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我的星期天就这样过完了。想起再过不久得交的棘手报告,只好在隔天上完课后窝进大学的图书馆。
明明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自习室的座位却将近八成坐满。之前听丽华学姐唉声叹气,看来坐在这里的人大部分是念书量较大的法律系学生吧。我也曾耳闻有人似乎从一年级就开始双主修。同样身为大学生,在感觉上可能有着天壤之别。
‘总觉得人比想象中还多呢。’
似乎跟我想着同一件事,坐在旁边的月见里同学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道。身为同班同学的她,似乎也深受同一份报告所苦,于是我们双方都同意发挥互相帮助的精神。淡褐色的大波浪卷发轻轻摇摆,洗发精的淡淡香气随之飘荡,令我心跳加速。
在不知不觉间移动视线……或者该说是移开鼻子的我,有意无意地往窗户望去。从外面撒落的阳光令人身心舒畅。毕竟快到梅雨季了,像这样的柔和阳光会越来越少见,之后将会转变成毒辣的烈阳吧。
‘是啊。’
我抱持类似感伤的心情,感觉有些想睡觉,迟了一段时间后轻轻点头回应月见里同学。
月见里同学稍微看看四周后,也不知道有没有觉察我的心情,总之她又稍稍往我这边靠了过来继续说着:
‘诗织的状况如何?’
看来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事情。
‘嗯……大概很失落吧?我有看到小夏在安慰她。’
不知该不该说是‘如我所料’,但让‘诗织小姐’成佛的作战计划彻底失败。她目前仍然过着幽灵生活,也依旧住在我家。从家人的反应来判断,她似乎对于无法成佛一事相当沮丧。
‘是吗……’
月见里同学边说边跟着消沉起来。不太会拿捏与他人之间距离的她,居然如此在意某个特定的人,算是很稀奇的状况。
当下我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安慰月见里同学,即便很没内容,我还是开口对她说道:
‘我不觉得记忆能那么简单恢复啦。’
毕竟是用‘觉得那张照片很怀念’这个模糊的理由来决定目的地,所以有可能单纯是她搞错,再不就是别的地方才是正确答案。虽说是在周围的压力下才陪她走这一趟,但以我来说算是做得很不错了。
月见里同学用带着强烈意志的眼神看向我。
‘哎,你觉得下一次该怎么办?’
‘下一次?’
‘没错,下一次。’
‘下一次是指什么?’
‘下一次就是下一次啊,为了让诗织成佛的作战计划。’
‘我把该做的事都做完啦,这件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怎么这样……啊!’
忍不住提高音量的月见里同学,注意到周围冰冷视线后闭上嘴巴。只见她不服气地嘟起嘴瞪我一眼,接着把视线拉回笔记型电脑上。我则是耸了耸肩。
总之,我已经完成能力范围内能做的事了。虽然对于没能帮上忙感到有些抱歉,然而我对这件事实在无能为力。之后的事与我无关—虽然这样讲很没有责任感,不过比起硬要打肿脸充胖子来得好多了。
真要说起来,我会跟幽灵扯上关系才是最不可思议的事。
在我边这么想着,边将视线拉回手边,准备再度开始撰写进度落后的报告时—
四周突然骚动了起来。
‘怎、怎么了?’‘为什么从窗户?’‘这里是二楼耶?’
不知为何,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全都看向我身后那扇开着的窗户。
—‘从’窗户?
在我的眼中,就只有看到随着微风吹拂轻轻晃动的绿色窗帘而已。
……我真的很恨自己判别现状的能力,在这情况下竟能理解现在所发生的事情。
‘我说啊,月见里同学。’
‘嗯。’
月见里同学露出‘受够了’的表情用手撑着额头,边开口回应我。
‘是不是有幽灵从窗户爬进来?’
‘毕竟大门关着,所以她没办法从那里进来。’
我觉得问题不在那里。
接着,周围的人们全部集中看向我前方的空旷处。
短暂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着现在的状况吧。只有身为当事者的我,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好啦,其实我能够想象得出来,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是‘当事者’。
‘……月见里同学,跟我来一下。’
‘咦?小、小鸟游同学?’
抓住坐在旁边的女孩子的手腕,我急急忙忙从位置上站起身来。图书馆员大喊‘不要奔跑’的声音,以及学生们嘈杂的私语从后面接连传来,让我几乎要发出惨叫。
看来安宁的日子与我之间的距离,似乎比想象中还要遥远。
***
把月见里同学带离图书馆后,我一路拉着她走到设置在校舍旁边的长椅,才总算放开她纤细的手臂。
在几乎全新的校舍旁边,设置了一个古老的喷水池。学校应该是预想要把这里当成让学生休息的地方,于是在一块隆起的空地摆设长椅,另外也有草地可以躺。然而这里距离福利社、餐厅等设施太远,根本没有多少人使用。但对于我这种讨厌人群的学生来说,却是求之不得的好地方。
‘那、那个啊,小鸟游同学,被你这样强硬地拉着走我是不讨厌啦,但人家需要做一些心理准备。’
坐在长椅上的月见里同学低着头,双手食指不停互戳并小声地碎念着。
然而我的内心根本没有余力在乎那些事,所以立刻进入正题。
‘那个叫诗织的幽灵有跟来对吧?’
