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保贺用筷子夹起网子上烤好的牛舌。
他将恰到好处、不会太生又有烤痕的牛舌,迅速沾过柠檬汁再包入葱花卷起来。
「来吧,啊~……」
他把完成的盐葱牛舌送到了我的嘴边。
我顽固地硬是不肯张嘴,他像是无可奈何地自己吃掉午舌。
咦,这是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情形?
我为什么会跟久保贺一起吃烧肉?即使我尝试东张西望,但除了这张桌子的成员外就没看见人影了。
我想这里大概是地下一楼的餐厅。
为什么说大概,是因为我至今未曾来过半次。对刚上一年级又存在感薄弱的我而言,来餐厅实在是一件太高难度的事了。不止是餐厅,同样位于地下一楼的健身房、温水游泳池还有娱乐室也都是。仔细想想,我所知道的不过是学院的冰山一角。
不,我到底有多了解学院,现在完全不重要。
我死命地想串连起记忆。呃,我们吸入了从水晶球吊灯喷出的奇怪气体,因此都昏倒了嘛。接着恢复意识以后——不知他们是怎么调查出来的——我们就看到在围绕着圆桌的座位前,放置了一大堆应该是每个人爱吃的食物。
嗯,不行了。不管我多少次试图串连起记忆,还是完全无法理解。
Bitch坐在久保贺旁边发出「滋噜噜噜」的声响喝着饮料,她厚实的唇瓣离开了绿色吸管张口说道:
「怎么?你肚子不饿吗?」
她用双手捧起特大号纸杯,从她那边隐约传来焦糖的香味。
「啊,给我一个。」
Bitch言毕,随即拿走放在Patchl@前的一个春卷然后继续说:
「我可是超级扁了喔?」
「扁了」是指饿扁了吧。希望她能别再说这种意义不明的简称。
我现在的确很饿。但在如此诡异的状况下,我实在不想将这种可疑的东西送进嘴里。
「……呃,因为啊……」
在我挣扎着该说什么的期间,Bitch早把春卷收拾得一干二净了。
「好吃,这个不得了耶?我可以再吃一个吗?」
还真是个瘦削娇小,却意外很能吃的女人。而且还令人畅快地根本没在听别人说话。
听见我们俩对话的久保贺豪爽地拿起新的一颗柠檬榨汁。
「肚子空空就没办法战斗了。对吧?古寺老师!」
「……就随她本人高兴吧。」
古寺念了下久保贺,接着把不知是牛五花肉还是牛横隔膜肉,总之就是把那附近的肉排上烤网。
肉的油脂滴落,使得整个室内都弥漫着烟雾。地下一楼并不是适合烤肉的地方呢。为了寻求帮助,我将被烟熏到睁不开的双眼视线投向小花。
只见她正在张口品尝盘子上堆得有如一座金字塔的马卡龙。那身影彷佛是只准备冬眠的小松鼠。
「羽奈,这是三点的点心喔。」
小松鼠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又把新的一颗马卡龙送进了口中。
嗯,教室里的时钟的确指着三点。虽说是三点,但应该是凌晨三点吧。
从肚子中枪的时间点起,我对时间的感觉就一直很麻木,我有种似乎已经玩上好几天「黄金蛋的求隘一活动」的感觉。关进牢笼里竟然只是几小时前的事,我实在难以置屠。
「……大家还真能吃。」
我缓缓环顾大口扒着餐点的众人。
「你是担心热量的问题吗?」
久保贺俐落地使用筷子以泡菜卷起牛五花肉跟白饭,Bitch则是嘿嘿笑地接着说:
「是晚上八点以后就不吃之类的?」
「才不是!」
「……你是担心里头有没有下毒吗?」
对于古寺在翻面牛五花肉时说的这句话,我点头如捣蒜。
「我想不会有那种事喔。」
小花默默地拿起手帕擦嘴。马卡龙金字塔已经有一半以上遭到破坏,纳入她的胃袋之中。
「到目前为止的杀人方式都是枪杀,我不认为事到如今还会下毒。」
「……也许是吧。」
纵然是小花的意见,我仍感到半信半疑。
「下次要再用餐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喔。多吃一点吧。」
久保贺以一副自以为是的口吻说话,我则将浑身的不爽集中到脸上死瞪他。
「话说你为什么用理所当然的表情跟我们一起吃饭?」
「才没那回事,你看看古寺。」
久保贺用附着油脂的筷尖直指古寺。
「突然闯进参加女性聚会却不说话,不觉得太拘谨了吗?」
古寺对我们两人间的对话完全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地喝着茶。
就我所见,沉在透明茶壶里的茶叶似乎是焙茶,还真是风雅的兴趣。话说,我又被久保贺牵着鼻子走了。
「你不要这样什么事都想敷衍过去!」我重新拍了下桌子。
「怎样啦,你很罗唆耶。」
久保贺像是觉得我很难搞而叹了口气,接着继续吃牛肉汤饭。
「你们到底想干嘛?明明到刚刚为止都还对我们举枪相向。」
「这有很多苦衷啦。」
「苦衷是什么!」
「……我们好不容易才成为同伴,就别计较这些小事了。」
「什么?」
这家伙在说什么?
「他是指花一匁。」古寺开口帮腔替他补充说明。
在刚才的游戏中成为了同伴,所以现在就一起行动吗?
