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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九章 废墟中魔女的解答

“幽,幽灵……吗?”

见她走到黑板前,松本吓了一跳。而另一边,于学校现身的废墟魔女,就只是对道出这句话的松本冷冷地瞥了一眼。这么说来,松本在不久前看到了茉莉花的照片,误认为她是已经去世的那个名为松本梨香子的女生。

“你,你怎么——”

七里学姐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吱了一声,但或许是因为茉莉花冷峻的视线而转为沉默。那道眼神,或许寄宿着能使被盯上的人石化的魔力吧。那是一双令人恐惧的冰冷眼眸,令人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首先,就对你们这些人称之为现今密室的无解状况,先来整理下前提条件吧。我不承认异议,万一犯蠢想要插嘴的话,请举手。”

茉莉花伫立在黑板前,瞪着我们如此宣告道。我们被气氛所吞噬,只能保持着哑然失语的状态。

“不错。”她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脸,静静地踱了起来,“那么,作为舞台的第一美术准备室,从推理小说的角度来看,就是一种密室状态。门窗都上了锁,内门被柜子堵住,人类无法通过。钥匙一直收在办公室里,但由于备考期这一特殊情况的影响,不留记录就无法将其取出,而那边并没有留下取钥匙的记录。”

她的语气比平时更为坚定。她以缓慢的步子,像讲师一样在黑板前来回走动。一只手像自我安慰般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她的视线并未指向任何人,而是宛如深思的哲学家一般眺望着虚空。

“室内,被穿上制服的躯干雕像倒在了地上。而这整套制服,即衬衫、领带、针织背心、百褶裙,对于衣服的绽线程度和磨损程度这些标志性的要素,以及衬衫口袋里的自行车钥匙,最重要的是标签上的名字,在当事人仔细确认之后,得以断定这是七里观月失窃的制服。此外,就像是在比拟过去的事件一样,旁边放着一把美工刀,周围到处都是散落的蝴蝶标本。”

说到散落的时候,她双手五指先是合在一起,然后突然想鲜花绽放般撑了开来。虽然是平平无奇的动作,但在这人手上就奇异地幻化成了一幅图画。小西所感受到的想要拍照的那一瞬,大概就是指这个吧。只见茉莉花悠然地继续道:

“事件会被发现,是因为野村直树收到了犯人的来信,他按照指示仰望了准备室的窗户,发觉平时应该是关着的窗帘拉了开来。而前一天窗帘应该是拉上的,这是松本茉莉香目击确认的。为了拉开窗帘,自然只能踏入室内。而且事后证明,用线之类的东西从外侧开闭窗帘也无可能。柴山祐希和春日麻衣子在当日零时左右确认了准备室里闪着微光,所以可以认为犯人是在那个时间段侵入室内的。”

与平日里不同,她的言辞非常细致。原本在解谜的时候,这人是不会如此亲切细致地进行解说的。

从大家的模样来看,众人都以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倾听着她的解释。

“那么,在这些这些条件下,会有几种出入室内的方法呢?我从那条蠢狗的口中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就想出了六种方法——其一是由窗户出入,在发现密室时偷偷锁窗的方法。其二是由窗户出入,再用线一类的东西从外面给窗上锁的方法。其三是由老师使用钥匙出入的方法。其四是从窗外把穿好制服的雕像放进去的方法。其五是事前掉包钥匙,待开门时再换回去的方法。其六是制作备用钥匙这一非常无聊,但又简单合理的方法——虽说是密室,但短时间就能想出如此多的破解方法。这个时候,我猜想其中的一种可能是正确的。”

果然茉莉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找到了我们得出的六种解答。每天都聚集在摄影部里,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为此搜肠刮肚的那些时间到底算什么呢?

不管怎样,我还是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怎么了,狗?”

茉莉花向我投以冷峻的目光。

于是,仿佛停滞的时间终于开始流动一般,大家都屏着呼吸将目光转向了我。每个人似乎都被那人妖艳的魔力所催眠。

“那个……”总之还是别再大家面前喊我狗吧,“确实,我们想到了六条路径的解答。然而这些都未达到微妙的程度。经过调查和实验,我们发现所有解答都难以实行。我并不觉得其中一种就是答案。”

“我都告诉过你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我认为答案就在这六条之中,所以在那个阶段便放弃了思考。如果哪条都不正确的话,那就只有重新思考了。”

“那你还有其他的想法吗?”

高梨君问道。但或许是没有举手,茉莉花朝他瞪了回去,这是不由分说的目力,吓得他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通常情况下,围绕着各式各样的想法使用水平思考是常有的事。但我觉得从事件被发现的时刻开始,就对其中存在的某一事实进行深入的思考。当我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对其中的某一点产生了奇妙的违和感。但因为想到了六条解答,所以就没有深入探究这个问题,这可以说是我的失策。总而言之,为了解决这桩事件,我决定找出那个重要的头绪。”

“头绪是什么呢?”

我这才发觉自己没有举手就提出了问题,幸运的是茉莉花的目光并未将我贯穿。只听见她小声地叹着气说:

“我特许你作为陪衬者发言。”

“谢,谢谢……”

“那是什么呢?解决事件的头绪就是柴犬,你总是目不转睛没规没矩盯着看的东西。”

“诶?”

被她这么一说,我呆住了。

什么啊,没规没矩看着的东西……

大腿……之类的吗?

“就是自行车钥匙和百褶裙。”

啊啊,太可惜了……是裙子啊……

不对,不是这个。

解决事件的头绪,在百褶裙上?

包含我在内,在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

“躯干雕像身上的衬衫的前胸口袋里,装有自行车钥匙。让我产生违和感的事实仅此而已。我无意识地控诉说,这里是不是无论如何都有些不对劲呢?于是我深入思考了这一事实,得以查明了违和感的真实面目。”

“不对劲……有什么不对劲的呢?”我把话说完后才慌慌张张地举起了手,而茉莉花对此未置一词,“七里学姐在社团活动前出门之际,是骑自行车的吧。即便前胸口袋里有自行车钥匙,也没什么想不通的呀。”

“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

七里学姐尖锐地质问道。

“没,那个,就是偶然看到的……”

怀疑的目光理所当然地瞪了过来。

“那么,我就向七里观月提问吧——”茉莉花言道,“你有把自行车钥匙放到过衬衫的前胸口袋里吗?”