‘咦?嗯,有跟过来喔。’
月见里同学抬起头来,不解地移动了视线。
‘月见里同学,这样把你带出来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能麻烦你帮我翻译吗?」
‘咦?啊,嗯。要翻译嘛,翻译。对,嗯,果然是这样。’
月见里同学似乎冰冷地笑了一下。我一边觉得她的样子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一边朝应该是那位‘诗织小姐’所在的地方转过身去。
‘所以她刚刚说了什么?’
‘嗯、嗯。这个嘛……’
◇
“找到了……!”
诗织小姐冲到我的面前,双手放在膝盖上剧烈喘息。身为幽灵应该不会感受到肉体上的疲惫,或许她是焦急到无法注意到这点吧。
先犹豫了一段时间后,诗织小姐重新站好并露出痛苦的表情朝着我低头。
“拜托你,请让我成佛吧!虽然我想了很多,却完全想不到别的方法……我只能寄望你,寄望你拍的照片!”
◇
的确,我有说过要帮她。但就算我有说过,这件事也应该结束了才对。
‘明明就有一大堆比我更值得信赖的人,你去找别人啦。’
我冷淡地对月见里同学说完,她露出仿佛是自己遭拒般的受伤表情。坐立难安的感觉悄悄爬上我的背后。月见里同学先是朝诗织小姐所在的方向偷瞄了几眼,接着开口说道:
‘……你就帮帮她嘛。’
月见里同学望向我的眼神中没有责备,只有类似恳求的光芒。
我摇了摇头。
‘如果是只有我才能完成的事情,我会帮忙。但是现况并非如此吧?’
更何况要为幽灵做些什么,我反而会碍手碍脚。如果能够不需要我插手就可以解决,我自然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展览已经结束了,想要那张照片的话就送你。要继续待在我家我也不在意。’
我也知道自己是在赌气,但我应该没有说错话才对。在被类似自我警戒的情绪绑住的同时,我准备转身离开那个地方。
‘小鸟游同学……’
先听到有人用悲痛的声音喊着我的姓氏,接着在短短的一瞬间后,我衬衫的袖子被用力拉住。
一转身,看到仿佛已经没有退路的月见里同学。她先保持了一下低着头的姿势,接着像做好觉悟般抬起头面向我。
‘小鸟游同学!诗织她是真的非常困扰,请你帮帮她嘛!’
看到平时稳重的月见里同学强硬地拜托,真的让我大吃一惊,下意识将视线从冲动的她身上移开。
‘……所以说,我不是已经帮了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
月见里同学那拼命的模样,让人觉得她是个‘好孩子’。能够自然地想着要为别人努力的那份心情,真的很美好。
以客观的角度来看,我现在应该是个非常过分的家伙。
‘抱歉。’
我尽量不那么粗暴地挣脱月见里同学的手。那只比我想象中还要娇小的手掌没有继续追上来。
‘小鸟游同学……’
这次我确实往图书馆的方向走。一想到回去后要面对的周围反应,不禁忧郁起来。
***
‘小鸟游同学,你怎么啦?感觉很没精神?’
几天后,我被打工地点的所长如此问道。
为了赚取零用钱兼学习为人处世,我在离大学几站距离的补习班打工担任讲师。是以国小、国中学生为对象的大型连锁补习班其中一间分校。
这个补习班原本是丽华学姐打工的地方。她在升上三年级后,似乎因为课业比先前更加忙碌,介绍我来替补她的空缺后,辞掉这份工作。事实上,我听朋友说这里的时薪比行情价还高,目前也跟里面的员工以及同样来打工的前辈们相处得还不错。
我在供老师上课前备课用的讲师休息室里,整理准备要发放的讲义时,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一直不断叹气。所长左手拿着装咖啡的马克杯,右手抚摸尖尖的下巴,脸上露出担心的表情。
‘不,我没事。’
‘是吗?好啦,如果真的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聊聊。除了要提高时薪之外都行喔。’
‘……特地先预设防线实在很小气耶。’
‘无论如何,在孩子们面前要记得露出笑容。’
这么说完,所长露出与其说受孩子们喜爱,不如说更受母亲们欢迎的笑容。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被委任管理一间补习班的男人,身穿西装的模样透着干练男性的气息。
看了看这样的所长,再回头重新看着自己别扭的西装打扮,确实让我有些难过。算了,毕竟我跟这位所长在资历上完全不同。话虽如此,另一个与我同期进来打工的人,却也非常适合穿西装,真令人嫉妒。
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位同期就走了过来。
‘你不是遇上了相当有趣的事情吗,小鸟游。’
‘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啊。’
那个露出贼笑,一副仿佛通晓一切的人正是龙尾。其实这家伙就是跟我同期进来打工的人。毕竟我不想大肆宣扬自己看不见幽灵的事,所以有个知道状况的人在身旁实在很值得庆幸。
对于这点我的确感到很庆幸没错,不过有位女性前辈听到我们国中、高中、大学以及打工地点全都一样后,经常会露出不知道期待什么的眼神看着我们。说真的希望她别再这么做了。
‘我接到月见里同学的联络了,你不能对女孩子好一点吗?’
