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大叫起来。准确来说,我的确是想要大叫的,但却发不出声音。我发出无声的惨叫,然而我还是看向了眼前的那样东西。
观察。
像往常那样。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空旷的校园里摆放有装饰得很华丽的白色圆桌和白色椅子,圆桌上面摆着同样以白色为基调的茶杯,仿佛不久之前这里还在举行茶会。
白夜大人的尸体就倒在茶具旁边。
白夜大人闭着眼睛,后脑勺挨着地面,手臂和腿交叉,保持着平时的姿势,看起来就好像正在午睡一样。
然而他嘴角边流出一缕鲜血,咽喉处也毫无动静。
必须要把这一幕牢牢记住。对于产生了这种想法的自己,我感到非常厌恶。
现在时间是下午十一点三十七分。
我这时才发现,天空已经被黑暗侵蚀,新月正挂在半空中。
白夜已经过去。
平时我是不会在意这种无聊的隐喻的,但白夜大人的死亡让我趋于崩溃,对现在的我来说,我已经无法自己将构成自我的要素导回正轨了。
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和手里撑着伞的男子,这两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正注视着我。
他们是初濑川研究所的人,就是他们杀害了白夜大人。
我动了杀心。
杀戮的冲动贯穿了我的心。
然而,我必须向他们俩问出详细经过,这个想法让我的精神没有崩溃。
理性优于本能,工作优于感情。
因为我是“超高中级的书记”,撰写《白夜行》是我所接受的至高命令。
“为什么要杀他?”
我问。
“还没开始就生气了……”那少女看起来只是个小学生的模样,她晃动着身上松垮垮的白大褂说道。“大姐姐,总之你别急,先听我说啊,十神哥哥他始终不肯坦白,我可是说得很清楚了,我威胁他说:‘小心我把烤过的竹签子插进你指甲里,往你身上滴滚烫的蜡油啊喂——’但是他却不理我,这是不可抗力啊。哦,顺带一提,我是主任。”
“主任?”
“我是从初濑川研究所的北海道支部来的,出差到了这里,以后还请多关照吧喂——”自称是主任的少女弯下娇小的身体鞠了个躬。“外表看似小孩,身份却是大人!所以了,大姐姐,你应该对我这个主任非常尊敬才对!”
“去死。”
“咦……咦,她一点都不尊敬我,还很自然地对我表示轻蔑。这不对啊,我明明穿着白大褂呢,在学校明明很受欢迎的啊……呜,我、我也很那个的啊,我也会哭的,你给我听好了,把小孩子弄哭了……就会……很麻烦……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
主任的身体痉挛起来,撑伞的男子动作迅速地把一样东西塞进了她嘴里。
“我嚼我嚼我嚼……呼。好、好险啊——喏,因为我是天才,所以大脑消耗糖分的速度非常惊人呢,所以啊,我必须频繁摄入糖分,要不然就会犯低血糖。大姐姐你要不要也来点?这是六花亭的黄油夹心饼干,我的镇定剂,一百六十五千卡。”
“主任,我们回到正题吧,”撑伞男子说。“您从出场开始就一个人说个不停,但完全没表现出任何天才之处。”
“他是我的下属,下属哦,下属。”
“我是下属金井。”
撑伞男子点头致意。
“好了金井君,我的下属金井君,给我做牛做马的金井君,我的厕所拖鞋金井君,你替我向她解释!”
“遵命,”自称金井的男子恭恭敬敬地点头,然后将目光转向我。“我将代替主任为您解释。您也知道,初濑川研究所的研究对象什么都有,从宇宙起源,到太阳塔上类似于手臂的部分存在的理由,也就是说,不把一切森罗万象都研究清楚,我们就不会罢休。对于我们而言, ‘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一直格外令人感兴趣,但我们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去得罪天下仅此一家的十神家族,所以无从下手。而由于这次的‘征服世界宣言’……”
“我说金井君。”
“主任,冗长的说明要听到最后,这也是一位淑女应有的风范。”
“那个,我的大脑需要糖分……”
“不是刚刚才吃过黄油夹心饼干吗?”
“因为我是天才……所以……大脑……昏……沉……沉沉沉沉沉沉沉沉沉……”
“请您忍耐一下,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不管您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都会买给您的。”
“沉沉沉沉沉沉沉沉……喜、喜欢的东西?能给我买蛋糕吗?”
“好的。”
“‘欧博茨尼·斯威特卓尔’的泊美拉诺丘威·多尔特·扎奇莎诺·斯美达诺。”
“什么?”
“店名和蛋糕的种类啊。”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主任已经学会了捷克语。”
“捷克语这种东西我两岁的时候就已经会啦,谁叫我是天才呢。好了,你继续说明吧喂!”
“遵命,”金井点点头。“出于以上理由,我们抓获了十神财阀的公子十神白夜。然而由于他什么都不肯说,所以我们采取了让他服用吐真剂的手段。这种吐真剂是初濑川研究所特制的,效果非常显著,只是有一点副作用,喝下去就会死,您也看到了。”
是啊。
他死了。
我也看到了。
白夜大人躺在校园里的尸体就像在革命中被打倒的独裁者的石像,看起来莫名有几分寂寥。
寂寥。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不管是哪种尸体,它们内在都拥有这种东西。我所看过的尸体都是这样,我非常喜欢的人,和我非常讨厌的人,大家都死了之后,看起来都很寂寥。
“十神白夜喝下吐真剂之后说了很多,”金井的解释将我带回了现实之中。“并且最后,我们终于知道了‘十神家族的秘密’。没错,那就是‘件’。”
2
“这不是推理小说,就算是推理小说,也是时候进入解决篇了,所以现在公布真凶也没什么问题。万恶之源就是希望之峰学院,一切都是希望之峰学院招来的绝望。”
部长站在这座像是烧焦了的烤鱼架似的城市里,拾起了“绝望小说”。
这本书并不太厚。
要是它也没什么内容的话,我就可以哈哈大笑了。
“十神白夜,推研,还有‘绝望小说’,一切都是希望之峰学院所制造的,希望制造了绝望。怎么样,这种情节发展很让人绝望吧?”
“你是说只要希望之峰学院不存在,那这个世界就会充满希望吗……”
我所能做的,只有作出毫无意义的回答,以及守着青叶而已。
青叶。
生命正一点一点从躺在车座上的青叶体内流失。
她侧腹血流不止,车座下积了一大摊血。她脸上现在连痛苦的表情都消失了,要不是时而还能听到呼吸声,简直跟尸体没什么区别。
“只要希望之峰学院不存在,这个世界就会充满希望?真是可笑。”
部长笑道。
坐在吉普车上的副部长和会计也发出同样的笑声。
随便你们笑吧。
想笑就笑吧。
但你们嘲笑的可是未来的自己啊。
“这种假设未免想得太美了,”副部长把一张笑脸转向我。“要是母亲没有死于癌症,那希特勒就不会从政,不会发生第二次世界大战,都井睦雄也不会杀那么多人,作家也不会写出《八墓村》……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是的是的是的!这样一来《丑时三刻之村》(译注:西村望以1938年的津山事件为题材所写的纪实小说)也写不出来了呢!”