然后大家居然都能接受……这算什么。
「我说,大家为什么能平心静气的?」
即使我如此提问,仍旧没半个人有所反应。
「……刚刚不是才被久保贺拿枪指头吗?而且也是因为这些家伙城野同学才……」
Bitch像是要打断我的话语,将手上吃了一半的春卷丢向我。
「如果你再继续提小叶叶的事,我就杀了你喔。」
砸到我头上的春卷里头的虾米、笋丁四处飞溅,我的浏海被春卷内馅弄得乱七八糟。
「喂,你这是干嘛?」
「是你先提起小叶叶的啊。」
Bitch理直气壮地大口咀嚼萝卜泡菜。
真让人不爽!我马上开始找起能扔向Bitch的东西——
「不可以浪费食物喔。」
小花似是想帮忙调解而出现在我们俩之间,她用湿纸巾帮我擦拭头发并出言道:
「羽奈,就到此为止吧?」
连小花都责怪我,我大受打击差点就要哭出来,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退让。
「什么,为何我就非得挨骂。真是完全搞不懂!」
「搞不懂也没关系,现在只想着自己的事就行。」
这次换古寺义正词严地对我说道,我怒气上涌地说:
「咦,我哪里说错了吗?」
古寺只是淡淡地回应了气势汹汹的我:
「这不是对错的问题……现在别再做会在大家的伤口上洒盐的事了。」
「什么?」在我怀抱满肚子疑问打算回嘴之际——
「所以说,怎样都无所谓啦!」
一直到刚刚为止都保持沉默的Patch猛然大叫。
声音发自于意料之外的地方,我困惑地望向她。
「是敌是友或是下毒怎样的,现在这些真的都不重要了。」
她在说话的途中仍继续咀嚼春卷。
酥脆的春卷皮碎屑弄脏了她的双唇。
「只要一想到至今死去的人们、想到小叶叶,感觉脑袋都要变得不正常了……所以既然之后横竖都会死,那我想吃得饱饱地再上路。就只是这样而已。」
每个人都哑口无言,整个餐厅里只听得见咀嚼春卷的声音。在四周的人们尽皆定格不动之时,Bitch用裙子擦掉手上的油脂,像在哄小孩一般拍了拍Patch的肩膀。
「小令令,我懂的喔。」
Bitch的眼中浮现出「放弃」这两个字。
「虽然也许还能逃得掉,但现在如果不这么做,根本无法保持头脑清醒啊。」
看见那样的表情,我的怒气逐渐消退。毕竟我也不是想真的想责骂任何人。
我叹了一口气,把背靠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
整个空间笼罩在自烤炉窜升的烟雾之中。
「抱歉,似乎是我一个人一直在无理取闹。」
我的视线放弃追寻缓缓飘散的烟雾,对Patch俯首致歉。她咬着春卷点了点头。
「你也别忍耐了,赶快吃吧。」
我依古寺的劝告,拿起放在眼前的三明治。
那跟小花曾分给我吃的十分相似。
看来有调查过我的喜好吧。即使感到毛骨悚然,我还是咬了下去。
「……好吃。」
我才刚吃一口,就急速涌现一发不可收拾的饥饿感。
「……怎么办,这好好吃。」
「这样啊,那太好了。」
古寺沉吟这句话时,似乎稍微眯细了双眼,是因为被牛五花肉的烟熏到吗?当我塞得满口都是三明治后,再次观察起围坐在桌前的众人。
尽管大家满脸若无其事地装做开朗,但其实都跟我一样怕得要死。
Bitch和Patch刚失去了死党,而且后头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考验在等待我们。现在也只能想办法分散注意力了。
一思及此,我不禁为喇刚情绪化的举动感到羞愧,就在此时——
「大家有感到满意吗?」
桌子中央霎时出现田筱老师的身影。
「哇呀!」
古寺立刻接住由于惊吓过度差点连同椅子一起倒下去的我。
「……谢谢。」
古寺对我的话没有特别反应,他的双眼瞅向田筱老师。
「古寺,接得漂亮。」
古寺缓缓将手伸向一边说话一边拍手的老师。
「你看,是立体影像。」
他的手穿过老师的身体,此时影像稍微出现些许杂讯。
虽说在科幻片中是有看过这个,不过……实际上还真的有啊。
「这些是给予在第一次面试中表现出色的各位,以及漂亮搭上顺风车的久保贺与古寺的奖赏。原本想直接去拜访各位……可是我还得到另外两个地方说明。」
老师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自喉咙深处吭声道:
「那么,接下来就是各位期待已久的第二次面试时间了。」
他拍拍手,随后日光灯便从餐厅深处开始一盏一盏熄灭。
转眼间黑暗便包围四周,只显现出有如亡魂一般的老师。
「各位知道Black Jack吗?」
「我知道,是以前的漫画吧?」
「不对。」老师一句话便否决Bitch所说的答案。
咦,不对吗?我的脑海中浮现的全是「真不敢相信」(注:《怪医黑杰克》里的小女孩皮诺可的口头禅)的那个,幸好没跟她一起说出口,我内心不由得松一口气。
「……扑克牌。」(注:指扑克牌游戏「二十一点」)
「味田同学,答得好。」
老师回应Patch的低喃,再次以双手啪啪地拍起手来。
配合掌声,餐厅内随之再次变得明亮。
那并不是因为开了灯,是由于在墙壁跟天花板上浮现无数短文的缘故。
这些文字并非停驻于一处,而是缓慢地于整个房间内流动。
我拚命地追看四处漂浮的文字。
「欢迎吃饭回来」、「离开请小心」、「去洗个澡」。
在这些文字的左侧,附有正方形的图片。
有的是大头贴、有的是插图、有的是偶像照片等等,形形色色都有。
……这不是推特的推文吗?
餐厅中映射出各式各样人们的推文。
「Black Jack是以手中扑克牌牌面上的数字相加,互相竞争哪一方拿到的点数更接近二十一点的游戏。请将这个游戏想成是它的推特版。」
我完全搞不懂所谓的「推特版」是什么耶。在这种时候会率先举手的Rich已经不在了。只要脑中浮现她一圈圈以指尖绕发的身影,我就会心头一紧。再次确切感受到她已经死去的同时,我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
「请问老师……您可以说明得再仔细一些吗?」
「好吧。」
立体影像对着我笑了笑。
「浮现在各位周遭的推文,全都是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一年级生所写。各位可以在其中挑选自己喜欢的推特帐号。」
老师像是为了示范给我们看,伸手指向了映射在天花板上的头像。
似乎是配合老师手部的动作,桌子中央接二连三地显示出该帐号所写的推文。
在时间轴的旁边——
闪烁着『要选择此帐号吗?YES/NO』这样的文字。
「假如确定要这个帐号,就请选择YES。」
老师一面说明并按下YES。影像出现了些许杂讯,随后再度转换页面,显示出圣阿蒂蜜丝女学院的学生证。
『一年三班 枝桃子。
她就是这个帐号的持有者吧。毫无隐私可言,完全是晒人行为(注:指违反他人意愿于BBS等公开网站或公开场所曝光他人隐私之行为)。
在桃子同学照片的下方,浮现了「正在关注数23,跟随者数29」这一串显眼的文字。
「从选出的帐号……枝桃子同学的跟随者数减掉正在关注数,就是这个帐号的点数。但请留意假如正在关注数比跟随者数要多,点数就会变成负值。」
也就是说现在的状况是二十九减掉二十三所以有六点吗?