‘但是我继续插手下去也没有意义吧。’
说实话,被第三者这样从旁劝说让我很困扰,加上我对无情拒绝月见里同学一事有自觉,这股感觉也就更为强烈。其实我也觉得这根本只是借口,但是等回过神时,话已经说出口了。
‘那可是来自女孩子的委托耶,身为男人不是应该努力回应吗?’
‘我没有说与我无关,只是说我已经做完自己所能做的事了。要是你们还想着要我做更多,我会很困扰。’
‘……是啦,不勉强自己做办不到的事,可以算是你的优点吧。’
说完这句内容深意的话语,龙尾往摆放教材的柜子走去。与我的对话仿佛是到此为止般,他稍稍改变了语气向所长搭话:
‘对了所长,关于之前提到的个别指导啊。’
‘啊啊,那真是帮了大忙。毕竟那孩子似乎有不少隐情呢。’
无视那两人的对话,我说了句‘好’让自己提起干劲后,将整叠的讲义重新在桌上整理好,起身走向教室。
开始做这份工作前,我曾担心自己是否有办法面对国小生,经过两个月后,多少算是进入状态,也习惯被叫‘老师’了。我边看着十名左右的小学生一脸认真地盯着讲义,边想着这件事。
这是间在习惯大学教室后,会让人觉得非常狭隘的教室。由于这间校舍才开没几年,桌椅和讲桌都还很新。狭隘的教室最后方摆设了书柜,里头整齐地排满适合儿童阅读的书籍。
‘好,还有十分钟。’
我看了看用磁铁吸附在白板上的马表,开口对学生们说道。眼见坐在最前列的学生加快了动笔速度,我偷偷露出微笑。
状况就在这时发生。
‘老师,有人站在教室外面?’
抬头打算确认马表时间的其中一名学生,突然如此说道。
‘咦?’
想说应该是所长过来视察,于是我往门上的窗户望去,然而那里空无一人。唯一看到的,只有张贴在补习班的走廊上,写着‘本月优秀榜单’的海报。
‘没有人啊……’
‘咦~明明就有~’
我原本想说这应该是孩子们常开的玩笑,但状况似乎不太对劲。
是有谁躲在那里吗?如果有奇怪的人混进校舍那事情就严重了。我紧张地咽下口水,刻意往门口跨了一大步。
喀(注, kā)啦一声把门打开。
‘有人吗?’
……果然没有人。
‘我说啊,考试时不要……’
正当我转身准备面向教室里的学生讲出‘开玩笑’三个字时,才总算注意到现场的异状。学生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我之所以会抱着逃避现实的心情,想着‘哇!孩子们的眼睛都好大’这种事,肯定是因为我敏锐的直觉正用力敲响着警钟吧。
‘哇!是老师的女友!’‘是女孩子幽灵!’
接下来不用多说,根本不可能继续考试了。
***
‘小鸟游同学,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呢。’
‘对不起……’
除了低头道歉外我还能怎么办。
‘在孩子们面前,你不只是个大学生更是一位“老师”,无论跟女友之间发生什么事,都不该把她带到你工作的地方来啊。’
‘是……’
就算说她不是我女友,也只是火上加油。即使想瞪她,我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在哪里,暗中横扫出去的视线总是白忙一场。然而‘诗织小姐’没有溜进教室,终究只是在门外等着。因此所长判断事情没有发展成必须向家长道歉的大问题,但我不清楚‘诗织小姐’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你接下来的应对很好。考试有顺利在限制时间内完成,孩子们也只是有点惊讶,你有好好告诉他们做这种事情是不对的。总之以后要多加注意喔。’
听到所长这样讲,我只能把头低得更低了。
‘那么,接下来不是以所长的身份说话,我个人有件很在意的事情。’
所长改变说话的音调,用打从心底觉得不可思议的语气问:
‘小鸟游同学看不见幽灵吧?为什么会跟幽灵交往呢?’
‘与其说交往,不如说是我被缠上了。’
‘……是吗?有什么烦恼的话来找我谈谈吧。我年前时也遇上不少事情。’
所长边说边用单手扶着桌子起身。后面这句类似牢骚的话语带有奇妙的真实感。
‘总之,你今天早点回去吧。不用急着改今天的考卷也没关系。’
‘……我知道了。’
就算留下来,应该也没办法冷静工作,于是我接受所长的好意。
在我收拾东西时,所长开始处理下一件工作。似乎是有想要插班的学生,所长正在跟对方通电话。以贯彻来者不拒态度的所长来说,这次相当稀奇地看到他面有难色。‘站在我们的立场,当然非常希望孩子能加入,但是……’‘是的,毕竟能从旁协助的体制尚未建立。’‘是的,我们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会以个别指导的方式来对应……’
我事不关己地想着:社会人士真的很忙碌呢。实际上以目前来说的确是事不关己。但我是否有一天也会像那样子工作着呢?
虽然我在比平常更早的时间走出校舍,太阳依然已经下山了,夜晚冰凉的空气渗进肌肤让人觉得很舒服。
‘小鸟游,辛苦了。’
表情沉重靠在电线杆上的龙尾取下耳机对我挥着手,走了过来,看来他是特别留下来等我。
‘既然你有注意到就帮我处理一下嘛……’
‘不,我是在诗织跑去你那边后,才发现她已经来了。看来她相当期待你的协助呢。’
龙尾笑着说。虽然这段话多少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的话语中有个很大的问题。
‘……你说“已经”表示你知道诗织小姐会过来?’