“哈?”她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头,“那也有的吧?通常情况下都是放在包里,偶然也会装进口袋……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那么,那天你在停放自行车时,是将自行车钥匙放在了前胸口袋里吗?”

“不是吗?我也不记得了,一般都放在前胸口袋里吧。”

“你这家伙也太奇怪了。”

“哈?有什么可奇怪的!你到底想……”

“别吠叫得如此难看了——”茉莉花皱起了眉头,“好像一条母狗。”

自然,被这么一说,七里学姐就没法再一声不吭了。她想要逼近旁若无人的魔女,我见状慌忙将其拦了下来。

“总,总之先听她说说吧。”

“那么,自行车钥匙是真的藏在衬衫的前胸口袋里吗?你们也跟我一样,做个思考实验吧。”

思考实验?

“那么柴犬,在锁好自行车了以后,将钥匙放在哪里才是最自然的动作,你闭上眼睛再现一下看看。”

“啊……”

我依她所言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再现平时锁自行车时的动作,手臂恣意地移动着。

“咦……这不是很奇怪吗?一般都是放裤兜,而不是前胸口袋里——”

上锁后,右手正对的地方就是裤子的右口袋。

“你这家伙是傻子吧。”茉莉花目瞪口呆地谈了口气,“七里并没有穿裤子啊。”

“啊,小祐,是这样!”默不作声的松本喊了出来,“女生的裙子是没有右口袋的!”

“呃,是吗?”

这么说来,这些事情村木同学之前告诉过我。

“这样的话……”

用右手锁好车,要把钥匙放进裙子的左口袋,就必须发钥匙先转移到左手,与其这样——

“就算把手伸进前胸口袋,感觉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啊。”

这不是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么?

我望向茉莉花,而废墟中的魔女仍旧怔怔地看着我。

“右撇子的话,是这么回事。”

“啊……”

左手持拍的网球运动员——

我想起了草柳部长的评价,七里学姐是左撇子。我向她望了过去,只见她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七里学姐锁自行车的时候,用的是左手吗?”

她狐疑地看着我,不过似乎有意回答我的问题,像是追踪平时的行动般动了动左手。

“嗯,只要不是手腾不出来,应该是这样。”

“七里学姐在用左手锁车的情况下,把钥匙装入前胸口袋可能不大容易。因为衬衫的口袋是靠左的,比起把左手拿着的钥匙直接送进左胸,还是放进裙子的左口袋更为自然。”

“真的吗?”

春日歪着头问了一句。像是再现自己将钥匙收起来的动作一样,边动着手边说:

“即使是左撇子的人,在某些情况下,也有用右手上锁的情况吧?在这种情况下,把钥匙藏进前胸口袋也毫不奇怪啊。即便是用左手上锁,万一裙子口袋已经被塞满了,顺势藏进前胸口袋里,这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诶,也是……”

我退缩了。确实,这种事情不能一概而论。那么前胸口袋里有钥匙,这究竟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望向茉莉花,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只是微微耸了耸肩。

“七里自己也说过,要是手不是腾不出来就会用左手。那么,当时她的随身物品又有哪些呢。这个的答案就写在松本的笔记本上。”

“诶,我的吗?”

对于自己的名字突然出现,松本似乎很是惊讶。

“总结得很细致也很详尽,比起听那条狗说话要好理解得多。”

咦,好像是头一遭听到茉莉花在夸奖别人……

“笔记本上写着七里观月是如何将随身物品保管在储物柜里的。她骑自行车回到学校后,就马上换了衣服。这时,她并没有把随身携带的私人物品放进包里,而是摆在了包的上面。也就是说,笔记上所记载的放在包上的东西,便是骑自行车回来时随身携带的物品。即手机、领带、钱包、止汗露。没错吧?”

“唔……”被提问的七里学姐皱起了眉,“我想应该是吧。哦,不仅仅是止汗露,还一道买了粉末型运动饮料,所以也是随身带的。”

“既然是一道买的,那就是放在同一个塑料袋里吗?”

“是的。”

“不错。”茉莉花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如果在加上随身携带的物品,就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情况。首先,装有所购物品的塑料袋可以放进自行车的前筐里,没必要特地用手拿着,所以哪只手都不会腾不开。除开领带,钱包又该怎么办呢。一般来说,女生的钱包都很厚,所以很难塞进裙子口袋或是衬衫口袋。当然了,也有可能拿着的不是这种形制的钱包,但从七里观月的性格来考量,不大可能会用这样的东西。原本如果只是在短时间内稍微买点东西的话,用手拿着就行。而在这种情况下,钱包也可以放进自行车的前筐里,如何?”

“唔……是啊,那又怎样?”

“那个——”深泽学姐插了句嘴,“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根本看不到落脚点……这和事件有关系吗?”

“剩下的只有手机了。”可废墟中的魔女却无视了她,继续往下说道,“要是口袋是空的,那就没有人会特地把精密机器放在颠簸很大的自行车前筐里。那么,手机到底是放在七里观月的哪个口袋里呢?”

“这种事情……”七里学姐想要反驳,“唔……是哪个口袋来着?两个都会用吧,就算你突然这么讲……”

“那么就从逻辑上考虑一下吧。”茉莉花望向春日的方向,“刚才你说,即使是左撇子的人,也能用右手上锁。另外你还说了,即使是用左手上锁,也能把钥匙装进前胸口袋里。这点我也是同感。是有可能左手上锁后将钥匙移到右手,然后再放进前胸口袋。不过我想说的是,把钥匙放进前胸口袋,在物理上是可行的吗?”

“从物理上说……”我试着理解茉莉花想表达的意思,“先前说过,可能装进口袋的就只有手机吧?比方说,先把手机装进前胸口袋的话……可是……自行车钥匙还能放得进去吗?”

“怎么说呢——”春日说道,“手机也是有可能装进裙子口袋的,那前胸口袋就是空着的,把钥匙放进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既然七里学姐记不得用了哪个口袋,那就无法确定了。”

“无法确定么——”茉莉花重复了一遍,“我可不这么认为哦。”

她一边在黑板前缓缓地迈着步,一边说道:

“首先,让我们假定手机是放在前胸口袋里的。这个时候有没有可能把自行车钥匙也放进前胸口袋里呢?”