「经由大家通力合作让点数接近一百零八。这就是第二次面试的概要。」
「……一百零八,烦恼的数字。」(注:佛教认为人生有一百零八种烦恼,念佛的佛珠亦通常是一百零八颗,代表断绝烦恼)
古寺低声咕哝道。
在意的点居然是那个。如果说话的人是久保贺,我肯定会出声吐嘈吧。老师像是想歇一口气般地顺了顺自己的浏海。
「在其他房间中的两队也是相同的面试内容。最接近一百零八点的前两队可以参加第三次面试……哎呀,濑绎同学,作弊可是不行的哟。」
对于老师的忠告,Bitch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反应。
Bitch的手上紧握着智慧型手机。她似乎正想打开推特。
不过还真是惊人的观察力。
到底要怎样透过立体影像观察整个空间的状况啊。
老师似乎很愉悦地自喉咙深处发出了「咯咯咯」的声音。
「虽然这么说,我们已经设定好各位的手机现在无法登入推特了呢……不靠手机,还请各位靠自己的脑袋喽。」
留下这句话以后,老师(的立体影像)便从桌上销声匿迹了。
又得跟同学们赌上性命竞争才行吗?
沉重的气氛在整个餐厅中蔓延开来。
「哎呀,糟糕了。」
久保贺慌忙夹起在听老师说话之时已然焦黑的牛五花肉。
「啊……这不能吃了。」
他丢掉焦黑的牛五花肉后,迅即从椅子上起身。
「那我们就开始吧!」
「为什么是由你来主导啊?」
「口气还真冲耶!」语毕,久保贺用手指戳我的肩头。
「别碰我,也不准你主导!」
一般来说顺其自然直接让他主导还轻松多了,但在这种情形下我果然办不到。
我死命撑着,不想让这些家伙牵着鼻子走。
久保贺像是在逗小猫小狗那般,轻佻地回应我的话语说:
「别那么生气,就让我来主导啦,这可是也攸关我们性命的事啊。」
「咦?」
代替发出愣愣声音的我,小花接口问道:
「若我们失败了,你们也会成为臭蛋的一员吗?」
「……正是如此。」
久保贺的手搭上了点头赞同的古寺的肩膀。
「换句话说我跟你们,就是那个啦。你们之前有说过吧。」
久保贺在短暂的嘀咕之后,露出了惹人厌的微笑。
「……休戚与共、命运共同体呀,就是那个啦。」
自己的话被人引用,小花瞬间皱了下眉头。
拥有瓷器般光泽的额头冒出一条青筋。是因为看见小花表情扭曲觉得有趣吗?久保贺吊起了右边的嘴角。
「我绝对不想死在这种地方啊,所以我们再更努力一下吧,味田你也是。」
被叫到名字的Patch「咦」了一声,用一副惊讶的表情看向久保贺。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跟我一起活下去吧!」
Patch听见这句话后轻轻点头,并回以他一记浅笑。
这样子让她变成自己人,久保贺也挺老奸巨猾的。
Bitch制造出「滋啵啵啵」的声音喝完饮料后,眼神交互看向我跟小花。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跟他们一起合作也可以吧?」
「但……他们可能是田筱老师派来的手下。」
对于怎样都无法接受、如此反驳的我,久保贺不服气似地举起手说,,「这边,这边这边!!」
「真要说的话,稻泽同学摆明也很可疑呀!」
「什么?你少找碴啊!」
「不不不,刚刚的故事分明就很假吧!」
久保贺所指的,是关于小花哥哥的那件事。
「为什么,小花不都好好解释过了吗!」
「对吧?」我征求Bitch跟Patch的认同,然而她们两人却只像在玩花一匁时那样,「嗯……」回答得非常暧昧。
小花则冷静沉着地敔口道;
「我想在网路上搜寻一下,应该就会出现关于稻泽雄三长男失踪的相关报导。」
「那位稻泽雄三先生,就是想出这个游戏的人吧?」
「……我不知道。」
「喂喂喂,他不是你的父亲吗?」
「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是……」
小花垂下双眼紧紧揪着裙角。
「如果是他将亲生女儿跟儿子卷进这种恐怖游戏……这么残忍的父亲,我一定会把他拉下地狱……一定会。」
我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她的脸上现在一定满是憎恨吧。
小花所道出的一言一语都怒气满满。
不知道那是代表她有多么重视失踪哥哥的思念,或是失去重要之人的悲伤隐匿于心,抑或一直想知道失踪真相的心情?总之小花的情感充分地传达了出来。倘若是谎言,不可能会气成那样。
也许这份情感也传达给久保贺了吧。
「……算了。」
他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摸了摸自己耳垂上的耳洞。
「总而言之要论可疑,我们是彼此彼此。」
小花听完他的话轻轻点头,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坦白说,我不想跟久保贺还有古寺携手合作,但既然小花似乎也同意,那我就没辙了。再者他们一旦成为同伴,或许意外地能成为助力。
一那这次就正式开始喽。」
久保贺看起来相当满意地坐下。随后有如交棒一般换古寺开口:
「我先确认一下,在我们之中谁有用推特?」
Bitch跟Patch听见问题便举起手来。
「那边的两个人呢?」
「这类东西我完全没在用。」
小花摇摇头。由于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只好勉勉强强地举起手。
「什么嘛,别故弄玄虚,就告诉我们啊!」
我选择彻底忽视一脸贼笑的久保贺。
因为推特是我尽情说坏话的地方。
是我内心漆黑部分的结晶。倘若可以,我完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能确实掌握自己的正在关注数与跟随者数吗?」
我们几个对他的问题顺从地点点头。
「太好了,能知道三个人的点数会有很大帮助。」
久保贺一边听着古寺的话,一边点点头摸摸下巴。
「接下来就是凭推理能力一决胜负了。」
久保贺说完以后一双长腿往桌上一伸,而且还用脚把小盘子跟筷子扫到地上去。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跟他在当实习老师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收回前言。
这家伙绝对只是在享受这种状况,也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助力。看来只能排除他,由我们五个人好好加油了。
「不过……一百零八,还真是个离谱的数字呢。」
我的口中自然而然地发出了叹息。
「负一百零八我还能理解,毕竟我们又不是艺人。」
然而Bitch和Patch却完全不同意。
她们是听不懂我说的意思吗?我婉转地再次开口说道:
「因为比起跟随者,一般来说不是正在关注数会更多吗?」
「咦,是这样的吗?」
Bitch望向Patch的脸。
Patch歪歪头说了声:「天知道。」
……我忘记了。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女高中生。
是拥有圣阿蒂蜜丝女学院中有如神7的地位。不止同学,连学姊也甘拜下风,甚至有隔一个车站的男校学生为了看她们在大门口堵人。
这群女生就是这般胜利组中的胜利组。
「也就是说只有市位一个人是负数吗?」
久保贺笑得一脸狰狞,眼神还紧盯着我不放。
「是啊,我是负十五。」
话先说在前头,像我这样是很正常的,尽管我很想这样主张,但这么做实在太空虚,于是我就放弃了。
小花用一副犹如「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态度,忘我地破坏马卡龙金字塔。
「啊,找到人家的推特了!」
Bitch说着,伸手指向墙上。
她的头像用的是自拍照。似乎是在夏天拍的泳装照,不愧是Bitch。
桌子中央显示出Bitch的推文。
『在原宿买了ANAP的霓虹色衬衫好口爱♥♥』
『今天全身走可爱风穿搭,洋装是SPINNS的、靴子是NICE CLAUP的喔。』
『快看快看!我染头发了♥』
全都是这种感觉的推文。顺带一提每篇均有附照片。
「啊,人家的点数是八十四。」
换句话说,有八十四个不认识的人关注了她吗?