‘嗯。毕竟是我告诉她你在这里打工的。’
‘喂!你这家伙!’
我向如无其事笑着的龙尾逼近,他却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见龙尾保持着平时那种对女性有强大威力的笑容,拍了拍我抓住他领口的双手。
‘基本上,我是站在勇敢女性的那边喔。’
‘你把男人之间的友情放哪去了?’
‘你以前不是说过,要我“至少介绍一个女孩子给你认识”吗?’
我的确半开玩笑地说过这句话。而且我还记得才刚讲完,一旁的月见里同学就不知道为何露出很恐怖的笑容。但是—
‘至少介绍活着的女孩子给我啊!’
‘你讲这种话可是会把诗织惹哭喔?你看!’
即使他说了‘你看’也没有意义。
我往龙尾指的方向看去,当然什么都看不见。看着我的模样,龙尾的眼神中浮现认真的情绪—另外,脸上还同时露出缺乏紧张感的笑容。
‘他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吗?”你要回她什么?’
‘这个嘛……’
要是能直接说出‘的确很麻烦’,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看着沉默以对的我,龙尾取出手机开始打起字来,接着就将打好的文字拿给我看。
“我希望能成佛!求求你,请你帮我!”
究竟是为什么呢?听到这句话后,总觉得我内心似乎传来理智断线的声响。
‘……就说了,根本没必要一定要找我吧?你想怎么使用那张照片都无所谓,再不然拜托这方面的专家比较好。’
我其实不清楚详情,但印象中应该有专门负责让幽灵成佛的团体。比起找我这种普通的大学生,或者该说有缺陷的大学生帮忙,那些人应该更可靠才对。
‘在海边遇到老伯委托时,你不是很干脆地帮忙拍照了?为什么不肯帮忙诗织小姐呢?’
‘……没啊,因为那是立刻就能完成的事情,也是我办得到的事。’
‘真的只是那样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我反驳龙尾那句令人不悦的话语后,只见他用认真的表情继续说:
‘你其实是害怕吧?害怕正面跟幽灵扯上关系。你当时根本只想着老伯的事情,完全没思考他成为幽灵的夫人的事对吧?’
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指的就是我现在的感觉吗?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只能保持沉默。
‘我说啊,诗织小姐的事情—’
龙尾只讲到这里,没有继续下去。移开的视线空洞地落在柏油路上。
‘—抱歉,刚刚是我的气话,忘了吧。’
龙尾重新面向我,露出爽然—就连我也能看穿—的假笑。
‘没关系,我不介意。’
我则是抱着松了口气的心情,同样对他露出笑容。
***
因为如此,那位诗织小姐依然暂住我家。
‘你打算把诗织小姐赶出去吗?’
在我回到家把门关上后,被妹妹狠狠骂了一顿。我实在有够命苦。
双亲还是一样异常兴奋,甚至讨论起:‘要早点确认亲戚们有没有空才行……’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啊。
‘呼……’
我换好家居服后整个人倒卧在床上,嘴边发出年龄不详的呻吟声。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根本不是年轻人会做的举动,却无法停止叹气的小鸟游昂,今年十八岁。
不管在大学或是打工地点,我都被诗织小姐耍得团团转,由于不想还要为家人消耗精神,在吃完晚饭后我立刻逃回自己房间。附带一提,晚餐我是在餐桌上吃的。我回到家后,发现家里换了大一号的餐桌。拜托饶了我吧。
从为了换气微微打开的窗户那边,传来些许汽车的声音。奶油色壁纸上刻画了至今为止的岁月,损伤较严重的部分则用元素周期表掩盖起来。
并排在墙边的书架上,依隔层分门别类放着课本、小说以及文库本,而最容易取得书籍的隔层则摆着摄影集。空闲时翻阅摄影集或相机的资料集消磨时间,是我每天都会做的事情,但我今天根本没有那个精神。
我望着天花板放空,脑中闪过月见里同学与龙尾对我说过的话。
的确,帮助有困难的人是身为一个人该做的事情。话虽如此,我究竟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这个世界上充满不合理的事情。
这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我相信很多人也保持相同的想法。
即使如此。或者该说正因为如此。
我想要当个‘普通’人。跟大家一样看得见幽灵,跟大家一样接受这个世界。我原本以为,一旦成为大学生,至少在表面上能够做到这点,而我也真的这么做了。
然而,等‘幽灵’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
或许,可能就如同龙尾说的—我是害怕。害怕跟幽灵面对面时,会再度意识到自己是灵感异常者。
于是,我背叛了大家的期待。
背叛了龙尾、月见里同学—以及说我的照片‘令人怀念’的‘她’所抱持的期待。
‘哥哥。’
没有敲门就走进房里的人物打断了我的思绪。而我也注意到其实自己正因此松了口气。
‘……喂,小夏。不要没敲门就直接进来啦。’
‘我跟你的感情明明就这么好。’
‘那如果我不敲门就进去你房间呢?’