“但是事情就是这样啊,”我不依不饶。“要是没有‘起’,就不会有‘承’,更不会有‘转’和‘结’了。”
“一九四〇年,”部长说出一个年份。“中日战争陷入泥沼,札幌的冬奥会泡了汤。然而在人们的热情和努力下,三十二年后的一九七二年,冬奥会再次决定在札幌召开。”
“干吗突然说这个?”
“不管那是在一年后还是在一百年后,大地震总有一天会发生,飞机总有一天会坠落,瘟疫总有一天会流行,战争总有一天会爆发。太阳五十亿年后也会死亡,到时地球也会跟着完蛋。弥勒菩萨在五十亿七千万年后会降临,但那时地球都没了,他又能怎么样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应该要发生的事情,总有一天一定会发生。”
“就是这么回事,”副部长接过话头。“意思就是说,就算希望之峰学院这种地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这次这种大灾难,也总有一天会发生。”
原来如此。那么要是希望之峰学院不存在,那我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呢?“在城市里给公司拼死拼活打工的我①”“在乡下干农活的我②”或者“成为小说作家勤奋工作的我③”,会不会存在这样的“我”呢。
感觉很难想象。
就算我的希望没有被希望之峰学院摧毁,我觉得我还是会面临跟现在差不多的情况,没有任何希望,也没有实现梦想,有时候看看书,有时候不看书,有时仿佛踏上了社会,有时又仿佛没有进入社会,有时像是活着,有时又不像活着。
我就是我。
我不是“我①”不是“我②”也不是“我③”。
我不是假设。
我不是过程。
我不是才能。
我不是工作。
我不是人生。
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有这样的现在。
我之所以是我,是有意义的啊。
“让我给你一个为你而存在的故事吧,”部长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思,把手中的“绝望小说”高高举起。“情节很单纯。一直令你饱受痛苦的心伤,一直被你扭曲的被认同的欲求,这一切,都将在你读过这本‘绝望小说’之后得到解决,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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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资料
标题《关于件的种种(情报公开等级4)》
六日,丙寅。武藏国浅草寺,如牛者忽然出现,奔走于寺。于时寺僧五十口计,食堂之间集会也,见件之怪异,廿四人立所受病痾,起居进退不成,居风云云。七人即座死云云。
——《吾妻镜》
此兽名曰件,传说古来有之。某老云,昔文政年间,此兽现世。此兽语一年吉凶于诸人,且云若图其形张贴室内,则可免除灾难病厄。此兽三日后即死,故众人各求取其图形。此兽为牛所生,形似牛,人面,头生八角,能吐人言,故以人旁加牛字以记之。今于云州,是年四月上旬生此兽,示吉凶云:是年诸国岁丰,然孟秋时将有恶疫流行。因闻此兽三日后即死,故于此图其形,记上述内容以示诸人。务请诸君得此图形,张贴室内以除病厄。
——《瓦版——件兽之写真》
我闻着清风送来的沙子的味道,想起我以件的模样出生之后,接下来就将迎来诞生后的第一天,于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些此前我一时疏忽未曾想起的可怕事情。我听说件出生之后第三天就会死,其间它将会口吐人言,预言未来的吉凶。我以这种生物的模样诞生之后,不管能够生存到何时,那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因此即使在短短三日之内就将迎来死亡,我也并不在意,但要作出预言,对我来说则很让人头痛。
——内田百闲《件》
据闻,神户地区生“件”,语曰:听其言者须信之,于三日内食用小豆饭或“荻饼”,则可免于在空袭中遭难。
——《三月间流言蜚语》
不知件这种生物将会在何处出现,总之,件是必定会出现在某处作出预言的,预言的内容包括流行病的袭来和战争的爆发。这种怪物据说是一种像人的牛,预言即将到来的不幸,并且将应对不幸的方法传授给人们,之后就会死去。件这种生物寿命不长,一般四天或五天,最长不过七天左右就会死亡。也不知件所传授的这种方法是从何处传来,现已十分流行,每家每户都会悬挂蒲包,或准备特殊的食物。
——樱田胜德《松浦群岛》
早在我的青年时代,曾有一名男子背着一个包袱四处走家串巷,据说包袱里面装的是“件”的遗骸。他到处分发一枚纸片,以此讨取大米或金钱。纸片上是用木版印刷的红字,内容是:
“件对彼女子口出一语,曰:丰年不足七年。此后即毙。”
字下面还画着人面兽身的“件”的模样。在我出门在外的时候,这名男子来到家中,留下了这枚纸片,家人亲眼见到了男子包袱里装的干货一般的东西,据家人说,那东西跟小猫差不多大。从纸片上印刷的内容推测,这个所谓的“件”,应该是人类母亲所生,除此之外一无所闻亦一无所见,情况一概不明。
——《西播磨昔话集》
件(灵)
为牛所生,能解人语,所说的一句话必定准确无误,故有“如件所述”(译注:件の如し,意为“如上所述”,信件、合同或证明中常用来作结尾词)之俗语,现九州、中国地区仍时有其传言。诞生后只能生存四五天,所作预言多与流行病或战争有关。
——《综合日本民俗词汇》
看来您没有明白预言的意思啊。
不管想出多少办法,用尽多少手段,也无法阻止它的发生,这就是预言。
——TORI MIKI《帕西法厄的宴会》
就这样,在听完件大人的预言之后,那个孩子说:“我会征服这个世界的,我会让大家放心的。”
——《白夜行》
4
“希望之峰学院喜欢瞎操心,他们太过于热爱希望,因此对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绝望了,”部长接着说。“不管是传染病蔓延,还是爆发核战争,对于学院来说,这都不是‘世界末日’。只要还有那么一丝希望在,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那都不是绝望。”
“也就是说,那个学校害怕的,不是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人心充满了绝望的那一瞬间,”副部长接过话头。“也就是所有人类叫出‘我绝望了’的那一瞬间。”
“是的是的是的!因为希望之峰学院根本就不相信普通人呢,”会计说。“最后学院终于陷入了一种妄想之中,他们想让‘优秀到足以被称为全人类希望的才能’来统治这个世界。新的一神教出现了!”