这样的话似乎转眼间就能达到一百零八点了。
「秀出这种穿搭时,有很多人转推呢!」
Bitch看着照片,脸蛋上挂起得意洋洋的笑容。
「……你很自恋吗?」
只有这次我非常同意久保贺的话。
「咦,有人会不喜欢自己吗?」
Bitch露出愣愣的表情眨了眨眼。
「对自己有自信是件好事。」
「对吧?」Bitch对着在咬绿色(大概是开心果口味)马卡龙的小花,似乎很开心地出声回应。
「而且人家很清楚,现在只是还能藉着年轻为所欲为罢了。」
Bitch一边说着,一边摸着头上的特大号蝴蝶结。
「像这种发型也只有现在才能弄吧。所以人家很享受当下。毕竟身为女高中生,就仅限这三年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我不知不觉中脱口而出的话,引来Bitch的反应。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意外的。」
「啥?你又想找人家吵架吗?」
我原本满心以为她不过是脑子里光想着男人的白痴……这种话我当然说不出口,因此我赶紧说了句「怎么会」并且连连摇头。
身为女高中生的时间是有限的。我完全没想过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呢。这就是所谓的人不可貌相吧。
「那可以按YES吗?」
「现在还太早了。」古寺制止了Bitch。
「咦,为什么~」
「这数字有点太大了呢。」
小花再次启口。
明明她到刚才为止都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虽然觉得她会突然插进对话实在不可思议,但我马上就理解了。
那座高耸的马卡龙金字塔,已经从盘子上消失无踪。
她似乎是全都吃光以后有了空闲。
「那决定下来以后就剩下二十四。味田同学的点数是多少?」
「应该是四十七吧。」
Patch也有这么多人关注吗?
不,她长得很可爱,其实并没有那么令人意外。
我非常好奇她都写些怎样的推文。
「就像这样,有可能会超过一百零八。」
「玩Black Jack的时候,只要超过二十一这个数字就出局了。」
古寺所说的话,令Bitch鼓起双颊。
「那要怎么办嘛。好不容易找到的耶!」
确实,要在不断流动的推文中再次找到自己的推文,想必极为困难吧。虽然我一直很注意地盯着墙壁,但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找到自己的推文(不,没找到或许还比较好)。
「那现在开始,另外派给你一个特别任务!」
久保贺说完的同时按下了NO的按钮。
Bitch的头像随之从桌上消失,就这么贴上天花板。
「你要监视自己的头像别跟丢了,懂了吗?」
「小贺贺你监视不就好了!」
「你不擅长推理吧。待在这儿也起不了作用。」
久保贺毫不理会Bitch,如此直言不讳。
「这话太过分了啦~」
尽管心里觉得很呕气,Bitch仍然站了起来。
她是接受了其他任务比较适合她这件事吧。
她开始四处东奔西跑地追着自己在墙壁上流动的头像。
「剩下的二十四点该怎么补满……」
古寺犹如喃喃自语般低声沉吟并仰望天花板。我也模仿起他,仰头找寻有用的推文。
光是看推文,实在很难锁定是哪个人。要是头像全都是脸部照片就会好找多了。我对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因为我平常总爱骂把大头照设置为头像的人「是对自己多有自信啊」或是「眼睛调太大,根本看不出原始面貌」之类的话。
「啊。」
小花起身摸上墙壁。
「……纸祖同学。」
出现在眼前的是纸祖同学奔跑在跑道上的身影。
她身上的肌肉隆起,挥汗如雨地奔跑着,双眼直直地盯紧眼前的终点。望着她的头像,我心中猛然涌现了奇妙的不协调感。
「……总觉得好奇怪。」
小花瞧着我不经意低声说出这句话的睑。
「怎么了吗?」
「啊,不……只是觉得本人明明已经不在了,但推特却还确实存在着呢。」
「啥?这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Bitch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之余还不忘说话呛我。
「不是有那种已经死了好几年的艺人部落格现在还有人留言,或是死掉的歌手现在还有粉丝网站这种事嘛。」
Patch接着Bitch的话继续说:
「即使本人删除了,但只要是曾经上传到网路的资讯,就不会完全消失呢。」
「是啊,没错。」我对她们两人的言语,重重地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呢,我觉得那跟自己的人生完全是不同次元的东西。」
我也总有一天会死。
我一直以为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到了那时,现在的这些社群网站也早已停止服务了吧。
然而我现在却身处与死亡比邻的状况下。
「虽然我不愿意这么想,但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呢?我的推文也会像这样遗留下来吗?」
「羽奈,不可以想这种事情喔。」
听见小花的告诚,我便住口不再多说,可是我却无法停止思考。
这么一想,纸祖同学和我不同嘛。
要分类的话,纸祖同学真要说,应该算是艺人那边的人吧,不止有推文,也留有日本纪录,而且还会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但要是换成我呢?