‘我用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残虐方法宰了你哟!’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不合理的事情。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
我重振精神发问后,妹妹对还开着的房门做出邀人进来的动作。
‘其实是诗织小姐有些事情想跟哥哥说。’
妹妹边说边敲打手机,接着将画面递给我看。看来她应该是从龙尾那里学到翻译的方法。
“对不起,我想再拜托一次……”
‘我话说在前面,如果是跟成佛有关,已经没有我能帮忙的事情了。你还是去拜托能沟通的人吧。’
我自暴自弃地回完,妹妹再次将手机画面递到我眼前。
“寂寞会杀死兔子喔?”你已经死了吧。
我似乎是将内心的吐槽直接讲出口,只见妹妹高兴地露出笑容。
‘太好了,哥哥顺利地跟诗织小姐沟通了呢。’
‘沟通?’
妹妹点了点头。
‘嗯,因为诗织小姐开了个玩笑,哥哥也吐槽她啦。这就是沟通!’
面对妹妹开朗的表情,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自己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承认‘诗织小姐’的存在了。
‘哥哥,你就帮帮她嘛,在家时我会负责帮你翻译。’
“因为昂同学的直觉很敏锐,说不定能注意到什么……”
‘这种事去拜托侦探之类的人啦。’
那是时常透过取景器寻找想拍摄风景所得到的副产品,我是觉得自己的观察力和直觉有比常人敏锐,但还是没有专业人士好。
“而且你在海边不是让那位老妇人成佛了吗!”
‘唔。’
我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确,我一度帮助幽灵成佛。我的视线离开手机荧幕,看见妹妹期待的眼神,于是又慌忙将目光移开。
‘那只是因为那位老伯喜欢拍照的关系。诗织小姐的遗憾也是想拍张照吗?不然我现在就来拍一张让你成佛?’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这句话很残酷。妹妹也立刻用责备的语气开口:
‘哥哥!’
不过在短暂的空档后—
‘可是……’
小夏先是一阵嘀咕,接着又把手机朝着我递了过来。
“……我不知道。虽然我不知道,但是总觉得一定要拜托昂同学才行。”
‘所以说,到底基于是什么样的理由……’
“女人的直觉?”
‘为什么是疑问句啊……’
“总、总而言之!我就是觉得如果是昂同学应该能办到!一定是这样!”
够了,到了这个地步理由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了。
‘那是错觉。我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人。’
‘哥哥…’
‘抱歉,我今天已经很累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后,我躺回床上翻过身去。这是为了把小夏的手机移出视野外。
可以听到小夏不悦的哼声。
虽然妹妹不满地抱怨了一阵子,但在我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她终究还是离开了我的房间。
***
‘所以你没有找尽各种理由把人家赶出门吧?’
边说边笑着走在旁边的正是龙尾。
‘没办法,她又没有地方住。’
即使是幽灵,把对方赶出去,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更重要的是,要是我说要赶走她,也只会变成我被扫地出门而已。’
‘关于这个部分,我到底该说你是温柔还是半吊子呢……’
‘少管我。’
我听完推了龙尾肩膀一把后,他耸耸肩笑了出来。
虽然今天是星期日,我跟龙尾却为了打工而去补习班。今天不是去教课,而是参加为家长们所举办的说明会。补习班每隔一段时间透过这个机会与家长们谈谈孩子们的学习状况和补习班今后的方针,龙尾和我也会各自以负责学科的讲师身份去和家长们打招呼。
在面对学生们的母亲时,会有跟面对小孩子时不同方向的疲惫。
‘不论如何,都不能在打工的地方出手呢~’
不过龙尾却是还有开这种玩笑的余力呢。
“昂同学,辛苦了。”
‘好啦好啦,谢谢你哟。’
重点是,‘诗织小姐’不知为何也跟来了。算了,比起擅自溜进职场,在我们知道的情况下跟来要好多了。
究竟是天生的个性,还是失忆造成的影响呢?月见里同学已经算是很没心机的人了,但是透过龙尾和月见里同学听到的‘诗织小姐’更是超越没心机,甚至可以称为‘纯净’。一般来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也差不多面对过世间冷暖,但是一看到她……好啦,这算是比喻法,总之听着她的事情,会有种她根本一尘不染的印象。
“今天接下来要哪里?”
透过龙尾如此问着的她,究竟做什么样的动作、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不知不觉中,她说出的话变得越来越直接了。
‘嗯~穿着西装感觉没办法去哪里玩呢……’
如此说着的龙尾不经意地抬头望向天空。目前太阳才刚来到能用‘日正当中’形容的位置,虽然的确还有时间,但是要我穿着这身刚参加完家长会的打扮出去玩,觉得很不好意思。不过就算真的要去玩,能举出的候补选项也只有看电影或唱卡拉OK而已。
‘要不要来我家?你很久没来,我伯母也说很想见见你。’
‘这么说也是……’
我点头同意龙尾的提案。龙尾因为一些理由跟伯母两个人住在一起,而我也认识那位伯母。她是一位让人觉得‘果然跟龙尾有血缘关系’的美女。由于我以前短暂离家出走时,受她诸多照顾,所以她是少数让我真心尊敬的人。
‘机会难得,就让我去打扰一下吧。我会在车站前买个蛋糕,到时等我一下。’
‘不用那么客气啦。’
“我要铜锣烧!”