“的确,如果把手机放进去,前胸的口袋就会绷得很紧——”春日掏出自己的手机,一边把它塞进衬衫口袋一边说,“不过自行车钥匙应该也能放进去的吧。”

“又没问你。”茉莉花断然否决了春日的意见,“有时候你能做到,七里观月却做不到。”

“在松本茉莉香的笔记本上,还记载着这样的事情。七里观月的手机尺寸很大,还稀里哗啦地挂着一堆挂件。据说里面还混着一个和那个挂件颜色不一样的同款。而我关注的是,她的手机是特别大的机型,还挂着很多挂件。那么,就来看看实物吧。”

面对不由分说的目光,七里学姐退缩了。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手里的手机上。

确实,那是一部很大的手机。虽然大屏使用起来会比较方便。但对女生来说,还是显得有些多余。此外还配有手账形制的手机壳,也有相当的厚度吧。最关键的是,上面还吊着五花八门的各种挂件。

“那么,要是把这个手机塞进前胸口袋的话,还有没有放自行车钥匙的空间呢?”

“钥匙什么的……硬塞的话也不至于放不进吧?”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意见被数次否定的缘故,春日并不肯罢休。

“有两个理由可以否定把钥匙强塞进口袋里。其一是硬塞进去后,若在这种状态下取出手机,钥匙就会从口袋里掉出来。七里观月将自行车停好上锁后,和深泽雪枝有过交谈。这时,她确认了时间。而看起来七里观月并没戴表,所以才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吧。若是前胸口袋里同时有手机和自行车钥匙的话,那她慌慌张张确认时间掏出手机的时候,钥匙就会掉出来。然而并不存在那样的事实。”

这样吗——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记得当时七里学姐的确用手机确认了时间,这是我亲眼所见。而茉莉花就只是通过从我手机里听到的七里学姐她们的对话,就推理出了这点。

“等等,诶,你是怎么知道的?”

七里学姐慌慌张张地问道,但茉莉花并未理会她。

“仅凭这个理由,就足以否定将钥匙硬塞进去的可能性。不过要是再举一个理由的话——对了,就是刚刚说过的,你能做到,七里观月做不到,就连我也做不到。”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春日似乎有些不服,“我能做到,七里学姐却做不到吗?”

“什么呀,我们也完全听不懂……”

陷入沉思的高梨君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发挥一下想象力吧。不过,男人们是也理解不了。”茉莉花轻轻地叹了口气,“听好了,对你们来说,前胸口袋所在的位置是一马平川吧。但对七里观月来说却不是这样,要是把有棱有角的钥匙塞到本就已经很局促的地方——会很痛的。”

茉莉花蹙起了眉。

或许是做过实验了吧。

原来如此。七里学姐身材姣好,当然,胸部也很丰满,茉莉花亦是如此。而春日那边似乎没什么障碍。这把自行车钥匙有着十手的形状,棱角分明,还配有青蛙吊坠。要是把这东西放进局促而敏感的地方的话——

“七里观月的手机上有很多挂件。因此为了把让挂件露在外面,就必须把手机放在前胸口袋里。这样一来,放钥匙的空间就只能是手机和胸部接触的那一侧。在如此局促的空间里放入像钥匙一样的方形物体,胸大的话自然会很痛。要是还有裙子口袋,就不会把钥匙塞在那种地方了。”

就算戴着胸罩……那个看起来挺坚固的啊……也就是说,女人的这个部位是如此敏感的吗……好神秘,这是男人无法抵达推理方法。

“可是,那个——”春日涨红着脸说,“说到底,这只是假设手机放在前胸口袋的情况吧?而实际上钥匙就是装在前胸口袋里的,所以手机就放到裙子口袋里了。就是这样决定的不也行吗?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原来如此,因为你没有这样的习惯,所以理解不了。”

看着双颊鼓起的春日,茉莉花点了点头。

“我一开始就说过,解开谜题的头绪是自行车钥匙和百褶裙。然后停好自行车的七里观月对深泽雪枝说了这样的话‘只是折了两折而已啦’——这话让深泽雪枝目瞪口呆,只是出去了一小会,还特地把裙子折短了。那么,直觉敏锐的女士应该已经发现了吧。”

“哦哦,原来如此。”

松本瞪大眼睛说道。

“什么意思?”

春日对此表示讶异。

我也理解了。那是因为偶然从松本和村木那里听到了有关裙子的事情。

“七里观月为了缩短裙子,将其折了两折。也就是说,将裙子的内衬部分向里折了两次。着意味着什么呢——答案很简单,要是把裙子折两折的话,口袋的开口就会随着内衬的宽度而缩小。原本女生裙子口袋的开口也就是勉强能装进手机的程度。而在这种状况下,由于开口因为内衬的宽度而变窄,七里观月那特大号的手机是绝对装不进去的。”

这个口袋本身开口也窄,手机拿进拿出十分局促——

我回味着村木说过的话。

“这样一来,七里观月能收纳手机的口袋,就只剩衬衫的前胸口袋了。既然手机从物理上看没法放进裙子,所以就只能放在前胸口袋里了。根据方才的逻辑,自行车钥匙不可能放进前胸口袋,那就一定是被放到了入口较窄的裙子口袋里。也就是说,自行车钥匙原本应该是放在裙子口袋,是不可能出现在前胸口袋里的。”

她扬起下巴,眼睛望向虚空,口中讲述着这个奇妙的逻辑。

伸出的白色手指挠着她那秀美的领颚。

“唯一有悬念的地方是,她为缩短裙子而使用了弹力腰带的情况。如果使用弹力腰带来平整裙褶,当然会把口袋赌上。这样的话,钥匙就不可能收进裙子口袋了。话虽如此,要想使用弹力腰带,就必须穿上外套或者针织背心。从松本茉莉香的笔记上看,七里观月的针织背心和弹力腰带都是收在包里的。也就是说,当时她并没有使用弹力腰带,就是单纯地把裙子折了两折。”

迈着缓步在黑板前来回走动的茉莉花,在此处停下了脚步。

她以慵懒的眼神朝我们这边宣告道:

“以上便可证明,自行车钥匙不可能放进前胸口袋,而是收在裙子口袋里的。虽然解释有些亢长,但我所在意的违和感就是这个。也就是说,自行车钥匙为何会从裙子口袋转移到前胸口袋里呢?”