“当然,‘没有神的一神教’,这种东西毫无意义,学院想要人工创造自己所渴望的神,创造‘超高中级的希望’。从赞助商和预备学科那里吸收的资金,被他们像流水一样地花掉。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成功,既然这个世界仍然处在一片混沌之中,想来他们是失败了吧。而且,我们感兴趣的并不是这个计划。”
部长再次举起“绝望小说”。
就好像这一本用草纸订成的印刷物是什么圣人遗物一样。
“以前有本叫做《完全自杀手册》的书很流行。”
我知道这本书。
我读过这本书。
淹死烧死缢死毒死触电死跳楼自杀。
那是一本写满了各种自杀方法的说明书。
“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读过那本书了吧,那就好说了。那本书囊括了一切自杀方法,想自杀的人对它趋之若鹜,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想死,而是因为他们不想死。”
没错。
非常非常非常想死,但也同样非常非常非常想活,这样的人们在《完全自杀手册》中寻找着慰藉。
这本书作为自杀目录簿是顶级的,同时也是防止自杀的顶级品。
虽然这种反面论调很俗套,但《完全自杀手册》确实有让自杀行为无效的作用。
“希望之峰学院在制造‘超高中级的希望’同时,也在考虑他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做些什么,”部长举着“绝望小说”说。“在人类被绝望统治的时候,他们是否能够给人们带来希望呢?为此他们能不能创造一种行动指南,一种营养补充剂,一种福音书呢……做法跟《完全自杀手册》是一样的,他们打算让人们阅读一本囊括了一切绝望的书,反过来以此建构一种机制,将人们的绝望化为希望。而我们把这种方法夺了过来,用它来作恶。”
“这就是‘绝望小说’的真面目。”
“我们把它四处传播,跟推理小说一样,跟播种一样,接下来只要等它传遍整个世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就好了。即使推理已死,骨骸还会留存,诅咒还会留存,”部长歇了口气,就好像在观察他的话起到了什么效果一样看着我。“虽然这个案件解决篇有点草率,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你听明白了吗?”
“怎么可能……”我久违地开口说道。“希望之峰学院的真实意图,还有‘超高中级的希望’,为什么附属学校的人会知道这么机密的情报?”
“就叫你不要瞧不起附属学校啊,”副部长说。“希望之峰学院已经玩完啦,空中楼阁终于快要垮了,进入末期啦,末期末期。我猜要不了几年它就会完全崩溃了吧。”
崩溃。
希望之峰学院。
我非常喜欢又非常讨厌的希望之峰学院就要崩溃了?
“那学校已经到极限了,政治、收支、运营、秘密,一切都充满了欺瞒,马上就要胀破了。就算我们不用针去戳它,它也会自己啪地一声炸掉的。”
这段话刺痛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
说得更直接点儿吧,我感到很受打击。
我一直深信希望之峰学院会永远存在,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情况非常严重。
就好像一个小孩子看到自己最喜欢的球员从政了一样,我觉得很受伤,虽然说起来很丢脸,但我真的快哭出来了,鼻子直发酸。我的心灵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痛楚。
看到我深受打击的样子,希望之峰学院附属初中推理研究会的三个人好像非常非常开心。
我现在总算明白,这群本来把附属学校的名头当做救命稻草抓着不放的家伙,为什么会对自己曾经那么想进入的希望之峰学院弃之如敝履了。
因为这样就不用去找借口解释自己为什么没能进本科读书了,真是太棒了。
尽管我想到了这么一句讽刺的话,但同时,我也和他们深有同感。
我们同样深爱着希望之峰学院,为希望之峰学院即将消失而感到悲伤,但希望之峰学院从来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从这层意义上说,我们同病相怜。
“希望之峰学院要完了,但是我们还没有结束,没有什么比这更绝望的了。”
部长脸上露出近乎苦笑的表情,想把“绝望小说”递给我。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想让我看这本书?”
“我想看到你的绝望。”
“我的,绝望……”
“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才能,在这个世界面前一败涂地,得不到任何人的认同,就这样长成了大人,这样一个人沦为鼹鼠之后却还没有放弃抵抗。”
“……”
“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自己去看‘绝望小说’,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凑热闹,加入狂欢,这不是就够了吗,你靠自己能做的事情已经全部都做完了。”
那是一张同志的脸。
我看到我的手自己动了,接过了“绝望小说”。
“你有资格看这本‘绝望小说’,有资格获得绝望,重新找回自尊心。”
这样一来。
游戏就开始了。
一个选择是绝望还是不绝望的游戏。
出现了两个选项。
看“绝望小说”
不看“绝望小说”
我该怎么办呢。
我应该选哪个呢。
我的希望在哪边呢。
5
“十神家族虽然是采取世袭制的,但听说他们是实行一种特殊制度的,名字叫做‘下任家主决胜战’,简单来说,就是为了争夺下任家主的宝座而展开混战,同族之间互相对抗,彼此打压,”金井仍然立在昏暗的校园里接着往下说。“上次‘下任家主决胜战’中途发生了连续杀人案,那就是传言中的‘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
我知道自己现在面无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就好像脸部的肌肉都紧紧黏在了头骨表面一样。
“哦,没想到您会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你会知道‘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应该只有极少一部分人……”
“您对于故事情节态度很严谨啊,事到如今其实不用摆出吃惊的样子了。能够阅览‘没有向外界公开的非公开秘密资料’,这种特权不是十神家族专有的,”金井镇定自若地说。“跟‘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有关的人,大部分都在事件之中被杀,而——”
“您和十神白夜,则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用不着使用博尔赫斯了,“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完全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的潜在记忆。
我几乎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一天的惨象就会鲜活地浮现出来。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心理阴影吧,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因为那些每天都在发生残忍的杀人案的日子……已经成为我无可取代的宝贵回忆了。
“十神白夜已经坦白了一切,包括十神白夜和你为了解决事件而借助了件的力量的经过。”
“如果是这样,那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我们也希望能从您口中得到情报。”
“十神哥哥他啊,不知道‘件的关键’是什么呢。”
主任看都不看一眼白夜大人倒在旁边的尸体,坐在椅子上品着茶。
“主任,您不介意吗?”
“不介意。既然没有点心,好歹让我喝口下午茶吧喂。”
“那杯红茶里加了吐真剂哦。”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死了!我会把所有的丢脸事都说出来然后死掉!”主任从胸前口袋里取出药片,慌慌张张地吞了下去。“呼——幸好我是天才——要是我没有天才到无缘无故把解毒剂装进口袋里那就死定了……”
“毕竟有句俗话说‘傻子和狗屎只有一步之遥’啊。”
“那是‘傻子和天才只有一步之遥’吧喂!”
“事情就是这样,”金井重新转向我。“希望您能合作,您应该知道‘件的关键’是什么。”
“要是我不合作呢?”
“那就只能请您喝下吐真剂了。”
“解毒剂我刚才全吃掉了,已经没了。”
主任说。
“结果不是一样吗?”我抗议道。“不管我是自己坦白,还是被逼着喝下吐真剂,不管怎样,初濑川研究所都能够得到件的相关情报。”
“现在掌控了局势的人是我们,所以所有条件都是一边倒地对我们有利,这一点希望您能理解。而且……结果其实不尽相同,您的生死会有区别。”
这样一来。
游戏就开始了。
一个选择是绝望还是不绝望的游戏。
出现了两个选项。
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不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我该怎么办呢。
我应该选哪个呢。
我的希望在哪边呢。
6
我的选择。
我……
看“绝望小说”
▶不看“绝望小说”
7
我的选择。
我……
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不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幕间
我想各位可能已经忘记了,所以在此重复一遍。
本文撰写之际使用了以下文字系统:
k2k—system ver2.3
冒牌货,耍花招,玩手段。在这个无处不充斥着渣滓的世界,我感觉人们表现都很不错。对于这个可能让任何人背上罪名的世界体系,我只能啧啧称奇。
正因如此,要说我能做什么工作,不过就是发表一篇小小的宣言罢了。我很清楚自己的分量,我无意加入那些写后记自取灭亡的小说作家的行列。
呃。
你们看得还开心吗?