你给我客气一点。
‘……话说回来,突然把诗织小姐也带去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会负责好好说明的。’
‘是吗是吗……所以你打算怎么说明?’
‘她是小鸟游会忍不住想欺负的女孩子。’
‘可以不要把我当成国中的小男生好吗?’
“昂同学……原来是这样啊。是呜(刻意用双手扶着脸颊)。”
谢谢你这么仔细地全写出来。
在我们一边瞎扯,一边走在通往车站的道路上时—
‘小鸟游老师!龙尾老师!’
听到小孩子叫喊声的我们惊讶地转过身。
从另一个方向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是我在打工时以讲师身份负责班级中的一名学生。明明还是小学生,却是个每次都会认真完成作业的孩子;也是每当我在死脑筋时,只要点他回答就能得到正确答案的宝贝学生。
而这位少年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朝我们飞奔而来。
‘拜拜老师!请帮帮我!’
***
一路跑到我们面前的孩子,正双手扶着膝盖平复激烈的喘气。鼻尖上还浮现大量的汗珠。
‘怎么啦?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龙尾屈膝蹲下配合孩子的视线并开口问道。能够狠自然地如此行动,正是他大受女性欢迎的理由吧。
‘龙尾老师,我朋友在那边的公园里被欺负……’
‘欺负?’
龙尾皱起了眉头。
‘大家聚在一起欺负我朋友。虽然我说了不能这样做,但是大家都不肯听……’
他应该想联络认识的大人,又想起今天有举行家长会,才打算跑去补习班吧。
‘老师,拜托你!请帮帮我!’
‘……小鸟游,走吧。’
‘知道了。能跟我们说地点在哪里吗?’
‘好!在这边!’
孩子带着我们小跑步前往的地方是附近的公园。这是座相当宽敞的公园,加上旁边还设置了图书馆,所以成为本地居民们的小型社交场所。
在公园的中央,有六名左右的孩子们正围成一圈,与对面的孩子对骂着。
—不,不对。应该有谁站在中央。
‘哈哈,觉得不甘心就碰我啊!’
‘呜哇,好恶心喔,可以直接穿过这家伙的身体耶。’
其中一名小孩先是用力把手伸了出去,接着立刻缩回来并呵呵大笑。其他的小孩也跟着大笑起来。
在有段距离的地方看着这个情况的我,对着站在身旁皱起眉头的龙尾问道:
‘龙尾,这是……’
‘啊,就跟你……’
想得一样—这四个字被孩子们的吼声盖过。
‘区区一个幽灵!’
所谓‘眼前一片白茫’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不知为何,我能清楚听见自己心脏跳动得更大声了。
区区一个幽灵。
不过就是幽灵。
幽灵什么的。
那应该是我过去在心中呼喊过无数次的话语—
‘喂!小鸟游!’
龙尾的声音让我瞬间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
面对担心地看着我的损友,我努力挤出笑容回应:
‘没事。’
我只是有点吓到,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进入大学后的我,跟当时的我不一样了。我接受了这个世界,决定与有着幽灵的世界妥协并生活下去。
‘没事的。’
我再次重复了这句话。
我理解目前的状况了,看来是小孩幽灵受到霸凌。
从外表来看,那些孩子都是国小高年级的学生。这个年龄的孩子们都很残酷,只要看到跟自己稍微不同的对象就会群起排斥。虽说这或许是一种人类基本的习惯,等到他们变成大人也不会有所改变也不一定,但孩子们做起来不会有所节制,表现上更是直接到毫不留情。
‘他是我学校里的同班同学,只因为是幽灵就被大家欺负。’
学生口中的这句话,证实了我不详的预感。
幽灵的人权还在缓慢建立当中,自然无法保证他们一定能够接受教育,不过依然有让幽灵通学的例子,例如是在学中变成幽灵的学生,或者是为了要消除遗憾。正遭受霸凌的幽灵应该属于这种例子吧。
‘之后交给我们处理,你先回家吧。’
我对带我们来这里的学生这样说道。虽然他也稍微犹豫了一下—
‘你也不想跟别的孩子吵架吧?’
听到我的劝告后,他才总算点头答应。这种情况下不要增加多余的火种会比较好。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龙尾的话让我发出了低吟。
目前对方似乎还没有注意到我们。
要是大人—虽然我们也还没有成年—随便介入,有可能反而引来不好的结果,说实话我没有自信能巧妙地说服小孩子。
正当我还在踌躇(注,读音chóu chú)不决的时候,龙尾突然发出惊讶的声音:
‘等等,诗织?’
只见他伸出了手,然后动作就停住了。
‘龙尾,怎么了?’
‘诗织过去那边了……’
我立刻理解状况。往我们这边……不,应该说往我们与他们之间看过来的孩子们,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口:
‘阿姨,你想怎样?’
‘不过是幽灵,不要来妨碍我们!’
诗织小姐似乎是为了帮助幽灵孩子而飞奔出去了。如果没等龙尾翻译,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我可以想像她应该是用尽全力在阻止那群孩子吧。
‘……可恶!’