想必不会有人喜欢并且反覆观看我的推文,如果有人偶然搜寻什么东西时,注意到我的推文,应该也只会用「哦!好无聊」的感觉看一看,马上就忘光光了吧。
我会像这样就此被大家给遗忘吧。总觉得那样很悲伤。
「你干嘛露出一副阴沉的表情啊!?」
久保贺端详着我的脸,距离还是近得那么令人不快。
「思考死掉以后的事根本也没用没用!」
「吵死人了,我是在认真想Black Jack的事。」
「那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他露出坏心的笑容对我发问。这家伙已经看穿我的一切思绪,所以在戏弄我吧。
「呃,我觉得不能选纸祖同学。」
「但她是相当知名的人物吧?」
小花侧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嗯,就是因为她太有名了……要是弄个不好,光是纸祖同学一个人就会超过一百零八点也说不定。」
久保贺也耸耸肩说:「要是这样会一下就爆了呢。」
若是纸祖同学,别说一百零八,或许起码要两百、三百点才够。
毕竟她是田径界的未来之星。
「不……或许也不尽然如此。」
古寺依序追看着纸祖同学浮现在桌子中央的推文。
「你们看,这些推文的内容全都是一样的。」
『已经回关注了。谢谢你。』
『已经回关注了。谢谢你。』
『已经回关注了。谢谢你。』
虽然回覆的对象不同,感觉是复制贴上的文章却接连不断地并排在一起。最后一次更新是今天早上。八成是在晨练之前吧。
「……会非常有礼貌地回关注呢。」
我的视线离开古寺的指尖,为了征求意见而向周遭看去。
「这么说起来,她也有回关注我。」
Patch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摸着自己的眼罩悄声说。因为摸太多次,她的眼罩都变得有些脏兮兮的了。似乎已经分析完毕的小花也抬起头。
「另外偶尔还会放上当天训练内容的报告呢。」
「……全是些一点都不有趣的推文。」
久保贺不屑似地用鼻子哼道。
「要是我马上就会取消关注……感觉这个挺可行的吧。」
「可是不会超过二十四吗?」
而且超过一百零八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的确如此。」
古寺同意了我的意见后再次开口:
「但就像你所说的,比起跟随者,一般来说正在关注数会更多。我也知道要找到点数为正的学生的确大不易。」
他似乎打算说服我,因此仔细地继续解释:
「幸亏我们现在还保留着八十四点。」
Bitch在餐厅里四处转来转去,双手比出V字手势还说了声:「耶~」
「这时候用纸祖的点数来补不足的二十四点或许比较明智。」
「依据点数多寡我们再来找味田的ID,以一百零八点为目标也行呀。」
Patch像是也赞同久保贺的话语般点了点头。
「可是……」
「好啦,就这么决定!」
久保贺似乎是不想让我出言反对,直接按下YES的字样。
「喂!」
彷佛是想安慰我,小花摸摸我的肩膀。
「没关系,还有机会补救的。」
由于小花的天使微笑发威,我收起怒气,双眼重新看向了萤幕。
『一年一班 纸祖来须』上头映射出她的学生证。
问题是接下来。我们屏息以待,静待页面转换。
在纸祖同学的脸部照片之下所出现的数字是——
『跟随者数757,正在关注数786』
「……二十九点。」
我因为放下心中大石,坐在椅子上的身体稍微向下滑落了些。
幸亏纸祖同学是个有礼貌的人。
她才应该是黄金蛋吧。想出这游戏的人真是笨蛋。
久保贺啐了声,像是要打破欢乐情绪般说:
「多了五点,真是可惜。」
古寺立刻回应道:
「不,这样非常好。接下来就找点数为负的吧。」
「喂,你们知不知道有谁刚好是负五点。」
这种事谁会知道啊。
即使反驳久保贺也只是白费力气,因此我再次开始仰望天花板。小花也一样向后仰起纤细的脖颈,持续阅览着流动的文字。
「接下来似乎要进入微调的工作了呢。」
我点头回应小花的话,「不过……」但又说出否定的话语。
「老实说,我不觉得自己能找出派得上用场的人呢。」
「不可以说这么没志气的话。」
「因为我在学校根本没什么熟人嘛。」
我每天几乎都头低低地过日子,对于自己的推理能力也完全没信心,我想我才是更适合负责在餐厅里四处走动转来转去的这项工作吧,就在此时——
「呜耶!」
飞到我眼前的文章,让我有种心脏漏跳了一拍的感觉。
因为我飞快从椅子上起身,椅子还喀答一声向后倒下。
「你干嘛这么慌张?」
久保贺的双眼闪闪发光,一副像是找到有趣玩具的样子。
「莫非你是发现了自己的头像?」
「啊,不,不是那样的。」
「你刚才看到的就是这个吧?」
久保贺唯恐猎物跑掉似地触碰墙壁。他目不转睛盯着桌子中央显示出的推文瞧,状似感到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这个真的是市位的?」
「我就说不是了……是我朋友的。」
上头映射出『实现过后的梦想,比垃圾还更没价值。』这样的文章。
是Moon Wish的推文。
「咦,你有朋友啊?」
制止了Bitch做出非常没礼貌的发言,小花启齿说道:
「这位是我们班的同学吗?」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呢……该说她是我的推友吗?」
「所以你才那么惊讶啊。」
「嗯,没想到她跟我是同校的学生。」
由于惊讶过度,我的心脏直到现在都还在怦怦跳。不过,总觉得有点高兴。
「什么嘛,原来不是市位的啊。」眼看久保贺就要按下NO——
「慢着!欸,小贺贺跟我换一下!」
Bitch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冲到了桌子这边,久保贺只好啐了声,开始追起了墙上的头像。
「我看看……真讨厌,说什么『我觉得为了他我什么都做得到』!」
「Moon Wish似乎最近交了男朋友。」
听见Bitch对我朋友的推文冷言冷语,令我心中的不满油然而生。
「呜哇,这个可不得了了。」
Bitch仿佛很开心地继续读着推文。
「『我说想永远在一起之后,他给了我耳环。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只耳环。虽然很痛但好幸福。』咦、咦、咦,这个人是谁!」
Bitch如鱼得水般兴奋地不断吵闹。不难想像四十年后她会变成热爱八卦的大婶。
「闹够了吧。」
古寺傻眼地制止了Bitch。
「现在专心在第二次面试上。」
「就是说啊,时间都浪费掉了。」
Patch也以冰冷的视线望着我们。明明按下头像的人是久保贺耶。
虽然还有点难以释怀,但我还是边道歉边准备按下NO的字样……
「羽奈,且慢。」
小花白皙的手揪住了我的西装外套。
「你跟她很熟吧?」
「嗯,我们经常有互动呢。」
「那你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关注她吗?」
「不不不。」
Bitch用像是瞧不起人的态度露出一抹苦笑。
「哪有人会对对方的正在关注数感兴趣啊。」
「就是说啊,赶快寻觅其他人选吧。」
Patch的视线已然投向墙上的头像。
嗯,没错。