我不禁哑然。不管怎样,茉莉花仅凭百褶裙的某一特性,便能逻辑性地推导出这般违和感的真实面目。想来这样的逻辑,唯有深谙百褶裙特性的变态男生和日常与之有肌肤之亲的女生才能企及。于我这般的绅士而言,这是决计不可能做到的事。倘若这事发生在男性推理作家写就的推理小说里,那么这位作家,岂不就是一个深谙百褶裙的变态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七里学姐焦躁地问道,“你是说犯人把钥匙转移了?这是为了什么?”

“没错。犯人为何要转移钥匙呢?其中有什么必然性?此处肯定有破解密室的头绪,我就是这么想的。”

“没什么意义吧?”春日说道,“是不是在偷制服的时候,钥匙从口袋里掉了出来?犯只是将其随手拾起,放进了前胸的口袋里吧。”

“这是不可能的。女生裙子的口袋口窄而底深,这样的构造虽然很难放进去,却也不容易掉出来。只要不把裙子倒过来摇晃,里面的钥匙就没可能掉出来。若反过来倒是可以考虑。如果钥匙是装在前胸口袋里,那么犯人在盗窃衬衫的时候掉了出来,这是很有可能的。当犯人拿起挂在衣架上的衬衫后,恐怕是叠好或者卷起来放进包里的吧。不过这只是钥匙装在前胸口袋的情况,在本次事件中是不可能的。”

现场鸦雀无声。虽说看似荒谬无稽,但茉莉花的理论是无懈可击的。

“毫无疑问,是犯人特地转移了钥匙。他将手伸进裙子口袋拿出了钥匙,再将其放入衬衫的前胸口袋里。那他为何要这样做呢?他又是出于何种理由非得这么做?有什么理由是钥匙不能放在裙子口袋,而是必须在衬衫的前胸口袋呢?”

“裙子口袋和前胸口袋有什么不一样吗……”

松本歪过了头。

我也思索着,但想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

“全都不一样——”茉莉花一边轻轻合掌,一边说,“材质,口袋的方向,大小,这些全都不一样。我反复思考着其中的意义,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刚刚所说的口袋特征也有关系,即裙子口袋很难放进去,而衬衫的前胸口袋很容易装进去。”

“有这么大的区别吗?”小西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好吧,我也不是听不懂,就是前胸口袋的开口很容易打开,而裙子口袋的开口则被褶子挡住,想放点东西可能不大方便……”

“是啊,只要用手把东西放进去,都不会有太大区别。可要是不这样呢?”

“不用手?”

“不用手把东西放进口袋的方法我也能想到几种。在这里面,我认为犯人是用线把钥匙装进口袋里的。和用线上锁的办法一样,用线把钥匙送进口袋也是古典的诡计之一。犯人出于某种原因,需要用线把钥匙送进口袋。”

“等一下啊——”高梨说道,“线?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既然给雕像穿上制服,又把窗帘拉了开来,那犯人明摆着是进了房间的啊。那就没必要特地用线了——”

然而茉莉花却瞪向了高梨君,迫使他把嘴闭上。

“在这种情况下,前胸口袋和裙子口袋的区别是很大的。上午的时候,我用准备室和这个房间做了几次实验。衬衫口袋开口柔软,很容易用线把钥匙送进去。但反过来裙子的口袋则被褶子挡着,很难把钥匙送入。此外,百褶裙的特性也在此得以体现。也就是说,裙子的口袋只有左边。假设是使用内门从外面送进钥匙,那么从躯干雕像来看,口袋所在的位置就在内门的对侧。此外,裙褶的褶子是逆时针方向的,所以当你试图将钥匙送入时,裙褶就会像屋檐一样,把即将送进去的钥匙卡在外面。即使越过了那里,也会被口袋的开口顶住,钥匙还没等到进去就会滑落下来。虽然我反复做了实验,但一次也没能将钥匙送进裙子口袋。相反,尝试将钥匙放入衬衫口袋的成功率却是百分之百,所以没把钥匙放入裙子而是装进了前胸口袋的理由,就只能想到这个了。”

“那个,你说用线……”小西歪过了头,“是要怎么用呢?”

听到这句话,茉莉花哑口无言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说难道非得解释这种事吗?随着一声叹息,她还是认认真真地为我们做了解说。

“首先测量雕像衬衫口袋到内门的距离,准备大约两倍长的线,线头穿针,然后从衬衫前胸口袋的内侧穿出。带针的一头为A端,不带针的为B端。A端拉至内门位置,B端则夹在内门里,或者用胶带固定。此时,在B端用记号笔涂上易于分辨的颜色。日后,拿到自行车钥匙的犯人,将B端的线头绕在钥匙扣的双环上,接下来缓缓拉动A端,以口袋为支点,将绕在B端的钥匙扣穿过室内往里移动……正如我刚才所说,衬衫的前胸口袋很软,很容易从开口放进去。只要小心地拉线,自行车钥匙就会进入内袋。然后使劲拉扯A端,绕在双环上线就会松脱,钥匙留在口袋里,所有的线都可以手动回收……这个诡计的有趣之处在于,在推理小说中,它通常是将打开密室的钥匙送回室内的手段,但这里则被用于完全不同的目的。”

“什,什么目的……”

“是呢,那么犯人为什么非得这么做呢?正如高梨君所言,窗帘的轨道变形了,只能从房间内侧打开,而雕像所穿的制服从细节上看,就是七里观月的制服。我们只能假使犯人是进了房间的。但倘若他还特地用线把钥匙送进来,那就相当于犯人没有进入室内的手段。也就是说,犯人并没有进入房间。这是自相矛盾的。”

茉莉花一边用指尖玩弄着挂在胸前的头发,一边淡然地继续推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定有不进入室内,就给雕像穿上偷得的制服的方法,还有拉开窗帘的方法。关于这两点,我想了很久。总而言之,我们只能认为这两个前提条件都大错特错了。”

“前提条件错了?”我一面考量着她的意思,一面抬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是我们想错了吗?”

