那样的话,我也有些后悔。”
我将目光转向她。只见小西微微地低着头,垂落的刘海挂在了眼镜的红框上。露出了圆圆的肩膀和白皙的脖颈。
“我做了助理的工作,有很多东西要学。所以我才明白了柴山的事。”
我听不懂她的意思,就这样一直盯着小西,不住地眨着眼。
“柴山你啊,一定只是想成为比眼下更优秀的自己。所以才会对现在的自己表示不满,才会讨厌自己。嗯,这必然是上进心的表现,是好事呢。”
“怎么会……我不是这样的。”
“看这个。”
小西举起了照相机,点亮液晶𪚥屏的画面,上面显示出了记录在存储卡中的很多作品。她逐一打开了新的照片,天空悬挂的彩虹,繁星点点的夜景,女性的侧脸,横跨草原的一排铁塔,被雨濡湿的叶片。她带着笑容,一个一个地展示给我看。
“你看,都是些糟糕的作品吧,我也完全不行啊。”
我哑然失语。仿佛被吸引住一般,在小小的液晶𪚥屏上,确认着那些色彩鲜艳,像是印刷在明信片上的作品。
“太好了……太厉害了。”我坦言道,对于她作品的感想,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不曾改变,“小西同学的照片,哪怕我不懂,也觉得好厉害啊。”
“谢谢。”小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但在我看来,这些都完全不行啊。我还是无法接受,真的很不甘心。所以我想要拍出更厉害的东西,更好地感知光线,了解镜头,多多观察世界。想拍出那种谁都没见过的一瞬间,就像柴山一样。”
我反复回味着她说出的话。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
我和小西一样——她就是这么说的,对于眼下的自己不够满意,所以很不甘心,想要变成理想中的自己。这是一件好事。
“柴山也许对现在的自己很不满意,但在我的角度看,就像柴山称赞我的照片一样,感觉这样就够好了呢。因为,该怎么说呢……”
小西低下了头,眼镜背后的视线游移不定,她看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说道:
“为了朋友,如此拼命地推理,咬紧牙关努力到流下泪水,这不是很了不起吗?感觉……很帅气,对吧?”
我的脸一阵发烫。
这是我头一遭被人说了这样的话。
像这样自身得到了认可,我应该很高兴才对吧。然而我的眼睛却在熊熊燃烧,滚烫的泪水不住滴落。我紧闭着眼睛,用手帕捂住那里,紧咬着牙不让它满溢出来。这是从那天开始,从自己的容器里溢出来的事物,呕吐,逆流,消失了的事物。我只在祈祷,别再让心中任何的碎片溢流出来了。我回想起姐姐的侧脸。
“不过还是来依赖我吧。”小西的指尖离开了相机,那只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彷徨不定,最终还是回到了照相机的边上。她将低下的头抬了起来,腼腆地笑道,“你不用一个人解决啊。高梨也好,松本也好,部长也好,谁都可以嘛,去向他们求助吧,他们一定会帮助你的。这种事一点都不丢人。”
“我……”
“柴山并不是一个人,没必要怀抱着一切保持沉默。”
这句话深深地吸入了我的胸中。
我终于意识到了。
我觉得或许是这么回事。
小西对我说的话,和我对姐姐抱持的感情是一样的。
那么,什么都没说的姐姐的心情,跟现在的我是一样的吗?不是因为不能依靠,不是因为不想求助。而是因为对方很重要,不想给对方带来麻烦。所以才想一个人战斗么。
这样的想法,难道只是一厢情愿的妄想吗?
“谢谢你,小西同学。”
我继续用手帕捂着眼睛。
“小西同学这样温柔的地方……我也很喜欢呢。”
“咕哇?”
传来了打嗝一样的声音。
我将眼睛从手帕上移开,看向了她。
小西僵住了。
她的张着嘴唇,眼镜背后的眸子眨了数次,紧紧地闭上,然后又惊诧地睁开,如此反反复复。嘴巴一开一阖,像金鱼一样地动着。
少倾,她垂下脑袋,将视线转到了斜向下的方向,离开照相机的双手五指交叠,嘴里说着这样的话:
“呃……柴山……那个……”
“诶?啊!”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于是慌忙解释道:
“那,那个……那是作为一个人的喜爱和尊敬!”
不好了,这是告白吗?真是自不量力的家伙!被误会了啊。像我这样的人,对着小西这般可爱又漂亮的女孩子,是不可以随便说这种话的。不知不觉就将真心话吐露了出来。
“这,这样啊!唔,不对,是这么回事啊!哎哎,可吓吓吓死我了。因为柴山说的时候一脸认真,我才当真的!根本没可能吧!”
肩膀被她敲了一下。不知为何,这比高梨君敲我的时候还疼。
“别说这个了!想想对策吧!喂,关于那个密室,就没有其他可以商量的人了吗?”