一般来说是不会注意他人的正在关注数,也不会感兴趣……在一般的状况下。
小花的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我。
「……我想大概是负五。」
古寺对我所说的话有所反应。
「你确定吗?」
「那样不就刚刚好了吗!」
相较于喜出望外的Bitch,Patch一反常态地情绪低落。
「……可是……」总觉得她的态度似乎颇为抗拒。
「你怎么会知道别人的正在关注数。」
「那是……」
我含糊其辞地拿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
虽说因为真的非常丢脸又恶心,所以我很不想讲,然而在这种状况下也无叫奈何。
「只要是她感觉不错的回覆,我都想一直保存下来。但全都登录成收藏实在太难为情了……所以我都用撷图。」
「撷图是?」
古寺替头上冒出问号的小花解释道:
「就是萤幕快照。将显示在智慧型手机萤幕上的资讯转化成可储存的图像。」
「是啊,人家看素人模特儿的部落格时,也经常这么做。」
在Bitch+声赞同之余,我找出了撷图给大家看。
在我保存下来的照片中显示关于Moon Wish的推特,正在关注有十三人,跟随者则为八人。
「这个能当作证据吧。虽然是一小段时间以前的。」
「已经足够了。」
古寺的眼角带着笑意。
这个人明明平常看起来很可怕,一笑起来看上去却立刻变得很孩子气。如果他脸上能一直挂着笑容,在学生之间肯定会很受欢迎。
「是大功一件呢。」
听他这么说,让我害羞地低下了头,古寺脸上绽开的笑容令我不禁心动了一下,因为很少会有男生对我微笑嘛。
「干得好!」
Bitch用力地拍了一下我的背,「嘿嘿。」我自然而然漾出了笑容。
「那么……」
小花用好似轻抚婴儿脸颊那般,温柔地按下了YES的字样。
她的一举一动依然如此优美,我看得都要入迷了。
纸祖同学的点数减五后便是二十四。
这些再与Bitch的点数相加后便是一百零八。这样一来就能通过第二次面试了。
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令我兴奋不已。
接下来就能知imMoon Wishg庐山真面目了。如果……如果我能逃离这里,我一定要跟她当朋友。我总觉得自己能跟她变成好朋友。
在我思考这些事的当下,已然切换了页面。
「咦?」
显示出的名字令我全身僵硬。
我的背后渗出不舒服的汗水,在感到鸡皮疙瘩不断冒出的同时,我在脑中念了无数次那个名字。
那里所显示出的是。一年二班 味田令子……
……是Patch的学生证。
「怎么回事,这台机器坏掉了吗?」
Bitch看上去颇为惊讶地耸耸肩。
「我记得小令令的帐号,应该不是这个吧?」
然而Patch却沉默以对。
「小令令?」
「那是我……是我的分身。」
……Patch真的是Moon Wish吗?
「分身?」
小花的头上再度冒出了问号,不过这次没人替她解释。
大家都感到不知所措,因此说不出话来。
顺带一提,分身就是分帐号的意思。
拥有现实生活中联系他人用的与联系网友用的等等,依据不同用途分别使用的帐号并不稀奇。所以Patch拥有分帐号这件事并不令人讶异。
大家是对她至今未曾自己报上名来,还装作事不关己的举止感到不解。
「啊,原来是谐音笑话吗?」
小花绷出牛头不对马尾的发言,我「咦?」了一声回过神来。
「在英文里似乎是把竹荚鱼(注:竹荚鱼的日文读音为Aji,味田的日文读音则为Ajita)称为Moon Wish (注:美国俗称鰺科鱼类为Moon Fish )……你们看,味田同学的名字里也有Aji的音……」
「你不用再继续解说了!」
Patch很焦急似地出声喝止。不同于刚刚吃春卷那种弱弱的哀鸣,而是充满压迫感,沉浑坚定的吼声。
「你为什么一直没说?」
古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无踪,换上可怕的表情,Patch则是一直低着头。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你交了男友?」
Bitch她所生气的点跟大家都不同。嗯,死党交了男友却瞒着自己,任谁都会觉得受伤吧。
「因为这是秘密,他对我说绝对不能说出去,如果说出去就要分手。」
「咦,可是你不是写在推特上了吗?」
对于网路不甚了解的小花歪了歪头。
「……所以我才没对任何人提过,只在这个地方一吐为快呀!」
Patch刺耳的话声回荡在整个餐厅里。
她毫不客气地抖起脚来,透过全身上下表达她的不满。
我的脑海中此时浮现出对着井里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的那则童话。
只要化为言语,百密就必有一疏。
即使痛苦,但要守住秘密就只能闭上嘴永远不说。
「不要紧喔,我们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纵然小花扬起温柔的微笑……
「已经毫无意义了。他都已经知道了嘛。」
「什么?」
「……对不起,大治。」
Patch的确是叫着这个名字,将视线投向了餐厅的墙壁。
不,正确来说是将视线投向了站在墙壁前的久保贺大治。
Patch的男友……是久保贺?
「久保贺,你啊!」
就在古寺表情狰狞地要接近他之际——
「各位辛苦了。」
桌子中央再次冒出田筱老师的立体影像。
「就在刚刚已经确定第二次面试中的合格队伍了。」
咦,我们游戏才玩到一半,这是怎么回事?
「别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市位同学。」
老师「咯咯咯」地自喉咙深处吭声。
「已经有队伍确定遭到淘汰了呢……因为超过一百零八点了。」
在桌子中央,出现四名女学生与饲育员遭到枪杀的影像。
「他们似乎是搞混了勇敢跟鲁莽呢。」
对于自影像中撇开视线的我,老师含糊的声音落了下来:
「于是乎,各位顺利通过第二次面试了。」
田筱老师面露诡谲的笑容并且鼓掌。
「第三次面试将于一小时后在一楼的穿堂举行,等会儿见。」
即使影像已经消失,我也丝毫无法沉浸于喜悦之情中。
因为发生在眼前的事所带来的震撼太过强烈,让我的脑袋陷入一团混乱。
「对不起、对不起,大治!」
时间仿佛重新开始转动,Patch搂住了久保贺。
「……没什么关系啦。」
「因为我打破约定,你会生气吧。」
「唉,你还真烦啊!」
久保贺啐了声撞倒了她,失去平衡的Patch直接倒在地上。
「呜……」
对着忍耐痛楚的Patch,久保贺有如要给予致命一击那般抡起拳头。
「住手!」
小花站到久保贺的面前。
久保贺「哼」的一声嗤之以鼻。
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刚才抡起的拳头并非只是为了恐吓人。
这家伙是不分女人小孩都下得了手的混帐。
再这样下去小花就要挨揍了,我赶忙抄起桌上的叉子恫吓他。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久保贺再次用鼻子哼笑,像是投降似地举起了双手。
莫非我的威胁奏效了?