等我回神时,自己已经往前跑了去。
“少年:谢谢。”
龙尾的手机画面上呈现了这段文字。应该是出自被欺负的小男孩。
结果我一跑过去,围住幽灵的那群孩子就立刻逃走了。看来是这身西装打扮帮了大忙。平时明明常常被说看来比实际年龄还小,服装的威力真是不容小觑。
“诗织:太好了呢。”
话虽如此,事情很明显没有彻底解决。在小孩子的世界中终究有着属于小孩子的规则,即使打出名为大人的鬼牌,到了隔天又会恢复原状。
我困扰地看向龙尾,他露出怪异的表情并递出手机。
“小鸟游:舔舔诗织小姐。”
我狠狠地一拳揍过去。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摸着如果是在漫画里应该早已冒烟的后脑勺,龙尾重振精神开口说道。
但他脸上立刻就浮现困惑的表情。至于他会露出这种表情的理由,可以从他递出来的手机画面上窥知一二。
“诗织:那个……你的遗憾是什么?”
这个问题还真是直接呢。
‘诗织,这个问题有点……’
龙尾边出声试着制止,边继续动手操作手机翻译。虽然非常感谢他,但这在旁观者眼中应该是相当超现实的景象。
“诗织:因为不能成佛,表示内心留有遗憾吧?”
‘是这样没错……’
龙尾一脸困扰地看向我,他正用眼神说着:这算是多管闲事吧。
真要说起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幽灵男孩本人到底想不想成佛。就算诗织小姐自己非常积极地想成佛,但我们并不清楚是不是每个幽灵都这样想。即使有幽灵对于成佛一事感到害怕也不奇怪—不论如何,这些都是我难以理解的事情。
‘唉……’
最近我叹气的次数不断增加。如果每次叹气都会让幸福逃走,那我的幸福余额应该早就归零了。
而且肯定是这个幽灵害的。
“诗织:只要成佛,就不会再被欺负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这么想着。
这么一来的确不会再被欺负了,但是没有从根本解决问题吧?
然而诗织小姐与少年之间的对话依然进行着。
“少年:我很在意小健……我养的狗狗的事情。”
“诗织:狗?”
“少年:它在我去世前不久失踪了……我觉得它一定是在哪里寻找我!”
所以想跟小健见面。
这就是少年的‘遗憾’吧。
这么一来,我能简单预测到诗织小姐接下来会说什么。看来龙尾似乎也一样,他在把手机递给我时的表情带着微微的苦笑。
“诗织:没问题!我们会一起帮你找!”
***
“少年:小健是柴犬,大约十五岁……”
‘对不起,我没有看过耶。’
‘是吗……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时间。’
对着一脸困惑的老妇人低头道谢。她一边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即使在交谈中仍会递手机给我看的龙尾,一边迈步离开。
离开公园之后,我们四处移动寻找‘小健’的消息。
当然,不可能有所收获。
根据听到的状况,少年是在半年前成为幽灵。半年前失踪的狗现在突然出现的可能性实在非常低。
‘……结果你讲东讲西还不是帮忙一起找了。’
‘有什么办法,都误上贼船了。’
而且不管怎么想都是咔嚓咔嚓山的泥巴船。
(注,咔嚓咔嚓山:日本的童话故事。兔子约狸猫去山上砍柴,用打火石点燃狸猫背上的木材,狸猫询问兔子那是什么声音,兔子表示这里是‘咔嚓咔嚓山’,咔嚓咔嚓乌鸦叫时就会出现这种声音。)
“诗织:明明就不肯帮我成佛,昂同学真是太残酷了(鼓起脸颊)!”
‘这也是你提出来的好吗……’
毕竟是补习班学生的委托,总不好意思半途而废。只是这样而已。
‘没事的,诗织。这家伙正好是最爱作弄喜欢的人的年龄。’
‘可以不要再用这个哏(注,读音gén)了吗?’
在龙尾的字典里面,究竟是否有好好记载‘友情’这个词义呢?
‘龙尾,我说啊。’
‘什么事?’