我希望本书,这次的媒体组合(在出版界这个词早已废弃,然而由于它太过常规,这种现象已经化作了日常的一部分——大冢英志《角川历彦和媒体组合时代》),这篇衍生小说,能够让大家发自心底感到快乐。
如此而已。
我说真的。
因此,为了今后能创作出更加优秀的作品,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大家:衍生小说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一种只存在于刹那间的量产型故事,是具有良好经济效益的作品向其他媒介衍生的产物,其目的是生产周边产品,乃至发挥宣传效果。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之前我读过好几本衍生小说作品,它们却几乎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印象。
那是完全按照赞助商和出版社的指示创作出来的不痛不痒的故事。
那是在赞助商、出版社和创作者都毫无干劲的情况下创作出来的,那是只能勉强打个七十分的故事。
那是专业作家按照小说体裁去套用故事情节的产物,那是归根到底还是只能勉强打个七十分的故事。
那是完全白费了制作组的努力的结果,那是爱好者们会大呼这是在亵渎原作的故事。
那是微不足道的存在,那是就连爱好者们也会质疑究竟是否有过这样一篇作品的故事。
都在搞什么鬼?
开什么玩笑?
写书的人,让他写书的人,看书的人,都再拿出点干劲行不行?
你所敬爱的人家中的书柜,爸爸妈妈推荐给你的书目,暑假布置的阅读作业,你一直喜欢的小说作家的新书,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些场合的书,那就是衍生小说。
接下来让我来破坏这种常识吧。
就让我来向人们展示衍生小说的矜持,令人们体会到衍生小说的教益,哪怕是一天也好,让这本书被送到附近旧书店的时间尽量向后推迟一些。
就让我来把它变成一本这样的书吧:在你为了搬家或是结婚整理行李的时候,看到它会想:“啊,这本书我可舍不得扔。”
但愿这本书能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摆在你的书柜里。
好了,接下来更加精彩。
我为起源之灵魂祈福。
重复一遍,如果那种东西真的存在的话。
8
坐吉普很容易屁股痛。
我把油门踩到了底。
安全驾驶和交通规则我都不在乎。
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行人和车辆我也不在乎。
副驾驶座上的部长在说话,但我不在乎。
后座上的副部长和会计也在说话,但我不在乎。
我再也不在乎了。
我已经下了这个决心。
虽然我还是很在乎青叶的伤势。
▶不看“绝望小说”
我仍然选择了不看那本混账的“绝望小说”,但我还是想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希望,属于我自己的结局。我想找到最美好的结局。
所以我撕掉了“绝望小说”,把它摔在地上。推研的三个人看到这一幕笑了起来。
然后他们就这样接纳了我。
“谁接纳你了啊,”副部长戳穿我说。“我们是在考验你。我们想知道,你明明没有一点才能,却不愿意看‘绝望小说’,这么一个人要怎么让我们看到希望。”
“是的是的是的!这是最终考验呢,兴奋兴奋!既要找到自己的希望又必须救这边这个快要死了的大姐姐,真是任务一大堆!”
会计将目光投向后车厢。
我也透过后视镜看了看,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从我这里看不到青叶。
“你再发会儿呆青叶里美可就死定了啊,”副部长咧嘴一笑。“我呢,在这次的事情当中看到了很多人的死啊。失血过多了?哎呀,那很简单嘛,她马上就会死了。”
“你要是觉得他很烦,可以杀了他,”副部长简短地说。“武器就在这里。”
我打开仪表盘下面的储物格一看,里面装着求生刀、冰锥等各种各样的凶器,全都是为了伤害和杀死别人而存在的工具。
无聊。
这不是我想要的。
要是因为这种事情就满足,那跟看“绝望小说”有什么区别。
我为了希望而驾驶着吉普车向前飞驰。
假如骑上偷来的摩托飙车是年轻人的特权,那么开着别人给的吉普飙车,也就是大叔为数不多的权利之一了。
9
我在面积并不算大的岛上找了个地方藏身。没有看到主任和金井,追兵也没有出现。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放过了我还是打算拿我寻开心,但看来我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了。
▶不跟初濑川研究所合作
我作出了实在太过理所当然的选择,但我还是想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希望,属于我自己的结局。我想找到最美好的结局。
所以我用博尔赫斯找到了最佳逃跑路线,从校园中穿过,藏了起来。
博尔赫斯虽然功能很多,但我的装备并没有那么齐全,想要在一个陌生的岛上逃脱陌生敌人的追捕还是很难的。准确来说,博尔赫斯是为了便于让我撰写《白夜行》而开发的笔记协助工具,而不是能够让我在生存竞赛中存活的万能工具。
“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就是一场生存竞赛。
白夜大人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挑战解谜,而我呕心沥血地写下《白夜行》。
虽然人们常说这是一种脑力劳动,但在每天充满了事件和记叙的日子里,我才深深体会到了将自己的所见所感形诸文字是多么艰辛。
写作也是一场生存竞赛。
我刚才在说什么来着?
感觉不大顺利啊,大脑。白夜大人怎么了?啊对了,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搞什么鬼。啊那个。
总而言之我得逃走。
要怎么逃走?
把我空投到这里来的人肉火箭是走不了回头路的,而且看样子这个岛除了一座跟本土相连的桥之外,没有其他路可走。
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只能想办法过桥。
在一片用“淡墨色”来形容可能有点偏西式的黑暗中,我借助着时有时无的月光,一路往前跑。
岛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不知人们是全都出去参加游行了,还是害怕得躲在家里,或是因为其他的理由,情况不明。不安和孤独感,以及白夜大人已经不在了的现实令我难以承受,还没等我跑累,呼吸已经开始不正常了。我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呜呜的奇怪声音。每次一跑起来,钢笔就会漏墨,这一直让我很头痛。有一段时间我想用圆珠笔或是铅笔来代替,但只有钢笔墨水才能很好地渗进纸里。只有蓝黑色墨水。只有蓝墨水。
啊?
大脑。加把劲啊大脑。我的大脑,加把劲啊?
说到这里我有个问题。
现在是提问时间。
既然白夜大人已经不在了,既然白夜大人已经死了,那《白夜行》要怎么办?