「就说我知道了,把那放下吧。」
听闻久保贺的话,我缓缓追着他的视线。
结果看见古寺举起枪的身影。
「……看来是不打算放下呢。」
我在死瞪着久保贺的同时,跑到Patch身边。
Patch只是蹲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就在我困惑着不知该如何对Patch开口之际,「噗哧」——站在一旁的小花久违地发出了天使的喇叭声。
「羽奈,你为什么要拿着叉子?」
她刚刚差点挨揍,现在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难道你是肚子饿了吗?」
小花你的个性到底是有多单纯啊?那拚命想保护你的我不就有点像傻瓜了吗?「没什么。」我有点赌气地将叉子收进了口袋里。
「唉唉~」
久保贺就像是故意的一样,他不断地咋舌并且搔着头。
「我真的是发掘笨蛋机啊。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写下来呢。」
「……求你不要讨厌我。」
Patch趴在地上呻吟,自己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她还爱着久保贺。小花温柔轻抚Patch发抖的背脊,然后以冰冷的视线望向久保贺。
「够了吧。女友都已经道歉了。」
「女友?女友啊……」
久保贺打了个让人觉得他下巴会脱臼的大呵欠。
「哎,算了。现在这种事根本就无关紧要吧?」
「这种事?」
我情不自禁反问。因为这样子Patch实在太可怜了。
「本来就曰疋啊,现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通过面试然后从这里出去。」
「……我们已经结束了吗?」
Patch抬起泪水哭花了的睑。
「款,这样下去我会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啊。」
她在地上爬行,试图揪住久保贺。
「味田同学。」
Patch甩开对她伸出手的小花,只是一味朝前方伸出手。
「我真的好高兴能在玩花一匁时跟大治成为同伴……你在猜拳的时候袒护了我对吧。而且你刚刚还叫我加油。」
「啊啊啊,真的有够烦人。」
久保贺一副很不耐烦地玩弄着耳洞,打断了Patch的话语。
「给我想通啦,这种事情。不然就给我识相点!」
久保贺维持着举起双手的姿势蹲低身子,将脸靠近还在抽抽噎噎哭泣的Patch。
「不然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吧。」
「久保贺!」
久保贺无视重新朝自己举枪的古寺,继续说道:
「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什~么都没开始啦。」
久保贺背向搞不清楚状况,「咦、咦、咦」重复个不停的Patch,缓缓走远。
「我不过稍微灌点迷汤,她就乖乖摇着尾巴过来喽。」
久保贺的话让我想捣住耳朵。
因为我可是在推特上目睹了Patch的——Moon Wish的完整恋爱过程。
「别再说了!」
我实在受不了而喊出声来。
「已经够了吧!」
「咦,市位你为什么要发火?」
久保贺「嘿嘿嘿」地,对我露出那坏心眼的笑容。
「难道你是在味田身上感受到了友情?还是你也迷上我了?」
「开什么玩笑啊!」
尽管很想大叫谁会喜欢你这种人,但在Patch面前我根本说不出这种话。完全帮不上Patch任何忙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
「市位,没关系啦,这个笨女人啊,只是自我沉醉于『跟成熟男性交往的自己真棒』的想法中。本来就是吧?你只是想沉浸在快乐之中感到愉悦对吧?」
「大治,你是怎么了。」
Patch的嗓音因为颤抖得太厉害而沙哑,所以听得不是很清楚。
「你也差不多该明白了吧。这一点上,濑绎就比你机灵多了呢。」
久保贺前进的方向,有着低头不语的Bitch。
「别靠近我!」Bitch说完就躲到桌子后方去。
「濑绎你也说说她啊,说干嘛那么认真。」
「……小香香?」
「因、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这家伙啊!」
从桌子后方传来Bitch的咆哮声。
眼前的三角恋战场是怎么回事。
话说,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发展成这种关系的。
跟实习老师陷入情网,这不是只有漫画里才会出现的情节吗?
小花用连在她身旁的我也几乎听不太清楚的音量低喃了句:「肮脏。」
Patch的眼泪浸湿了眼罩,吸收不了的泪液从边缘不断滴落。
「太过分、太过分了。」Patch呜咽着,又再次蹲了下去。
「……做这种事你觉得很高兴吗?」
久保贺对我的话语有所反应,似乎颇为欣喜地露出了一脸狞笑。
「市位你要开始进入道德伦理时间了吗?」
「才不是……在讨论别人的心情等等的以前,你没考虑过万一曝光会造成问题之类的事吗?」
「那种事?」
久保贺看上去有些失望地玩弄着耳垂。
接着他用像在叙迤「日本的首都是东京」这种极为理所当然之事实的口吻开口说道:
「压根就没想过啊,反正你们都会死。」
咦,会死是怎么回事?
关于「黄金蛋的求职活动」,这家伙还知道些什么吗?
欸,谁都好,替我问问这家伙吧。我害怕得根本开不了口。
「久保贺!」
像在低吼般咆哮的古寺,口中发出了咬牙切齿的声响。
「喔。」久保贺的嘴角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对喔,这些家伙都还不知道嘛。」
「反正都会死是……」
因绝望而扭曲脸孔的Patch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义喔。能获选为金蛋的仅有一人。其他人都是臭蛋,所以都会被捏碎……我没说错吧,古寺?」
我打从心底祈祷古寺会出言否定,然而他却沉默不语,只传出牙齿摩擦的声音。只有久保贺一个人这么说而感到半信半疑的话语,霎时转变为无庸置疑。
「啥?这是怎么回事?」
Bitch从桌子后方脸色铁青地窥视这边。
「那我们努力到现在不就没意义了。」
「嗯,没有呢。」
久保贺爽快地立即回答:
「特别是你应该不可能吧。」
小花秀眉紧蹙地看向露出惹人厌笑容的久保贺。
「那你跟『反正都会死掉的我们』一起行动的理由是?」
久保贺极为不耐烦地扭曲脸孔。「古寺,换你。」他说着做出了丢球的姿势。被球丢中的古寺在短暂沉默后,还是死心地开了口:
「因为不想死。」
古寺慎选言词地缓缓道来:
「我们饲育员要从这里脱逃的条件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监别出金蛋并且邀请她接受最终面试。如同你刚刚所言,你们要是遭到淘汰,我也会被杀……我们也是在赌命。」
「你想说你们也是受害者吗?」