感觉话题骤然间转了个大弯。
“那个……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帮上忙。”
“那就去商量下吧。”
“可是……那个……”我回想起当时的情形,陷入了忧郁之中,“我对那个人做了很过分的事……明明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所以……只在这种时候依靠她,也太自私自利了……”
“我被你做了过分的事,我讨厌你,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了。那人是这么说的吗?”
“诶?没有,她没说什么,可是……”
“那不都是一样的吗?”
小西笑了。
“你先好好道个歉,然后在跟那人说说吧。那边也一定在等着柴山的话呢。”
“这样吗……”
“当你想求助的时候,一定可以求得帮助的。”
“是……吗……”
“嗯,为,既然对柴山来说是个重要的人,那么对那人来说,柴山一定也很重要呢。”
我怔怔地望向小西。
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这样的想法。
“可是,也有那种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之类的吧……”
“嗯,如果被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单相思的话,是可能会一点不在乎吧。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没问题了。你的重要性果然还是能感知到的吧。我觉得被镜头对准的人,还是会注意到镜头本身的,如果不喜欢的话,那就肯定不会出现在画面里了。”
这是小西独有的表达方式,我感觉笑容已然回到了我的脸上。
我可以寻求帮助吗?
是啊,或许就是这样,但愿如此。
这或许是自私,或许是只图自己方便的解释。
我并非孤身一人。
小西能这么说,我比什么都高兴。
*
我跑上楼梯,窥视了一眼被黄昏时分的颜色所渲染的室内光景。
房间一如既往地破败不堪,穿着衣服的人体模型和那个躯干雕像的尸体一般散落在地。不管怎么收拾,这个房间凌乱不堪的状况依然如故。或许对她而言,这般混沌的局面更能令心地安宁吧。
床铺空荡荡的。刚换洗过的床单上放着一副老旧的双筒望远镜。窗户关着,地板上扔着一件脱掉的衬衫。即便侧耳倾听,这里也没有人的气息,她似乎不在这里。
当我跑上楼梯时,由于紧张而被压迫的肺部一边吐气一边颤抖。我用裤子蹭掉手上的汗,在来这里之前,我想了很多道歉的话语,却没设想过她不在这里的情况。
我犹豫了片刻,不知该如何是好。或许应该在这里继续等她归来,可我却无法保证茉莉花会在今晚回来。虽说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或许是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住处吧。她声称此处就是她的住处,可我仍然不信。对于女生而言,这样是一个危险且不便的场所。
即便我想在此消磨时间,也会留心着掉在地板上的衬衫。它下面似乎隐隐约约有着什么,总觉得有什么没见过的黑色蕾丝花纹。到底是掉了什么呢?我实在没办法一边介怀着这样的东西,一边在这里待上几十分钟。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她的号码。
时间不多了,我只希望和她取得联系。
但是呼叫也落空了,接通了电话录音。
我听着语音引导,握紧拳头下定决心。
明明只是说话,却紧张得几欲晕倒。
“茉莉花同学。”
我向无声的彼方呼唤着。
“那个,之前的……对不起,我觉得我做了很过分的事。”
再次握紧了汗津津的手掌,我怀着可能会被拒绝的恐惧,组织着颤抖的言语。
“我本想再好好跟你道一次歉……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脸见你……”
声音能传达吗?
我的话,她能听进去吗?
“那个,所以……我觉得拜托你这种事,实在有点厚颜无耻。”
嘴唇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表达,才能让言语传达过去。
即便如此,最后说出的话还是陈腐至极。
“我需要你的帮助。”
告知她自己陷入的困境,并提出了解开密室之谜的的自私请求。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正确的选择,只觉得这是最差劲最可悲的行为。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听听她的话。
你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啊。
伴随着这声呆然的叹息,我希望她能给我展示那个让怪异回归现实的魔术。
“如果你知道什么……只要给我一个提示,我就很高兴了。”
我挂断了电话,在室内伫立片刻。
然后我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和自己的笔记本一道放在她的床上。松本的笔记上详尽记录了有关事件的一切,有时甚至会出现看似无关的信息。但这些琐碎的事情成为意外线索的情况也并不稀见。要是能读下这个,相信茉莉花一定能得到和我之前所获取到的一模一样的信息。
也许——松本把笔记本交给我,说她因此不能集中精力学习,很可能是谎言吧。她觉察到我会独自挑战密室之谜,才将其交给了我。她是个温柔的孩子,这样的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既然如此,我就要报答那份温柔。
该传达的,我已经都说给茉莉花听了。她也许不会帮忙,也许不会收听语音信箱,也许出门旅行没法回来。所以我必须做最坏的打算,继续做我能做的事。
我会继续推理,直至最后一刻。
我要献上自己的青春,来挑战这个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