说起来,我不知道《信长公记》是怎么结尾的。我不知道信长在本能寺大意被杀之后,书还写了多少页才结尾。
“白、白夜大人……”
10
从拥堵的路上横穿而过,我们终于进入了附近最大的城市,但医院里也十分拥挤。
可能是因为在卫星坠落的事故中幸存的人都被送到这里来了。
也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更加严重的事态,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总而言之,关键在于不要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我把吉普车停在路中央,冲进医院里。
也许可以说是不出意外,医院里满地都是伤员,虽然我没有亲眼见过,不过这状态应该也跟野战医院差相仿佛了。手和腿负伤,还有比手和腿更致命的部位受了伤的人们挤满了这间医院,几乎让人连脚都没处放了。
虽然也能见到医生,但看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就算我把青叶偷偷放在医院里,她受到救治的可能性应该也很低。虽然也有威胁他们这个办法,但可想而知肯定会被警卫逮住。
我在狂怒之中奔出了医院。
部长可能是察觉到我遭遇了失败,耸耸肩似乎在表达对我的同情。
之后我开着吉普车,只要一见到医院就进去看看,但病床上都躺满了伤员,要不就是门口挂着临时停业的牌子。
怎么回事啊。
怎么会有这种发展啊。
为了找到希望我都行动起来了,为什么这个世界却没有给我回应?
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就跟之前一样。
我仿佛看到“外面”正这样说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最后我也没能找到空着的医院。
“该怎么办?”部长对我说。“你要怎样结束这场战斗?就算开着车到处乱走我想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我倒是挺讨厌这种人的,”副部长鼻子里哼了一声。“该怎么说呢,不是有些人喜欢突然就发火吗,本来一直很安静的,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大发脾气那种,我特别讨厌。”
“‘王八蛋’系列那样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可是森田芳光啊?日本国宝啊?”
“总而言之,一直很失败的家伙突然变得激动得不行,让周围人都吓一大跳,这种情节我觉得有点那啥。”
“副部长,这不是搞革命的人该说的话。”
那些蠢货聊起天来了。
我的心情就是随他们去吧。
我放弃在城里找医院,将目标转向小镇上开诊所的医生。
沿着国道开了一会儿之后,远处出现了机场。
啊,机场。
机场!
“机场”这个词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我感到富有热情和攻击性。
机场。这座能把我们带到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的建筑,我本来是打算和青叶一起去的。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走这条路没关系吗?”部长问。“我实在不觉得你能够应付目前这个局面。”
管他呢。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开车,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个偶像明星?不管怎么样,看样子这一路会很无聊。”
管他呢。
“哎呀,别这么说嘛部长。越是不受欢迎的男人越喜欢抓着一次恋爱不放,我有个朋友,他现在还会讲他在幼儿园时候的传奇故事……”
“呀哈哈——副部长是自称很受欢迎呢!”
“什么叫自称啊,我本来就很受欢迎,到了巧克力的季节,我还得提前准备辆卡车……”
“听说我送你的巧克力你还收藏在冰箱里,是真的吗?”
“你什么时候送过我巧克力啊。”
“我有问题老师,请问‘科马内奇’能算是搞笑段子吗?(译注:由罗马尼亚体操运动员纳蒂亚·科马内奇的高叉连体衣而来的搞笑动作,为北野武的招牌动作)”
“不算啦。还有,店里买的巧克力点心我也不介意,明年一定要送我。”
“呜哇哇,突如其来的表白——”
“才不是表白!”
“想看我的运动内衣吗?”
“拜托了!”
学生们闹成一团。
我继续开车,有种心里下起了倾盆大雨的感觉。
听着这些年轻人的声音,我的胃部附近感觉越来越沉重。愤怒,郁闷,欲望得不到满足。负能量散发出来,思考、感情和现实杂糅,我感到操纵我自己的线都缠在一起了。
脑袋晕晕乎乎。
眼前金星闪烁。
季节,时间,我都搞不清楚了。自己多大年纪,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这些都模糊不清,然而我还是知道,除我之外的一切都很顺利。
不过,这不是跟之前一样吗。
这时……
一个女人走在这条路上。
她的脸我好像见过。
在我享受鼹鼠式生活的时候,我把所有时间都花在调查希望之峰学院的信息上。
这是那个时候我查到的脸。
也就是说她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
那女人脸色看起来很不健康,她说: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白夜大人……”
呜哇。
真可怕!
这人怎么回事。
嗯。
希望?
希望这混账。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踩下油门,撞上了那个希望之峰学院的女人。
我给希望从后面狠狠地来了一下。
那女人就像被扔到河边的黄书一样,难看地飞了出去。
我大笑起来,但推研的人看到我突然撞倒本科的学生,都吓了一跳。
喂喂。
喂喂!
有什么好吃惊的啊,你们想让我看“绝望小说”不就是为了让我做这种事吗。
我不会对这个世界发火。
我不会杀任何人。
但是希望之峰学院的学生。
你这混蛋另当别论。
我从吉普车上下来,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光注视着那个痛苦得全身痉挛的女人。
“呜……呜呜……”
她在呻吟。真有意思。不对,真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狠狠踩住那女人的脑袋,用咯吱咯吱咯吱咯吱这种平凡的象声词来形容正合适。
于是那女人发出平凡的尖叫,我觉得很失望。明明是超高中级,真是不像样,让人看了就生气,饶不了她。
既然有才能,那就应该发出稀有的尖叫啊。
比如嘿喵啦,噗咻咻什么的,虽然我不大懂啦。
这次我又狠踩她的肚子,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于是那女人一下子喷出了血和呕吐物混合的东西,但我还是没有停下,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地踩下去。女人内脏破碎的感觉传到了我的脚上,开心开心。
哦。
说起来,不是还有刀子吗。
我从储物格里面取出了生存小刀,没有丝毫犹豫地刺向那女人的手臂。
由于刺进去实在太轻易了,我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把小刀刺下去。嚓嚓嚓嚓,就像从便利店买来冻得硬邦邦的刨冰吃的时候那样。嚓嚓嚓嚓,乱刀刺下,把肉割下,把筋斩断,把手指砍掉。女人的手臂就像掉进陷阱里的鼹鼠一样血淋淋的,千疮百孔。真是傻透了,明明有才能,却会像普通人一样被小刀刺,真是傻透了。
女人遭到利刃蹂躏的手臂沾满了油腻腻的血。
啊,脏死了。
啊,受够了。
原来超高中级也跟我一样流着红色的血,流出来之后也会让人觉得脏啊。
我抓起那条筋络肌肉手指都被切断体无完肤的手臂,使出浑身力气把它往下扯。
在噗嗤噗嗤的声音,以及一丝微弱的抵抗之后,女人的手臂像一棵蔬菜一样被我摘了下来。
接下来我要切开那白皙的喉咙。
我要杀了她。
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那女人伸出了仅剩的一只手,怎么,她居然想抢我手上的刀。
哇。
等等。
一瞬间我试图收回手,但冲击来得更快一步。
我裆部挨了一脚。
一阵裂开似的疼痛贯穿了我的睾丸,紧接着蔓延到了全身。
难以忍受的疼痛令我身体向前弯曲。
那女人按照柔道里巴投的法子把我扔了出去。
天旋地转。
我的脑袋撞到了地面上。
眼前一黑。
我大概昏迷了几秒钟左右,在这期间,形势完全逆转了。
我倒下,那女人站了起来。
什么啊。
已经结束了吗,我的时间。
那女人瞪着我。
她断折的手臂流出大量鲜血,嘴角边还沾着血和呕吐物的混合物,真是满身疮痍。尽管如此,那女人……她是哪来的力气啊,她用剩下的一只手捏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整个提了起来。
咯。
咯咯。
咯咯咯。
气管被掐住,咯,咯,咯咯咯咯咯,我难以呼吸,咯咯,脑子里咯咯咯咯一片模糊,视野咯咯咯变暗,耳鸣咯咯咯咯严重。
“唔噗!”