“的确如此。就制服而言,有一种最单纯最简洁的方法。原本从屋外给雕像穿上制服的方法怎么想都是不存在的。而即使不这样做,也能令现象成立。也就是说,雕像所穿的制服,和失窃是制服并非同一套。犯人在备考期前,提前闯入了准备室,给雕像穿上了另一套制服,然后锁上房间。由于制服失窃后,又出现了完全一样的制服,所以你们就大错特错地以为它们是同一套了。”

雕像所穿的制服和失窃的制服,不是同一套吗?

“等一下!”七里学姐慌慌张张地说道,“我担心被跟踪狂搞了恶作剧,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了!那绝对是我的制服。标签上的名字,标志性的特征,背心的磨损程度什么的,总而言之,跟我之前穿的一模一样,应该假不了——”

“答案很明确,犯人准备了一个精细的高仿品。”

精细的高仿品——

犯人做了和七里学姐所穿的完全一样的制服?绽线和磨损程度,还有标签上的名字等,每一个细节都仿造到位了吗?

我不认为能做到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如果只是简单地准备一件仿品,在将其穿在雕像身上,就很有可能会被识破。若要做到万无一失,我会采取以下方法。首先,犯人在备考期前闯入女子网球部活动室,确认了七里观月的制服,拍下照片,仔细调查其特征。这里需要仔细研究的是针织背心而非衬衫的特征,理由稍后再谈。假使没有明显特征,就强行制造出来。也就是说,故意使针织背心的毛线松脱。这样的话,日后七里发现绽线时,就会下意识地以为那是不知不觉中形成的磨损,将其当做自己背心的特征来辨识吧。在调查完特征后,准备尺寸相同的衬衫,针织背心,领带,裙子,按记录下的特征进行模仿。这里无需模仿得太过仔细,只需要令特征大体一致即可。标签上的签名,也只用粗略地模仿就行。至于裙子,由于崭新的裙子和使用了两年的裙子,裙褶的折印会有很大差别。然而对犯人而言幸运的是,七里观月刚上高三就换了裙子,所以和新的裙子相比磨损程度几乎没有变化。那么,待仿品制作完成后,再次闯入女子网球部,将两套制服对调。通过此种方式,犯人得到了真货,而七里观月则在不知不觉中穿上了仿品。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否则没人会想象得到自己的衣服会被另一套衣服偷梁换柱。因此不会仔细调查特征和标签上的名字,就像平常一样穿着吧。即使针织背心上出现绽线,也不会认为那是犯人制造出来的。就这样,对于平常所穿的衣服毫不起疑的七里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了好些日子。之后犯人把得到的真货穿在雕像身上,将衬衫的前胸口袋穿上线。进入备考期后,接着盗走了七里观月手上的假制服,用刚才说的方法把钥匙放进了真货的衬衫口袋。经过几次实验,这项操作不到三分钟就能完成。待事件曝光后,雕像所穿的制服会由七里本人确认,但即便查得再仔细,对真货而言也是没意义的。她从未想过制服实际上已经被偷过一次,并且在那之前就被伪造了——”

我们听得瞠目结舌。即便不可能制作出同样精细的仿品,只要当事人仔细确认时,让她看到真货即可。

“可以说这和魔术师是一样的道理,其一,魔术的准备工作是在观众认知现象前就开始进行。其二,需要让观众检查有机关的道具时,可以先用不存在的机关的道具进行顶替。”

“怎么会,那就是说,在被偷之前,我就浑浑噩噩地穿着犯人准备的假货?怎么可能……”

“是吗?你在这段时间里,有对自己制服的特征进行起码一次的确认吗?有仔细地检查过手写的签名了吗?有仔细检查过磨损程度与平时一不一致吗?你有没有因为绽线,所以怀疑被换成了假的?只要不是特别仔细,观察能力又很强,是不会注意到的吧,更别说你根本没想过自己的制服可能被掉包了。”

七里学姐打了个寒战。或许当她知道在一段时间里,自己穿上了犯人准备的假货时,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吧。

“犯人准备了高仿的制服。这即是钥匙从裙子口袋移动到前胸口袋的唯一理由。口袋里有一起被偷走的钥匙,犯人为的就是进一步增强了雕像所穿的制服和失窃的制服是同一套的错觉效果。”

“那个……这么说来,刚刚你说比起衬衫跟要仔细调查针织背心的特征,这又是为什么呢?”

“很简单啊。衬衫一般都有数件,很有可能是轮换着穿的。即便仔细模仿特征,也不能保证盗窃当日七里观月穿的是相应的衬衫。但很少人会有数件针织背心,她很可能每天都穿着同一件衣服。犯人打开书包特地偷走了针织背心的理由就在于此吧。这很容易赋予特征。”

“那个……”松本恭恭敬敬地举手提问,“犯人给雕像穿上制服的诡计已经明白了。可是窗帘又该怎么办呢?即便用线也拉不开窗帘的吧。只要不进房间,就没法拉开窗帘。可是犯人并没有进入房间对吧?”

“这也是前提条件错了。”

这句话再度猝不及防地蹦了出来,只能是让人大吃一惊。

“说起来,要是窗帘一直就是拉开的呢?”

“不不,那就很奇怪了。”我慌慌张张地说道,“你是说窗帘从一开始就是拉开的吗?可是七里学姐制服失窃的当日,我亲眼看到窗帘是拉着的,松本同学也看到了。”

“是啊,下课以后,我也抬头看了准备室的窗户。窗帘的确是拉上的。应该不会看错了教室吧。”

“答案就在你们面前。”

这话说得不知所云,我和松本面面相觑。

只见茉莉花伸出手,指向了立在美术室一隅的那个东西——

话剧用的布景板,一副有着立体的观感,让人误以为是实物的画——

“无论哪个人都只是从远处确认拉上窗帘的窗户,有谁把它和其他窗户进行对比了呢?又有谁走近仔细观察过?有谁走进阳台亲手触摸过?这跟刚刚把衣服换成仿品的道理相通。要是不觉有异,没人会注意到它是假的。”

“窗户上——贴了绘有窗帘垂下的画。你是这个意思吗?”