我无言地对点头回应的龙尾递出手机。
“那只叫做小健的狗,说不定已经……”
‘……啊啊,我也这么觉得。’
十五岁,狗差不多就只能活到这个岁数了。如果没猜错,小健并非只是‘’失踪
,而是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少年的双亲,可能是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年幼的少年—这个最恶劣的想法,在我与龙尾之间飘荡。
人类以外的生物不会变成幽灵,就算真的会变,人类也无法觉察到它们。
这说不定是无法消除‘遗憾’的案例。
原本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少年的龙尾,突然露出笑容说:
‘不,没事喔。’
“少年:哥哥你为什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拿手机给那边的哥哥看呢?明明那边的哥哥完全不听我说话耶。”
孩子天真无邪的询问,让我说不出话来。我一边期待着龙尾能好好向他说明,一边加快脚步。
***
开始染上一片红色的天空,宣告落日时刻来临。
傍晚再度回到公园的我们,对于理所当然毫无成果的现状互相露出苦笑。
“诗织:今天就先找到这里吧。”
“少年:好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不会,没有关系喔。’
龙尾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我甚至能看到他洁白的牙齿闪耀着光芒。把内心隐藏起来的技巧,在这种时候却让人感到寂寞。
“诗织:果然没有肖像图,找起来很困难。”
“少年:我去拜托妈妈画一张。”
“诗织,等等,我们明天要去大学上课。”
友人面露苦笑说道。这是仿佛龙尾在一人饰演三角的奇妙景象。正当我想着究竟该说些什么来参与这幅景象时,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啊,找到了、找到了。’
转过身去,就看到一名没见过的男子站在那里。年纪看起来跟所长差不多,大约三十五岁左右。明明身处此处却穿着白袍,给人一种奇妙的不协调感。
戴着眼镜的纤细面容,乍看之下有种神经质的印象。
‘你就是拓哉弟弟吧。’
那名男子没有先打招呼,而是突然直呼少年的名字。
一阵轻柔的风吹过。男子用双手插在白袍口袋的姿势轻轻翻动着衣摆,一步一步往我们这里走过来。
那股存在感让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如果光论长相,那对方绝对不能算是超级美男子。硬要说的话,他从脸颊到下巴的纤细线条酝酿着中性的魅力,但没有到独一无二的地步。然而那双仿佛能彻底看穿内心的深灰色眼眸,却散发着异常的色彩。
男子用低沉到不能再低沉,但是不会令人觉得不悦的奇妙声音缓缓说道:
‘我是来超度你的喔。’
看着男子露出平稳但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我僵在那里,什么都说不出口。
‘难道说……’
龙尾低语的声音传来。只见他看着男子的脸庞露出惊讶的表情。
大概是注意到那道视线吧,男子微微笑了一下,接着将手从口袋抽出。他握在手上的是用细线绑住的五圆硬币,类似在施展催眠术使用的那种简单道具。
‘你想跟小健见面吧?’
少年应该会问‘你为什么会知道’吧。但是龙尾还来不及翻译,男子就继续开口:
‘我能让你跟小健见面喔。’
‘什么……’
所以小健是在这位男子的家里吗?若真是这样,那他又为什么会知道少年在寻找那只狗呢?
男子没有对因为突发状况而陷入混乱的我们做任何说明,直接走到少年所在的地方蹲了下来。
‘听好了,接下来要照着我说的话去做喔。’
面对这么诡异的劝诱,平时绝对不会答应吧,然而这位男性的一字一句仿佛都充满吸引人的魔性。
‘慢慢闭上眼睛,深呼吸……很好。来,把眼睛睁开。看着这个的前段喔。’
男子露出笑容,指着五圆硬币慢慢说道。接着他握住细线的另一端,仿佛准备对少年施展催眠术般左右摇晃起来。
连在一旁的我,也被紧紧吸引目光。
这真是奇妙的光景,在傍晚的天空下,突然出现的男性正摇晃着细线。这或许可以说成是一种幻觉也不一定。我也好,龙尾也罢,诗织小姐应该也一样,全都彻底被那个空间给吞噬了。
接着男子继续说道:
‘有听到吗?小健就在那里喔。它正在叫你……’
那是渗透进傍晚空气的神秘声音。
‘听,小健正在这样讲……“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喔”……你有看到吗?有听到吗?你身处于一个温暖的地方……被幸福感包围……’
停下左右摇晃的细线,男子呼口气后缓缓站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我很清楚究竟怎么了?
‘消失了……’
龙尾惊讶地低声说道。
‘喂、喂!龙尾,发生什么事了?’
‘消失了……少年成佛了。’
龙尾以一副自己也不相信的模样说道。听到这段话,让我也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呻吟声。
少年的愿望,理当是无法实现的愿望。
明明应该是如此,少年却顺利成佛了。表示眼前这位男子只靠短短的几句话,就成功消除了少年的‘遗憾’。
仿佛是魔法。
大概是能直接看到状况,龙尾比我早一步回神并对着男子说:
‘难道说,你是樱木医师吗?’
‘……谢谢。你能认出我是谁,真的让我很高兴呢。’
像是终于想起我们的存在般,男子缓慢的往我们这边看来。但是跟话语相反,他的脸上浮现有些寂寞的表情。
这时,一位女性从公园的另一侧朝着男子跑了过来。
‘老师!’
‘嗯,已经顺利让他成佛了。’
‘啊……’
面对露出微笑的男性—樱木先生,眼前的女性发出感动至极的低吟。
‘谢谢你,太感谢你了……!’
‘不会,我只是做了咨询师该做的事情。拓哉弟弟能这么顺利的成佛,是因为他是个深受家人疼爱的乖孩子喔。’
‘老师……’
‘谢谢你来找我咨询这件事。’
樱木先生的话,让应该是少年母亲的女性擦了擦眼泪。她仿佛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用哽咽的语气继续说:
‘我们总是让那孩子受苦……听说他在学校也被欺负……如果我们没有隐瞒小健的事情,他或许能更早成佛了……’
‘嗯,嗯嗯。’
‘我们想让他当个普通的孩子,所以不但让他去学校,也想让他上补习班……’
‘已经没事了,你们真的很努力了。’
樱木先生轻拍女性的肩膀,用非常温柔、平稳的语气说着。但在他声音的某处,却似乎透着一股寂寞。
茫然地看着这一幕的我,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小鸟游,我们走吧。’
在龙尾小声的催促下,我们离开了现场。
我隔天才得知,龙尾称呼为‘樱木医师’的那位男子,是以超度幽灵为业的‘幽灵咨询师’,而且还是手腕高超的著名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