响起了这么一声,我知道这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感到很失望。面临威胁性命的危机,却只能发出这么无聊的声音,这样的自己令我绝望。
“什么啊……”女人掐紧我的脖子。“什么啊,什么啊。”
“唔噗、唔呃、唔唔……”
“把别人的手臂弄成这样。”
“唔噗、唔、唔呕,唔噗!”
“什么啊,你是谁啊。”
虽然我想回答,但脖子被这样掐住,我发不出声音。
我最多能从喉咙里发出青蛙的合唱。
啊……
到此为止了吗。
视野开始模糊。
意识开始远去。
头脑开始混乱。
我快要不是我了。
“你是谁?”
“我、我、我我……”
“说名字啊。”
“我是、我是……”
“你是谁,什么人?”
“我、我是、大槻凉彦!”
11
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哎呀,好奇怪,什么叫“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我应该一直醒着才对。
不知什么时候我好像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片广阔的夜空。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我爬起来一看,发现这里发生了更加令人费解的事情。
这附近都被砍断了啊。
花草,电线杆,路标,汽车,就连小石头,一切都被砍断了啊。
眼前的景色被切成了两半。
面临异常情况的时候,不管怎么思考都是无济于事的,这个真理我是在“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当中学到的。这种时候推理是毫无意义的,动脑子不如动脚。
我决定回学校去看看。
夜路上的一切都被切断了。昆虫,小树枝,空罐头,自行车,垃圾箱,还有塞在里面的垃圾……
一切都被均等地切成了两半。
大家团结友爱地互相平分。
我心中被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所占据,心里七上八下。只是在平坦的道路上行走而已,我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从莫尔道河上吹来的风,以及夜晚的凉爽,都无法让我的心平定下来。
我所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向前挪动自己的脚而已。
我好不容易回到了学校,在这里,我理解了一个事实——绝望正在扩大。
摆在校园里的茶具被切成了两半。在那里享受下午茶的初濑川研究所主任,从头顶被纵向切成了两半。切口非常整齐,但黏糊糊的大脑和内脏都落在了地上,跟乌贼饭不一样。金井死在旁边,他手上的伞也被切成了两半。
受损的还不止这些。
一台不久前校园里还没有的大型车辆……那种车叫做吉普……就像汽车工厂里的展示品一样从中心分割开来,周围散落着肉块,那是人的尸体。
那些尸体穿着日式的学生服和水手服,跟捷克一点都不相称。
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制服,被割成两半的心脏,像嫩树枝一样伸开的手脚散落满地,还没完全消化的饼干从破裂的胃里溢了出来。
在滚落在地的无数尸块当中,一开始就死了的白夜大人却好像还活着一样没有任何损伤,这一幕让我不禁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哧——。哧哧哧哧哧。哧——。
声音。
哧——。哧哧哧哧哧。哧——。
这个既不能用愉快也不能用不快来形容的声音,每间隔一会儿就会重复一遍。那个声音每次响起,那个声音每次停止,不知为什么,都会让我有种心乱如麻的感觉。
哧——。哧哧哧哧哧。哧——。
然后我发觉。
那是用刀子裁开纸的声音。
在这么一个月夜裁纸,可能那个人已经疯了。
“请——你——试——着想起——那是何——时……”
我在校园深处的黑暗之中发现了一个人影。
“那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都——曾——有过……”
人影一边用手上的小刀哧哧哧地切割书页,一边反复哼着《思念相簿》的高潮部分。
思念相簿
作词:增田俊
作曲:本田铁麿
请你试着想起 那是何时
那样的事情 这样的事情 都曾有过
有过欢喜 有过乐趣
无论何时 都不会忘记
“看啊,”人影说话了。“新月出来了嘛,在这种夜晚,总会忍不住念上一句诗呢。‘蓝天是黑蓝色/那可是新月的笔尖/用来写着死亡的歌/(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
“……”
“好久不见了啊,你看起来挺精神,这就好。还是老样子,天天写文章吗……啊,那条胳膊,不好意思,我刚起床不在状态。”
仔细一看,我左手的义肢不见了。
驱动关节的液压系统漏油了,红黑色的油流了出来,但这不重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的声音就像老太婆一样嘶哑。
恐惧和不安,以及稍微多上几分的怀念,让我几乎要哭出来。
实际上我应该还差一点就哭了。
“这是什么问题啊,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影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没有什么为什么,你应该知道的吧。”
“让各位久等了,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打工大叔,大槻凉彦出场了嘿!”
人影……大槻把手里的书扔了出去。
被割破的书乘着风在夜空中飞舞。
“嗯——这一幕挺不错的嘛。‘铅笔刀/从不生锈/从不离身/与回忆共逝’(译注:出自梦野久作《猎奇歌》)的感觉,你不觉得吗?”
“为什么会到布拉格来?”
我不理睬自己不听使唤的眼泪,这样问道。
“这是什么问题啊第二环节……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没有什么为什么啊,只要是为了委托人,不管是什么地方,我都一定会去完成杀人任务的,不管是东京塔顶,还是珠穆朗玛峰顶!”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的,‘征服世界宣言’发表以来才过了差不多五个小时,不管出发得有多早,我都应该还在飞机上,要不然就太奇怪了,这就是你想说的吧?不过呢,这是门外汉的想法啦。”
“你一开始就在布拉格?”