一时间可能难以置信。

然而事实上,只要看到了与真货如出一辙的布景板时,就没法断言这是不可能的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幅画。假使是我的话,就会在上面铺好类似的布料,再在上面蒙上一块透明的塑料面板。这样便可以模仿玻璃的质感了。不过即使不模仿到那种程度,一般也没人会注意从来不用的房间窗户吧。只要不是视力绝佳的人用怀疑的眼光去看,就不会被发现的吧。”

的确,我确认的地点是旧体育馆的后面,距离综合楼还有很远的距离。要是松本也是从校舍背后仰望的话,应当也有相当的距离吧。一旦确认窗户上拉着窗帘,就不会去在意其他细节了。

“备考期前,在给雕像穿上真制服的时候,犯人从阳台上给窗户贴了画板,再从室内拉开了窗帘。如果是这样的机关,那就没必要进入室内,只需从阳台上拆下画板,就会产生窗帘被人从里面拉开的错觉。即使有接缝也不会被人注意到,所以有可能是将其拆分成两个部分,这是为了使其紧凑而方便携带吧。”

“但是,由外行人制作出这样的画板,不是挺难的吗?”

听到小西同学的疑问,我们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了他。

在众人的注视下,野村学长显得有些狼狈。

“不,等等,如果是我的话,或许的确做得出那样的东西。可我为什么要对七里做那样的事——”

“好了,我也讲得很累了,差不多该收尾了吧。想要招供的话就趁现在。”

茉莉花离开了黑板前,然后慢腾腾地走向房间中央,梳理着长长的黑发,继续说了下去:

“讲到这里,各位已经注意到另一个前提条件是错误了吧。如果使用这个诡计,犯人就没有必要深夜闯入准备室。想用先把钥匙送入准备室,就必须进入美术室。钥匙没法穿过换气扇,所以就不能隔着阳台实行。午夜时分,钥匙由吉田掌管,准备室和美术室都不可能进得了人。尽管如此,柴山祐希和春日麻衣子还是在午夜零时目击到了准备室里亮起的可疑灯光——”

当听懂了废墟魔女的言下之意,我感到脊背一凉。

“那么,那道光是怎么回事呢?”

“这就是误导吧。最简单的办法是,在智能手机的通知菜单里将灯光设置成LED闪烁,然后将其放入画板中或者阳台上。剩下的就是用备用的手机拨打电话,就会有灯光闪起。那边的狗说是微弱的光线一闪一闪。要是犯人手边有手电的话,根本就没必要让它闪烁。”

茉莉花以缓慢的步调,横穿过我们中间。

“这可以说是巧妙的一着。不仅让人产生了犯罪发生在午夜零时,且犯人需要进入准备室的错觉,还确保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好,时间到了。犯人就是在偷制服的当天能够进入美术室,在野村离开座位的几分钟内将钥匙送进去,还能在午夜零时准时让柴山祐希看到闪光的人——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即使这样也要让我的家犬背负罪名,胆子可真不小啊——”

长长的黑发轻轻摇晃着。

这是因为茉莉花正用冰冷的目光盯着她的脸。

在鼻尖与鼻尖碰在一起的极近距离,魔女冷彻的双眸正光辉灿烂地燃烧着。

春日则——

她紧咬着嘴唇,低下头躲避着目光。

茉莉花挺直腰板,一如往常高傲地扬起下巴。长长的黑发沙沙地自肩膀滑落。她斜眼看着我们,如此宣告道:

“至此,解答结束。胆敢反驳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

仅有两人伫立的美术室,沉默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能不能让我们单独谈谈——”

对于我任性的请求,反对最激烈的还是七里学姐。这也的当然的事。真犯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指认出来。而且被指明的春日就只是垂下视线,并无反驳的意愿。阻止了大发雷霆的她的乃是野村学长。我向高梨君也野村学长行了个礼,请求让自己和春日单独谈谈。小西和松本都以不安的表情望了我一眼,随即在高梨君的催促下离开了房间。茉莉花则一直留到了最后,她对我说了这样的话:

“那个女人直到最后一刻都想栽赃给你。你是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才这样说的么?”

我点了点头,废墟中的魔女则耸了耸肩。

“是吗?那我回去了。”

“非常感谢!”

我低头行礼,目送着她离去。

从那之后,我们究竟枯立了多久呢?

“那个……”

我把放在房间角落的椅子搬到了春日旁边。

“先坐下吧,你也累了么。”

言毕,那边传来了呆然的叹气声。

春日单手抱着胳膊,背过脸对我说:

“在这种状况下还那么温柔,学长是笨蛋吧?”

“不是,算了……”我挠了挠脸,思索着该怎么回答,“对不起……”

结果,不知怎么的还是我道了歉。

“你要是先发个火,我还能轻松点。”

她站了一会,然后放弃似地坐到了椅子上。

我也搬来另一把椅子放到她的旁边,坐在了那里。

“你能把理由告诉我吗?”我低头看着地板,对一旁的她说,“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生气吧。”

“理由什么的,肯定是那个吧——”春日以颤抖的声音说,“为了确认两年前事件的真相。”

找寻未能说出口的话语。

就像迟早有一天会说出口的那样,她的言辞非常真切。

“风花姐……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要是真的做了,一定是有什么原因。野村学长和七里学姐的那些事,我也是从风花姐那里隐约听到的。也许他们中的一个知道些什么,倒不如说,那人根本就是构陷风花姐的犯人吧。但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直觉而已。或许犯人另有其人。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一个月前,在七里观月的桌子上,我放下了这样的恐吓信,就说我知道当时的真相,证据还留在准备室里……”

“难道说,当时深泽学姐进了准备室,是为了确认恐吓信是否属实。”

这与田中学长在一个月前目击到深泽雪枝从准备室出来的证词是一致的。

“真是太卑鄙了,竟然让朋友去干这事。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可疑。之间肯定有什么瓜葛,倒不如说她极有可能就是犯人。虽然尚且看不到任何真相,但我还是将首要目标锁定在了七里观月身上,并将计划付诸实施。”

这就是那起密室杀雕像事件的动机。

犯罪的动机一开始就在我面前坦露了。

关于犯人的动机,村木同学说过,假使是怨恨的话,那就显得有些“手软”。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春日并无法确信七里观月就是两年前事件的犯人。我向春日确证了这一情况,她点点头回答道:

“是的,只在边上放了美工刀,不仅是不能确信,也是为了避免校方让事态扩大化。因为如果割坏制服,或者将刀刺进雕像,就有可能会被当做杀人预告。”

确实如此。如果警察介入的话,就根本谈不上调查两年前的事件了。

“无论如何,我的目的就是制造事件,借此观察七里观月的反应。如果能行那就再好不过。而且或许还有其他犯人,野村学长也很可疑,所以我也想了把他卷进来的方法。见他带着一条有趣的挂件,我就想把它偷走留在犯罪现场。但在实施这个计划之前,野村学长似乎把挂件弄丢了。”

“然后……你就把我卷进来了?”