冰冷慑人的话声,实在难以想像是出自小花的柔软双唇。「不是的。」古寺在说出这句反驳后,便不再开口。
「我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喔?」
久保贺看来十分享受耳洞的触感,一直在玩弄自己的耳垂。
「因为我在最大限度地享受这种状况。」
持续玩弄着耳垂的久保贺,脸上的表情因嗜虐心而扭曲。
「像是以实习老师的身分扮演个好老师,和欺骗反正都会死的女高中生。」
不断涌现的恶心感简直要令我窒息。
在我身旁的小花则用彷佛在看脏东西的眼神看着那家伙。
Patch的脸色太过可怕我无法确认。
要是没在玩花一匁时察觉这家伙的真面目就好了。
我恨死了过去的自己。事情搞成这样,这下子究竟该如何是好?我心中明明想逃走,身体却动弹不得。
久保贺发出没品的笑声。
「要怎样发牢骚我都奉陪,但要等存活下来以后啊。」
久保贺的脸上依旧挂着残酷的笑容,接着转身背向这边。
「好啦,大家赶紧走吧。」
尽管没人跟在他后头,久保贺仍毫不在意地往餐厅门口迈出步伐。
听不清楚是什么曲子,但他一派悠闲地用鼻子哼歌。
「咦,大家不走吗?那就到会场再集合喽。」
就在久保贺头也不回地向我们举起手说「拜拜」之后——
那是发生在刹那之间的事情。
「别开玩笑了!」
原本蹲在地上的Patch突然起身扑向了古寺。
突如其来遭到袭击的古寺直接倒向地板。
要从注意力全被久保贺吸走的古寺身上夺走枪枝,即使是对身为女高中生的Patch而言,这亦并非难事。
就在久保贺听见声响,震惊地转身朝向这边之时,他的身体中弹,弹飞了起来。
「咕啊!」
久保贺按着中弹的腹部,在地面上打滚。
我们连阻止Patch也办不到,只能在一旁默默看守着她的身影。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Patch连喊了好几声「去死」举枪乱射,逐渐接近久保贺。
「呜、呜、咕啊!」久保贺随着中枪声发出声音。
遭到枪击完全无力抵抗的久保贺随之倒下,他嘴角冒出血泡,苦苦挣扎。Patch「咚」的一下直接跨坐在他身上。由于坐在伤口上,久保贺感到剧痛而发出惨叫。
他像是在恳求饶命般对着Patch伸出手。
「味、田……等……」
「永别了。」
久保贺话才说到一半,Patch就射穿了他的头。
久保贺丧命之际右手落下发出了声响。他的手中握着Patch一直戴着的眼罩。
「……少在那边喋喋不休废话连篇了。」
Patch裸露出的右眼皮上扎着一只银色体环。
我顿时想起Patch的推文。
『我说想永远在一起之后,他给了我耳环。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只耳环。虽然很痛但好幸福。』
她是为了隐藏久保贺给的幸福耳环才戴上眼罩的?
这一切实在是太悲哀了。明明没有任何人会期望恋情如此收场。
「小令令你没事吧?」
Bitch一脸恐惧地靠近,而Patch将枪口指向她。
「……你老是这样呢。」
「咦?」
脸色惨白的Bitch像是试图逃离Patch而不断后退。
「我吃什么你也要吃上一口……不管是春卷还是男人都大口大口吃着。」
她在说话的同时,射穿了Bitch的脚掌。Bitch发出尖叫,瘫坐在地。
「因为我不知道你跟久保贺的事啊。」
「你以为说不知道就什么都会被原谅吗?」
「可是……」
想继续求Patch饶命的Bitch,她的马尾散了开来。原本束起的头发断裂散落,中途就烧焦了。Bitch发出「噫!」的一声不断颤抖着。
Patch凝视着发抖的死党,嘴里一直不停重复叨念着:「我受不了了,我要让这种事,全都结束……」等等话语。她已经彻底发疯了。我明明想大喊叫她住手,可是因为太过害怕完全无法出声。
Patch突然像是做出了结论般,停止了碎碎念,俯视着Bitch。
「对啊……小香香没有错呢。」
她嘴上叨念着扬起微笑,看起来像是在锁定目标一般阖上戴着环的眼皮。
「那被大治玩弄的我、觉得大家都死了也好的我、想要杀了大家独自活下去的我,应该也没有错吧?」
「我不会再偷吃了!」
Bitch如此大喊后,Patch朝她的脸上开了好几枪。
遭到雷射枪射穿脸庞的Bitch露出内裤,就这么丧命了。
咦?咦?骗人的吧?
一晃眼间射杀了两个人还呵呵笑着的Patch,跟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哭着说「不要讨厌我」的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朝着我举枪絮絮叨叨一直念着「大家都消失就好了」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危险!」
我不知所措地愣愣站在原地,小花狠狠地拉了我的手臂。
雷射从我正旁边射过。
Patch打算杀了我。
当我理解到这件事后,我的视野因恐惧跟晕眩而摇晃不已。
要是小花没救我,我就死定了。
「这边!」
古寺边喊叫边把桌子放倒。
我跟小花冲进了古寺设下的屏障中。Patch举枪对着我们胡乱狂射一通。随着雷射枪发出砰砰的声响,桌子逐渐破裂。
古寺调匀呼吸,然后望着我跟小花的睑说:
「那样子一直持续射击,光是扣扳机也会觉得累吧。」
他这么说着,指向餐厅的出口。这里距离外面有十几公尺。
「……总而言之跑到外面去。」
现在不是内哄的时候,我点头赞同古寺的话。
Patch不断射击,逐渐接近我们。
我的耳朵专注倾听具有节奏感的枪声,此时节奏稍微乱掉了。
「快跑!」
我们以古寺的话语为信号开始拔腿狂奔。
Patch的枪口毫不留情地对准我们。昏暗的室内无数的枪声响起又消逝。桌椅和餐厅的墙壁也接二连三破损毁坏。
「别停下来,快跑!」
古寺的话声听起来相当遥远。
在我眼前奔跑的小花,双马尾有如波浪一样起伏摇晃。像在演奏「锵锵锵」的声音左摇右晃。我只能注视着她美丽的发丝,向前踏出步伐。我跟脚程快的她逐渐拉开了距离。
这样下去我会被抛在后头的。我得加快速度。
尽管我上气不接下气死命挣扎地前进,仍是步履蹒跚。身体已然接近极限。我丧失平衡感,身体摇摇欲坠。
「羽奈!」
小花回过头呼唤我的名字。
即使我尽全力张开双脚想站稳,还是在一阵强晃后就这么摔坐在地。
「……我已经不行了。」
我的身体和心灵都做出了放弃宣言。明明想跟在小花后头,但我的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羽奈!」
小花冲到了我的身旁。
「不行啦,你赶快逃。」
已经够了,扔下我自己逃跑吧。就算我拚命想说服她,小花还是扶起我的身体,硬是想让我站起来。扶着我的小花的身体在发烫。
「不可以放弃……只差一点点了。」
就在我对着微笑的她点头的那一瞬间,她长长的双马尾倒竖起来。遭受冲击使得两束宛如缎带的马尾在空中飞舞。接着小花的身体整个向前倒了下去。
小花面带笑容倒在地上。
不要、不要、不要。
我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小花!」
我呼喊着向小花伸出了手。