“回答正确。你看,我以前不是‘超高中级的杀手’吗?所以在收到委托之前,我就会知道目标是谁。”
“什么啊,这根本算不上是理由。”
“算得上啊,‘超高中级的贵公子’拥有人工卫星,‘超高中级的格斗家’会用缩地术,他们需要理由吗?在这个世界上呢,只要有个冠冕堂皇的称号,那就没问题了。既然你是‘超高中级的书记’,这种事你应该明白的……看你一副不能接受的表情啊,那接下来就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属性吧,给你打开属性界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12
博尔赫斯=检索历史
#27119505
标题《他的属性》
姓名大槻凉彦
职业杀手
LV 91
HP788
MP0
使用特技
·冻结波动(令所有魔法无效)
·隼斩(能够攻击两次)
·格挡(防御敌方攻击)
·阿邦式快速剑(参考《达尔的大冒险》)
·埋伏(由曾经的“超高中级的杀手”的嗅觉而来的能力,在接到委托之前,就能知道目标是谁。在此之后,就像鼹鼠钻洞一样将自己的人格封锁,对拥有能够接近目标的动机或关系的角色进行分析,并化身为该角色,以此方法接近目标并将其暗杀。为了接近目标,能够不惜欺骗拥有上帝视角的人……亦即读者)
13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不在日本,而在捷克!只是你们这些又蠢又瞎的人没有发现而已,我可是一开始就百分百发挥出了自己的才能!我发现下一个目标是白夜弟弟之后,在白夜弟弟出发到捷克之前,就抢先到了波西米亚天堂这个自然风光优美的地方,改变自己的人格,把自己关在了家里,这就是真相。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槻高声大笑,虽然毫无必要,他却用脚打着拍子,哒哒哒哒哒哒。
“呜、呜呜呜……”
声音。
一个身穿学生服的少年扒开汽车零件和人类内脏爬了出来。
“啊,砍漏了,刚刚醒过来脑子迷迷糊糊的工作也做不好啊。”
大槻举起了小刀。
“到、到、到底怎么回事?”
“啊哈,不好意西啦,另一个人格的记忆我总是很快就会忘记的,不管当时受到的冲击有多强,只要一醒过来,你就会忘掉梦的内容对吧?所以拜啦,我的梦中人。”
“没想到……你居然是‘规格外’的人,”少年的声音在发抖。“我们在那个镇上制造密室的时候,也曾经收到报告说有同伴被杀,原来是你……”
“嗯——虽然我没有印象,不过在跟事先设定好的人对话的时候,还有生命面临危机的时候,我的人格就会自动恢复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
“哎呀,没什么,我想起一件好笑的事,” 大槻又开始用脚打拍子。“你好像是希望之峰学院附属学校的人吧,我说,你现在感觉如何?被你们贬得一无是处的大叔居然以前是‘超高中级的杀手’,知道这件事之后你现在感觉如何?”
“……”
“无言以对是吗,很好很好,那个时候的本大爷呢,准确来说是‘我’,全部都是假的。‘我’的那些苦恼和郁闷听起来很像回事吧,但对本大爷来说,那些玩意儿不过都是快餐,最多我也就想个三分钟。很烦‘我’的人,同情‘我’的人,警惕‘我’的人,挑剔‘我’的人,大家都辛苦啦,干得不错。这样好玩吗?别管这个了,还是加油过好自己的人生吧——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偶像明星呢?”
“嗯?”
“你打算拿那个偶像明星怎么办?”
“她嘛,说是失恋旅行,不过我想她应该是在说谎。”
“太好了……看来你没有忘记她。”
“跟这没关系啦——”
大槻的小刀落下,就像变了一个精巧的魔术一样,少年的身体从正中间被割成了两半。
“反正都是要杀的,跟这没关系啦——”
他这样说着,踢了一脚吉普车。
从货架上面掉下来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这女孩腹部受了伤,与其说她睡着了,倒不如说看起来跟尸体没什么区别,但她的确还活着。
大槻俯视着那女孩,再次举起了小刀。
“等等!”
我叫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我等了啊,” 大槻很守规矩地说。“然后呢,你要干什么?”
“不管怎么样,既然她还活着,那就没必要杀她啊。”
“你这话非常奇怪……你自己感觉到了没?”
“别管我,也别管我说了什么。”
“哦哈哈,毕竟是书记嘛,” 大槻眯起一只眼睛。“听好了,一件非常基本的事情,我曾经是‘超高中级的杀手’。虽然我脑子里是有‘曾经’这个概念的,但做的事情从来没什么两样,我一直一直都是杀手。”
“那又怎么样?”
“我从希望之峰学院毕业之后,还是像这样一直杀人。我身为一个杀手才华横溢,所以能够熟练地使用刀具,话虽如此,我是没办法改行去做厨师或是理发师的。我们这些被才能束缚的人,只能活在才能之中。”
“我……”
“你也是一样啊,我可爱的妹妹,” 大槻说。“你只能以‘超高中级的书记’身份活下去,没错吧,‘蓝墨水’?没错吧,十神忍!十神白夜的姐姐!”
14
“你想说的就这么多?”
15
白夜大人站在那里。
在月光下,他的头发在夜里也仍然那么耀眼,蓝色的眼睛也充满了压倒性的自信,灼灼闪光,就好像白夜大人自己就在发光一样。
白夜大人推了推眼镜,大致观察了一下周围这片地狱般的景象,然后他似乎觉得很无趣,吐了口气,还是似乎觉得很无趣地耸了耸肩。看样子主角缺位造成的熵增大现象令他相当震怒。
不对。
话说。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
“真恶心,你在模仿腐川?”
“白白白白白白白白白夜大人,但、但是您不是死了……”
“没发现吗?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把博尔赫斯给你的。十神不灭,如此而已。”
白夜大人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抓,把皮肤撕下一层来。
接着下面出现了另一层皮肤,被他扔掉的那层假皮上装有一个小袋子。
“这东西结构跟‘圣者之喉’差不多。谁会喝什么吐真剂啊。”
“那么……”
“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初濑川研究所的那些人,因为‘十神家族繁荣的秘密’和‘十神家族最大最恶劣事件’都没有必要向社会公开。”
“白夜大人!”
我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向白夜大人奔去,想给他一个拥抱。
“你哭了吗?”
“……啊。”
心中涌起一股罪恶感,我速度慢了下来。
“如果你是打算来救我的,那未免来得太迟了。”
“非、非常抱歉。”
“哼,变形了。”白夜大人把眼镜丢掉。“拿替换的来。”
“马上……”
我立刻取出了替换的眼镜。
“然后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你是来救我的吧?我在问你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那个……”
“没有我的许可不准欲言又止。”
“非常抱歉,逃脱计划完全是一片空白。”
“哼,书记居然交白卷,真是渎职。”
嚓嚓嚓。
金属互相摩擦的声音。
大槻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两把反曲刀。
“呀嗬白夜弟弟,你老是不醒,我还以为你准备借着装睡逃跑呢。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首先是一阵大笑。“哎呀,虽说我的武器是小刀,虽说武器不能体现个性,但你们也不要摆出那样的脸啊。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靠剪刀或者订书机这种类似于文具的东西战斗的,不过我可不是小学生!我也有被选举权!”他这样说着,作出一个老套的动作,舔了一下小刀的刀刃(应该是故意的)。“我的同行当中,有个人以前是‘超高中级的攀岩家’,你猜他的武器是什么?是手指啊,手指,这又是另一种没有新意的表现对吧?要是‘超高中级的按摩师’当上了杀手,那他们角色就重复了对吧?小刀果然是最厉害的对吧?话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对吧?”