“那倒不是。”春日摇了摇头,“我听说过学长的传闻,大概是高梨学长散布出去的吧,在高一的学生中挺出名的。据说你可以给怪谈以合理的解释……我就想把那人牵扯进来,在解开密室之谜的过程中,让他探寻两年前事件的真相。在咖啡馆拜托学长的事情,几乎都是发自真心的。”

我在找寻没能说出口的话语。

那一天,她以真挚的眼神注视着我,瞳孔里并无谎言。

“我是高一学生,而且又是那样的性格。没有帮手,也无法从知道当时情况的人口中顺利地套出话来。我尽可能收集了两年前事件的信息,可也无法推理出真相。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从远处观察到柴山学长恰巧在女子网球部周围转悠,而且手机上还有那个挂件。老实说,我笑出了声。对我而言,这一切都是现成的,我觉得这是神的旨意。就在那个时候,我感觉是时候把头脑中的计划付诸实施了。要是把学长卷进来,而且还陷入了被周围的人当做犯人的状况,你就应该会认真以待,致力于解开两年前的谜团吧。”

然后我便如春日所想的那样行动了。

她达到了目的。

“那么,那个时候掉下来的挂件果然是……”

“是的。”春日稍稍瞥了我一眼,然后寂寞地笑道,“那个时候,假装和学长一起摔倒,故意弄掉的。”

“难道那时活动室的锁也是你打开的吗?”

“说得没错,因为我做了一把备用钥匙。”

她露出抱歉的表情,将眼睛垂了下来。

原来如此,是稍稍上了套。当时,女子网球部活动室的门锁一直开着,失窃的当晚恰巧不小心忘了给活动室锁门,这种事怎么可能呢。那晚,春日稍晚才出现在车站,应该是事先去了学校,将活动室的锁打开了吧。活动室的钥匙就是普通的样式,所以制作备用钥匙似乎并非难事。然后她再扯掉我的手机挂件,留在了活动室里。在那之后,再让我目睹了谜之闪光。

“野村学长也如愿以偿地卷了进来。不过就野村学长的样子来看,我觉得并没有什么效果,这人似乎与事件无关。相反,七里观月则有了一种明显动摇的感觉。尽管如此,对于过去密室的真相我仍旧一无所知。所以,要是学长能弄清楚两年前风花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样啊……”我深深地垂下了头,叹了口气说,“完全被骗了啊。”

“可是,不承想连我设下的密室都被解开了…….一切都如那个漂亮女生的推理。我对此很有自信,想不到却在钥匙和裙子上被勘破了。她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说呢……”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是个无论什么谜都能解开,像魔女一样的人。”

“就是那个像怪谈一样的故事吧。”

“怪谈?这么说来,废墟中魔女的故事,你也——”

“是的。”她瞥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我从松桥学姐那里听到的。”

“你见过她?”

“只见过一次。在两年前的文化祭上,我听说了风花姐的事件,就把展示节目抛在一边,到处打听事件的情况。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初中生,所以没怎么睬我……是松桥学姐告诉我这则怪谈,说是如果见到废墟魔女的话,可以找她商量一下,这样一来,她就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被这样的蠢话敷衍了过去。却没料到这是松桥学姐自己策划的……”

敷衍过去。

虽然春日这么说,但松桥学姐知道,能一眼看穿谜底的废墟魔女是真实存在的。虽说这是我的想象,不过当她亲眼看到了为秋山学姐调查事件的春日,或许对于歪曲事实的自己产生了罪恶感吧。正因为如此,她才会留下一些暗示性的话,说可以去找茉莉花帮忙——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就是那个魔女吧,她应该非常生气呢。”

“诶,是吗?”

“之前陈述推理的时候一直盯着我看。吓得我心脏都要缩成一团了。她应该是很反感我构陷学长还默不作声吧。”

是这样吗?我有的吃惊。对于茉莉花的推理,我就只顾着佩服,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

“我本来是想打造一个完美的密室的。但和小说不一样的是,实际打造一个密室真的很难。上次由于三之轮学姐的推理,怀疑到老师们的时候,我就在想该怎么办。所幸出于偶然,老师们也不可能犯罪,可我并没有注意到这点。还有高梨学长通过窗户把雕像放进去的方法也是意料之外的。只是,我感觉自己没资格说这样的话……能和摄影部的各位就事件进行各种讨论……我感到很开心。”

我回想起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

那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时光,我们面对春日设下的谜题,一起表示疑惑,交换意见,收集情报,进行各式各样的推理。

的确,这对我来说是一段如履薄冰的日子,可要说这一切就只有痛苦的话,其实并非如此。

春日又是以怎样的想法度过这段时间的呢?

“这一切……都是为了秋山风花而做的吧。”

“你觉得是为这种事吗?”

春日伴着喑哑的声音笑了起来。

“你想笑就笑吧——”

她缓缓地底下头,颤抖着肩膀说了起来:

“我……就是想要证明。”她在抱着纤细手臂的指尖上灌注了力量,指甲深深地嵌入裸露的上臂,那是想要相信自己具备某种力量的冲动,“我不是没用的人,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到!可风花姐却什么都没跟我说,这不就证明了在她眼里,我是个一无可取的人吗!”