“看来我不在的时候……这个世界已经达到了混乱的顶峰啊,”白夜大人重新戴上眼镜。“‘世界的选择选择会’崩溃了,冒充我的人还在大摇大摆,学院的学生在暗中活动,初濑川研究所也掺和进来了,所有人都在寻找‘件’,而你,大槻,你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哦哈哈哈哈,有什么不好,要是上册就把问题全都解决了反倒更让人头痛吧。”
“这就是‘绝望小说’吗?”白夜大人捡起落在脚边的碎纸。“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你说那个?是我杀掉的小鬼身上的东西。他们好像是跟希望之峰学院有什么关系吧……啊——嗯——我想不起来啦——”
“‘绝望小说’四处蔓延,‘绝望病’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一切都在向着绝望发展,”白夜大人撕掉碎纸把它抛开。“这个已经呈现出晚期症状的世界,必须由我来统治,必须由我来管理。”
“必须由我来征服世界。”
▶征服世界
不征服世界
一直对征服世界不感兴趣的白夜大人改变了选项。
这是一桩事件。
这是一次进展。
这是一场革命。
这是无上幸福。
无上幸福?
谁的?
没错,是我的无上幸福。
我一直梦想着一个由白夜大人来统治的世界。我一直希望着一个以白夜大人为规则的世界。
从那一天开始。
“哦哈哈哈,征服世界啊,真不错,小孩子的梦想就应该远大一点,” 大槻手上举着小刀迈着大步向这边逼近。“然后,打破小孩子的梦想就是大人的工作,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退下。”
白夜大人这样说道,然后向着大槻走去。
对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注视着两名就快要撞上的男子。
“白夜弟弟,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缩短跟敌人之间的距离才行呀。”
“哼,我也要对你说同一句话。”
“你怎么不逃走呢?” 大槻举起小刀。“力量的差距很明显啦——下一页你就会死在我手上了——”
“我不会输的,赌上十神之名。”
没错。
怎么可能会输。
这是绝对的。
这是一种原理。
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这次,亦或是今后,他都会取得胜利。胜利,胜利,胜利,一直胜利下去。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CODA绝望高中
※
叮——咚——当——咚——
叮——咚——当——咚——
叮——咚——当——咚——
叮——咚——当——咚——
时间到了午夜零点的时候,铃声响了起来。
下一个瞬间,整个小岛都开始剧烈摇晃,随即学校的墙壁突然开裂崩塌。
我怀疑自己的脑子不正常了。
这是因为从崩塌的墙壁里面出现了一座漆成白色和黑色的建筑物,设置在左右两边的巨大射灯看起来简直跟两只眼睛似的。
熊猫?
熊?
不管怎么说,面前这恬不知耻、非同寻常、超现实的情景令我丧失了语言。这种东西要怎么写进《白夜行》里面啊。
“这什么玩意儿?” 大槻也忘记了自己举在空中的小刀,抬头看着这座突然出现的建筑物。“比茨城的爱情旅馆还没品味啊。话说,这么大一块包袱皮没关系吗,人类难道没有从《SPEC剧场版》当中学到什么东西吗。”
正在我想顶他一句告诉他那种电影根本没人看的时候,我的衣服突然被扯了一下。
“咦?”
接着就好像重力的平衡状态一下子被打破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飞在了空中。
地面离我越来越远,白夜大人和大槻越来越小,我正在急速接近月亮。
我人生中还是头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月亮。
真美。
不对,现在不是陶醉的时候。
这时我的身体被扯到了建筑物的屋顶上,我就这样一屁股着了地。
“索尼娅同学,回收完成!”
我抬头一看,左右田同学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衣服,一边操纵一台像是鱼竿怪的机器,一边向我打了个招呼。
非常普通的招呼,就像我们只是在走廊上互相擦肩而过一样。
“您好,‘蓝墨水’同学。不,应该是十神忍同学。”
索尼娅王女也在屋顶上,还是穿着一身我没见过的衣服,她的头发在强风中飞舞,站在满腔疑惑的我面前。
“索尼娅同学,那个,这到底是……”
“您觉得这身制服如何?”
“制、制服?制服?”
“希望之峰学院的制服实在太老土了,不过这里的制服是请我的专属设计师设计的,所以很时髦。您觉得如何?有没有体现出绝望的气质?”
“绝望?”
“绝望高中,建校!”
索尼娅王女大声宣布之后,小岛再次摇晃起来。
校园就像小孩子玩耍过后的沙坑一样一片狼藉,沙尘漫天飞扬,白夜大人和大槻的身影都不见了。
最后出现的是一座校门,仿佛在对留在校园里的两个人表示拒绝。
“这是什么……”我要求索尼娅王女作出解释。“到底怎么回事,索尼娅同学,你都做了些什么啊,莫名其妙!”
“我改行了。”
“什么?”
“接下来请大家齐唱校歌!”
这句话响起的同时,索尼娅王女的背后出现了两名少女。左右田同学也跑了过来,四个人背对着我排成一排,就好像在向全世界展示自己一样。
没过多久,屋顶的扬声器就开始大音量播放那首有名的《广播体操歌》的曲子。
四个人全然不顾我的满心困惑,开始高声唱起他们所说的“校歌”,一首替换了歌词的歌。
新的夜晚来到了 充满绝望的夜晚
喜悦中敞开心胸 抬头仰望绝望
绝望歌声中 迎面吹来清新的风
来吧敞开心胸
预备 绝望 绝望!
新的夜晚之中 有着光辉的绝望
把手脚舒展开来 踩稳脚下大地
伴随着绝望 在这片广阔土地上
来吧伸展手脚
预备 绝望 绝望!
“我是‘绝望高中级的王女’,索尼娅·内瓦曼德。”
“我是‘绝望高中级的机械师’,左右田和一。”
“我是‘绝望高中级的恋兄癖’,镜佐奈。”
“……我是‘绝望高中级的双重人格’,镜那绪美。”
四个人做完自我介绍之后,从扬声器里传出了那个声音。
“还有,我是‘绝望高中级的贵公子’,十神白夜。”
“你给我出来!”我冲着扬声器大叫。“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是人质,十神忍。”
“我们早就知道你是‘超高中级的骗术师’了,不,你已经不是骗术师了,你只是个跳梁小丑。”
“如果说我是小丑,那我一开始就是。而且,你不是还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你快现身吧。”
“……劝你还是不要看的好,”那个冒牌货这样说,然后向着站在地面上的白夜大人放声说道。“听到了吧,你心爱的姐姐,还有珍贵的过去,都暂时由我们保管。要是想让我们还给你,那就自己来拿吧,正品先生。”
在绝望之中,我启动了博尔赫斯。
被放大显示的白夜大人脸上表情非常从容。
他那无比从容的表情,就好像从未想过自己会遭遇失败一样。
没错。
怎么可能会输。
这是绝对的。
这是一种原理。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从容?
上帝?
不对。
那是假的。
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在拼命。
他只是在强撑。
那是个非常软弱的孩子。
那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
别管我了,快跑。
大家都疯了。
校门打开了。
<上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