像是抱着肚子吐出来的愤怒嚎叫,和我曾经不顾一切高喊出的诅咒非常类似。

“我也有我能做的事!我要证明我也能帮到别人!我有理由留在这里!我有我的价值……”

她每喊出一句话,悲伤就会顺着空气传递过来,令肌肤颤抖不已。我听着她的控诉,静静地注视着痛苦地弯着腰,愤怒地抱着胳膊的她。

“真是太痛苦了……连野村学长都不知道我的事。那个人和风花姐走得很近,可风花姐好像从没跟他提起过我的事……我懂了,对风花姐来说,我这样的存在是用不着对亲近的人提起的。对我而言,风花姐是我最喜欢的姐姐。可对她来说,我就只是住在附近的女孩子,我……”

自己对某人来说,究竟是有怎样的价值呢?

我对姐姐而言,又是怎样的存在?

茉莉花是怎样看待我的?

这些都是无穷无尽的疑问。

我想要一个栖身之所,我想明白自己的价值,我想等人告诉我,自己可以留在这里的理由。

春日同学就是我呐。抱着素描本,自远处眺望耀眼的教室风景,所能做的,就只是怀着憧憬和厌恶,将这一系列光景在手边描绘出来而已。到底怎样才能让自己融入其中呢?怎样才能让自己才那个地方安下心来呢?为了反复实验这个命题,她一直凝视着记录下来素描,害怕自己可能是因为没有价值,才得不到所珍视的人的认可,只能带着悔恨活下去。

“我果然是个差劲的人啊。”春日的声音颤抖着,“说第一个开门的人很可疑,也是我在社交网络上带的节奏。我是想要是那样的话,就能把学长逼得更紧。这些可怕的行为,全都是为了查明真相,我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虽然如此……可等到学长解开了两年前的事件,我也没有出来认罪。就像持续负隅顽抗的七里观月一样,心想要是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被大家发现就好了。”

仿佛要倾吐出心中所有丑恶的沉渣般,春日抱着自己的身体深深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真的很开心。”春日吸着鼻子继续道,“因为这桩事件,放学后大家一起探讨,我也很兴奋啊。大家一起学习,一起用餐,一切都是头一回。所以我才害怕,不敢承认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欺骗了大家……我……”

直至最后,我都想和大家在一起。

悲伤的声音仿佛即将消失不见了。

我默默地看着她颤抖着肩膀陈述着。

太恶劣了,最差劲了。

好讨厌自己。

“一定是因为我是个有着丑恶心灵的人,所以风花姐才什么都不告诉我吧。”

我感到了近乎疯狂的渴望。这个名为春日麻衣子的少女,对秋山风花抱持的感情,跟我对姐姐——以及茉莉花抱有的感情是一样的。希望得到认可,希望成为对方的助力,希望能成为对方的依靠。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能做,希望对方能看到自己,知晓自己的存在,不要当我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虽然有着这样的希望,但现实中的自己依旧很渺小。我真的只觉得自己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深知这样的呼喊,即使不付诸言语,也会从她的唇间迸发出来。

“或许这和风花姐并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我有能力,我也可以为别人做些什么。所以……在那个时候,就在学长认罪的最后一刻,我都没能说出即使学长真是犯人,我也要站在学长一边……这是何其丑陋,何其愚蠢的想法啊……”

春日低着头这般说道。

只见大大的黑色眼镜框遮挡住了她垂头丧气的表情。

什么无法掩饰真心话的孩子啊。

我又没能看透别人。迄今为止,我已经目睹了诸多谜团,深刻地品味着真相大白所带来的意义。尽管如此,看不见的依旧看不见,我无法看透她心怀的痛苦。

就像我不知道姐姐所抱持的事物一样——

“春日同学,你想知道吗?”

我盯着她那嵌入手腕的小小指甲,手指上施加的力量代表着后悔和渴望。于是我对她说:

“老实说,我觉得你的方法有很多问题,你的所作所为,最终把很多人卷了进来,并且对他们造成了伤害。如果走错一步,或许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我的事情也就算了。牵扯到松本同学,是不能原谅的。”

春日怯生生地缩成了一团。像是要咽下溢出的泪水与呼喊一般,微微地吐了口气。

“但是……重要的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了了解这些而付诸行动……老实说,我觉得很了不起。”

我听到了喘息声。春日微微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了我。

“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我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人。

只是沉浸于绝望中,龟缩在房间里,时间为之停滞。不想直视现实,不了解姐姐的事,也不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一直逃避着现实。

可是你不一样。虽说我觉得方法不对,即便如此,你仍旧竭尽全力探寻没能说出口的话语。看清自己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想找回失却之物,哪怕一点也好。也许会有人笑你就为了区区小事,也许有人会讶异你只是为了这个。但我明白,我能理解,你是为了珍视的东西,献出了自己的青春。

你试图证明自身的存在意义。

“不过,我只觉得有一点不对。”

经过这件事,我也明白了。

“秋山同学一定也很重视春日你呢。”

“那是……”

“正因为很重要,所以肯定会有说不出口的事情。”

只是小西提醒我的事情。

因为重要,才不想让你担心。所以,也一定会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是啊。或许姐姐也是这样。

“你并不是没有价值。你是能为他人拼命努力的了不起的人呐。”

我也很开心。能认识你,和你同桌围坐,放学后一起绞尽脑汁。这对摄影部的大家来说也是一样吧,我想。

所以,这次我真心希望你能依靠我们。

如果你觉得寂寞,如果你觉得痛苦。

当你对自身价值产生疑问,当黑夜降临之时。

希望这次的你不要再有顾虑,勿再一个人背负,请大声说出来吧。

“我,我……”

她点点头,然后痛苦地闷哼着。随着一遍又一遍的点头,黑发一次又一次地来回摆动。她点着头,无数次地点头。然后将手滑入眼镜内侧,吸着鼻子,将眼镜往上一推,刘海倏然间变得乱七八糟。我听到了无声的呼喊。姐姐是不是也像这样向谁求助过呢?我抱住她随之而来的肩膀,轻轻触碰着她的头发。小时候,我也曾这样大喊大叫缠着姐姐。假使自己有妹妹的话,或许也会有这样的瞬间吧。我一边尽量不听漏她悲伤的呜咽,无言的呼喊,一边祈祷着——

希望不要再度错过重要的人所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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